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他接话的傅洪波,见他无动于衷,又想发脾气,可想到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只能兀自继续,肩膀微微垂下,整个人显得既落魄又可怜:“你弟弟生病了,需要换肾,我确实也是没办法了。我知道以前对不住你,所以这些年知道你成了大明星,我也从没去找过你,可我和他妈那边的亲戚都去试过了,都不行,只能来找你了。”

傅驰阖眼靠在后座上,想要放空自己,可许多过去的回忆,却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年幼时害怕回家,却又无处可去,小心翼翼缩在角落,为不知何时会突然到来的拳脚相加提心吊胆。

和奶奶在一起时很苦,心中却很安宁的生活。

竞赛回来,面对奶奶去世消息的自己。

打电话通知父亲,却被冷漠挂断。

再后来是为了拿回那笔下葬钱进少管所。

……

媒体和公众提起他来总是一句少年老成。

姜迎夏喜欢揪着他嘴角,告诉他要多笑。

年少时,校园里,他也曾羡慕过四周无所顾忌放肆大笑的同学们。

没错,连笑对那时的他来讲,都是一种放肆。

因为生活从未赋予过他活泼与笑的权利。

其他人在父母怀抱里撒娇的时候,他看见父亲靠近,心中就会泛起深深的恐惧。

其他人青春的记忆是学校的象牙塔,他记忆中的少年时是四周被高墙封闭的少管所。

或许他根本没有青春可忆。

他这一生实在太过糟糕,好在遇见了姜迎夏。

幸好遇见了姜迎夏。

脑中纷繁复杂的片段最终停留在临别时姜迎夏的那句“等你回家”。

还有她在等待着自己回家。

他和她,组成一个家。

傅驰突然就迫不及待起来,摁下车窗,对站在外面吹冷风的两人道:“走了。”

“傅驰。”傅洪波原本就是按捺了心中的怒气,才能放下身段,同他沟通。

可此刻看见他毫无反应,彻底无视自己,怒气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年隐藏在心中暴虐的因子,这些日子对小儿子的担忧与心疼,看见这样的傅驰,这个自己从来就能任意打骂的傅驰,就这样被点燃了火引,再也没有任何理智可言,抬起手就要重重砸向他那张冷漠的脸。

傅驰这次并没有等他的袭击到跟前,而是在他抬手的一瞬间,就一手捏住他的手肘,另一只手狠狠朝外侧一折,让他整个胳膊呈现扭曲的弧度。

傅洪波再次惨叫,傅驰却没再放松钳制。

看着这个记忆中不可战胜的“恶魔”,被他轻易压制,压在灵魂深处许久的心魇,就这样渐渐散去了。

“有句话,我十岁的时候就想和你说了。仗着比我高比我壮就打我的你,是个卑鄙的懦夫,令人恶心。”

“疼——疼——”傅洪波连连告饶,“我错了,你快松开我,求求你,快松开我。”

傅驰却仍旧一动不动,只是直直看他:“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我是混蛋,我是懦夫,我让人恶心——”傅洪波疼的满头大汗,为了让他撒气,不断重复着他之前的话语。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傅驰无动于衷,只面无表情的看他,“跟奶奶道歉,你对不起的是她。”

“我对不起你奶奶,妈,对不起,我是不孝子,对不起,对不起……”傅洪波此刻疼的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

“刘肯。”傅驰对窗外道,“你去帮我买点火纸。”

“驰哥?”隔着车窗已经吓傻的人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麻烦你去帮我买点火纸。”傅驰冷淡的重复一遍。仿佛傅洪波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不存在似的。

万硕低声道:“快去。”

助理刘肯这才慌忙跑走,心道这大半夜的自己从哪去弄火纸啊。

“傅驰,你冷静点,要不先把你爸爸松开?”万硕见他这状态实在不对劲,小心翼翼劝解。

傅驰看他一眼,在他觉得浑身发冷,准备投降说算了的时候,终于听到他比平日更凛冽的声音——

“把车门锁上。”

“哎,好,马上就锁。”

听到门窗落锁的声音,傅驰才放开对傅洪波的钳制,再次恢复靠在椅背的动作,只是这次没再闭眼,而是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驰,你先放我离开吧。”傅洪波被他今晚的表现吓到,手肘仍旧火辣辣的疼,他此刻哪还管得了小儿子换肾的事,只想远远离开。

“闭嘴。”傅驰的语调明明十分平淡,可加上他之前的表现,硬是让傅洪波不敢小觑。

“等你给奶奶烧完纸,就让你走。”

一小时后,刘肯不负期望的将东西买了回来。

“驰哥,不好意思,确实不好买,只有这一沓了。”刘肯打了个车,大晚上让的士司机带自己去葬品店,差点被司机给轰下去。

“谢了,这个月加奖金。”傅驰接过,从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块钱,凌晨四点,坐在车里认认真真压火纸,细致的像是在做了不起的手工艺品。

傅驰将钱压好后,把一沓厚厚的火纸交到傅洪波手里,指指前方路口,对万硕道:“麻烦带他过去。”

随后,他今晚第一次主动看向傅洪波:“你去给奶奶烧钱。”

他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可浑身流露出的凌厉气势,却让傅洪波生不出气力违抗。

傅驰看着火光,心中默默道:奶奶,对不起,今晚打扰了你。

直到飞机降落在江城,万硕和刘肯两人都不敢和傅驰说话,只时不时小心偷看他,一旦见到他睁眼,就立即错开目光,活像被吓傻了似的。

傅驰到家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了,没让万硕跟进门,放下行李,径直走进卧室。

灰蓝色的被子鼓起一条,是值完夜班刚回家休息的姜迎夏。

傅驰将拐杖轻轻放在门口,拖着还未拆石膏的腿,步履艰难的一步步朝她靠近。

床边有个小沙发,傅驰整个人陷进去,静静看向她睡熟的侧脸,一整夜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慢慢侵染上满目温柔。

有几缕头发滑下落在她脸庞上,大概是发尾蹭的有些痒,睡梦中的姜迎夏无意识的用手背扫了扫,却不得其法。傅驰无声的笑了笑,伸手为她将发丝别在耳后,触碰到她柔软的额头,指腹不舍离去,流连在其上来回轻抚。

姜迎夏迷糊中有所感觉,微微睁开眼,见到了他:“你回来了?”声音带着睡眠后的干哑,朦胧中带着点迷糊。

“嗯。”傅驰附身靠近,一个浅吻印在她唇边,“抱歉,吵醒你了。”

姜迎夏轻轻摇摇头,人朝里面动了动,拍拍空出来的位置:“坐了一夜飞机?快上来睡觉。”

傅驰原本心中的沉重,瞬间消散。

听话的躺上床,手掌抚过她的侧脸,吻了吻她的眼睑:“睡吧。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

姜迎夏笑了一下,想说他好肉麻,可困意袭来,最终只是困顿的闭上双眼。

傅驰却睡意全无,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仿佛能在这静止的时间里过一辈子。

“发生什么了?”姜迎夏了解傅驰,就像傅驰能准确的阅读出她的每一个表情。从醒来就发现他兴致不高,原本想给他保留一些私人空间,他不想说她就不问。

可看着他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最终她还是没忍住。

她不喜欢看见他明明心里有事,却努力对自己笑的模样。

“什么?”傅驰没反应过来。

姜迎夏捏了一下他的脸:“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的。”

傅驰粗鲁的揉搓了一下因为休息不足而泛白的脸,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想去看奶奶了。”

“好。”姜迎夏立即应到,“你这次能好这么快肯定是傅奶奶在保佑。”

只短短补眠三四个小时的两人已经去医院将石膏拆了。

虽然完全恢复还需要三个月,可只要不是剧烈运动,现在的傅驰都能承受了。

原本要回家的路程,在姜迎夏利落转换方后,朝向龙泉山行进。

过程一直很沉默,傅驰少有的在与姜迎夏相处时缄默不语。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两人下山后。

傅驰望着向后逝去的龙泉山,突然开口:“傅洪波来找我了。”

姜迎夏作为警察的敏感性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那年他们拘留傅驰后,因为他还未成年,需要监护人到场参与讯问,她曾打过电话给傅洪波。

对方态度恶劣的拒绝后,他们最终不得不请居委会的人前往。

即便已经过去许多年,姜迎夏对他的那对父母仍旧记忆深刻。

他们对待傅驰的态度,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父母都爱着自己孩子的。

第56章

彼时傍晚,落日余晖洒落在龙泉山上,将满山高大的树木都染上了红。

光落在傅驰脸上,模糊了他的神色,只有他周身萧索的气息显露出几分孤寂。

原本分开走的两人间隔了大概一个手掌宽的距离,姜迎夏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他,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他的胸膛。

“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她的声音闷闷的,整个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难过。傅驰胸膛震动了一下,是他忍不住露出的笑意。

张开手,拥住她,在漫天晚霞的映照下,两人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姜迎夏。”许久,傅驰松开环抱她的双手,双手捧起她的脸,微微弯下背拉近距离,鼻尖都触碰在了一起,“我这辈子很少拥有什么,所以一旦抓住了,就要紧紧握在手里一辈子不撒手。我很幸运,因为我知道未来无论有多远,你都会和我在一起,毕竟我会抓在手心里的,从始至终只有你,无论你是否愿意。”

语毕,他执拗的看着她,眼神里有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与小心。这是他第一次坦诚自己心底对姜迎夏的那些偏执且阴鸷的欲-望,他怕会吓走了她,也怕最后连她都要抛弃他。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她能看见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自然不会错过他的不安。

嘴角微微上扬,姜迎夏没说任何话,只是踮了踮脚,将柔软的双唇覆在他紧紧抿住的唇线上。

她甚至过分的伸出舌尖,试探的要朝他嘴里深入。

傅驰感觉到唇间的舔吻,闷哼一声,不再忍耐,立刻反客为主,裹住她微启的双唇攻城略地。

直到两人都开始气喘吁吁,傅驰才放松对她的钳制,却留恋不舍的一直轻轻啄吻,看着她的眼神专注的盛满星光,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姜迎夏被他这样注视着,心里塌陷了一角又一角,直至全部沦陷。

或许是在敞开心扉后,发现姜迎夏能够接受他心里的那些阴暗,所以他在回去后,平静的向她坦诚了傅洪波来找自己的来龙去脉。

“说我冷漠也好,自私也好,我不会去配型。”两人坐在晚间的阳台,夜幕里星星点点,傅驰看着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光,声音十分平静,仿佛被他诋毁的不是自己。

姜迎夏双手握住他微凉的指尖:“没有人能指责你,连你自己也不行,这只能由你自己选择。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原谅。”

她有些怅然的靠在他肩头:“人们总说我这个职业是黑暗的守护者,是公平和正义的防线,可我觉得不对。我们找到真相也好,将凶手绳之以法也好,都是事后的正义,我们做的再多,那些受害者们受到的伤害也永远无法抹去,许多伤痛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会一直折磨着他们。”

她转过头认真的与他对视:“所以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没人经历过你的过去,所以他们也不能评判你的现在。你去帮他也好,不去帮他也好,都是你的选择自由。”

傅驰被她牵住的手突然使劲,将她带进自己怀中。

“喂。”姜迎夏没有防备下,整个人坐在了他腿上。

傅驰却收紧胳膊,下巴也放在了她的肩头,声音伴随热气一起向她颈间袭去:“这可真不像是正义的姜警官会说的话。”

姜迎夏气恼的回过头,毫不客气的伸手拧了拧他的耳朵:“你在讽刺我当警察不合格?”

傅驰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表忠心:“姜Sir是全江城最棒的警官。”

说罢立即重新抱住她,低声道:“也是最漂亮的警官。”声音缱绻又缠绵,一下让她红了脸。

傅驰撩完人,看她略带羞赧的模样,轻笑一声,一个公主抱将人抱起:“Madam,夜深露重,该睡觉了。”

“你的腿——”

“没事。”

黑暗中,两人的说话声打破了暗夜的静谧。

“迎夏。”

“嗯?”

“我在想,或许我可以提供治疗费。”

“傅驰。”

“什么?”

“无论你怎么处理这件事,我都支持。”

傅驰第二天就准备联系万硕,帮忙将治疗费送过去。

他对傅洪波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但那仅仅针对傅洪波。至于那个小男孩,对他来讲只是个普通的陌生人,知道这样的事,爱心捐赠钱款不过随手为之。

万硕接到傅驰电话的时候,简直难掩兴奋之情。

“票房又创纪录了,这种悬疑题材的电影,向来小众,之前票房最高的一部也只有4亿,可你这部已经破10亿了,每天上座率依旧很高,票房还在继续上涨。”

傅驰挑片子的眼光一直严格。从出道以来,就没有演过挑战大众审美的烂片。也正是因此,一些年龄适合要求演技的片子,都会将他纳入考虑范围。

但有一点始终被人拿来攻讦。他除了那部《少年犯》是纯文艺片,其他片子都是商业性大于艺术性,更偏向商业片一点,因此总会有人认为他在票房上的号召力不够。

可这次的新片直接带热一个冷门题材,让圈内外众人再一次为他演技臣服的同时,也清晰的认识到,他已经是一名自带票房的男影星了,而取得这样成就的他今年才20出头,未来简直不可限量。

作为他的经纪人,万硕对此感受最深。这些日子打到他这里的商务咨询电话简直没间断过,让他在忙碌中痛并快乐着。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先打过来了。傅驰,有好几家高奢品牌想找你代言,还有几个一线豪华车品牌,也在竞争想要请你当代言人。我一会儿就把他们开出的条件发给你,你从里面选一点,我再帮你把把关。”万硕脸上笑的简直要皱成一朵菊花。

经纪人和艺人的利益自然是捆绑在一起的,他的佣金大多来源于傅驰各项收入中的抽成,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业内众人不知多羡慕他能慧眼如炬,在傅驰《少年犯》刚开拍的时候就拿下他。

随着傅驰的名声鹊起,他在圈内艺人经济圈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他已经在规划最迟明年,就要拉着傅驰脱离公司出来单干,自建工作室,或者直接成立新的经纪公司。

以前那个因为拿不出十万块钱,而选择去少管所中蹲半年的少年,终于再也不用为钱而发愁了。

傅驰听着他的话,自嘲一笑,却没提起多大兴趣。

好像从奶奶去世开始,他就对周遭的一切就失去了兴趣,名利地位对他都没了吸引力,除了姜迎夏,也只有姜迎夏,是他努力存活于世的唯一动力。

万硕滔滔不绝许久,才想起来这是他打给自己的电话:“对了,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嗯。”明明是他自己取得了又一次成功,可傅驰偏偏没怎么放在心上,声音平静如常,“海城那边,那晚的那个男人,他找我是因为他的小儿子得了肾病,麻烦你帮我送点钱过去,帮他们把医疗费出了吧。”

“好,我立刻让人去办。”万硕一口答应下来,还很有职业素养的没有多问这明显信息量巨大的几句话。

“谢了。”

“谢什么,我是你经纪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万硕笑道,“一会儿记得仔细看看我给你发去的那些商务咨询。”

“好。”

傅驰一口应承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除去给姜迎夏准备晚餐,一直在仔细进行挑选。

*

姜迎夏回到队里,常有同事在遇到她的时候,夸赞几句傅驰。

“迎夏,你家傅驰的新电影我们昨晚去看了,天呐,演的是真的好。”

“对啊,昨天在电影院里,完全被他带到剧情里去了,今早我们还在讲,完全没办法把荧幕里的人和之前来我们这实习的他当成一个人。”

“对啊,你家傅驰当时来这的时候,我们也接触过,就是一个挺有礼貌的帅哥。结果昨天在荧幕里,完全没有一点平时的影子,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简直帅裂苍穹。”

“得了得了,你们就喜欢看脸,她家傅驰在这部片子里的最大闪光点明明是演技炸裂。”

“哎呀,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已经对他转粉了,脑残粉的那种。”

“好后悔,当时他在这实习的时候没要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