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菲弯腰闪身进了洞,把装着水的陶钵端给她,微笑着说:“你可真会找地方躲!跟在你身后进了山,硬叫我找了这么久!”

不弃大口喝着水,顺下哽在喉间的红蓍,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莫若菲的脸。她正盘算着是不是把一钵热水全泼在他脸上然后开跑。这只是瞬间的念头,她有自知之明,腿短跑不赢,那些神奇的武功她半点不会,打也是打不过的。这念头被放弃之后,她全部心思又放在了莫若菲的俊脸上,再也移不开眼去。

鬓似刀裁,眼若星辰,他从眉到嘴无一不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完美作品。

莫若菲似乎被人瞧惯了,对不弃痴迷灼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从火堆旁拿起只烤红薯。他剥开皮慢条斯理地吃着,还顺手从呆住的不弃手里接过陶钵喝水。

不弃于是花痴的想,上面有她的口水!她马上又想到,这上面还有花九和阿黄的口水。她被自己恶心到了,看着红薯没了胃口。

“怎么不说话了?知道怕了?诬陷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胆小?”莫若菲在庙里烤的兔子没吃成,冒着风雪来找不弃,又累又饿心里早窝了团火。只是他向来优雅惯了,说着解气讥讽的话仍是慢条斯理的。

不弃这时可顾不得自己的色心了,被他找到下场一定不会好。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孤身上山,他肯定不是普通的读书人。她瞄着被他堵得严实的洞口,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说道:“我可不是怕你,我是吃惊你这么高贵的公子会吃穷人才吃的烤红薯!我怎么诬陷你了?药灵庄今晚闯进来一个小贼,可不正和你的书僮年纪身段差不多嘛。一见之下,我当然要喊了!”

真的是认错了人?莫若菲狐疑的看着不弃。她穿着身旧的青布厚袄,头上兜着布巾,露出被冻出两团绯红的脸蛋。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漂亮,里面跳跃着火光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个机灵鬼。他好笑的想,这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胆子倒大,敢一个人冒雪进山。

他的目光瞟到不弃身侧的包袱,微笑道:“你没做亏心事,收拾包袱跑什么?”

“那小贼闯进庄里是被我发现的。我喊人抓他,他就威胁说要回药灵庄要我的命。我不跑留在庄里等死啊?!我害怕……”不弃从小跟着花九行乞,变脸比翻书还快。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里那汪水似随时要倾泻而出。

莫若菲顿觉心软,他柔声说道:“如今药灵庄的人认定剑声是闯庄的小贼。我正巧要带他去药灵庄治伤。你随我回去作个证,完了我向林庄主讨个情。药灵庄高手众多,林庄主会嘱人保护你,你小小年纪孤身在外流浪不好。”

不弃傻了。

守二门的小厮田七曾和厨房丫头月季私奔。被抓回来后田七被卖到了边疆做苦役,月季被人牙婆子领了去。

人们还纷纷说药灵庄林家心慈,一般抓到这种弃主私奔的奴仆都当场打死。林老爷居然还给了两人活路。

要是林庄主知道她偷跑,还有她好果子吃?打一顿再卖了,不要她的命,也去了她半条命。不弃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盯着莫若菲握紧了拳头,昂头大义凛然的说:“我从小被林老夫人收留,我怎么能给药灵庄带来麻烦?我走了,那小贼就不会恨上药灵庄!所以我一定要走,你千万不要带我回去!以林老爷的性子,他一定会护我到底的!我年纪虽小,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我绝不给药灵庄惹来祸事!”

莫若菲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花不弃挥着小拳头的模样太可爱了!裹在棉衣里的她以为自己是棵大树,倒不如说她更像一根肥壮彪悍的豆芽。

“很好笑吗?”不弃鼓圆了眼睛装纯情扮无辜。她没好气的说道,“看公子打扮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定有人作保的。老爷心底善良,他绝不会胡乱冤枉无辜。你不用担心你的书僮。天明风雪停了,你就回药灵庄吧。顺便代我向林老爷辞行。就说不弃不愿连累药灵庄,继承我九叔的遗志重振花氏门风去了!”

莫若菲略带诧异的看了眼不弃。她机灵得不像普通的小丫头,说出的道理一堆一堆的。颇有点……能把鹿说成马的本事。小孩子扮天真总能骗倒很多人的,莫若菲心里微动,似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良久才回过神来问她:“你叫不弃?你九叔是做什么的?”

“乞丐,讨饭的!花家九代都是乞丐!我是第十代!看到你手里的陶钵了吗?九叔用它讨了一辈子的饭!他死的时候传到我手上了!”不弃笑咪咪的说道。

莫若菲的手抖了抖,顺手用袍袖揩了揩嘴,轻轻把陶钵放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再优雅也掩饰不住尴尬,不弃头一埋,将脸上那股挡不住的抽筋表情藏在了阴影里。肚子里暗骂,叫你追,叫你想带我回去!打不过也恶心一把你。

不弃蜷靠在洞壁忍笑的时候,莫若菲眼里也闪过一丝戏谑的光。他轻声开口说:“你明日回药灵庄替剑声作证,我便送只金饭碗给你。你捧着金饭碗去继承你九叔的遗志肯定风光得很。”

这是奖她还是损她?不弃的眼眼蓦得瞪圆,看向莫若菲时就像看到了元宝。她激动得大喊:“哇,金饭碗啊!能讨到它我还讨什么饭呀?换了银子可以吃一辈子了!九叔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以我为荣!多谢……公子贵姓?”

“莫!莫要人欺的莫!”莫若菲斯文的回答。

不弃像没听懂似的笑道:“多谢莫公子!我一定跟你回药灵庄作证。公子宽心,老爷不会为难公子的书僮的。不过,不弃不想给药灵庄带来麻烦。要不公子向老爷讨了不弃做丫头如何?”

她觉得这个主意真好,既能离开药灵庄,还能跟在美男身边。每天要是能看到他,吃饭也多了一味下饭菜。等这道菜吃腻了,也许,她已经找到出路了。不弃笑弯了眉眼满脸企盼。

莫若菲笑了,怎么人人都想做他的丫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回答。

“我很能干的,我会……”

“我身边丫头多,不少你一个。”

“那我不跟你回去作证,让老爷误会去!”

莫若菲瞟了她一眼说:“由得了你吗?睡吧,天明我们就回药灵庄。”

他闭上了眼睛。不弃赌气的也闭上了眼睛。既然他不识抬举,有眼不识金镶玉,她只好先把色心搁一边,顾自己了。

神仙哥哥(3)

雪仍在下着,山洞里只听到枯柴燃烧的声响。不弃等了很久,虚开条眼缝瞄到莫若菲睡得平静无波,摸着柴刀猫着腰便要偷溜。

“外面雪大,天冷。”莫若菲闭着眼睛突然开了口。

这是个喜欢扮猪吃虎的!不弃暗骂了声,嘿嘿笑道:“我去弄点枯枝!”

“这堆火可以再烧半个时辰,也差不多就该回庄了。不用再去砍柴。”

不弃无计可施,听见他还是要带自己回去,便生气的吼道:“我嫌冷成不?你穿着狐狸皮,我穿着破棉袄哪!你不冷,我冻得不行了!火烧旺点我自己烤!”

一团带着体温的裘衣迎头扔在了她身上。不弃甚至还没看清楚莫若菲的动作就被他用狐裘裹了严实。除了左右转转脑袋,手脚动弹不得。

“我疏忽了。这样可暖和了么?”莫若菲抱歉的说着顺手把衣带在她腰间打了个结。

他是真关心还是顺便绑住自己?不弃眨了眨眼道:“公子的皮给了我,不弃可受不起。回去公子受了寒,老爷会责罚我!公子自用吧!”

莫若菲曲指在她额间一弹,微笑着说:“丫头,撞破你想逃,就拐了弯骂我?我的皮……”

见他说破,不弃一口气便堵在了心里。想到回林府会被林老爷收拾,便垂头丧气从鼻子里嗯哼了声含糊嘟囔道:“脱了就不是!”

莫若菲耳力甚好,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看着花不弃,顿时笑了起来:“呵呵,穿着狐裘是衣冠禽兽。脱了就不是,是……禽兽不如对么!有意思。知道敢这样骂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的笑容瞬间收敛,俊脸如罩上层寒霜,连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都变得像冰雪一般冷酷。

莫若菲轻声在不弃耳边说:“我会吩咐下人割了她的舌头做下酒菜!”

难道他真是那种狠毒的人?不弃骇得浑身发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她费劲的挪动着身体,终于凑得近了,狗腿的往莫若菲身上一靠,矢口否认道:“我根本就没有说什么脱了就不是的话!我明明是说‘说了不是’!我绝对没有说过公子是禽兽的意思!”

“我的皮……这话又何解?”

不弃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公子是狐仙!脱了皮就变成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公子就是狐仙下凡来着!”

狐裘宽大,她裹在里面只露出个小脑袋来,像极了胖冬瓜。嘴巴一张一合,一连串的话清清脆脆的吐出来,半点犹豫都没有。

莫若菲眼风一转,嘴角往两边扯出个冷笑来:“又骂我不是人对吗?”

不弃眨了眨眼,正要信誓旦旦的把狐仙一说圆成天大的马屁。莫若菲已经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江湖中人都唤我莫不愁。见了我就不会再犯愁的意思。人的命都没了,自然也不会有烦恼忧愁。你若害怕没了舌头会难受,我还是让你从此永远不犯愁的好。”

他说完再不理睬她。

意思是要她的命?不弃便用下巴蹭着他的肩头希望能蹭醒他,嘴里不停的讨饶:“不弃说的是真的嘛!公子长得这么妖……要多俊有多俊,生得这般和善可亲悲天悯人!看到公子第一眼不弃就以为公子不是金童下凡,也是狐仙到人间一游。传说中狐仙都是好心肠的呀,。你知道不弃要做乞丐,就马上决定送我一只金饭碗。公子肯定是误会了,我哪里敢亵渎神仙哥哥啊!”

一声神仙哥哥又软又粘,莫若菲听到胳膊上鸡皮疙瘩爆开的声响,他终于忍不住嗯了声说:“算了,要你的命送阎王那里他也会嫌你烦,没准儿把账算在我头上。但是话这么多,还是割了舌头清静些。”

说了这么多好话,还是没用?!可是他为什么不推开她呢?不弃靠着莫若菲大呼还有回旋余地,嘴一扁便哇的大哭起来,眼泪涌出来,带出了十三年过的苦日子。

她回想前世也挺可怜的。五岁被拐去卖花,七八岁就被山哥教着去偷东西,十七岁被山哥一伙人操纵着当骗婚的鸽子,卖出去再飞回来。结果卖到山区的当晚,山哥钱到手后拉了她就逃跑,她慌不择路摔下山崖死了。

别家的五岁孩子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大冬夜去卖玫瑰花的!别家的七岁孩子进学校读书识字,她只能靠偷来的钱泡网吧识字再读书。别家的孩子十七八岁进大学谈恋爱,她十七岁进山区卖给老光棍当骗婚的。她两辈子怎么运气都这么差,都没投上个好胎呢?

前面是假嚎,后面倒成了真伤心。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哭声在山洞里回想,尖锐而悲伤,听得莫若菲头痛。他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我不割你的舌头就是了。”

不弃哭声顿止,扬起脸狐疑的瞪着莫若菲。

瞧她带泪的小模样倒真是可怜,莫若菲从袖子里取出一方丝帕替不弃擦了脸,微笑道:“害我差点把喝下去的水吐出来,扯平了。”

不弃顿时气结,原来他也是小心眼儿!此时不宜再逞口舌之争,她反正也哭得累了,脑袋无力地垂下,正靠在莫若菲肩上。他的气息真好闻!不弃蹭了个舒服位置闭上眼睛,下定决心,此仇不报非小人,一定要揩帅哥的油揩回来!

天亮雪霁,阳光乍现。

莫若菲和不弃出了山窝窝下山。披着长长的狐裘,不弃才走两步就被绊倒在地。她一声不响的要脱了狐裘,莫若菲叹了口气,蹲了下身说:“上来,我背你。”

他背她?朝阳落在莫若菲脸上,他嘴角边扬起的笑容让不弃的小心肝不听话的一阵急跳,咚咚如急鼓,震得她浑身发软脑袋嗡嗡作响。她真想尖叫一声义无反顾地扑过去!藏住眼底的狡黠,不弃反而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说:“我穿了公子的狐裘,害公子受了一晚上冻。我不能再麻烦公子。万一公子不高兴,又要喊打喊杀的吓我了。”

“你不是说看我的面相,生得和善可亲悲天悯人吗?公子我像是喊打喊杀的莽夫?我不是怕你麻烦我,我是担心剑声的伤势。你走得太慢。”

不弃早就投降,嘴里还吐着矫情的话:“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莫若菲笑了:“这么小就懂得男女之防了?江湖儿女当不拘小节,何况你还是个小丫头!”

看着他的笑容,她希望莫公子这个江湖儿女千万不要不拘小节。最好满口仁义道德孔孟之道男女之防。再说出孤男寡女共处山窝窝非她不娶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话来。不弃只恨自己现在只有十三岁。遇到他的时候早生了几年。

不过,帅哥的背还是要上的。她压住心里的遗憾和雀跃慢吞吞地走过去,趴在莫若菲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见他没办法看到自己,不弃抬起脸对天空无声的张嘴哈哈大笑。

至于回到药灵庄,她也不怕。她不是早说过,她是不想连累药灵庄才跑的么?至于莫公子的书僮剑声,不是晚上没看清楚么?

不弃趴在帅哥身上,好一个宽大厚实安全的人形飞机!看到树林刷刷的往后退,不弃想象她坐在魔兽里的狮鹫背上,驭风而行,神采飞扬。才说要老天爷赐她个救美的大侠,老天爷变本加厉送了个帅得没天理妖孽得让人呼吸停止的美侠客!

如果声音可以从喉咙里放出来,药灵镇的人们会听到山林回笑,会以为山精现世。

正当她无声笑得猖狂时,莫若菲突扭回头说道:“你大可以笑出声来!你憋着笑难受,抖得我也不舒服!”

不弃张大的嘴一点点合拢,迅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把脸埋在他背上。后背的震动停止,莫若菲忍俊不禁朗声大笑起来。

凤凰女(1)

林家世代行医,儿女都以药为名。大少爷玉泉,二少爷空青,三少爷石英,四小姐丹沙。

大少爷二少爷都已成家,三少爷今年十七岁,也订了亲。四小姐丹沙今年十四,明年才及笄,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林老爷极少亲自接看病人。三位林府少爷继承家业都能独挡一面,四小姐的医术也有小成。只是女儿家不方便抛头露面,小小年纪倒也接管了药灵庄部份后堂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林老爷宠爱。

这一晚的药灵庄灯火通明。先是有小贼进庄,紧接着西州府驿站快马送来了望京城的紧急快递。林老爷先是恼怒,再是惊喜。想起膝下四个子女,想起药灵庄的前途,他再也睡不着,心思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想了多少事。

大少爷玉泉替莫若菲的书僮剑声看了背上的掌伤后来到书房回禀道:“爹,那个书僮的伤势无碍了。只是不管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他家公子的来历。只说是姓莫。”

“出去寻花不弃的人回来了没?可有消息?”

父亲不关心那个疑似小贼的书僮,却紧张花不弃离府?林玉泉听了奇怪,嘴里老实回道:“还没有消息。”

林老爷叹了口气,回转身摆了摆手道:“继续找。你去把空青石英和丹沙叫来,我有话要吩咐。”

不多时,人便都聚到了书房。

林丹沙打了个呵欠道:“爹,这么早叫女儿来干嘛?有什么事你和哥哥们处理便是了嘛。”

林老爷沉声道:“不早吩咐了你,到时候爹担心花不弃回来后,你出言不逊!那位莫公子武艺高强,刘管事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转瞬间就将刘管事抛在身后。他是看在他的书僮在药灵庄这才全力去追,他一定能将花不弃带回来。”

“那狗娘养的走了就走了吧。她留在府里倒让人笑话说我药灵庄林府里住着狗娘养的,连累阖府名声!收留了她七年,我林家也对得住她了。”林丹沙想起闺中好友黄知府千金的话来。害她被闺蜜奚落,要不是看在林府的仁慈名声,她早就叫花不弃滚了。

林老爷苦笑。他怜爱的看着女儿温言说:“爹找你们来就是想吩咐一声。不弃回来,就得当你们的妹妹看待,当药灵庄林府的小姐看待。爹打算让她搬进丹沙的萃英园。狗娘养的话再不可提半句。”

“什么?!”四个儿女齐声惊呼。

林丹沙长得像茉莉花一样清纯动人,唇若丹沙。因她是家中幺女,平素受尽父兄宠爱。听了父亲的话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我不同意!我才不要闻她身上的狗骚味!没得熏晕了我!”

林玉泉已经开始出府行医,见的世面多,比弟妹老成。他赶紧开口说道:“妹妹别急,先听爹说完。爹这样安排,一早来嘱咐我们肯定是原因的。”

林老爷赞许的看了眼老大,取出一轴画来:“这是望京御史陈大人凌晨嘱驿站快马送来的。你们来瞧瞧。”

这是幅美人赏月图。画中明月高悬,丹桂飘香,一美貌女子抬头望月微笑。画笔传神,美人裙袂被晚风带起,似嫦娥欲奔月而去。

“看出什么来了吗?”

林家兄妹对着画像瞧了半天,同时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陌生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美则美矣,也就是个美人罢了。

林老爷的手指在画像中女子的脸上点了点说道:“你们再细瞧瞧,她和谁的神情有点像?”

林家大少爷林玉泉突想起父亲对花不弃的关心,回想花不弃,便咦了声道:“仿佛与花不弃笑起来的神情有点像。但是花不弃哪有这么美?”

林老爷赞赏的看了眼大儿子,满意的抚须笑道:“爹看着画像总有种熟悉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平时花不弃在菜园不过是个打杂丫头,若不是今晚她发现小贼闯庄,为父根本想不起她来。花不弃长得不如画中女人美貌,为父对她的笑脸印象特别深。越想越觉得这丫头和画中女子的神情相似。这样的画像大概在三天后才会传到西州州府衙门和所有的世家大族手中。为父当年曾替御史陈大人的夫人治病,所以陈大人提前将画像送到了药灵庄,还特意写了封信说明缘由。望京七王爷心急寻找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原因不明。十有*是七王爷留下的*帐,没准儿还是位流落民间的郡主。如果花不弃正是七王爷要的人,药灵庄便立下了大功。所以爹才想让花不弃住进你的园子,让你们把她当妹妹看待。”

林丹沙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随即又极不是滋味,小嘴一翘道:“狗娘养的居然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林老爷脸色一肃,厉声喝道:“住口!这句狗娘养的不可再说!”

她几时被父亲吼过,心里明白道理,却委屈得咬住嘴唇眼圈都红了。

林玉泉心疼妹妹,便柔声说道:“只是让她住进院子里,你让丫头收拾间屋子给她住下,少理睬她便是。将来等望京城来人见过了,要么送走她,要么赶她走,还不都由得妹妹作主?”

林丹沙这才破涕为笑。

林老爷看了看女儿,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说:“算了,丹沙性子倔强,放她院子里我怕生事。还是单独拾缀一处院子让她住吧。也就一两月时日就能知道真假结果。”

“不要!”林丹沙赶紧制止,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来。她拉着林老爷娇声说道,“爹,听说七王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世子年轻英俊,不仅文采出众,而且从小请有名师传艺,武功不亚于江湖世家子弟。如果女儿与花不弃成了姐妹,将来不是就有机会见到王爷世子了?”

林老爷抚摸着她的头发呵呵笑了:“傻丫头,不枉爹宠你。爹让她住进你的园子,正是存了这份心思。药灵庄纵响誉江湖,却始终不能攀上真正的权贵。丹沙貌美可爱,医术也有小成。虽然皇室子弟少有和江湖世家结亲。如若花不弃真与七王爷有缘,七王爷欠我家这么大的人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丹沙脸一红,跺了跺脚道:“女儿不过是想见世子一面,爹扯到哪儿去了!不理爹爹了。女儿回房了。”

等她走后,林家三兄弟面面相觑。林玉泉鼓足了勇气说:“爹,王府如何看得起我江湖中人?就算丹沙进了王府,也少不得受欺负。咱们家就这么一个妹妹,与江湖世家结亲才不会委屈了丹沙。”

林老爷长叹一声道:“你们懂什么?那小贼闯进山上药圃,被你二伯父伤了。他偷药不成大闹药圃,差一点毁了黄知府要的丸药。为了那百花冷香丸,我药灵庄种了一年的药花,直等到冬季梅开才采药配丸。单是浇灌花木的药就费尽了千金。若是真的被毁,让药灵庄如何交待?药灵庄家业再大,也禁不住黄知府的狮子大张口。若是不给,又得罪不起。遇见区区一个知府就头大如斗。药灵庄纵有些江湖声望与江湖朋友,又有哪一个不是为利益而结交?”

“哼,黄明松欺人太甚!不花分文要我药灵庄耗尽大量名贵药材替他制丸药,不过是送给他的几房小妾养颜!爹,咱们明的不敢,暗中杀了这个狗官!”林家二少爷气得满脸通红。

“空青,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走了个黄知府,安知不会来个李知府?药灵庄数代相传,在西州府也是颇有声望的世家大族,你以为不讨好父母官能存世于今日?为父拿到这幅画轴后觉得是个机会。只希望花不弃真的是七王爷要找的人。我林府养了她七年,总也有几分功劳。丹沙哪怕和七王爷世子无缘,药灵庄也能因为花不弃沾几分光。”

林玉泉想了想道:“若她不是呢?我看这神情相似,但模样却差得极远。”

林老爷轻轻一笑:“年纪相仿,神情相似,还遗弃在西州府。镇上所有人都能作证她是花九捡来的遗婴。陈大人信上说没什么明显的胎记,所以只能靠画像寻人。她有五分相似,但若好生打扮一番,穿戴齐整,就有七八分像。只凭一幅画像寻人,能有七八分也就是了。”

林家三兄弟佩服的看着父亲,相视一笑道:“但凭父亲安排!”

凤凰女(2)

看到山脚下一大片连绵的屋宇,莫若菲扬了扬眉,不愧是世家大族。这片屋宇依山而建,青色的砖墙牢牢护住庄园内的幢幢房舍,气派非凡。离庄一里外立着座高大的石牌坊,药灵庄三个大字金光闪闪。

莫若菲嘴角飘起抹笑容,他停下脚步欣赏了会牌坊上的字,转头对不弃笑道:“到药灵庄了!”

远远的能看到药灵庄的大门,不弃有些迷茫。以后她的一生就真的在这座庄园里渡过吗?再大一点配个庄里的小厮,生孩子再给林家当丫头小厮?她讥讽的想,也由不得她,谁叫她没投个好胎,重生就是个小乞丐呢,能活着就不错了。

这样的心思一起,她对莫若菲的花容月貌也淡了几分兴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可以想,吃不到的。

她一声不吭脱了狐裘还给莫若菲,认真的行了礼道:“太阳出来很暖和,多谢公子赠衣驱寒还背不弃下山!不弃这就去和老爷说明,你的书僮不是昨晚闯庄的小贼。”

她说的有板有眼,识礼乖巧。莫若菲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揶揄的笑道:“被我看穿就装乖,不知道肚子里是不是又在骂我禽兽了?”

不弃没有吭声。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没有!真没有!我发誓!我要是在肚子里骂公子是禽兽,我就是狗娘养的!”听到他话里的冷意,不弃猛的抬头回道。话说的铿锵有力,眼神诚挚可信。

莫若菲想笑,又皱眉轻声喝斥道:“女孩子不准说脏话!”

不弃慢慢低了下头。心想,我吃阿黄一口奶,我不嫌弃它。想起昨晚被打死的阿黄,心里又有些难受。

莫若菲见不弃耷拉着脑袋以为又被自己吓着了,便温言道:“进了庄,我会好生与林庄主说明。他知道你是不想拖累药灵庄,定不会责怪你私自离开的。”

不怪才怪!要不是她一早想好理由,否则只怕会被打断腿!不弃不屑地偷偷翻了个白眼。

才到门口,门房小厮瞧见,大喊一声:“他们回来了!快去禀报老爷!”

莫若菲偏过头看到不弃还板着脸,忍不住逗她道:“笑一个。我不会食言,一定送你只金饭碗!”

不弃抬起脸咧开嘴就笑,像石头上突然绽开了朵花。待看到莫若菲微微一笑,双颊一收,就似刚才没有笑过似的。莫若莫哭笑不得,心想这丫头胆子大的哪像个丫头。只得由她去了。

进了大门,绕过石屏风,莫若菲沿着抄手游廊往大堂走,不弃却直走到院子中间,一声不吭跪在了雪地上。

莫若菲正想说什么,想到一个丫头敢弃主私逃,世家大族的家法断不能容。她请罪也是应该,便没有阻挡。

等他走到大堂门口时,林老爷和三位公子几个管事的还有群小厮丫头一涌而出。莫若菲怔了怔,林府待客向来如此热情吗?他微笑着拱手行礼道:“在下望京莫……”

谁知这一群人根本没有理会他,直走下台阶奔向不弃。林老爷把不弃扶起,上下左右打量了番关切地问道:“不弃在外一霄可冻坏了没?”

不弃张大了嘴巴,她被林老爷的关心吓坏了。眼角余光瞟到莫若菲被凉在一旁,心想林老爷难道是当着外人的面扮仁慈?只要不打她的板子,她当然配合。不弃双颊往边上一挤,露出个极灿烂的笑容来:“没有冻着,莫公子把他的狐裘给我披了。昨晚我看错了,莫公子的书僮不是闯进庄的那个小贼!”

林老爷马上转身对莫若菲拱手礼道:“小女多谢莫少侠相救。少侠的书僮已无大碍,正在客房休养。待老夫忙过再向莫少侠致歉。小琴,引莫少侠去客房休息。”

她是药灵庄林庄主的千金?故意穿成丫头模样离家出去?莫若菲惊疑的扬了扬眉毛。想起听说过药灵庄的四小姐冰雪可爱,年纪虽小,家传医术已有小成,操持家务极为干练,莫若菲想起不弃的确与普通的小丫头多了几分胆色,不由恍然大悟。

此时见不弃被林府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声不断,他苦笑了笑。自己居然还是被这小丫头一通胡说八道涮了。听到书僮剑声无碍,他礼貌的拱了拱手,便跟着小琴转身离开。

不弃听到林老爷的话也被吓了一跳。林老爷这回演戏过头了!没有打骂就已经让她感激涕零,为什么还要说她是他的女儿?难道有人来提亲,四小姐不愿意嫁,想让自己做替嫁新娘?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有哪点让林老爷如此抬爱,不弃的心思一个劲儿的往坏处想。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弃,怎么一声不吭就要离开药灵庄呢?是林府有人欺负你?”

林老爷关切的声音里带了份威严。不弃一震,急忙摇头:“不是的。当年若不是有老夫人收留,不弃能活到现在与否都不知道。府里的人对不弃都很好。我只是听到那小贼说要回来报仇,生怕连累了大家,这才……”

林老爷松了口气,打断她的话舒畅的笑着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义女!林府的小姐!有谁敢欺负你?那小贼敢找上门来,老夫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义女……林府的小姐?林老爷不是真的想要她替四小姐做点什么事来报答吧?不弃眨巴着眼看着林老爷,心里盘算着这个交换条件是好还是坏,对她有利还是有害。

“不弃啊,老太太昨晚听说你出走,伤心得一宵没睡好。她直说和你有缘,一直把你当亲孙女看待。以前让你住菜园是顾及你和阿黄感情好。如今阿黄不在了,你就搬进内院来。以后就陪在老太太身边,你说好不好?”林老爷温和的看着不弃,眼里居然充满了柔情,轻哄道:“好孩子,叫声干爹。”

林老爷的话骗骗无知的小丫头可以,怎么骗得了她?林府收留她和阿黄,她一直感激,好歹赏了她一碗饭吃。至于林老夫人对她有感情,要她相信,她白再活一世了。林老夫人更看重林府的善名,而不是和她的感情。不弃相信,个中另有隐情。

如果她说高攀不起会是什么后果?不弃觉得自己没有选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进了药灵庄,论不到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