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课后的教室闹哄哄的,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擦窗户,朵棉擦桌子和黑板,张安阳负责扫地,陆易负责拖地。”小组长张晓雯跟清洁小分队交代着各自的分工。

朵棉听完点点头。

前排,陆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表情古怪,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啦?”朵棉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今天一来学校就看你有些不对劲。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陆易摇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

朵棉见他支支吾吾也不好再追问,皱皱眉,擦桌子去了。

晚上八点四十左右,清洁基本做完,张安阳跟张晓雯同路,跟大家打完招呼便结伴离去。

教室里只剩下朵棉跟陆易两个人。

她收拾完书包,一抬头,见陆易还待在座位上没有动,不由狐疑:“愣着干嘛。回家了,一起去车棚呗。”

陆易头埋得很低,没吭声。

朵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到底出什么事了?咱俩这么铁的关系,你还要瞒着我?”

追问之下,陆易终于松了口。他脸色难看至极,道,“……我惹事儿了。前几天我在城北职高打篮球,跟那边的人起了些冲突,当时我没忍住,动了手,后面才知道那孙子是鸡哥的干弟弟。”

朵棉满头雾水,“鸡哥是谁?”

“城北职高的校霸,家里后台硬,听说都是社会上有头脸的人物。”陆易说着,需要竭力才能克制才能稳住声音不发颤,“他放了话,说今天晚上会在正校门门口堵我。”

她一惊,“那还愣着干什么?快从后门溜啊。”

七中的校风在J市是出了名的好,鲜少出现学生或者社会少年聚众斗殴的现象。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朵棉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

“……不能跑。”陆易眉头紧拧,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强迫自己镇定,“遇着事情就开溜,算什么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快回家吧。”

说完,他像下定什么决心,深吸一口,火星子直接烧到烟屁股。掐了烟头抓起书包就走出了教室。

脚步声渐远。

朵棉心急如焚,站在原地咬了咬下唇瓣,几秒后,追了出去。

还没走到校门口,朵棉就隐约看见街对面的路灯下站了黑压压一群人,少说也有二十个。一群不良少年或微勾着背,或蹲在路边,抽烟的抽烟,调笑的调笑,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这阵仗,跟百鬼夜行似的。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穿黑色短袖,整条胳膊纹成花臂,吊儿郎当地坐在花坛边上。

应该就是陆易口中的“鸡哥”了。

此时,陆易站在校门口的保安室外,面色凝重,似乎还有点儿迟疑。但几秒种后,他走出去了。

“……”朵棉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一急,也跟着跑了出去。

“陆易,这你女朋友?”鸡哥咧嘴笑,露出满口泛黄的牙,“长得还真不赖。”

陆易回头看见她,险些吐血三升,低声斥:“不是让你回家么?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我是来帮你的。”天知道朵棉有多怕,心跳都快突破极限。但她脸上却笑了下,强自镇定,对那花臂男说:“你就是鸡哥?你好,我是陆易的朋友,请问你们到这儿来找他有什么事。”

陆易下劲儿把她往旁边拽,“让你回家。”

朵棉挣开他,冷着脸朝鸡哥续道:“大家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我已经跟我朋友说过了,只要我十分钟之后没给她报平安,她就马上报警。”

“小妹妹威胁我?”鸡哥挑高眉毛,“以为我怕你报警?咱们这群人,进局子跟回姥姥家一样。你俩呢?重点中学高材生,进去一次前途可就毁完了。”

“……”闻言,朵棉的脸色骤然微变。

陆易咬了咬牙,“你们想干什么。”

“简单。”鸡哥笑起来,“要么呢,你跟我弟弟跪下来道个歉,要么呢……”眼珠子一转,目光下流地从头到脚扫过朵棉,“让你这朋友陪哥几个去唱唱歌,玩儿一玩儿。两条路,你选哪条都行。”

朵棉站在原地,背上的校服布料被冷汗给浸透了,风一吹,入骨的凉。

空气凝滞须臾。

蓦的,陆易一拳头砸在鸡哥脸上,咬牙切齿:“玩儿你祖宗。”

鸡哥始料未及,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得他差点摔地上。他捂了捂脸,回过神后暴跳如雷,狠狠一拳砸向陆易,打完,呵斥底下的人,“操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们俩给我拖那边的烂尾楼里去。”

学生就是学生,跟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地痞流氓对峙,胜算几乎为零。

陆易被几个高个子给摁住了,奋力挣扎。

一个红毛狞笑着,伸手过来抓朵棉,她吓得赶紧往后退。

就在这时,

“整得挺热闹啊。”

冷不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调子懒洋洋的。

朵棉回过头,路灯底下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身材高大,站姿随意,身上还穿着她们七中的校服,两只手都松散地插在校裤裤兜里。

包括鸡哥在内的混混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人。

他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缩短,那人的相貌也逐渐清晰。鸡哥眯了下眼睛,看清后,瞳孔骤然收缩。

“……老大,”一个穿鼻环的凑到鸡哥耳边,压低声,气音都有点儿抖了,“那不是川哥么。”

第19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戴鼻环的话音落地, 后脑勺立刻招来鸡哥的一记巴掌。鸡哥恶狠狠地斥:“哥你妈个逼!老子在这儿你怕什么!怂货。”

鼻环男悻悻,捂着脑袋站回旁边。

朵棉和陆易也是一惊。

一众社会少年你瞅瞅我, 我瞅瞅你,都很懵。显然,此时此刻,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位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给镇住了。

靳川?

他怎么会在这里?朵棉又惊慌又诧异,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就在她胡乱思索的时候,靳川人已经走近了。他手插裤兜漫不经心,那姿态,那表情,几乎跟逛菜市场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气场使然。

人墙自发裂开缝,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靳川就那么无阻无拦,直杠杠地走到了朵棉跟前, 站定了,淡淡看她一眼,“惹事儿了。”

“……”不是我。

朵棉心虚, 耷拉着脑袋咬唇瓣,却并没有否认。陆易是她铁哥们儿, 他的事跟她的事也没太大区别。

一旁, 陆易见状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过意不去。他和靳川都是一个班, 虽说平时没什么交情, 但男子汉大丈夫, 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已经连累朵棉了,怎么着也不能再拖一个同学下水。

便皱眉道:“靳川,这件事……”

话没说完就看见对方随意摆了下手,示意自己噤声。

陆易只好闭嘴。

这时候,□□晾在旁边好一阵儿的鸡哥先开口了。他笑容满面,却是副阴阳怪气的语调,笃悠悠的:“当是谁,这不川哥么。重点中学的校服穿得有模有样啊。”

“还凑合。”

靳川嘴角挂着很淡的弧。

这丝淡笑瞬间被朵棉收入眼底。

她一点也不了解靳川。事实上,她甚至无数次怀疑,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能了解靳川的人。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倒是发现了靳川的一些习惯。

比如说,他心情好的时候,不一定会笑。而他笑的时候,也绝不意味着心情就好。

不过,此时朵棉已经没工夫深思靳川这个笑的含义了,她只是很诧异——他跟这个叫鸡哥的地痞流氓,居然认识?

陆易也有点吃惊,目光在靳川和鸡哥之间来回游走。

那一头,鸡哥挑挑眉毛,说:“川哥,好不容易遇上了,你是想跟兄弟叙个旧还是怎么着?”

“呲”。

打火机的齿轮被磨转,火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靳川垂眸点了根烟,抽一口,还是那副标志性语气,松散慵懒,“这俩人都是我班上的同学,我得带走。至于你们其他人。”

“……”鸡哥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然后,靳川掀起眼皮子看他,冷冷地说:“给我滚。”

朵棉心里蓦的一沉。

对面二十个人,我方就三个人,而且论战斗力,她还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她好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大爷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地说出这么句话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逐渐升起。

果不其然,鸡哥被靳川的态度和言辞给彻底激怒了,他怒极反笑,阴狠道:“姓靳的,劝你不要太嚣张,上回你打断我哥两根儿肋骨,这笔账我他妈还没跟你算呢。”火气上头竟掏出把刀来,掂晃着,咬牙切齿:“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冷幽幽的刀身泛着白光,刺眼至极,一看就是开过刃见过血的。

朵棉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连人打架都没围观过几次,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陆易的脸色也瞬间惨白

一帮子不良少年在旁边看,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全在打鼓,胆战心惊。都知道打架斗殴一旦动上刀,那性质可就全变了。毕竟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谁敢真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

夜色中,靳川咬着烟,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鸡哥恼怒:“你别以为老子不敢!”

“来。”靳川点头,拿掉烟,夹烟的右手随意点了点左胸位置,“往这儿。”

“……”鸡哥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种举动,愕然了,拿着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鸡哥认识靳川是在一年前。那会儿鸡哥还不是鼎鼎大名的城北职高校霸,只是当时那个校霸的干弟弟,成天都跟着校霸转悠,欺负弱小,打群架之类的事是家常便饭。

某日,校霸告诉鸡哥,要去收拾三十九中一个叫陈进的小子。当天下午便带着他和十来个兄弟去三十九中附近的网吧堵人。

陈进不在。

在的只有陈进的兄弟靳川。

而那天堵人的结果,是职高的兄弟们半数轻伤,校霸被打断两根肋骨,进了医院,靳川则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带进了局子。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鸡哥其实都心有余悸。他甚至怀疑,如果那天不是警察及时赶到,靳川会把那个校霸活活打死。

神色冷静,下手狠辣,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置人于死地的残忍,那模样,跟不要命似的,哪里像个才十几岁的学生。当时鸡哥就知道,这人绝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平凡角色。

……

“动手呗。”

“……”鸡哥脸发白,握刀柄的指松了紧紧了松,心里一阵天人交战。话已经放出去了,真捅一刀,他不敢,不捅,他人大面大,当着这么多兄弟又不好下台。

过了几秒钟。

“今儿老子把话撂这儿。”靳川唇角的弧线平了,眸色残忍狠戾,一字就是一句话,“这把刀一见血,我不死,死的就是你。”

朵棉在旁边看着,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直觉告诉她,靳川不是说说而已。

他这样子也太吓人了……

双方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猛地从不远处传来。

“警察来了!”人堆里不知谁大喊了句。

霎时群魔暴.动。鸡哥皱眉,收起刀,带着一伙不良少年朝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飞奔逃离。

“谁报的警?”朵棉有点茫然地看向陆易。

“应该是附近的居民或者学校保安。”陆易应着,一把拽住她,不由分说地也拔腿就跑,“咱们也快走,被逮住可就完了。”

朵棉皱眉挣扎着,急道:“我们就这样跑了?靳川呢?他怎么办?”

“你就别瞎操心别人了。又不是傻子,看见警察来了不知道躲?你知不知道进一次局子就会被退学。”陆易说,“欠他的人情我记心里了,改天肯定当面谢谢他。”

“……”朵棉无奈,挣不开,只能边跑边回头看身后。

距离已经拉开了,夜色太暗,路灯的光线将一切景物描摹得模糊不清。那道高大的身影依然安静地站在原处,孤零零的。是他一贯的站姿,背脊不那么笔直,形成一道轻微而慵懒的弯弧,微侧头,似在目送人潮远去。

他在看什么呢?

不知为什么,朵棉觉得自己能想象出靳川此刻的表情。

必定又是那副常见的淡嘲讽刺。

朵棉眉头拧成一个结。

怎么有一种“她就这样抛弃了他”的罪恶感……

跑出好一段距离后,陆易才总算停下。他撑着膝盖喘气,转头看朵棉,这才想起来跟她算账:“你说你是不是傻?幸好今天有靳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知道是因为有靳川么?”朵棉着实有点生气,“他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帮了我们,你居然丢下他说跑就跑?”

陆易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好笑,“大姐,警察来了还不跑?你是想被退学还是记过处分?”

她嗓门儿无意识地更大:“我的意思是,怎么都不能丢下靳川一个人。”

“你发什么神经。”陆易莫名,“咱俩是好朋友,你居然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跟我发这么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