关秀秀忍住笑,一旁的吴秋啐了他一口道:“你哭起来还不是一样丑!”

两个兄弟又斗起嘴来,只是有意无意的,都压低了声音,关秀秀心中一阵温暖,这两个小表弟,还真是讨人喜欢。

很快,车子进入到了祥瑞庄中,一直驶到了东头才停下,关秀秀抱着熟睡的郭豆豆下了马车,看到面前的大宅子。刹那间有种浮生若梦的飘渺感。

这座宅子建成后,她只在里面待嫁了一年,就被郭志彬迎入了京城。

管事郭田已经带着下人迎了出来,看着颇有章法的样子,关秀秀一直悬着的心略微往下放了放,郭志彬亲手调教出来的管事还是十分可靠的。

众人直接穿过院子。进入到了后宅之中,关秀秀迫不及待的,等不及下人通禀,便直接闯了进去,一眼看到卧在床榻之间的吴氏。

吴氏看到关秀秀先是一喜。随即却有几分慌乱,关秀秀心中升起些许疑惑,很快被见到姆妈的喜悦冲散。她一下扑了过去,声音已是带了哽咽:“姆妈――“

这一声长长的姆妈真是叫的肝肠寸断,纵然锦衣玉食,也终究代替不了思亲之情。

吴氏亦是老泪纵横,颤抖着手在关秀秀的脸上摸了又摸,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叠声的叫着关秀秀的名字:“秀秀~秀秀~”

一旁的吴东来眉头却皱了起来,他疑惑的声音仿佛一把尖刀。直接插入了吴氏母女之间:“二姐,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你都能下地了。怎么又卧床不起了?”

关秀秀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不满的瞪向吴氏:“是啊。哥哥信上也说扭了腰,但不是很严重。”

看吴氏穿着里衣,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分明是一直卧于床榻之间!

吴氏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不满的看向了自家小弟:“你来做什么,不是头些日子刚来过么!”

吴东来撇了撇嘴,他倒成了坏人了,不知道谁上次还牵着他的手,叫他没事多来来。

关秀秀眯起眼,不满的又唤了两句姆妈,吴氏眼神游移,一下看到了关秀秀手里抱着的小儿子,登时大喜过望,伸出手叫道:“哎呀,这是豆豆吧,快给婆婆抱抱!”

关秀秀叹了口气,顺从的任由吴氏把郭豆豆接了过去,顺手给吴氏掖了掖被角,声音柔和下来:“姆妈,有什么事情不能和亲闺女说呢?你晓得,我也只是担心你。”

她的声音低沉,说到后来,更是带了几许涩意,吴氏几乎招架不住,恰在此时,一个声音在门口欢喜的响了起来:“秀秀!是秀秀回来了么!”

关秀秀闻声望去,却见自家爹爹穿的一身粗布的短打衣衫,两只脚上的蓝色布鞋沾满了泥浆,便如同这乡间处处可见的农人,她的脸一下板了起来,吴氏心里一咯噔,心底不住的埋怨自家的老实头,进来前也不知道换身衣服,怎么这么老实!

关槐却不知风雨欲来,见到女儿回来,显然兴奋已极,搓着两只大手叫道:“我等下就去割些蒜苗来,秀秀最喜欢蒜苗炒腊肉了,她娘,要不再弄点芹菜,包点水饺?”

他后知后觉的看到屋子里站着的小舅子一家,啊了一声,弥补道:“东来也在啊,一起吃了饺子再走吧!”

吴东来怒极反笑,姐姐姐夫真不愧是一家人,女儿一回来,一个就迫不及待的赶人,另外一个更过分,简直除了女儿外目无旁人了!

他板着脸道:“不用客气了,我们这就回县城了!”

说着,吴东来一手牵起一个小儿,大步的往外走去,许氏看看吴氏,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到了外面,扯住了吴东来的袖子,抱怨道:“你怎么了,怎么和姐姐姐夫生起气了!”

吴东来唇角含笑,哪里还有半点不满,他把吴夏的手交到了妻子手中,空出来的手牵住了妻子的另外一只手,低声道:“我们不走,秀秀怎么好修理姐姐姐夫呢!”

许氏恍然大悟,却听得小儿子吴夏闷闷的道:“我就知道爹爹更喜欢哥哥一些。”

吴东来和妻子都是一愣,被小儿子这飞来一语打断了思绪,不解的向着小儿看去,吴夏犹自生着闷气,拖着脚步,鞋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前方的石子。

吴秋嗤笑一声,眉毛挑了挑,大方的为胞弟做了注解:“因为方才爹爹把他交给娘了,所以他不高兴了。”

吴东来和许氏对望一眼,都大感头疼,三个儿子个顶个的聪明,可太聪明了也不好,争风吃醋起来,比小姑娘还厉害。

此时。吴氏的想法大抵也和胞弟差不多,生个女儿太聪明真是造孽哦!一点秘密都不要想留下了!

关秀秀冷着个脸,知道亲娘奸猾,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直接从爹爹身上下手,嘴巴一张。连珠炮一样向着老爹发问:“爹爹,你怎么这副打扮,我记得前不久才做了新袍子,给你捎回来了?”

“你方才说什么割蒜苗,还有芹菜。难不成都是自己种的?!”

关家老爹为人木讷,被小女儿的一串问题问的瞠目结舌,半张嘴巴。嗫嗫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关秀秀视线一转,直接看向了双手束于身前,规规矩矩的郭田身上,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郭管事,你就是这么照看我的父母的!”

郭田一惊,忍不住苦笑,当年那个知书达理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成了学士府的二少奶奶,说起话来自然的带了三分威仪。

这位二奶奶着重的点出了那个郭字。他如何不明白,虽然现在的关家并不是他的主家,关家的姑奶奶却是郭家的主子。

没等郭田准备好措辞。关家老爹回过神来,慌张的抢先开了口:“秀秀啊,不怪郭先生。是爹爹和你娘――”

吴氏翻了翻白眼,这个老实头,自己招供还要把她也拖下水,没看到小女儿已经满身杀气了么!

关家老爹手足无措的解释着:“是爹爹听说有的人家,弄个暖屋种菜,冬天的时候,也可以吃上青菜。”

关秀秀神色一缓,想来爹娘不过嘴馋,只是哥哥那边一年两次送了银钱回来,她虽然没有张罗,郭志彬却一定会送钱送物,若是嘴馋,直接买就是了,何必还要自己种?

关家老爹犹在絮絮的说着:“你放心,爹爹和娘都没吃,全都卖到城里去了――”

关秀秀一下站起,勃然大怒,老爹一句话让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

家里不愁吃喝,若说是种点鲜蔬自己吃还可以理解,可拿出去卖?这不就是吃饱了撑着的么!

吴氏抚住额头,哎呦呦,怎么就嫁了这么个老实头,七老八十了还要拖后腿,她赶紧伸手拉住了小女儿的袖子,再不敢继续装低调。

还是迅速坦白,争取个宽大处理吧!

吴氏自然知道自己生出来的这宝贝蛋是个顺毛驴,尽可能的放低了姿态,温和的道:“秀秀啊,我和你爹爹都不习惯呢,天天睡着大屋,吃着大鱼大肉,按理说,这么好的日子,好好享福就是了,可我们咋就睡不着觉呢,半宿半宿的睁着眼啊,就怕哪一天一睁开眼,这些都没了。”

吴氏年轻的时候何等犀利的人物,在关秀秀面前向来说一不二,现下却把姿态放的如此低,关秀秀的心一下就软了,安静的听着吴氏的诉说。

吴氏把关秀秀拉到身旁坐下,把怀里的小孙子小心翼翼的放下,伸手摸着关秀秀的秀发,和蔼的道:“我知道,我家秀出息着呢,老郭家的二小子也是个孝顺的,每个月送回来的银子比你哥哥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我们就是享不了这福啊,好像一天不干点啥,就浑身难受――”

关秀秀默然,她又何尝不是呢,前世为了生存一直忙忙碌碌,这一世,出嫁前,每日里也是努力充实自己,出嫁后,却越来越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好。

她正要出言安慰吴氏,一旁的郭管事不阴不阳的插了话:“地里的活再重要,也值当您带着病体操劳?然后再摔上一次?”

吴氏脸一黑,眼见大好河山即将到手,关秀秀马上就被忽悠住,丫的又蹦Q出个叛徒!

180 嫂嫂还是那个嫂嫂

神一样的吴氏,不幸的有着两个猪一样的队友,一人抱住条大腿,生生的把她拖垮了。

关秀秀也看出来了,自家娘太奸猾,爹爹太老实,想问出点什么东西,还得从郭管事身上下手。

她也不含糊,直接把吴氏撇到了一旁,定定的看着郭管事,干脆利落的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郭管事看着二奶奶那双清亮的眼时,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开口讲了起来。

却原来关秀秀走了没多久,关家老爹就开始闲不住了,成日里寻摸着种点什么,只是家里的田地都包了出去,赁给了佃户租种,最后便在自家住的这一亩三分地上打起了主意。

关家老爹早就听说有钱人家弄的那种暖屋,就是简单的土坯房,里面烧上炉火,把屋子里的弄的暖暖的,再种上菜,到时候,寒冬腊月也有新鲜菜吃了。

关家老爹有了奔头,还真鼓弄出来了,一年起一间大屋,现下关家的园子里倒是有三间种菜的暖房了。

吴氏看着眼馋,也非要搭把手,结果腰扭了没几日又伤了一次,这下彻底的卧床不起了。

关秀秀听郭管事说完,看着郭管事那一脸心虚的样子,不由笑了。

学士府一年四季皆有新鲜果蔬,这所谓的暖房是什么东西,她也略知一二。

其实这种暖屋极是耗炭,需要房间里昼夜不停的烧着炭火,那种出来的菜堪比金子,一般的农户人家真种不起,就算种出来了,卖的钱也不够本钱的。

所以没有人家会弄这个来卖,通常是一些大户人家,在自家的庄子上弄的,仅供一家老小食用。

关秀秀一听就明白了只怕自己的爹娘闲出病来了,弄出这么个玩意打发时间,郭管事估计之前也被二老烦过,所以就顺水推舟估摸着是没敢告诉爹娘这暖房的成本。

他家里素来是烧着柴火取暖的,炭还是金贵玩意,爹娘不了解价格也正常,可郭管事绝对不可能不清楚。

关秀秀心里有了谱,似笑非笑的道:“郭管事,这炭价几何?种出来的菜能作价多少?”

郭管事额头冷汗直冒,小祖宗艾怎么和二爷一样的精明,学士府的下人,不惧郭家大爷,却都怕那个总是一脸笑的二爷,那人精明着呢,上到皇家御用的绫罗绸缎,下到糙米粗粮,但凡日用百货就没二爷不知道价的。

关秀秀根本没指望郭管事回答,单刀直入的命中了郭管事的七寸:“直说这一个暖房每年要赔掉多少银子进去吧!”

吴氏大惊,关家老爹亦是一脸诧异他们夫妻二人一直以来俭省惯了,用了那么多心思去弄这暖房,打发时间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利可图。

只是自从郭管事到了关家后,二人习惯了当甩手掌柜,一应杂事尽皆交给郭管事去做,所以暖房的事务,关家两口子只是负责伺弄菜地,买卖都交给了郭管事。

现下听关秀秀一语拆穿,那暖房不但不赚钱还赔钱,吴氏的心肝登时一起疼了起来。

郭管事嗫嗫的动了动嘴唇,吞吞吐吐的道:“一年······大概,大概,五两······”

他一抬头,撞见了二奶奶似笑非笑的脸忙改口道:“不不,是十两——”

话音未落,便被关秀秀打断:“哦?只有十两?”

郭管事一个激灵,一咬牙,伸出巴掌翻了翻:“是一百两,一百两啊!”

他可是昧着良心翻了十倍,希望这位主放过他吧。

关秀秀的眼睛闪了闪,满意的转头看向吴氏,吴氏果然一脸呆滞,捂住胸口,难以置信的复述着郭管事的话:“百,百两,要这么多

关秀秀恐吓郭豆豆惯了,现如今恐吓起吴氏也是驾轻就熟,极是熟练的顺着吴氏的话说了下去:“可不是呢,一百两银子啊,够买十亩上好的水田了,或者打上两副金银头面,在县城也能买个小院子了—

她每说一句,吴氏的脸就苍白一分,当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吴氏已经面无血色,胸口是真真的疼了起来。

关秀秀见好就收,对着吴氏道:“以后不要弄那些东西了,你们年纪也大了,寻点轻省的事情做就是了。”

顿了下,为了缓和下紧张的气氛,关秀秀半开玩笑的道:“不如叫哥哥娶个嫂子,早点生个孙子给你们。”

她话音一落,惊觉屋子里又静了一静,关秀秀敏锐的盯着吴氏的侧脸,看着亲娘目光闪烁,她的唇角慢慢的压了上去,片刻后关秀秀眯起眼,面无表情的道:“姆妈,你还做了什么好事

关秀秀有意在好事上加重了音,充分表达了她的不满,说来也奇怪,在关秀秀未出嫁前,虽然已经很有自己的主意了,家中大事还是父亲和母亲商量着来,这一次回来,却和父母的地位完全颠倒了,似乎她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吴氏突然破罐子破摔,抬起头哈哈笑了两声,“也没什么,不就是给你哥娶了媳妇,给你找了个嫂子么!”

她的笑声渐渐止歇,屋子里异常安静,关家老爹忍不住瑟缩了下,下意识的往郭管事身边侧了侧身子,任谁看到关秀秀此时的脸色,也不会认为没事吧。

关秀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轻柔,却让人觉得满是悲怆:“姆妈,我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是么?”

“你伤的这么重也不告诉我,还是哥哥写信才知道,娶嫂子多大的事情,我竟然连一点信都没收到——”

关秀秀站起身,垂着头,一步步的往外走去,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吴氏心中一紧,连忙唤道:“不是啊不是啊,只是你在京城那么远,送信不方便啊!”

关秀秀脚步一顿,蓦然回过身子,一双杏眼睁圆,瞪着吴氏:“姆妈你到现在还要哄我,到底是京城太远,还是怕我不赞成?”

吴氏咬了咬牙,开口道:“你不晓得,你哥哥这次回来,又黑又瘦,都不像是人样了,哪里像是知县老爷,看着跟个贫户还差不多,他年纪又大了,身边没个人照顾我不放心——”

“我和你爹爹年纪也不小了,也想早日抱上孙子——”

吴氏说顺了嘴巴,索性一口气的都说了出来:“何况你那么看重大宝,怕是一般的女子你都看不上眼,可咱家这样,那些京城里的贵女又怎么看的上,高不成低ˇ不就,还不是把大宝耽搁了!”

关秀秀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不得不说,吴氏还是极为了解她的,在关秀秀眼里,自家哥哥为人正直,又读的满腹书华,对人又温柔又和气,长得也不差,可以说是一表人才,甚至连郭志彬也比不上,若是寻个嫂嫂,自然要那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好女子。

也正如吴氏所讲,他们家的情况,还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公卿之家也莫要说了,就是那书香传了几代的人家又如何会看上他们家这种田的泥腿子!

关秀秀在京中三年,怎会不挂心兄长亲事,只是东挑西拣,也的确没个合适的。

关秀秀的心沉静下来,如今木已成舟,纵然她反对也无用,她猛的一闭双眼,又骤然睁开,她看向吴氏道:“姆妈,既然如此,我也不说什么了,我那嫂嫂姓甚名谁,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你总要告诉我吧!”

看着关秀秀服软,吴氏松了口大气,她嗫嗫的道:“是隔壁张家坳,张秀才的女儿,闺名唤作春娘的——”

关秀秀脸色陡然一变,吴氏看着她的脸色,急急道:“张家虽然赤贫,可那张春娘却极是孝顺,张秀才去了后,一人伺候着瘫痪的老娘多年,又拉拔着两个弟弟——”

关秀秀无力的摆了摆手,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转过身子,趔趄着往外走,行经郭管事的时候,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带我回房。”

她连儿子都丢到了一边,满脑子只轰然作响,从她重活一世开始,很多亲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堂姐关莲莲没有被休弃,姑妈和表姐也没有惨死,小舅舅也没有早夭。

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疏忽,哥哥就走上了上一世的老路,到底还是娶了那个刻薄尖酸的嫂嫂回来。

张春娘,关秀秀忍不住冷笑,她如何不知道这妇人是如何的孝顺,那时候她生活困顿,先头去哥哥家的时候,兄长怜悯她,总是给拿了米粮回来,可几次后,她每次去,哥哥都恰好外出,迎接她的总是嫂嫂的冷嘲热讽。

什么自家也掀不开锅了,家里几个孩子都要养活,哥哥的俸禄又低,关秀秀明明就看到她的两个弟弟拖儿带女的长住关府!

关秀秀宁愿关大宝随便娶个贫户人家的女儿,又或者什么人都好,为何偏偏是张春娘!

关秀秀的手不知不觉的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打从嫁人后一直养尊处优的郭二奶奶一下又成了斗志昂然的关秀秀。

181 大伯娘已经不是那个大伯娘

因了上一世的经历,关秀秀想到张春娘,便是一阵本能的厌恶,她下意识的想要远离这个刻薄的嫂嫂,却又可以预见到,如果真的如此做了的话,必将和关大宝逐渐疏远,兄妹之情将会越来越淡,直到形同陌路。

一想到这个可能,关秀秀胸口便是阵阵发闷。

可若是和哥哥联系紧密,看到大嫂无限制的救济娘家,她心中又会不悦。

这张春娘彻底的成了她喉中的一根刺,咽不下去,又时时的刺着她。

关秀秀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闷坐了半晌,重活一世以来第一次觉得棘手之极,疏远或者亲热,都非她所愿。

到了晌午时,郭管事来唤她用饭,因吴氏不良于行,饭自然摆放在了吴氏房中。

关秀秀依然没想出究竟如何处理和新嫂嫂的关系,她烦躁的起身,向外走去,郭管事随在一旁,轻声道:“奶奶,有客人来了。”

客人?关秀秀第一个反应是小舅舅去而复返,她心情一松,脚步也加快了些,到了主院,一直到了正房门口才听到妇人软软的交谈声,轻声低语,像是怕吵了什么。

关秀秀微微一愣,狐疑的向着房里望去,却见一个妇人背对而坐,正和吴氏轻声交谈,那妇人身着浅棕色外衫,上面绣着福字花纹,从后面看去,她肩背很宽,极是丰腴。

看吴氏一脸和气,关秀秀猜测这妇人应是和吴氏交好的乡邻,她立刻收敛了烦躁的情绪,一步一步的向着吴氏走去,到得吴氏榻前,已经挂上了温婉的笑容。

吴氏抬头看了她一眼,指着对面的妇人笑道:“秀秀,还不跟你大伯娘问好。”

大伯娘!

一瞬间天昏地暗,无数惊雷在耳边炸起。关秀秀一脸呆滞的低头,向着那妇人看去。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过日子的,一张脸白白胖胖,五官极是舒展,便如同一只皮光水滑的发面包子。

五官间依稀还有当年那小气妇人的影子,只是现下表情却大不一样。以前这大伯娘总是带了满脸愁苦,仿佛天下人都欠她无数银子一般,现下却慈眉善目,极是和蔼。

关大嫂看着关秀秀,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秀秀可回来了。这下省了你姆妈的念叨了――”

一旁的吴氏急急的唤了声:“大嫂!”

关大嫂笑容更盛,一双被满脸白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越发狭小,她掐着嗓子。仿着吴氏的声音学道:“艾,秀秀自己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带孩子――”

吴氏嗔怪的伸手掐了关大嫂一把,妯娌二人笑做一团,关秀秀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切,若是她年少时,有人告诉她,大伯娘会和她姆妈亲如姐妹般相处。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关秀秀探究的看着关大嫂,想了想,看着吴氏道:“摆好饭了。咱们吃饭吧。”

她一边说,一边却瞄着关大嫂,按照这位大伯娘的习惯。赶着饭口过来,那是一定要蹭上一顿的。

关秀秀的目光太明显,关大嫂一下变的尴尬起来,她站起身,勉强笑道:“二妹,我先回去了。”

说着,妇人对着关秀秀略一颔首,匆匆向外走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吴氏待关大嫂出得门去,脸一沉,恼道:“秀秀,你今日可真失礼!”

关秀秀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这位大伯娘以往劣迹斑斑,叫她如何轻信?只是今日看来,也是懂了廉耻之心了。

吴氏看到关秀秀略带了轻佻的表情,脸色越发阴沉,随手捉起了绣了一半的鞋底,往关秀秀身上拍去:“你个死妮子,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你大伯娘好好的给你送了菜来,你摆出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给谁看呢!”

吴氏不良于行,却不妨碍手臂的挥舞,一下下,极是凶残的朝着关秀秀抽打而去。

关秀秀叫了一声,机灵的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唤了句:“姆妈~”

两个人这番动静终于吵醒了在吴氏身侧酣睡的郭豆豆,这小子睡的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到了亲娘被人追打,登时脾气上来,伸出小拳头,一下下的打在了身旁的吴氏身上,“坏!坏!坏!”

关秀秀眉头皱起,伸手捉住了郭豆豆的小肉爪子,反手在他屁股上一抽:“做什么呢,怎么能打你外婆呢!”

吴氏见她送上前来,一点也不浪费机会,半个鞋底啪啪啪的打了上去:“你还打我外孙!”

祖孙三代,乱成一团。

还是关家老爹从外面推门而入,见到这一副乱象,扯着嗓子吼了句,三人才消停下来。

郭豆豆大眼睛含着泪水,忿忿的看了吴氏一眼,又委屈的看着关秀秀,关秀秀被儿子逗乐,教训他道:“你还委屈上了,以后不可以随便打人,竟然还对长辈动起手来了!”

吴氏在一旁哼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关秀秀:“…”

到吃饭的时候,吴氏还在叨叨个不停,无非是关大嫂今非昔比,靠着儿媳带来的陪嫁,一家人早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三儿子也中了秀才,在庄上也算是体面人家了。

关山关林两个堂兄昨儿个入山扑了几只山鸡野兔,关大嫂烧好后,想着吴氏卧病在床,特意给她送了份。

“人家是吃过了饭来的,这鸡也是炖好了拿来的!”吴氏一边吃,一边数落着关秀秀。

关秀秀正在舀汤的手一顿,忿忿的松了手,一双筷子向着蒜苗腊肉夹去,吴氏瞥了眼道:“这腊肉也是你大伯娘腌制的。”

关秀秀哼了声,索性不再吃菜,专心扒着白饭,吴氏看着她含了半口米饭,不紧不慢的道:“这水稻是你大伯家种的。”

关秀秀一摔筷子:“我吃饱了!”

吴氏抬起头,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吃饱了就拿上两匹新尺头,带上两匣点心,给你大伯问好去。”

关秀秀一口气闷在胸口,懊恼的唤道:“姆妈!”

吴氏脸上的笑容一下褪去,她坐直了身体,把筷子一放,板着脸道:“你在别扭什么,连你姆妈都看开了,难不成还不许人往好了变变?你大伯娘原来那样是过分了些,可现在人家也不求着咱们什么,往来纯粹是亲戚情面,你还要和你大伯家一刀两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