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茗仙回头扮了个鬼脸,飞快的跑开。留下身后或叹息或发呆的众婢惆怅不己。

轻快的提着食盒验了腰牌,茗仙走进了西院。

西院位于外院西侧,是药灵庄收治病人的地方。药灵庄的婢女们除了内院的侍女偶尔能陪着大夫人与老夫人去佛寺进香,大都只能在小小的药灵镇转转。西院前来求医的病人却能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曾经,还有位前来求医的江湖少侠看中了西院侍候的婢女,求得庄主允许,带了那婢女离开。内院各房还赏了不少财帛做嫁妆。所以,西院来了一位美得不像话的公子,引起了众婢女热情的关注。

几乎见过莫若菲的婢女都有失魂落魄的表现,几乎每天都有婢女守在西院外,希望能从看守西院的护卫大哥口中听到莫公子的消息。

庄主林老爷为了让病人静心休养,严令无事者无腰牌者禁止入院。林老爷原本是担心江湖中人性情不同,恐惹祸端。结果却是害苦了想见美男的众婢。这才有了西院婢女们争相求得当日送食盒的机会,以图可以近距离的看一眼莫公子。

走上回廊,茗仙往前面一瞧,痴了。

庭院中一株红梅下,穿着紫色绣福字棉袍,披着狐裘的莫若菲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抬着,嘴角噙着丝笑容,露出完美的侧脸。

雪地红梅,锦衣公子长身玉立。茗仙只听到心跳声,那么一下下的。四周是这样的安静,静的只有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她恍惚的看着,忘了自己来西院的差事了。

莫若菲察觉到了茗仙的目光,眉轻皱了皱。这些天他已经被药灵庄的婢女们看得心烦了。不知今天来的会不会又是个话多香气熏得他想打喷嚏的。他偏过头,对身边侍立的剑声吩咐了声,折身回了房间。

小家子气!大家之中哪有这种想用眼睛把公子吃了的侍婢!剑声暗自鄙夷道。他沉着脸大声说道:“有劳姑娘了!”

他的声音震得梅花上的雪簌簌落下,也震醒了茗仙。她脸一红,赶紧提着食盒走过去,瞟着房间低声说:“剑声大哥的伤势可好了?大少爷嘱茗仙前来问候。”

问候?剑声想起这些日子林少爷与林庄主都推说有事不见。现在问及是觉得他们住得太久了吧?剑声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剑声伤势已经好转,这些日子有劳药灵庄照顾,诊金双倍奉上。公子本想当面致谢告辞,但小厮说林少爷与林庄主繁忙,恐无时间。请茗仙姑娘带话给大少爷与林庄主。我家公子明日便走。麻烦姑娘送饭菜来了,食盒给我吧。”

明日就走?茗仙失望极了。但她只是个婢女,也做不得主。想起雪地中赏梅的那抹翩翩身影,她眼睛一转,并不把食盒交给剑声,提了食盒径直走进房中。莫若菲正在看书,明亮的天光从糊了白色棉纸的窗户上映在他脸上,肤色晶莹,人如玉雕一般。她又看得痴了。

剑声无可奈何的跟进屋,大力的咳嗽几声说:“茗仙姑娘,食盒放桌上就行了。”

奇货可居(2)

茗仙脸一红,想着这个玉似的公子明儿就走了,顾不得剑声乌云密布的脸色。赶紧把菜取出来摆好,瞟着莫若菲急声说:“今日的菜式是奴婢特意为公子端来的,希望公子能喜欢。”

莫若菲嗅得熟悉的香味,诧异不已。他走到桌旁看了看,摆了摆手止住剑声撵人。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菜胆花雕醉仙鸡,翡翠云耳炒双蚌,金银蒜蒸白鱼,什锦拼花鲜蔬,老参炖雪莲汤。色香味俱全,香浓满桌。

莫若菲越看菜品越奇怪。他坐下挟了筷子尝了,抬头微笑着问茗仙:“菜的味道真特别,都是望京的名菜。怎么,本地厨子也能做望京的菜式?茗仙姑娘真是有心人。”

“公子喜欢就好。这是从望京新请来的大厨,平日时他只为五小姐做菜呢。茗仙想公子是望京人士,肯定相吃一点家乡菜,这才央求满大师做了。”茗仙被他的目光与笑容激得心又一次怦怦乱跳,她喜滋滋的想,不枉她求了满大师这么久,还许愿为满大师做双鞋。

“难怪味道这么熟悉,原来是望京多宝阁满大师的手艺。听闻林庄主膝下有三位少爷,一位小姐,怎么又有位五小姐呢?还如此受宠,特意请来满大师为她一人做菜?茗仙姑娘可知晓原因?”

他的声音温柔诚挚,看向茗仙的目光温柔得似要把她溺毙了。茗仙脑袋像煮沸了的浆糊,冒着她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泡泡。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费多少工夫,莫若菲便知晓了花不弃从乞丐到丫头,从狗娘养的再成为庄主义女的所有事情。

待茗仙走后,莫若菲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画中明月高悬,丹桂飘香,一美貌女子抬头望月微笑。画笔传神,美人裙袂被晚风带起,似嫦娥欲奔月而去。与御史陈大人快马送至药灵庄的画像一模一样。

缘份这个词很奇妙。

莫若菲脑子里闪过了这句话。

他回想遇到花不弃的那一晚她的神态言行,蓦得呵呵笑了起来。

剑声不解的问道:“公子为何这般高兴?”

莫若菲点了点画像道:“若非茗仙提及,少爷我差点就错过了。那日天色太暗没瞧得清楚,白天她脸上还围着布巾,满是泥污烟墨,我便没往这处想。如今细想来,花不弃有时的神态还真的与夫人相似。”

剑声大喜道:“公子是说林庄主新收的义女,五小姐便是咱们要找的人?”

莫若菲胸有成竹的笑道:“七王爷在西州府寻人的事已经传扬开来。一个收留了七年的菜园打杂丫头会突然被林庄主收她为义女,这事本身透着蹊跷。剑声,你执了名刺亲去,否则林庄主不会见咱们。记得莫提画像之事。”

“剑声明白。”剑声应下匆匆出了房门。

莫若菲微笑着看着画像,突然起在药灵庄大门口花不弃的话来。他眼里透出浓浓的兴趣,喃喃说道:“要是在肚子里骂我是禽兽,你就是狗娘养的!真真狡猾的丫头,以为本公子是白被骂的么?!”

名刺长三寸宽一寸,雪白的边子上烫有银线。正中印有一枚朱红方圆钱币印记。

林老爷看着手里的名刺激动着胡子微颤,他深吸口气和蔼的问道:“你家公子可是望京莫府的莫公子?”

这样的反应早在剑声意料之中,他笑咪咪的回道:“我家公子正是望京莫府的少东家。多谢药灵庄替小的治伤。公子想当面向林庄主道谢辞行。”

天下最有权的人自然是宫禁大内的皇帝陛下。最有钱的人有四大世家,飞云堡云家,明月山庄柳家,江南大贾朱家,以及望京莫府。

四大世家除经营家族的传统生意外,同时经营皇家的生意。飞云堡经营的是刀剑马匹,走的是军中的路子。明月山庄柳家经营官窑瓷器。江南朱家专供丝绸茶叶。望京莫府则因地利得势,京城中的生意十停中有八停有莫府的影子。皇亲国戚,朝中大臣在这些生意中占干股的不少。因而莫府虽没有直接插手内务府的生意,却将官银调运权拿到了手。各地税收官银,军中饷银调拨都通过莫家的方圆钱庄调运。只要是带了这个朱红方圆钱币标志的钱庄开出的银票,天下所有的钱庄都能兑现。

林老爷的眼睛渐渐亮了。他咋就运气这么好呢?七王爷要找人,偏偏花不弃就和画像中的夫人神态相似。他想结交权贵,偏偏上天就把与京中权贵熟络的这位主送到了他面前。

“听小儿道小公子伤势已然全好,请代为转告你家公子,今晚老夫设宴相请,为公子践行。”林老爷微笑着想,药灵庄想要扩张生意到望京城,少不得莫府这位少东家相助了。

奇货可居(3)

林老爷要讨好望京莫府的少东家费尽了心思。他细细问了西院婢女们莫若菲的口味,听茗仙提及莫若菲对满大师的手艺极为满意,林老爷不禁有些得意。原本为花不弃请来的厨子意外对了莫公子的胃口,没有浪费他的银子。

桌上除了满大师精心烧制的望京名菜外,林老爷又加上了药灵镇的特色菜。

“山椒烹穿山甲,野菇炖蛇羹,蜜炙熊掌是本地特色。莫公子远道而来,尝尝味道如何?”林老爷介绍完又拿出自己亲自泡药酒。

莫若菲微笑的用银勺舀了勺蛇羹吃了,再饮了口药酒,俊脸瞬间涌上一层绯红色,细密的汗沁了出来。他呵呵笑道:“山野之气扑面而来,的确是好东西。与之相较,望京城的名菜倒失了自然。多谢林庄主替在下书僮治伤,他日如有机会前来望京,请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说到这里林老爷便笑着问道:“莫公子武艺惊人,听庄中刘管事提及过。踏雪无痕的轻功,转眼就将他抛在了身后。也亏是如此,才能寻回调皮离家的小女。只是为何书僮会受重伤?是何人敢在药灵庄的地头犯事?”

他本是想进一步拉近关系。莫若菲听到提起不弃,眼里飘过一丝笑意。他饮了口酒道:“不瞒庄主,在下与书僮前来西州府是有事在身。抄近路过林子时遇到了冬熊,一公一母甚是凶猛,剑声不慎被公熊拍得一掌。在下将两副熊胆喂他吃了,保住了他一条命。又幸得大少爷亲自医治。只是便耽搁了些时日。”

林老爷果然心切,微笑道:“我药灵庄在西州府也算有几分颜面,不知莫公子入西州府所为何事,如需药灵庄相助,不妨言声。”

莫若菲往左右看了看,林老爷一个眼风瞟去,侍候的小厮婢女悄无声息的退下。莫若菲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药灵庄还没有收到望京城的消息?七王爷要找一个小女孩。”

林老爷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说道:“西州府州府衙门各县衙,世家大族都接到了一幅画像,药灵庄也接到一幅。道是七王爷欲寻个小女娃。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与七王爷是什么关系?莫公子此来也为这事?”

莫若菲随口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七王爷十来年前的一段情事。”

难道不弃真是王爷的孩子?流落民间的郡主?林老爷兴奋得满脸通红,两眼放光。

睨了他一眼,莫若菲便以忧伤的语气说起了一段十几年前的往事。

大意是七王爷春日郊游狩猎口渴路经一座庄园讨水喝,邂逅了一位少女。七王爷春心荡漾一头栽进了万年大坑。他隐瞒家世冒充良家子与少女约会,岂料三月后少女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王爷府中正妃乃皇帝陛下赐婚。府中几位侧妃侍妾却是王爷自娶。这几位偏生都有一处地方与那位少女相似。据说七王妃正是因此郁郁而终。得知王爷爱好,一年前有人献了这画像欲讨好王爷。画中的夫人正是那位少女。

一见之下勾起了七王爷的相思惆怅。打听消息后才得知,那少女本是西州府人士,因不满家中定亲偷逃至望京城,后家人寻来将她带回了西州府。少女未婚先孕产下一女。家人将孩子抛弃后逼她成亲,她被迫嫁人后不到一年就忧郁而亡。

七王爷掐指一算,怀孕时间正是他与少女情投意合时。想到居然还与心上人有孩子在世间,便令画师复制少女画像,发往西州府寻人。

莫若菲长吁短叹,把故事喧染得忧伤感人。想到为七王爷寻回了遗孤,药灵庄便从此靠上了七王爷这棵大树,林老爷喜形于色。

看到林老爷神情,莫若菲话风一转道:“其实那位夫人与在下却也有些渊源。”

林老爷一惊道:“莫非……”

“正是,那位夫人名字中便带有一个菲字!在下名若菲,未取表字。这若菲二字是家父亲取,实是他老人家的情深所致。那位夫人幼年在西州府时便与父亲大人相识。只因祖母为父亲定有亲事才娶了我母亲。父亲念念不忘那位夫人。以至于在下出生后,便取了这名字纪念。”

莫若菲说着便从袖中取出那幅画像展开。与林老爷手中画像的区别在于,他手中的这幅画袖珍小巧,更精致更传神。他感叹道:“这是家父亲笔所画,有人瞧见后临摹了一幅去讨好七王爷。”

事情直转而下,听得林老爷目瞪口呆。七王令以画像寻人,而莫府之人却是亲眼见过那位夫人的。若要辨别真假,莫府说的话便有足够的份量。

“不瞒林庄主,那位夫人当时逃婚至望京,住的庄子正是我莫府的别苑。当日那位夫人的家人能寻来,也是家母气愤之下通报的消息。如今家父亡故,而七王爷知晓此事后对莫府恨得牙痒。我此番前来西州府正是想寻这位夫人的遗孤以消七王爷怒气。在下五岁时曾在别苑见过那位夫人,如果见到她的女儿,定能认出来。”莫若菲说完冲林老爷笑了笑。

若把不弃领来让莫若菲一见,万一被他说是假的,花的银子和心血就扔水里了。如果不让莫若菲见不弃,将来他知道此事后,定位对药灵庄怨恨。得罪了莫府,将来又如何是好?莫府用不着正面与药灵庄为敌,只消插手药材生意,药灵庄单靠收取诊金断然维持不了庄上几百口人的生计。林老爷心头惴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奇货可居(4)

莫若菲叹了口气道:“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那孩子是死是活。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活着,我莫府交不出人来,七王爷必定迁怒莫府。不过……”

他语气一变,脸上瞬间罩上层冷意:“如果有人敢抢在我莫府之前,且以假乱真,我莫府定不会袖手旁观!”

林老爷进退不得,只觉得杯中药酒甚为苦涩。

“哎,酒饮多了。林庄主莫要见怪。听说西州府有人已寻到了那孩子。在下明日就启程前往州府。是真是假,一见便知。天色已晚,在下先告退了。”

莫若菲潇洒的起身,施施然走了。留下林老爷独自在花厅怔然无语。

坐了半天,他站起身直奔内院而去。

天上渐渐又飘起了细雪点子。院中红梅如火怒放,红白相间甚为好看。

剑声收拾好行李,不甘心的问道:“公子,为何不直接点明?若那五小姐真的相似,咱们带了她走,自然少不得药灵庄的好处。他单送五小姐去望京,别人也会送相似的少女,哪有咱们莫家送的更有说服力?”

莫若菲悠然的欣赏着红梅,轻笑道:“剑声,商人逐利,一定是要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咱们求上药灵庄,怎比得上他乖乖把人送来强?那故事真假掺半,林庄主这只老狐狸不过半信半疑。望京莫府这棵大树他想抱的话,自然会乖乖领着花不弃来送别!好瞧着咱们的神态去区分真假。”

话才说完,便听到院中有了动静。

莫若菲转头一瞧,林庄主领了大少爷玉泉和一位小姐打扮的人自回廊走来。他目力甚好,细看之下,心头猛然震动。

这是花不弃?

她穿着件白色缝银狸皮的短袄,系了绿色的裙子,披着白狐皮斗蓬。团团银色的毛随风拂在脸上。她长得并不美,长年在菜园子里劳作皮肤呈健康的麦色。那双眼睛与她的脸极不协调,像两颗钻石陷在一块泥饼子上。明明不甚好看的脸却有着令人难以忘却的光芒。

不弃也瞧见了莫不弃,心又咚咚的重重跳动。这个妖孽!长得漂亮就算了,偏偏还穿着如此华丽。右衽袖口与袍边用金丝银线绣就的花朵密密缀着,一件平常的素白色缫丝棉袍被衬得熠熠生辉。可是,他穿在身上真好看哪!难怪庄子里的婢女成天念叨着他!不弃不屑的轻撇了下嘴,转瞬间又回到只噙得一丝浅笑的端庄模样。

她并不知道,这个小动作下,她的眼神再不是平静无波。整个人在莫若菲眼中瞬间变得极为生动。

待到走近,林老爷呵呵笑道:“当晚大雪,若不是莫公子于山中寻得小女,恐早被冻死了。所以携小女前来向莫公子谢过赠衣相救之恩。”

不弃噙着丝羞涩的笑容,敛衽行礼细声细语地道谢。一举一动端庄文静。

莫若菲看戏看得大呼过瘾。

初见不弃她还是丫头打扮,布巾围了头脸邋遢落魄。今夜换了身衣裙就变成了懂礼节的闺秀。雪山中她的眼睛瞪着他时,像黑夜里的野狼,现在是驯良无辜的小鹿。背她下山回头时,她张大了嘴狂笑只差没咧到耳根了,现在薄嘴皮儿只抿出萝卜丝儿那么细的浅笑。

大家都演戏,他自然不例外。还了礼后,莫若菲肆无忌惮的盯着不弃瞧。似发现了什么,紧接着又皱了眉摇了摇头。

一惊一乍直看得林老爷的心七上八下。

奇货可居(5)

莫若菲轻声自语道:“怎的有些眼熟,可惜了。”

这话一说出口,林老爷浑身如浸雪水之中。莫若菲的意思是不弃不像?他脱口而出道:“可惜什么?”

“哦,五小姐的神态与那位夫人极相似。可惜没有遗传到夫人的美貌。长得不像,可惜了。”莫若菲微笑着解释道。

不是她吗?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带了陶钵逃走!不弃瞬间下了决定。

林老爷呵呵笑道:“你们先回吧,老夫与莫公子还有事相商。”

林家大少爷同莫若菲拱手道别,带着不弃离开西院,转过身满脸都是失望之色。

莫若菲着看着不弃的背影,压住了心里的喜悦。她是他见过的,神态最像那位夫人的女孩子,除了那双眼睛。他自己长得美,平时不知多少美人倾慕于他。方才却被不弃的眼睛闪了神,竟比他见过的美貌女子印象更深。他为何会有这种为女子失神的时候?莫若菲飘过丝疑惑,不觉怔了怔。

“莫公子?”林老爷眼中也起了疑惑。莫若菲望着不弃的背影微怔的神色让他觉得此事有古怪。难道不弃是真的像,而莫若菲是故意说她不像?他笑着又唤了莫若菲一声。

回头瞧到林老爷眼中的狡黠,莫若菲便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呵呵笑道:“药灵庄在西州府颇有声望。药灵庄景致很美,数代苦心经营方才有这样的气派!要维持这样一个大家族,都不容易啊!”

这声感叹像根刺戳到了林老爷心中的痛处。药灵庄单靠诊金是断难维系的。药灵镇靠山,田产大都种着药材,可以说是西州府产药材的大户。靠经营药材,制丸药出售渐渐的有了今天的药灵庄。

每年的收入除供庄里花销外,还要应付知府黄大人一流的压榨。看似家大业大,转瞬间却有庄毁人亡的危险。所以林老爷一心想靠上七王爷,同时也谋划着让药灵庄走出西州府,把药店开到望京城里去。

莫若菲一句话便让他打消了独自送不弃到七王府的计划。如果能和莫府达成同盟,七王爷又知道他收了不弃做干女儿。这对药灵庄来说,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昨晚老夫人思虑再三下了这个决定。

林老爷想到此处呵呵笑道:“不瞒莫公子。药灵庄想在望京城中开药店,老夫想请公子相助。”

棋局重新由自己掌控,这种感觉好极了。莫若菲微笑着推辞道:“望京城中大的如同济药店,回春堂药店都有从前的御医相助,与宫中太医院关系匪浅。药灵庄在西州府名气尚可,想在望京城站住脚怕是不易。莫府经营钱庄,于药理一事却是不熟。”

林老爷气得差点不顾老夫人的叮嘱。莫府的少东家看上去兔儿爷似的,怎地这般奸狠?明明自己都退了一大步,他却步步紧逼。他控制着心头的怒气,盯着莫若菲轻描淡写的亮出了底牌:“既然莫府帮不上忙,老夫也只好另觅途径。莫公子说不弃不像那位夫人,恐怕只有七王爷才看得最清楚。老夫已写信告之御史陈大人,过完元宵节便送不弃去望京。”

他也在赌,赌刚才看到莫若菲的失态,赌他望京莫府心急寻到那位夫人的遗孤。

莫若菲似闲闲的赏梅,林老爷似悠闲的看雪。两人都等着对方投降。

风静静的从庭院中吹过,几片红梅被吹落枝头飘落下来。莫若菲身形一转,转瞬间将落梅抄于手中。几点嫣红已然开谢,像倦怠的美人悄然入睡。

“林老爷,你瞧这梅远望似火如彤云。看似生机昂然,其实多已开败。若再经寒风苦雨,便零落为泥。大雪茫茫庭园素净,天气转暖,就化为污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到花谢再悲哀。幼时于别庄中初见那位夫人时,若菲惊为天人。夫人也甚为喜爱若菲,相处甚欢。若菲对那位夫人印象深刻,至今仍记得她的喜好装束。每逢王爷前去别庄,夫人总会特意梳妆。”

莫若菲感叹风花雪月时,林老爷觉得药灵庄就像莫若菲掌心捏着的那几片蔫了的梅花瓣。心惊肉跳时又听到莫若菲感叹那位夫人,语气中却是退了一步。林老爷暗暗擦了把冷汗,顺着莫若菲的语气道:“若是莫府寻着那孩子,细心调教两年,想必王爷会更喜欢她。”

两人转过头,互换了个眼神,便达成共识。

不弃交由莫若菲调教,只会越来越像那位夫人。药灵庄在京城开药店一事自然得到了莫府支持。

你好我好大家好,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正着急想溜的不弃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再三表示完自己对林府的大恩不忘后,她独自在房中对着陶钵出神。

两个家族都为她规划好了美好前途,由不得她反对。

“反正我也极想去望京瞧瞧。不知道这里的皇宫会否与北京的紫禁城一样。”不弃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来。

十三年的苦日子都过了,还怕什么呢?

抚摸着陶钵她就想起莫若菲来。这个美得让她流口水心跳的男子突然之间失去了吸引力似的。不弃鄙夷的想,他也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商人罢了。

第二天,不弃带着花九传给她的陶钵和极简单的行李上了莫若菲的马车。一应衣物饰品都没带走。莫若菲要全新打造于她,对药灵庄的那些东西不入眼。红儿绿儿跟着她走了,莫府不缺婢女,林老爷却一定要留自己的眼线在不弃身边。莫若菲没有拒绝。

马车缓缓驶离药灵庄。不弃掀起窗帘望着药灵镇熟悉的景致,远远望着那片乱坟岗久久不语。

眼里渐渐充满了悲伤。九叔,我这回真的去了望京了,你一定是高兴的对吗?

马车宽敞而华丽。里面用兽皮铺得软和。莫若菲靠在金线绣牡丹锦条枕上微笑着观察着不弃。看到她眼里的神色,他突然有些不忍。转念又想,当郡主也比她留在药灵庄强,自己纵有目的,对她也有好处。在马车驶上官道,药灵镇隐在大山之后才闲闲的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去望京吗?”

“老爷说我和画像里的夫人神态相似。其实我长得可不像她,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弃放下了轿帘,从楠木小几上拿起块黄金糕边吃边回答。与莫若菲雪山共处一夜后,她觉得在他面前装淑女没意思。

莫若菲只觉得有趣。这丫头总能显示出她不同于寻常丫头的一面。他突问道:“你真的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不弃心里一跳,眼也不眨的回道:“我和九叔讨了五六年的饭,知道什么人看上去是能施舍银子的,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把馒头扔了也舍不得给我们吃。”

她的意思很明白,从小过苦日子看人脸色过日子,她懂得的东西比寻常人家的十三岁孩子多得多了。

莫若菲怔了怔,脑子里突显出一个身影来。他摇了摇头扔开这道影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奇货可居。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我莫府有求于七王爷,你就是我送出去的礼物。我有法子让你飞上枝头当凤凰,也自然能拔光你的羽毛。收起你的一切小聪明,你的命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了。”

不弃沉默片刻后道:“听话就有饭吃的意思?”

莫若菲呵呵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当郡主对你也有好处。大家目的都一致,何苦自讨没趣?”

不弃眨了眨眼呵呵笑了:“是啊,当郡主有人待候,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再好不过了。多谢莫公子大恩。公子果然给不弃打了个金饭碗!”

低头揩掉嘴角的糕屑,她瞟了眼一旁的包袱。锦盒里的陶钵是她唯一感觉温暖的东西。

似是故人来(1)

西州府往东,高耸入云的大山渐渐俯低了身体。山坡像美人噙得温柔的眼波,绵绵延伸。

马车上的生活很无趣。莫若菲有时会带了剑声骑马,偶尔还会射下几只飞鸟。让他奇怪的是,明明不弃是个灵精古怪的丫头,坐在马车上却从不喊一声闷。这让他颇有点怀念在雪山山洞中与不弃相处的时光。

这日外面下起了雨雪,层层绵绵披头盖脸的扑来。道路泥泞,莫若菲失了骑马的兴致。坐在马车里对着沉静的不弃无趣得很。他起了玩心,微笑道:“不弃,变个戏法给你瞧。”

戏法?魔术?不弃扬起脸等他说下去。

莫若菲手里把玩着一只小金桔,在不弃眼前晃了又晃,然后拍了拍手,小金桔转眼从他掌心消失了。他手掌一击,故做诧异道:“怎么不见了呢?跑哪儿去了?”

不弃平静的说:“你袖子里。”

莫若菲的笑容凝固了。他吃惊的看着不弃,这丫头不会武功,怎么有这么好的眼力?

不弃懒洋洋拿起只小金桔放在掌心,伸开手掌,小金桔不见了。“去哪儿了呢?”

同样的问话惹得莫若菲笑了:“你袖子里。”

“错!”不弃靠近了莫若菲,手做势在他怀里一掏,摊开手掌,掌心正托着只小金桔,她得意的撇了撇嘴说道:“是在你怀里。”

莫若菲眼神一冷,伸手擒住她的手腕寒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偷技?!这招顺手牵羊使得不错啊!”

说着手扯住不弃的腰带一划。腰带断裂,衣袍自腰间松敞开,一只绣花荷包掉落在不弃脚下。

他拖着不弃的手往身前带,脸凑得近了,额头抵着她的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自然是前世当小偷时练出来的。这一世她没有别的技艺,无事时却将偷技练得炉火纯青。

想起前世,不弃眼里慢慢蓄满了泪。练偷技很难,练不好的时候,山哥最爱用枯了的细竹枝条抽她的手。竹子最细最韧的枝条,抽在手背上能痛得她开跳。

传说中练偷技练到最高境界是用一个木人挂满六十四个铃铛。东西偷走而铃铛不响。这是传说中出神入化的偷技。不弃能用刀片在十秒钟内单手削掉苹果的皮而皮不断,能从两层染了墨的纸中抽走中间的白纸,手指不沾半点墨迹,也算是偷儿中的翘楚了。

然而她刚才从袖中抖出藏着的小金桔,靠近莫若菲从他怀里偷走荷包的动作却被他发现了。不弃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个人能看透她的心思,能看破她的出手,他简直就不是人!

“说!”莫若菲如玉雕出的精致五官也蒙上了层阴狠之色。

“你要捏断我的手么?!你不知道我是乞丐出身?我跟着九叔学的!乞丐偷东西很稀罕吗?”不弃痛得大吼出声,眼泪噙在眼里死命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的吼声拉回了莫若菲的神智。过了这么多年,那时的回忆居然又清晰的回到了脑海中。莫若菲歉然地松开了不弃的手。看到细小的腕间浮现出几道青红的淤痕,他从案几小抽屉里拿出瓶药油,拉过不弃的手腕用药油揉搓。他轻叹了口气道:“对不起。看这手法有些眼熟,叫我想起从前一些事了。”

不弃哆嗦了下,慢慢低下了头。他的手法也很眼熟,也让她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