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傅驰得到了这周的通话机会,自然一个电话敲了过来。

“吭吭。”姜迎夏接起电话,十分刻意的咳了两声。

熟悉她每一个小动作的傅驰,立即配合:“怎么了?有什么开心的事?”

“医生说我完全康复了,明天我就回队里报道。”姜迎夏喜滋滋的,全是对解禁后日子的向往,“王阿姨也可以回去了,我不用她照顾了。”

“可我已经支付一年的薪水了。”傅驰的话分分钟浇灭了姜迎夏的期望。

“你说什么?”

“有王阿姨帮忙照顾你生活,既能给你保障后勤,让你不操心家里,也能让我放心。”傅驰缓缓解释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怎么?这几天她做的不好吗?”

“挺好的,但你做这么大的决定,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吗?”姜迎夏十分不满,如果傅驰在她身边,可以看到她明显不悦的神情。

“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对。”傅驰早有准备,立即态度真诚的道歉。

“傅驰,你在选择这样做的时候,就应该明了我的态度,所以才会一直隐瞒到今天。”姜迎夏毫不留情的戳穿,“如果下次遇到类似问题,你一样会选择这样‘先斩后奏’。”

傅驰预料到姜迎夏会因为这个决定不满,却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迎夏,对不起。”

“别只是认错认的快,我只问你,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这样吗?”姜迎夏丝毫不被他的连声道歉所打动,尖锐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看,你只是嘴上知道错了。”姜迎夏冷声道,“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尤其是你,你需要认真想想。”说罢,不再听他回答,直接挂上电话。

听到电话里传来盲音,傅驰才真正慌乱起来,不断拨打姜迎夏电话。

而姜迎夏这次则狠下心来,在压断三通电话之后。直接将电话关机。

傅驰则着魔一般的在接下来二十分钟里,不断拨打这通再也不可能被接起的电话,直到这周的三十分钟通话时间结束,他的手机被收走。

“傅驰,怎么了?”队友见他神色不对,关心道。

“没事,我去跑会步。”

正值休息时间,训练场中除了被罚加练的三两个人,空荡荡的。

傅驰沿着跑道一圈圈跑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因为脑中一直在想着和姜迎夏的对话,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疲倦。

他确实如姜迎夏所说的那样,明知她不会赞同,却故意为之。

他觉得自己出发点是为了她好,所以想当然的认为,木已成舟之后,她就算不乐意,也只能接受,顶多说自己两句,对他来讲不痛不痒,从没想到过她会像现在这样“失控”的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呢?

傅驰想不通,便一直向前跑着,就像他不停的想着姜迎夏为何会这样一般。

不停的奔跑,不停的思索着答案。

他从来都是如此,只是要他认定的事,无论在其他人看来是如何的不可思议,他都会一往无前的向它迈进,唯一的例外只有姜迎夏。

——

“0311号,傅驰,有人探视,出来。”

正直午休时间,傅驰躺在床上,两眼放空。他昨晚直到凌晨才闭眼,中午没吃东西,可既不饿也不困,这种状态持续很多天了。他好像失去了一切感知能力,对自身状况的感知,对周围世界的感知,都变得迟钝,甚至是虚无。

广播的声音传来,傅驰明明睁着眼,却没任何动静。

和他排在一间房的陈放上前粗暴的推了他一把:“喂,别装死了,快起来。”

傅驰瞥了他一眼,没动。

“看我干嘛,要不是教官专门交代,非安排我看着你,你以为我有空管你?”陈放对这人简直没了脾气。

少管所里面全是14——18岁的青少年,为了方便管理,被分为许多组,陈放今年成了一组组长,还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被迫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

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是一周前进来的,教官给他编排进一组的时候,专门找陈放谈了话。

“这小伙子情况有点特殊,有轻生的倾向,这在我们所是坚决不允许的。之后我们会加强对他的管理,也会给他做思想工作,你们一组也要配合,尤其是你作为一组组长,一定要帮忙看好他,我会把你们安排在一间房里的。”

原本陈放还寻思着,要怎么给新人一个下马威,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他就这样光荣上岗成为了一个老妈子。

他比谁都紧张傅驰,今年他已经服刑过半,可以申请假释了。如果傅驰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的假释申请资格必然被取消。

所以尽管他比谁都看不惯傅驰,却连说句重话都要三思。

简直憋屈。

傅驰依旧没反应。

陈放气的摁铃,等见到教官进来后,跟终于见到亲人了一样:“魏教官,我喊他半天,他都没有反应。”

要知道他以前是远远看见教官身影都要躲着走的人啊,作为一组一霸,他最不齿的就是那些动不动就找教官的告状精,上任组长的第一天,就宣布一组的事情自己内部解决,谁敢闹到教官面前,谁就是欠教训。

结果现在他却被傅驰逼成了这样。

魏鹏可不知道陈放的心里活动,他见着傅驰这状态也是头疼。

此刻他终于理解,当时看守所将人送来之后,为什么会是一副“终于解脱了”的样子。

这就是枚定时火乍弹啊。

就傅驰这生无可恋的样子,如果真出什么事,他们全系统都得背处分。

因此今天见到褚柏舟带姜迎夏过来,简直和见了亲人没两样。

*

“褚检察官,傅驰那案子是你办的吧?你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让他家里人过来看看他吧,这小孩整天消极的很,弄得我们全所上下一天天都过的提心吊胆,每天一上班就是先看看他,深怕一会儿不见人就走了。”魏鹏简直一肚子苦水。

褚柏舟看了姜迎夏一眼:“这是我妹妹,她和傅驰熟悉,我也是担心他的状态,所以今天把她带过来,看能不能和傅驰聊聊。”

姜迎夏立即向魏鹏打招呼。

“行,登记一下就进去吧。”

“魏警官,还有件事。”姜迎夏将一直攥在手心中的纸张递过去,“这个我可以带过去吗?”

魏鹏打开一检查,发现傅驰年纪轻轻,想的还挺周到,连“遗嘱”都立好了,脸色瞬间变绿绿。直接在心里将傅驰上升为一号恐-怖-分子。

“好好劝劝他。”

魏鹏目光中满含期待,瞬间让姜迎夏感觉自己责任重大。

走进会客间时,里面空荡荡的。

“你先坐,傅驰可能在午休,稍等一下,他马上过来。”魏鹏刚交代完,就有小战士进来和他传话,他立即匆匆离去。

来到狱房,摆摆手制止陈放喋喋不休的抱怨,看向行尸走肉般的人:“姜迎夏来看你了。”

一直对外界任何事都表现的很默然的傅驰,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干涩:“你说谁来了?”

魏鹏心中一喜,觉得有希望,面上却维持镇定:“收拾一下,跟我出来。”

傅驰垂头坐在床沿,心中挣扎,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姜迎夏。

这些日子,如果说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一星半点牵挂,那就只有时不时会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姜迎夏了。

他想念她,却又胆怯的不敢见她。

心里有个角落在催促自己动身,前往会客室,可却有个更大的声音在不停奚落自己。

“你这副样子,有什么资格去见她呢?”

“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人民警察,你呢?你是个少年犯,认识你就是她最大的污点。”

……

一字一句,如鲠在喉,如锥刺心,让傅驰放在床沿的手不自觉收紧,手中的床单紧紧褶皱起来。

“快走。”魏鹏看出他的犹豫,连声催促,“别再耽搁时间了。”

她来看我,如果见不到的话会很失望吧。

我就去看她一眼,然后告诉她以后都别过来了。如果不这样,她以后再过来怎么办。

傅驰在心中小声的找着各种理由。

最终,他紧握的手慢慢放松,迟疑的站起身。

魏鹏松了口气:“跟我走。”

傅驰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只是这小小的一个改变,已经让魏鹏看到了希望。

一会儿得跟那个小姑娘讲讲,看看能不能请她每周都过来看看。

第39章

会客室里只有一张小方桌,房间不大,却很明亮,两边都开有大大的窗户,阳光洒落,照亮房中的每个角落。这里就像外界常见的办公室一样普通,只有门口站着的两名小战士在无声的提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姜迎夏两手无意识的折着那份“遗嘱”,心中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和傅驰谈。她要说服他将这玩意作废,却不知如何切入。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傅驰那张冷淡而隽秀的面孔出现时,姜迎夏下意识将夹在指尖的纸张捏进掌心,局促笑笑:“傅驰,好久不见。”

魏鹏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加油,努力劝劝傅驰。

姜迎夏心里却没底。

她在来时的路上,想将这家伙脑子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又气的想将他胖揍一顿。

可等他真的站到自己面前,姜迎夏却只剩担忧:“瘦了,没好好吃饭?我一会儿给你留些钱,你记的拿。”然后皱起眉头,“不知道送吃的进来会不会违规,我一会儿去问问外面的警官。你有什么缺的东西吗?马上天气要转凉了,我给你送点厚衣服过来……”

傅驰耳边是姜迎夏不断的絮絮叨叨。这段时日,他心底唯一的温暖,就是那些同姜迎夏相处时的记忆碎片,零零散散,星星点点,却照亮了这个昏暗的夏天。

可此刻,见到了姜迎夏本尊,听着她关心的话语,他才发现,那些自己紧握住不愿松手的光亮,原来不及她本人万分之一闪亮。

傅驰看着在心底回想过无数遍的脸庞,明明舍不得错开一瞬,却不得不逼迫自己垂头,桌面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漠些:“你过来做什么?”

姜迎夏见他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心下酸涩,又想到他这段时间的状态,此刻听到他开口,不免庆幸,好歹他还愿意和自己沟通:“我担心你。”顿了顿,“也想你了。”

傅驰心跳骤然加速,藏在桌下捏紧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开始发白:“不需要。”他努力摆出疏离的态度,“不要装作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

姜迎夏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傅驰现在状态不好,别和他计较,别和他计较……

不计较个鸡儿——

姜迎夏将早已在手中捏皱的纸张,“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

“怎么了?”

傅驰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两个小战士就冲了进来,高度戒备的看向姜迎夏,仿佛只要她一点头,就会立即治服他。

姜迎夏原本高涨的气焰一下就灭了,起身站在两人面前,连连摆手解释:“不好意思,我情绪有点激动,是我的错,和他没关系。”

傅驰终于将目光再次放在她身上。好像一直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保护在自己身前。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因为有了她,不再那么糟糕。

两名小战士目光扫过两人,还有桌上已经报备过的纸张,点点头:“要是发生了什么,第一时间叫我们。”随后再次退回门口。

姜迎夏原本气势汹汹的质问,因为这一打断,少了几分力度:“你把这东西拿回去。”

傅驰疑惑打开,才发现那是自己交给褚柏舟保管的遗嘱。

见他不说话,姜迎夏赌气:“我们又不熟,你弄个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我不要。”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傅驰神色淡淡,将纸张推到她面前,“拿着吧,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担心你的钱要不回去了。”

“傅驰,你什么意思?”姜迎夏不想再迂回,“什么叫出事?你为什么会出事?你想出什么事?”

傅驰朝后靠了靠,闭上双眼,一副不会在开口的模样。

姜迎夏又是担忧又是生气,却拿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可奈何。

“会见时间到——”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口的小战士却再次进来了。

姜迎夏只得匆匆交代一句:“我下星期再来。”便随着小战士离开。

“你别再过来了。”傅驰话才说了一半,她已经消失在门口。

烦躁的扒了扒已经被剃成板寸的头发,傅驰满心无奈。

——

夕阳半悬,红霞满天。

一同在训练场里的几人,此刻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罚练,全都看向那个不知疲惫在奔跑的身影。

“他跑多久了?”

“看他这速度,二十圈有了吧。”

“他今天训练犯错了?”

“没有啊,是不是觉得之前受伤休息太久,自己给自己加练来着?”

……

几名队友说到这,对视一眼,连忙追上还在不断奔跑的傅驰。

将他强制性的拽住:“疯了?今天已经拉练过十公里负重跑了,还跑?”

傅驰想要挣开,才发现,之前一直想着姜迎夏的事,没有注意到身体状况,这会儿一停下来,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气力,连抬抬手都费劲。

“我没事。”傅驰一开口,嗓子里全是剧烈运动后的干哑。

“走一会儿。”队友递上一瓶水,拍拍他肩膀,“知道你着急想尽快跟上训练,可也不是这种方法。慢慢来,咱们队的训练量已经很大了,再加练对身体是负担,事倍功半。”

傅驰喘着粗气,接过水对着脑袋一瓶淋下去,身体沸腾的温度下降许多,思绪也越来越清楚,对他们挥挥手:“我没事,走走恢复一下就回去。”

几人见他确实没有再超负荷训练的打算,这才放心离开。

傅驰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跑到向前走,人也越来越冷静。

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越界太多了。

“为你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为了他去干涉姜迎夏的借口。

似乎所有的一切行为,只要打上这三个字的标签,就变得合理,变得让人不得不接受。

想通之后,傅驰终于停下脚步,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重重的喘着气。

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超出负荷的身体在钝痛。

可心里却全是释然与轻松。

姜迎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前往队里报道,私人手机号都没带,只拿了工作电话,临行前交代王阿姨:“王阿姨,这段时间您就不用过来了,我这一休息耽搁的事多,回去估计要忙一阵,就直接住队里了。”

“迎夏啊,身体还没恢复,别光顾着忙工作啊。”王阿姨和她相处一段时间,是真把她当家里的后背一样疼爱,“我给你做饭送过去吧,有营养。”

“不用了王阿姨,我们队里有食堂,菜谱很不错的。您照顾我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下了。”

王阿姨摆摆手:“傅先生付我工资了的啊,都是应该的。”

“傅驰那边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没事的,等我忙完这一阵,在把您叫回来。”姜迎夏提着简单收拾好的衣物匆匆离开。

*

“迎夏,恢复好了?”

“没事吧?都恢复完全没?别逞强,一定要完全好利落了再回来,免得再留后遗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对啊,工作上的事别担心,有我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