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菲皱了皱眉,便看到不弃抬头望向他时眼里的惧意与拒绝。他下意识的低吼:“过来!”

声音中充满了怒气与威严,不弃条件反射般一步就走到了伞下,说不出的听话。然而,莫若菲的心情却坏了。他沉声道:“回凌波阁好生歇着,明日起我再将夫人的情况细细说与你听。”

“是,公子。”不弃如蒙大释,提起裙子快步就往廓下跑。

“站住!”

不弃浑身一颤,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机械的回头,莫若菲沉着脸大步走来,把伞往她手里一塞训道:“提起裙子开跑成何体统!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只要你别发现我是她,叫我什么都行!不弃乖巧的接过伞,福了福,迈着小碎步慢吞吞的走。

莫若菲望着她娉婷离去的背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感油然而生,他回身狠狠一掌击在梅树上。雪兜头兜脸从树上扑了满脸,为什么他会对不弃发怒?为什么看到她惧怕他的眼神心里这般不舒服?

细雪悠悠然的飘落。不弃进了回廊,守候在此的嘉欣和冰冰赶紧迎上。她回头一看,莫若菲对着梅树出神。一袭锦袍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穿越到陌生的世界,虽然过了十来年,想必他也是孤单的吧?不,不是的。他重新有了家人,有了个这么好的家。他恐怕是高兴的。前世不能享受,渴望而不可及的生活一朝拥有,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的。

自己呢?除了能在莫府的支持和帮助下去王府认亲外,还有别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来自同样的世界,却已经不再是一路人了。不弃深吸了口气,对婢女笑了笑道:“回房吧!我还没有见过凌波阁的美丽。”

“小姐会喜欢的。凌波阁是别庄最美丽的地方。”冰冰恭卑的回道,引着她往凌波阁走。

不弃静静的听着,此处再好也不是家。对她来说,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要握住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

凌波惊鸿影(1)

魏国先皇陛下子息甚多。育有七子十女。七王爷是最小的儿子,与当今皇帝陛下乃是亲兄弟,也最得皇帝陛下宠信。

皇帝陛下脑筋颇为清醒,除七王爷外,别的王爷早早打发离了望京。陛下给了他们封地,让他们顶着闲散王爷的名头过富贵日子。独独七王爷留在望京当上了陛下的内库总管。

皇帝陛下的私房银子来源有二:全国的税收入国库,再由国库按比例拨银入内库;皇帝陛下的私有庄园收入。

国家的收入高了,内库的收入水涨船高。庄园的收成好了,陛下的收入也跟着好。

但是皇帝陛下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养嫔妃养宫女太监养禁军羽林卫赏赐王公大臣等等开销一应由内库支付。当今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出不得宫禁。为防魏国的太监们与朝廷宫员勾结,内廷太监最荣耀最受宠信的也只能相助皇后,当当出纳做做帐。内库总管,总采买的大权就交给了不事兵权不问朝政的七王爷手中。

皇帝陛下与七王爷实行亲兄弟明算帐,对他来了个高薪养廉。除七王爷按朝制所领的俸禄外,内库每年一回的招标采购,他只要比皇帝陛下定的价低,中间的差价银子就能提一半走。

四大世家是皇室每年最大宗货品采买的供应商。商人逐利,总想让七王爷买得贵一点,私下里打点再多也是赚的。七王爷摊摊手,无可奈何的告诉他们:“天下最精明的商人莫过于陛下。他对一朵绢花的底价都了如指掌。本王思来想去,还是光明正大吃陛下给的抽成稳妥。细水长流,倒也能攒几个钱。若是收了你们的贿赂银子,就一锤子买卖。本王污了陛下的私房银子,明年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就不是本王了。你们说,本王该选哪边站队?”

天下皇商们绝了心思,暗中也觉得公平。

独独今年七王爷对望京莫府动了真怒。他对莫老夫人和莫若菲冷冷抛下一句话:“方圆钱庄在魏国最大,江南富商们早就有心凑得股份开钱庄。一分官银流水就比得民间一年的银钱流通利息。相信陛下与户部尚书大人也喜欢被少抽点利息银子走。”

十三年前莫老夫人通报消息,让七王爷失了心中所爱。因果报应,现在被七王爷一席话堵得痰气上涌,她含泪长叹:“大树将倾!大树将倾啊!”

所以莫若菲带着剑声直奔西州府,想抢先找到那位夫人的遗孤。

四大世家占了内宫采买的大头,也有不少商家争夺任余下的份额。除此之外,天下都知道这位七王爷最受太后娘娘与皇后陛下宠信。西州府各地接了画像能不尽心尽力么?

在莫若菲带着不弃离开药灵庄回望京时,消息便从药灵庄小厮婢女的嘴里传开了。各地找着两分相似的女孩子也快马加鞭往望京送,冒着风雪一路兼程。心里都想着,七王爷没准这个春节能认亲成功,父女团圆。

与此同时,七王府也乱成了一锅粥。

凌波惊鸿影(2)

七王爷有一个嫡出世子,三个庶出的女儿。五位侧妃庶妃在七王爷逝后都有扶正的心思。十三年前的事被传扬开后,方知自己原是替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在王府轮番上演。

入府最早性子最烈的甘妃拉着十三岁女儿的手要出家。七王阻拦时,甘妃梗着脖子冷笑道:“王爷当年与五王爷同时登门求娶。一为侧妃,一为正妃。我堂堂忠烈侯爷的嫡女不惜以命威胁父兄。如今才知道王爷……”

七王爷默然。

最柔弱的李妃则抱着十岁的女儿哭道:“娘家中世代书香,若非王爷接连三月来书院读书相见,妾如何肯委屈做庶妃?”

七王爷望天。

最娴静的田妃缓缓放下手中玉笛,淡然的对八岁的女儿道:“安心习你的琴。听说那孩子是由乞丐抱着养大的。就算流着凤凰血,到底是个野丫头。要收拾她,还轮不着你。没见你的世子哥哥把园里的梅花砍得一朵不剩?”

而另外两位没有子息的于妃与刘夫人对七王爷道:“天可怜见的,打小就死了娘。妾身愿把她当成亲女儿。”

七王爷脸色终于缓和,曾经睿智明亮的双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一语不发走了。于妃和刘夫人喜形于色。

已逝的七王妃据说是位清雅娴静的女子。偏爱高洁花草。所居之处遍种梅兰竹菊,园内湖中夏日白荷亭亭。七王爷曾说了句一池白荷太素,失了娇媚。被七王妃一句伧夫唯知铜臭耳噎得拂袖而去。

世子住在七王妃所居的流水园。园中梅花乃冬日一景。正如田妃所言,此时梅枝散断,梅落一地,凄惨得如被凌辱的少女。十七岁的世子陈煜削下枝头最后一朵红梅,额间已冒出星点汗意。

陈煜酷似七王妃,眉目清朗。一番怒气发作之后,瞅着飘零的梅花,满园凄凉,他眉宇间染上重深深的寥落,眼里透出重重的哀伤。

那么美丽高雅的母亲,冷眼瞧着父亲一个接一个的娶了别的女人。嘴里不说,冬日里最爱流连梅园。他虽然小,却也看懂了母亲心里的痛。本是枝头傲雪开,却被拂落为泥不屑怜。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还有孩子!她死了让父王惦记至今,如今居然她的女儿还想进王府来。母亲情何以堪?!陈煜深吸口气,阖上了双目。

近身小厮阿石见陈煜终于收了剑,战战兢兢的说道:“少爷,听管家说西州府送来的人全安置在临草别苑。你要不要先去瞧瞧?”

陈煜收了长剑扔给阿石,没好气地说道:“瞧什么?瞧是不是和那画像上的人相似,认个妹妹回来?”

阿石抱着剑气愤的说道:“长得像就用这剑划花了她的脸!想进王府,门儿都没有!”

陈煜接过汗巾擦着汗,慢条斯理的说道:“没见父王把看画像当饭吃的模样?那丫头进得府来,会被姨娘们当肉吃了。我着什么急。真要看,只能去一个地方:莫府京郊红树庄。备马,少爷我先去瞧瞧莫若菲当宝贝带回来的人!”

凌波惊鸿影(3)

溪水潺潺流经庭院,沉淀为小小一处湖泊。湖水幽碧清澄,玲珑石错落嵌于岸边。间或巧妙种着丛丛水仙。绿茎挺拔,白色的花儿星罗棋布,如佳人临沫而生,盈盈步水踏月而去。空气中隐约浮着层冷香。

临湖建有两层重檐悬山式小楼。挑檐如弯月斜飞,檐下雀替雕花精美,斜撑饰以金粉镂空雕出八仙过海,钟馗捉鬼,金官赐福。

凌波阁小巧玲珑,隐豪奢于无形。虽建于湖边,却铺设了地龙,引来暖气。窗户用细绡糊了,光线温温柔柔的透进来,照出室内精巧的布置。

二楼一溜四扇雕梅兰竹菊木门外是三尺宽的回廊。站在这里,别庄全景一览无余。远山于雪中隐现青黛之色。阳光像层金沙,湖水树木包括小楼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不弃默默的记着莫若菲的话。当时那位夫人便是站在此处,看到了上门讨水喝的七王爷。

她慢慢的露出笑容,这场戏很简单。

西州府送来了二十余名与不弃同龄的少女。

今日七王爷会来别庄。她只需站在这里望望湖中怒放的水仙,让风吹动衣袂,看着水仙笑一笑。

只不过,看到她的七王爷的感受就不同了。他会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初见到那个十七岁的少女的心情,原本的八分神似会变成十足十的肯定。

可是她为什么不激动?为什么不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兴奋?

“九叔,我心软。真的……不忍。”不弃喃喃自语。

不弃拥紧了披风,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这是她必须要过的关卡,得不到王爷的认可,她无法预知自己的下场。

“王爷的车轿已至别庄一里处。公子吩咐了,外面虽寒,小姐最好忍着。”剑声低眉顺眼站在不弃身后说道。

不弃笑了笑说:“替我换个手炉。嘉欣和冰冰去厨房给我做红豆包了,只好麻烦剑声大哥!”

剑声没动。

不弃唉声叹气说:“万一我要是冻得笑不出来咋办呢?”

“我马上去!”

不弃听到剑声迅速下楼的脚步声,忍不住偷笑起来。还在一里开外,着什么急呀!她呵了呵手,往廓柱上一靠。

耳边传来几声稚嫩的鸟叫,她好奇的探头去看。回廊下面的斜撑上筑了个燕子窝。窝里有两只小鸟伸着小脑袋,大鸟正在喂食。

不弃看得高兴,忍不住趴在栏杆上,探出了身体。

她不清楚王府车骑的速度,低头看得正起劲,听到剑声着急的声音:“小姐,你,你小心点!”

“放心啦,不会掉下去的!”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不弃以为是剑声换了暖炉回来,压根儿没有在意。

此时凌波阁下的湖边已走来一行人,簇拥侍卫,气度不凡。

为首的穿着紫红洒金蟒服,长髯飘飘,披着件黑貂皮大氅,目光定定的盯着她。莫若菲落后半步,陪在他身旁,笑容已然僵住。

凌波惊鸿影(4)

他远远就看到不弃趴在栏杆上。一只脚翘得老高,湖绿色的绣鞋一晃一晃的,低了头不知在看啥。他气得搓了搓牙,使劲的瞪了剑声一眼。

剑声暗暗咒骂,大声喊道:“小姐,公子来了!”

不弃趴在栏杆上转过头笑:“这里有只燕子窝!”

看到湖边来客的瞬间,不弃愣住。天啦,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她趴在栏杆上,身体僵硬,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招呼。这时窝里的老燕瞬间飞出了窝,翅膀扇在不弃脸上。她的眼睛被羽毛拂了拂,不弃哎哟喊了声,身体重心不稳,便往楼下栽。

“不弃!”莫若菲骇了一跳。他正移动脚步赶向小楼时,墙外掠进道白色身影,如大鹤冲天笔直冲向凌波阁。

不弃啊啊叫嚷了几声,脚用力勾住了栏杆。半个身体晃了又晃,总算稳住了。她松了口气,得意的笑了。她正要说话,眼前突出现了一张寒冰似的脸,离她不过二尺远。不弃眨了眨眼,看到一个年青人单手勾着斜撑仰起脸冷眼瞅着她。

她嘿嘿干笑两声道:“我的脚勾着栏杆呢,掉不下去的。”

陈煜冷冷的说:“是么?”栏杆镂空,他不动声色地捏碎一块燕巢弹向不弃的脚背。

他的眼神让不弃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撑着栏杆往后退。就在这时,她的脚突被一股力量往后推开,不弃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掉,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扑了下去。

岸边传来几声惊呼。不弃脸朝下看着湖水吓得哇哇大叫。

腰间一紧,陈煜拎住了她。

不弃惊魂未定还不忘喊道:“谢谢!”

陈煜借力提着不弃往岸边跃去,不弃正感叹有惊无险之时,她听到冷笑声:“真以为本世子有这么好心来救你?”

话音未落,不弃的腰带裂开,卟咚一声掉进了湖里。而半空中的陈煜似乎也惊呆了,翻转腾挪连使数种身法,才堪堪落在岸边玲珑石上。

变化突然,湖边众人瞧得眼都直了。

“剑声,救人!”莫若弃喝得一声。

此时站在岸边玲珑石上的陈煜脚尖一点,借力朝湖中跃去。他去势甚急,轻功一掠三丈远,离不弃尚有五六丈距离时卟咚跳进了湖里。

剑声吃惊的看了看莫若菲。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同时从岸边一掠而起。

水是这样的凉。衣裙像铁块一般沉重的坠着她往下沉。不弃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成了冰似的。她会水,却没办法游动。拼尽了全身力气从水中冒出头来,尽力的呼吸一口空气,又往下沉。

她会死吗?不弃憋着气再也无力挣扎。也许,岸边的人马上就来救她了,她只要憋住呼吸就好。

她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湖水碧玉似的清澈,阳光透过湖面却温暖不了她的身体。不弃突然想起了花九去世的那个雪夜。鹅毛大雪像一床被捅破了的羽绒被,铺天匝地的落下来。密集的看不清一丈外的事物。花九敞开了破烂的棉袄,将她裹进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他心口处,他全身仿佛只有碗大块地方还有热气。但她还是冷,冷得连哭都没有力气,冷得痛。耳根子里传来剧烈的刺痛。痛得她怎么爬进阿黄的狗窝都记不清了。

她是花九用命护下来的,她的身上背负着花九的命。不弃想到这里奋力蹬动着双腿往上浮。裙子越裹越紧,在她几乎憋不住气的时候,身体被骤然拉出了水。

不弃声嘶力竭的大口呼吸,清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呛得她直咳嗽。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拉她出水的人,水草般缠上了他。

“放松!”陈煜喝斥了声,掰开她的胳膊,挟着她往临波阁游。

不弃嘴唇冻得乌紫,牙齿打架,却倔强地问道:“不是你弄我下水的吗?你为何来救我?”

陈煜黑着脸没有回答。

凌波惊鸿影(5)

此时剑声站在临波阁一楼的平台上抖出了条绳索。莫若菲牵着绳索的一端凭空飞起,大喊道:“世子,伸手来!”

陈煜一手挟着不弃,一手握住莫若菲的手。三人放风筝似的从湖中直直飞向了平台。

“剑声拿烈酒来!冰冰替小姐更衣!嘉欣去拿我的衣裳来!”莫若菲解下鹤氅便要披在陈煜身上。

陈煜接了鹤氅将不弃裹了个严实,接过剑声递来的酒大口饮下。又捏开不弃的嘴拿着酒壶就往里灌。见她能自己咽下这才把她交给冰冰。他说道:“莫公子,我有内功护体,无事。”

不弃脸色青白,软软的靠在冰冰身上。她哆嗦着回头笑了笑道:“公子,我也没事!”

若坏了我的大事我就再把你扔湖里去!莫若菲暗暗咒骂,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担忧的对陈煜说:“我陪王爷在暖阁相候,湖水刺骨,世子请多保重。为个丫头不值得。”

陈煜讥笑道:“这丫头没准是我妹妹呢,我要不跳下去救她,当心我父王揭了我的皮。”

莫若菲讪笑了笑,拱手行了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心里涌出一股戾气,他冷笑着想,若你不是王爷世子,我还肯礼遇于你?不弃的腰带为何会突然断裂,还不是你搞的鬼。想起七王妃的郁郁而终,莫若菲又有些无奈。讨好了当爹的,却得罪了儿子。莫府如今要平息七王爷的怒气,将来呢?若是陈煜接替了王位,接掌了内库采买大权,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越想越头痛。然而现在他想不到太远,先把七王爷应付好再说吧。

陈煜远远的与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对视着。他看到七王爷收回凌厉的眼神跟同莫若菲离开,冷笑了声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剑声恭敬的对陈煜说道:“世子进屋吧,风一吹,衣裳都结薄冰了。”

陈煜眨了眨眼对剑声说:“其实她的腰带是我弄断的。我甚为欣赏你家少爷的才能。但他非要塞个妹妹给我,我也是不认的。”

剑声一窒,尴尬的低下了头。见嘉欣捧了干净衣裳来赶紧侍候陈煜换上。

换上干净衣裳,擦干头发,陈煜舒服的伸了伸胳膊。看到剑声不说话低眉顺眼的模样,他不禁一笑:“心里是否奇怪为何我要去救她?她是从我手中掉进湖中的。总不能当我父王的面把人弄死了!再者,莫府的酒楼茶肆从来任我白吃白喝,就算本世子回报你家公子吧!等人进了王府,与你家公子再无关系,我再收拾她不迟!”

剑声哆嗦了下,陈煜已哈哈大笑走出了临波阁。

凌波惊鸿影(6)

龙苑六小碟,菜胆花雕醉香鸡,芙蓉松香鸭珍,天麻炖鱼头。暖阁之中菜肴飘香。

七王爷微微一笑:“莫公子是有心人。”

莫若菲恭敬的说道:“忆山当年才五岁,却记得夫人说过,王爷最爱吃这几道菜。”

听到这话,陈煜冷冷的瞟了莫若菲一眼,他放下茶杯对七王爷道:“本想来瞧瞧莫府大少爷特意从西州府接来的人,却看到只落汤鸡。儿子入水救人有些疲了,先行告退。”

七王爷不紧不慢的说:“你离得近,人瞧得仔细了?你觉得她是你妹妹吗?”

父子两人眼里都露出寒芒来,对视片刻后陈煜站起身来笑道:“相似的女人父王接连娶了五个,父王心里有数。妹妹府里已经有了三个,不少她一人。告辞!”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认真的说:“有件事情父王从来不知道,那年儿子陪母亲去上香时,见过她。春风拂开帷帽面纱,娇容似花堆雪,身如弱柳凭风,真真可做掌中舞的妙人儿。听闻这丫头从小吃苦长大,想必不会像她母亲一样弱不禁风。”

他是在威胁他吗?若带了不弃回府,他便要花样百出的害她?就像今日一样,不弃的腰带突然自他手中断裂掉进冰冷的湖中?七王爷怒意正要发作,听到凄凉的笑声响起飘远,手中的茶杯又无力的放下。他深吸口气对莫若菲道:“知晓太多秘辛并不是好事。”

莫若菲露出完美无暇的笑容,提起酒壶给七王爷斟酒。他微笑道:“今日王爷赏脸,肯来红树庄赏花看景,是忆山的荣幸。”

七王爷锐利的盯着他看,从莫若菲眼里只看到坦然与笑容,似乎不弃并不存在,似乎世子今日没有来过。他呵呵笑了:“莫公子十岁便能掌控望京莫府,莫老爷子泉下有知,定以你为荣。那孩子叫不弃对么?远远看去,真是像极了她。莫府单传你一脉,子息单薄。忆山容貌出众,若有个妹妹定貌若天仙。”

这番话急转直下,莫若菲愣住了。

王爷赞扬他的才能,由莫公子改口喊他的表字,刻意和他拉近关系。又听得七王爷说不弃和那位夫人极像,显然他心中已经认定了不弃是那位夫人的女儿。他为何不带她回王府,继而又扯到了莫府子息单薄上?听七王爷的意思,他难道是想让自己认不弃为妹妹?

七王爷叹了口气又道:“诚国公心伤王妃早逝。本王一直没立正妃,总觉得有于愧于王妃。煜儿今日来庄上作客,走时连与主人家招呼一声都省了。忆山莫放在心上,是本王宠坏了他。”

莫若菲听到这句话,心念转动,已明白了几分。

七王妃乃诚国公嫡女,本就伤痛女儿因七王爷花心伤情早逝,如今岂肯轻易让不弃进王府去。世子也摆明了反对的态度。七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听闻府中五位侧妃庶妃早闹作一团。他不认不弃,想出了把她安置在莫府的法子。不弃成为莫府的小姐,自然衣食无忧得享富贵。如此一来,作为交换条件,七王爷就会成为莫府的靠山。自己认了个妹妹,家里多双碗筷吃饭而己。莫府养个千金小姐能花多少银子?这种好事岂能错过!他轻笑道:“不弃自小吃了不少苦头,然心底纯良。我在西州府药灵庄认识她,便存了认她作妹妹的心思。等她调养两日便带她回府拜见娘亲。到时还请七王爷拨冗前来观礼。”

七王爷哈哈大笑,举杯道:“这是自然!本王最爱莫府自酿美酒,定来痛饮!”

第二卷山衔好月来

莫府小姐(1)

雪夜清朗,远景朦胧如一幅银色细沙铺就的沙画。檐下灯笼照得一树雾松呈现出幽幽的蓝色。湖水泄出水渠低声呜咽,将水仙的香气静静的绕庄带走。

暧阁是八角形,四面以长幅鲛绢绷在木框中制成屏风围合,到了夏日拆去屏风就成凉亭。

这种鲛绢出自江南朱家织府最灵巧的织娘之手,轻薄得能隔了绢看清掌心的纹路。织得紧密,用皮鼓送风,绷得球一般鼓鼓囊囊。大富之家常在冬日用来围了凉亭,既能观景,亦不受寒风侵袭。

莫府所用又与众不同,浓雾一般的绢上以苏式双面绣刺出富贵牡丹,傲霜金菊,亭亭白荷,粉面桃花。暖阁外点亮起了一排白灯笼,那些花儿蝶儿便活了似的,如临繁花盛景之中。

不弃穿着银缎绣绿缠枝花纹的大袖衫,淡绿抹胸配深色拖幅长裙,围着白狐长披风。她目不转晴地看着暧阁四面围合的大幅鲛绢绣屏。

药灵庄林丹沙曾有一面这种鲛绢制成的扇子。巴掌大小小的圆型扇面,绣了两只彩蝶。林丹沙曾告诉过她,这面扇子价值十两银子。药灵庄的一等丫头一个月的月钱是一吊钱,十个月一文不用才能买到一面绣蝶鲛绢扇。

莫若菲转动着手中的白瓷酒杯,他轻啜了口热酒,对今天的一切满意极了。不弃虽然落了水,好在身体结实,沐浴之后饮了碗姜汤驱了寒,并没有发烧感冒。世子这么一闹,七王爷将不弃寄养在莫府。比起直接送了不弃回王府,更利于和七王爷发展长期友谊。

轻薄的唇向上扬起,莫若菲狡黠的笑了。七王爷向来精明,这回怕是气糊涂了。放不弃在莫府,岂不是给了他一个人质?七王爷若心疼不弃,顾忌于她,将来莫府若有所求,七王爷敢不就范?

想到这里,他悠然对不弃吟道:“桃花犹含粉,初荷未聚尘。菊气入新秋,雪梅沾满身。很美是吧?”

不弃头也没回的感叹道:“好值钱啊!”

莫若菲拿着杯子的手一颤,酒洒在了衣襟上,一袭浅蓝锦袍上落下点点深褐色酒斑。换了往日,他已经起身另换了新衣。今日高兴,他摇了摇头无奈的想他在对牛弹琴。这丫头有焚琴煮鹤的潜质。绝美的脸上盈满笑意,莫若菲颇有点得意地笑道:“我莫府是开钱庄的,钱最多!用得一季沾了灰,明年另换新的。今日见了王爷与世子,我想知道不弃心中所想。”

不弃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铺了烟色绣竹绢布的圆桌上摆着几样菜。她在药灵庄吃过,知道是望京的名菜。她尤其爱吃菜胆花雕醉香鸡。鸡腹中填塞了拌好佐料的冬笋香菇,用酒醋姜丝蒸了。鸡呈浅黄色,带着淡淡的酒香,带着丝丝甜味。

她挟了只鸡腿放在碟中,想用手拿着啃,又怕莫若菲骂她。只得用筷子挟着咬了一口,口水都被勾了出来。直到将鸡肉咽下,不弃才笑着回道:“隔着远了,没看清楚。”

莫府小姐(2)

莫若菲等了半晌等出这么句来,啼笑皆非的说:“不弃,七王爷已认定你了。他是你父王!”

不弃啃着鸡腿,嗯了声。

“他是你父王!”莫若菲又说了一遍。

不弃迅速的将鸡腿啃完,斯文的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眨了眨眼睛道:“我再吃只鸡腿,完了细说?”

莫若菲翻了个白眼,心道,就你这现在这模样若是被带回王府,还不笑掉人的大牙。七王爷劳师动众寻回这么个女儿,他脸往哪儿搁呢。看到不弃吞口水,他无奈的将另外一只鸡腿挟给她,转过身道:“用手拿着啃吧!吃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