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这上头来了?”卢俊熙笑着把柳雪涛翻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坐着,低下头去抵住她的额头,小声问道:“这还没走呢,就开始吃醋了?不如这样,还是刚才那个条件,你来亲我一下,主动点,用心点,若是能让我在这一个月内忘不了你亲的这一下,恐怕再多的丫头爬上我的床,我都没心思要她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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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妻大妾by沧海明珠(7073)

第70章寝不安

江南的冬天,冷也是那种阴冷。大部分树木依然是绿的,只是少了那种鲜艳的翠色,多了几分灰蒙蒙的苍茫,阴冷的风呼呼的吹过,那树叶仿佛也要冬眠一样,尽量的蜷缩着,尽量的抱成一团在树梢上瑟瑟缩缩,总是不肯落下来。

柳雪涛坐在自己精心收拾过的宽敞马车里,手中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着那些乱糟糟的账本,对面是碧莲和紫燕两个丫头坐在车厢的垂帘口处,一个在打瞌睡,一个却兴致勃勃的透过垂帘晃悠时偶尔闪现的乡间风景。

柳雪涛看的眼睛有些累了,主要是这马车还是有些晃,让她看账册时有些吃力,所以干脆把手中的账本子随手放到一侧的小矮桌上,往后靠了身子,半躺半坐着闭目养神。

紫燕忙过来把她怀里的手炉拿过去,递给外边的车夫叫他们添上两块新碳再送进来。

车厢的垂帘被掀起,一股清凉的凤吹进来,抚在她脸上的肌肤,凉凉的,痒痒的,闭着眼睛的柳雪涛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出来大半天了,也不知道卢俊熙那个小孩现在在家里做什么呢。

柳雪涛想到卢俊熙,脸上的微笑更浓了几分。俨然还带着几分羞涩的微红,把往她怀里塞手炉的紫燕给看的忍不住悄声笑问:“小姐,您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儿了?独自一个人乐倒不如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柳雪涛摇摇头。

好笑的事儿嘛,倒是有的,只是这种事儿怎么能说的出口?

比如说,临行前的那个吻。

柳雪涛可是用尽了心思的,此时想起来,唇边舌尖还都是酥酥软软的感觉——嗯,那个小死海真的是个雏儿,别看他整天装出一副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的样子,好像他是多大的大男人似的,每次压着自己亲吻还不只是停留在表面现象?如果自己稍微来点花样他就如遭雷击啦!

哈哈——柳雪涛转了下身,侧过脸去,怕紫燕和碧莲两个丫头看见自己脸上坏坏的笑意又要多想。不过此时她不愿停止对那个吻的回味。尤其是自己的舌头舔到那小屁孩的舌尖时,他居然和歌小丫头一样发出了轻轻的娇哼声,让当时有心恶作剧的柳雪涛根本再也不忍心发坏了,反而头脑一热,使出了看家的本事,结结实实的教了他一下什么是湿吻舌吻法式热吻…

马车一摇一晃的走着,柳雪涛便在这样甜蜜的回忆中渐渐地睡着了。等紫燕把她唤醒时,车子已经在一个农家院子里听了下来,外边天色全黑,院子里有林谦之和奶娘的男人赵佑芳二人一左一右站着,七八个年轻的家丁都站在他们二人身后,两个大脚的婆子各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马车旁,恭候少奶奶下车。

碧莲先下去,站在马车边搀扶着柳雪涛下了车,紫燕方在后面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随后下来。

柳雪涛借着灯光看了看还算干净整齐的农家院子,对林谦之说道:“大家走了这一路,真是辛苦了。随便弄点吃的东西大家吃了饭早些歇着,明儿一早咱们再走。”

“是,明儿再走半日,中午可到咱们家最近的庄子上了,到了那边,房子和饭菜也都比这路上的更妥当些,今晚咱们在别人的庄子上借住,少奶奶少不得受些委屈了。”林谦之说着,便唤来了这家的主人,是一个老实的男人和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女人,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一家子四口上前来给柳雪涛请了安,柳雪涛叫紫燕赏了他们两吊大钱,便随着那女人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摆设也极其简单,两明一暗的三间北屋,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西面间是我是,门口垂着洗的发白的粗布门帘,外边两间通着,东墙上还有一张用木板支起来的临时的床铺,上面铺着半新不旧的蓝花布床单,粗布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角。

简陋是简陋,可难得的是简陋的干净。

柳雪涛便对奶妈赵嬷嬷说道:“嬷嬷,你再拿几两银子给这家的主人,叫他们无论如何要把饭菜准备足了。外边那些家人都是一路走来的,这大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晚饭一定要吃好。”

“是,主子放心,这个林管家是派了人提前过来安排好的。蔬菜米饭都是极干净的,乡下人的东西,难得新鲜。奴才刚刚去看过了,那鸡汤也是炖的野山鸡,极是鲜美。主子赶路累了半日,奴才叫他们烧些热水来晚饭后再给您烫烫脚吧?”

柳雪涛见这几个家人服侍自己已经是尽心尽力,心里便很是感激,点头说道:“一切都凭奶娘做主吧。既然饭菜好了,叫他们端上来吧,我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你和嬷嬷们先去吃吧,只留下两个丫头伺候也就罢了。等会儿你再进来跟她们两个替换也是一样的。”

一时饭菜端上来,不过是一大碗炖的鸡肉鸡汤,一大碗白米饭,还有两个青菜。这古时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像样的青菜,一个是嫩豆腐,还有个萝卜干儿炖粉条。还有两个农家自制的小咸菜,一个是麻油芥菜,一个是香辣豆油皮。

虽然简单,但也是胜在干净。在这种条件下能有这样的东西吃,已经算是极其难得了。

柳雪涛很知足,见米饭也多,便叫两个丫头和自己一起吃。

碧莲和紫燕哪敢和少奶奶并坐?三推两阻,二人只得站在桌子前各自盛了半碗饭,陪着柳雪涛吃。大多时候伺候她,给她夹菜什么的,看她放了筷子,二人才匆忙扒了几口饭,把剩下的大半盆鸡肉鸡汤给赵嬷嬷送过去,又把那两个小咸菜叫那农家主妇添了些给外边厢房里的男丁送去。

吃饱喝足,又用热水烫了脚,李雪涛抱着汤婆子舒服的躺到那张宽大的床上去之后,才想起问赵嬷嬷:“咱们把人家的屋子给占了,人家那一家四口可去哪里睡觉?”

“少奶奶放心,咱们不过是借他们家的屋子,铺盖什么的一律都不用他们的,他们自然是搬到邻居家里随便凑合一晚上。反正明儿走的时候咱们会给他们家银子,权当是住了客栈了。少奶奶安心的睡吧,这些琐事,奴才们还是能打点妥当的。”

柳雪涛点点头,说道:“嬷嬷和那两个嬷嬷挤在外边那张临时搭起来的床上,让碧莲和紫燕在这里跟我挤一晚。这天气阴冷,你们莫要打地铺了。他们这儿的地砖都是潮湿的,又没有火盆子,你们的身子也受不住的。”

赵嬷嬷又千恩万谢,叹了一回主子体恤,是奴才们的福气之类的话,便收拾了柳雪涛换下来的衣服,又看着两个丫头把铺盖在少奶奶身边放好,便出了卧室放好门帘,自和两个婆子安置下。

下人们劳累了一天,一个个儿几乎是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可是柳雪涛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是她一直有择席的毛病,因为换了地方睡觉前半夜基本是睡不着的。二是,她一个人睡习惯了,虽然这两日卢俊熙那孩子在她身边,却总因为折腾的要命,累的半死,所以睡得倒是快,而今晚两个丫头在旁边,纵然她们呼吸细长轻微,可还是能清清楚楚的听见,等到后来,她们睡得沉了,那呼吸也重了些,柳雪涛更是一下一下的数,愣是一点也不困了。

哀叹一声,柳雪涛轻轻地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慢慢的坐起来,双腿盘膝迭坐,想用静坐冥想的办法让自己的心绪沉静下来。可是却发现脑子里总是有卢俊熙那小孩的脸晃来晃去的,怎么也挥之不去。

柳雪涛无奈的抬起手来,轻轻的按压自己的太阳穴,从心里骂道,死小孩,不知这会儿做什么呢?

而此时卢俊熙无聊的靠在书房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论语》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忽然间觉得鼻子里有些痒痒的,一仰头,灯光在眼前晃过,他猛然间打了个喷嚏,把书房里伺候的丫头红袖给吓了一跳。

“少爷,您是不是受了寒气?要不要添一件衣服?”红袖说着,便从一边的衣架上拿过一件外袍,要过来给卢俊熙披上。

卢俊熙摇摇头,问道:“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少爷今晚在书房歇着么?奴婢去整理被褥。”

“不了,我回房睡。”卢俊熙根本没西斯看书,索性把书扔回书桌上,慢慢的起身踱步走到书房外边。但见一轮半月悬在天上,月光皎洁如水,又清寒如雪,照的地上淡淡的一层白。

嗯,那个固执的女人不知这会儿睡了没有。

卢俊熙想着,手指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脸上忽然一热,想起了她那个长长地地地道道的吻来。

喉间有些干燥,像是有小小的火苗舔过。卢俊熙又咳嗽了两声, 方慢慢的出了书房的院子往旭日斋走。

柳雪涛不在家,带走了碧莲和紫燕,剩下的小丫头和老婆子们都以为大少爷今晚睡书房,所以早就作鸟兽散了,只有两个值夜的婆子在廊檐下赌牌,整个旭日斋里冷清一片。

卢俊熙忽然间有些害怕。那种感觉好像是那年母亲第一次病重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世界都遗弃了他,母亲即将离世,家里所有的人都跟自己作对,没有一个会心疼自己,更没有人知冷知热。男丁婆子们想着敛财,丫头媳妇们忙着重新找靠山,整个家里都将是走的走散的散的结局。

这种感觉恍然而过,便已经足以让卢俊熙觉得寒意彻骨。他忽然间生气的喝了一声:“人呢?一个个儿都死到哪里去了?!”

“哟,大少爷回来了?”值夜的婆子忙从廊檐下站起来,颠颠儿的提着灯笼上前来给卢俊熙照着路,又陪笑道:“我们打听着大少爷在书房看书,还以为今晚就在舒服歇了,所以晚饭过后,大家都散了。要不,奴才再去把她们都传了来?”

卢俊熙看了看冷清的院子,心中又有些气恼,便推开那婆子说道:“好生看着院子,不用你们去做那些传人使唤人的事情。这院子若是有一点不妥,明儿我揭了你们的皮!”

“是,是,是,奴才一定瞪大了眼睛看护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两个婆子低着头答应着,话音还没落,卢俊熙便已经转身离去,匆匆忙忙的回了书房。

红袖刚把书房的书收拾起来,把自己的外衣褪去,想弄盆热水来烫烫脚,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少奶奶不在家的日子,对她们这些丫头们来说,简直是天堂般的生活。

少爷虽然也是个严厉的主子,但他是个爷们儿,平日里都在外边,家里的事情之前都是大奶奶管,后来是少奶奶管,少爷基本上就没操过这等闲心。原来以为少奶奶是个年轻的主子,压不住阵脚,谁知道大奶奶的丧事办完,她那厉害便渐渐地透出来了。

先是罚了自己房里的丫头和婆子,给了张姨奶奶一个大大的没脸。然后又扣着月钱不发,却慢慢的查对大奶奶丧事以来家里的开支花销。

红袖是卢家土生土长的家生奴才,父亲是下面庄子上的一个小账房,除了带着两个哥哥和小侄子在庄子里种地之外,每年就在收地租的时候给庄头儿算算账。红袖祖上并不是江南人,她的爷爷奶奶是山东一带逃荒逃过去的难民,被卢家收留后做了佃户,之后便在卢家的庄子上安定下来。

红袖是农庄子上长大的孩子,对庄子上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所以少奶奶一说要亲自去庄子上转一转,她便暗地里佩服,觉得少奶奶绝不是一般的当家主母,她的见识远在大少爷之上。

卢俊熙再回书房时,瞧见丫头红袖在书房西里间的暖阁儿里烫脚,一双雪白的小脚丫泡在铜盆的热水里,氤氲的水汽缭绕着, 她水红色的裤脚散开,卷起几圈露出雪白的一段小腿,嫩生生的莲藕一样诱人。

刹那间,他便想起那时柳雪涛那柔软修长的两条腿在自己的腰间来回的乱踢,弄得自己心神激荡差点一时没忍住,在刚进去的时候就缴械投降。

蓦然间想到床第之欢,卢俊熙的脸噌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石砚见他傻愣愣的站在门口又不进去,便耐着性子劝了一句:“少爷,您还是睡书房吧,最起码红袖姐姐夜里还能给你端茶送水的。”

石砚站在卢俊熙身后,根本没瞧见里屋暖阁里的情景,可红袖猛然间听见石砚的话,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洗脚水蹬翻了。抬头看见卢俊熙站在屋门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脚,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慌忙把脚从热水中拿了出来,穿上鞋子顾不得放下裤脚,便上前问道:“少爷,您…不是回房睡么?怎么…又回来了?”

卢俊熙早就从回忆中惊醒,心头确实凉沁沁的从未有过的理智清明。淡淡的看了红袖一眼,抬脚进屋坐在书桌前,说道:“我想起来了,今天的书还没读完,不能睡的。你去吩咐小厨房的人起来准备宵夜,我要彻夜读书。”

红袖忙答应着, 进了暖阁收拾了洗脚水,又穿上外衣换上鞋子重新出来,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着,自己匆匆忙忙的跑去小厨房。

石砚是跟了卢俊熙三五年的小厮,如今已经十六七岁,渐渐地懂了人事,刚刚跟着卢俊熙身边回了趟旭日斋,察言观色一路又跟回来,便猜到了几分主子的心思。他见红袖匆忙出来,哪里舍得真让她去小厨房传话,忙上前拦住悄声笑道:“姐姐有什么话吩咐我去说一声罢了,这么冷的风,何必要亲自跑?少爷心里不痛快呢,姐姐出去了,少爷若是有事使唤人,那两个小丫头是不中用的。”

红袖原也是心里有些惊慌,想想刚刚少爷怔怔的看着自己赤着脚的样子…心中便羞得不得了。

古代女人的脚好比一个女人的贞节,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更是讲究,那裙子必须得遮住脚,脚丫子轻易不得叫人看见,更不可能让男人看见女人赤脚的样子。

而红袖虽然是个丫头,但也是在卢家长大的丫头,十一岁时被林谦之从庄子上挑上来,便跟在府里学规矩,这点儿事儿还是懂的。

自己的脚被少爷看了去,将来只有一条路可走。可是红袖想想,又有些不情不愿。但那时候的丫头,是没有自由可言的,少爷能看你一眼已经是你的夫妻,所以身为家生奴才的红袖,除了慌张羞愤,却再无道路可走。

石砚看着红袖站在院子里低头不语,还以为她没听明白自己的话,于是忙上前一步小声解释道:“大少爷回了旭日斋,一个丫头的影子也没见着,只有两个婆子在院子里赌牌,你想想,他的心里能痛快么?你如今还要跑出来,可不是触了少爷的霉头?快些进去伺候着,有什么事儿需要跑腿儿,还有我呢。”石砚说着,便把红袖悄悄地推回屋子里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题外话========

在古代,有一种刑罚便是让妇女赤脚在大堂上走过。这种羞辱对女人来说犹如强奸。是断断不能接受的,烈女甚至宁可一头碰死,也不会当众赤脚走路。

所以,红袖丫头的脚被卢俊熙看见之后,心里的惶恐不安几乎等于女儿家洗澡被男人看了身子一样。

第71章志高远

卢俊熙这一个晚上,秉烛夜读竟是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连《史记》经义里比较晦涩难记的文章都十分通顺的背诵下来。直到五更天时,方觉得有些疲倦,掩卷沉思,却发现一个晚上用功记到肚子里的东西却比之前半个月来记得都多。一时间卢俊熙又欣欣然起来,心胸之间仿佛充满了一种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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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了个懒腰,把书案上的残烛吹灭,转身从墙壁上取下平日里时常把玩的那支短剑,推开房门站到院子里,居然舞起剑来。

刷刷的舞剑声把廊檐下裹着毯子打瞌睡的石砚惊醒,睁开眼睛看了看朦胧的曙光中那个如风的身影居然是自家的大少爷,石砚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丢了毯子从廊檐下站起来,站直了在一旁伺候着。

卢俊熙舞剑出了一身透汗,方掐了一个剑诀收住,石砚忙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短剑,笑嘻嘻的拍马屁:“少爷的剑术越发的精进了,奴才刚刚看着,竟然有…那个…长虹贯日…的气势!”

“不懂就不要乱说,还有,我练剑的事情可不许到处瞎嚷嚷。”卢俊熙警告的眼神瞪了石砚一眼,石砚忙点点头,唯唯诺诺的笑道:“知道知道,奴才跟了爷这么久,还不知道爷的心思吗?爷是想有一天一鸣惊人!所以在功夫成名就之前,奴才们个个儿都要把嘴巴闭紧了,不许乱说一个字。”

“知道还在这里啰嗦!”卢俊熙瞪了石砚一眼,生气的拍了他的脑门一巴掌,“还不快去弄水来给少爷我洗脸?”

“是是是…少爷稍等,奴才这就去。”石砚答应着,把那短剑交给卢俊熙,转身一溜烟儿的往茶房去弄热水。

红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在脚蹬上靠着那直通到房顶的壁橱睡着的,当她睁开眼睛时,屋里已经没有了大少爷的身影。书案上杂乱的放着几本书,香炉里的香早就灭了,火盆里的碳灰也早就冷了。她摸了摸冷晶晶的肩膀从脚蹬上站起来,看看外边已经放晴了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像是一块上等的碧玉透着天光,连阳光也格外的绚烂。

坐在脚蹬上睡了一夜,红袖双腿酸麻,走路一摇一晃,慢慢的靠着书案把那些书都整理的整整齐齐,又把卢俊熙写字用过的笔墨都收拾好了,那双腿才算是有些了知觉。

她出去耳房和厢房唤了小丫头们起来收拾屋子,洒水扫地,擦拭灰尘,自己却呆愣愣的站在廊檐下,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却叫不出该怎样好。

想必大少爷一早便出去了,早饭也未必在家里用,书房左右此时无事,她便慢慢的走出去,沿着甬路往后花园里走,想去透透气,让自己的心里清醒一些。

不料,刚进园子大门便遇到了张姨奶奶,红袖少不得弯腰福身,给张氏请安,嘴里软软的说了一声:“姨奶奶早安。”

张氏笑嘻嘻的上前拉了她的手,悄声说道:“姑娘大喜了?”

红袖立刻红了脸,低着头说道:“姨奶奶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奴婢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喜事?”

张氏便用帕子掩着嘴巴,扑哧一声笑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丫头金蝶儿,金蝶儿便凑趣儿笑道:“姐姐还跟我们打哑谜呢,二门上的小厮一大早便在那里说话,说昨儿晚上大少爷在书房里读了一夜的书,跟前只留姐姐一个人伺候。难道不是姐姐的喜事近了?”

红袖便啐了一口,红着脸说道:“那起下流东西满嘴里胡说八道,妹妹如何就信了?妹妹若真的听见了,就该骂他们一顿把他们哄散,大少奶奶昨儿刚出门,今儿一早便有这样的闲言碎语,还叫人活不活了?”

张氏见红袖恼了,只当她年纪小脸皮薄,便拉着她的手劝道:“自古以来,风流公子俏丫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哪家哪户没有这些事儿?若一个个都打人骂人,这日子才真真的没法过了呢。你是个有算计的孩子,比不得那些没心没肺的丫头们不知道轻重深浅,我早就瞧着你好,原一心想等过两年你再长大一些,求了少奶奶把你许给俊晨,纵然做不得正头夫妻,起码也是个有名有姓的妾室。不过到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被大少爷收房,自然比给俊晨做妾更好。大少爷怎么说都是嫡子正孙,是咱们卢家的当家人。如今咱们是一样的身份,你这孩子在我的面前害什么羞呢!”

红袖一听,脸色越发的红的比那云霞更加灿烂,忙对张氏福了福身,说道:“姨奶奶笑话奴婢,也没有这样笑话的,奴婢不过是个婢子,姨奶奶却是晨少爷的娘,怎么说也是半个主子。可别说这样的话折煞了奴婢。姨奶奶且慢慢的散步,奴婢还要回书房去当差,就不陪姨奶奶了。”说完,红袖便匆忙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金蝶儿站在张氏的身边,看着红袖匆忙离去的松花色背影,撇了撇嘴巴,悄声说道:“姨奶奶,这蹄子还真的生气了呢。瞧她这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不过也是个奴才罢了,偏生还摆什么姑娘的架子,好像真的成了千金大小姐似的。”

“她一直在书房里伺候,苏画说的天子近臣嘛,自然有些娇宠的。也自然会有些瞧不起咱们。不过,她很快就会明白的,与其一个人抵死抗争,倒不如和咱们站到一条船上更好。回头你去跟那几个婆子传个话儿,把昨晚上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道说道。旭日斋里定然有那小婆子的眼线心腹,这事儿保不准就插了翅膀飞到庄子上去了。那小婆子听见这事儿,还不得气炸了肺么?你说,她不得紧赶慢赶的往回走,还有心思管那些庄子上乱七八糟的事情么?”

张氏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板有眼。金蝶儿听了立刻拍手叫好。

“姨奶奶真是女中诸葛,金蝶儿替父亲谢姨奶奶大恩大德。我们妇女这辈子一定为姨奶奶尽心尽力,姨奶奶就是我们的福星呢。”

张氏自信的笑了笑,看了金蝶儿一眼,说道:“你这丫头嘴巴上抹了蜜不成?还不快去做事?”

“是。”金蝶儿答应了一声,转身先回去,留下张氏一个人在花园子里散步。

张氏妩媚的脸上带着一丝洋洋自得的笑,整个人越发的精神,真真宛如三秋之菊,大有欺霜赛雪的韵味。她仰起脸来望着东边绚烂的朝阳,喃喃的笑道:“和老娘斗?你们这些小崽子们还嫩点儿!王云芝,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咱们俩斗了半辈子,最终你都没有占了老娘什么便宜去,不过是仗着你娘家的势力压在老娘的头上,你以为你这个小婆子来便可以继续压着我,让你那乳臭未干的儿子骑在我头上恣意凌辱吗?你别做梦了!九泉之下你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着我张墨菊如何把你那宝贝儿媳妇赶出这个家门,如何独掌卢家大权!到时候,我一定要把你那些肮脏的丑事都掀出来,把你掘出卢家的祖坟!老爷身边,只能睡我一个人,死了——也不能有你!”

那个时候,朝阳正好从东方升起,火团一般一跃而上,照亮了整个大地,让这阴冷的冬天里也似乎有了一丝温暖,柳雪涛站在一片广袤的田地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片广阔肥沃的土地,似乎春天的脚步即将近了,空气中有一种春草芽的淡淡气息。

同样换了一身小厮打扮的紫燕陪在穿一身黄色暗绣锦缎棉袍的柳雪涛身边,望着漫天的云霞高兴地扬起双手,灿烂的笑容在云霞中艳丽无比。

“小姐小姐——我好久好久没来这田地里了!之前没粮吃没钱花跟着爹娘四处讨饭的时候,我是多么厌恶土地呀!可是如今再站到这田地中,怎么就一点也厌恶不起来了呢?而且,还觉得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呀!”

柳雪涛也是有些感慨,想自己前一世里在高楼林立的大都是里生活,连养个花草什么都要求买专用的花肥,各种各样的营养剂浇灌的植物也和人们一样娇嫩无比,似乎风雨一过,到处都是断枝残叶,连城市里绿化的树木,都五花八门的犹如合成的假玉,纵然美轮美奂但处处都是人工雕琢的痕迹,没有一丝浑然天成的趣味。

再看这里,远山如黛,沃土无边,身后是那些只有在工笔古画里才有的茅檐草舍,脚下是从未有过化学肥料的松软徒弟。生活虽然简单,但却因为天然二字而有了无穷的魅力。再想想之前每天都窝在笼子一样的高层办公室里,面对着灰蒙蒙的天和喧嚣的街道,呼吸着汽车尾气在电脑上偷菜种菜,真是莫大的悲剧。

而如今,自己可以踩着如此实实在在徒弟,而且,那么一大片的土地真正的属于自己,可以无限期的留给子子孙孙,没有遗产税并且可以让她们一直一直赖以生存下去。真好!

“紫燕——”身后有呼唤声传来,好像是奶娘赵嬷嬷的声音,“主子——早饭做好了,快回来吃饭了!”

柳雪涛回头,果然看见赵嬷嬷站在村口,手搭在腮边冲着这边高声的喊。于是她莞尔一笑,拍拍身边沉醉在乡野气息的小丫头的肩膀,说道:“紫燕,走了,回去吃早饭。”之后,也不等她,一个人转身沿着来时的小路翩然而行。

简单的早餐后,众人收拾东西扶着柳雪涛上了马车继续前行。赵嬷嬷按照柳雪涛的吩咐,在同这户农家结算了住宿和吃饭的银子之后,又另外赏了他们二两银子。

那农户夫妇带着孩子千恩万谢的送众人出了庄子,沿着官道一路扬起滚滚的烟尘,渐行渐远。

这次柳雪涛坐在车里并没有看账本,而是睁着大眼睛看着车棚顶上的青色丝线络子陷入了沉思。

根据林谦之所说,前面首先到的自家农庄叫做井家峪。庄头儿姓孙,名叫孙老虎。可庄子里人们都送给他一个外号,叫“地老鼠”。

此人为人机灵如鼠,又极能收敛,家里处处都藏着粮食,瓦缸陶罐里,随便什么地方只要他能想得到的地方,都是他平时储藏的粮食。而且他还很是勤劳,每天早起晚睡的在庄子上转悠,不管春耕秋收,谁家的地头上掉了东西,他都能收拾回自己家里,更有偷盗的习惯。只因为前任庄头儿是他的父亲,去年他父亲因病去世,他便当上了庄头。

今年井家峪一带也算是风调雨顺,按道理能够交上足够的地租银米,而这个地老鼠却报了一个夏天时村子里的人大半染了瘟疫,耽误了耕作,秋来收成减少了三成,竟不能如数上交地租银米,若要如数上交,那来年的种子便保不住了。

夏天时的那场瘟疫只在井家峪擦了个边,据说是有些人病倒了,但官府及时发放了预防瘟疫的草药,而且染病的人都是小孩,村子里十五岁至上的人无一人染病,用林谦之的话说,绝不会耽误了耕作,都是孙老虎一派胡言。

而据林谦之的话说,纵然井家峪今年当真减了收成,光把他庄头儿家里翻一番,也够明年的种子了。分明是他贪心太重,又当少奶奶是新进门的媳妇,大奶奶又没了,便花了心思想从地租里多留些好处。

柳雪涛素来对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因此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二个庄头儿换掉的。但是这几年来王氏病重,庄子上的事情极少有人问起,林谦之也不过是一年下来转一趟,根本不知道把这个庄头撤了,再换谁来当这个庄头更好。

所谓,万事开头难。

柳雪涛想着,从这个井家峪开始,一个庄子一个庄子的转下去,必须把最基本的事情在大年之前解决掉,来年春天卢家这一千多顷良田才能有一个更好的开始。

颠簸了一个上午,众人终于在日上中天时进了一个村子。

林谦之在马车的一边靠近车篷窗口的地方跟柳雪涛汇报道:“少奶奶,这儿就是井家峪了。奉您的命令,奴才没任何人过来通风报信。可这天已经将近中午,若不通知他们,少奶奶的中饭在哪儿吃呢?”

柳雪涛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带人下车去四处转转看,你带几个小厮去那个孙老虎家去,不用说我来了,只说你们奉命又来催查地租之事,看他已经收了多少,说家里急着用银子,叫他快点想办法。”

“是。”林谦之答应着,命车夫停下车,柳雪涛和两个丫头从车里下来,看了看四周空旷的原野,摆摆手,让林谦之带着人进庄子里去,自己却往那片土地走去。

此时冬天,那个时候江南一带冬天依然是以小麦为主。一年两季,夏稻冬麦,四季两熟,倒也算是比较科学的搭配。柳雪涛在现代也没见过这种地的事情,不过是凭着平日里积累的有关之事,看着脚下这片土地上的青色的小苗,知道必定是小麦无疑。

紫燕和碧莲跟在柳雪涛身后,叽叽喳喳的说话:“小姐,你看这小麦还没返青,若是果了年天气暖了,这大片大片的小麦长到膝头那么高,站在这田地里,竟像是一片绿海波涛一样那边的远山上,肯定有些野花,这漫山遍野的开了,比咱们家后花园子的那些花草好看多了。”

柳雪涛点点头,又看了看另一侧的远处,问道:“这一带都没有河吗?夏天种稻子没有水怎么行呢?”

“有的呀,小姐看那边,那里有一排小树,可不就是条河?”

“不过那河没水。”碧莲接了一句。

“没水?”柳雪涛皱眉,心想居然是个冬旱的村子,这样的土地必须雨水充足才能保住收成, 若是大旱,必然是颗粒无收。再看这里大片的土地,十分的凭证,却因为水利不兴,而看上去有些萧条。

柳雪涛默默地往那条小河边上走,两个丫头不敢怠慢,匆匆的跟上去。

走至那条河边,柳雪涛才发现竟然真的是条旱河。河床上有些许圆圆的鹅卵石镶嵌在泥土孩子见,石缝里有些许杂草已经枯黄,那些光滑的石子上竟是泛白的干燥,一丝水意也没有。

摇摇头,柳雪涛叹了口气,说道:“这若是一冬天都不下雨,这冬麦肯定也没有好收成。”

这种事情两个丫头便插不上嘴了,二人站在柳雪涛身后,你看我我看你,谁也答不上话来。

柳雪涛便提着袍子的一角慢慢的走下去,千层底的鞋子踩在那些圆圆的鹅卵石上,脚心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把一路坐车坐的酸胀之感慢慢的消除。于是笑道:“你们两个也下来走走,这些石子踩上去很是舒服呢。这鞋底子太厚了些,若是薄一些,便等于足底按摩了。”

两个丫头没怎么听明白主子的话,不过倒是欢欢喜喜随着柳雪涛下了河。碧莲却不急着走路,却蹲下身子来从那些石头中捡着小巧玲珑又有好看的花纹的,收进了荷包里。

柳雪涛却看着前面蜿蜒的河床,叹了口气说道:“若是这条河一年四季都有水,这一片土地又不一样了呀!真是可惜了,那些打着官府的旗号兴修水利的人,怎么就会忘了这一大片土地呢!若是换做我,定然让这条河四季绿水长流,一直通到前面的山里去。”

第72章遇良材

“换了你去管这个县的水利,这条河也不会四季绿水长流。”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河岸上传来,把柳雪涛和两个丫头吓了一跳。三人急忙回头看时,却见一个农夫打扮的男子肩上扛着一把铁锹站在柳树下,目光沉静如水,从柳雪涛的身上扫过之后,又看向小河水源的那头,那沉静的目光却在远眺时变得迷茫了许多。

“哪里来的鲁莽村夫…”碧莲缓过神之后便要质问,却被柳雪涛喝止,“放肆。这里本就是阡陌田间,没有村夫难道还有权贵不成?”

碧莲赶忙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柳雪涛便对着那农夫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哥,你刚才的话,听起来好像颇有隐情,不知道可不可以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