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长打算

赵玉臻自小是在尔虞我诈之中长大的,别的不怎么精通,这听话听音的本事却早就练得出神入化了。柳雪涛一边说着小玩意儿不值钱,一边又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含笑看着柳雪涛,点头说道:“这些东西我带回去,定会交给母妃分散给诸位妃嫔夫人们,想必他们一定是喜欢的。可如果她们还想再要一些拿去送人,你可能赶制得出来?”

柳雪涛点头笑道:“可以的。如今农闲时候,庄子上有很多手巧的妇人闲着无事,我可以把图样分下去叫她们编织,然后在收上来着色加工。不过呢,毕竟这些小玩意儿工序多,又要求极为细致,所以太多的话,如今恐怕还不能。”

“不怕。如今这东西,不要太多,只要精致。俗话说,特以稀为贵,满大街都是了反而不值钱。再说了——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才越发会被人看重珍惜。”赵玉臻满意的笑着,把手中的小东西都放回托盘中,又叮嘱柳雪涛:“你只管好生叫人做,我敢说,那些无聊的女人们肯定喜欢这些东西,只是,你赚了银子可不许少了三哥的好处。”

柳雪涛心中暗喜,知道这事儿是成了。于是忙对着赵玉臻深深一福,说道:“雪涛多谢世子爷帮衬,只是世子爷从小儿在王府长大,咱们这点儿小玩意赚的那点子银子恐怕根本入不得世子爷的眼。只要世子爷愿意,卢家愿为世子爷效犬马之劳。”

“哈哈…妹子呀,你不怕你夫君生气呀?”赵玉臻笑着伸出手去,拉着柳雪涛直起身,却转头瞥向坐在主位上的卢俊熙。

卢俊熙忙起身笑道:“瞧世子爷这话说的,我媳妇是家里的当家人,她说话自然也是一言九鼎的。再说了,世子爷帮她便是帮了卢家,俊熙又怎么会生气呢?”不过他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把赵玉臻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限不得把这个阴柔的家伙摁倒在地上痛扁一顿,或者干脆找几个好男风的哥们儿趁着夜黑风高把他拉到没人的小苍子里给QJ了。

赵玉臻便连连点头,几人重新落座,又是一番开怀畅饮。

最后,连柳明澈喝的都有些过了,卢俊熙更是拉着赵玉臻一通猛灌,把心里的深仇大限都融进了酒中,一杯一杯的劝着赵玉臻喝下去。

幸好,柳雪涛在现代就是个做销售的精英,劝酒的本事是一流的。五花八门的劝酒的吉祥话儿一整套说下来已经把赵玉臻给灌得醉了六七成,再加上卢俊熙一通一通的死拼,赵玉臻便被这小夫妻给灌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有烂醉如泥,但已经喝不出酒的滋味了,只知道端着杯子一味的笑呵呵,看着柳雪涛的眼神也更加的迷离。

最后柳明澈都瞧不下去了,一把拉住也喝的差不多的卢俊熙悄声劝道:“俊熙,行了。世子爷晚上还要见县台顾大人呢,若真是醉得不省人事,回头叫王爷听见了又惹些气生。”

卢俊熙可以装痴卖傻的灌赵玉臻,却不敢对这位二舅哥怎样。听他这样说便只好作罢,也大着舌头笑道:“二哥偏袒世子爷,分明是我喝多了,世子爷海量,哪里就醉了。却偏生这样说——也罢,我这儿也不深劝了,只是世子爷好歹再吃我和我媳妇共同给你敬的这杯酒才算是圆满。”

赵玉臻也知道自己是醉了,只是他借着酒劲儿暗暗地和卢俊熙别扭着,不肯在柳雪涛面前服输,待听了卢俊熙最后这句话时,心中才猛然惊醒——自己这是干什么呢?人家小夫妻这原本是送行宴,怎么却弄的自己跟个强抢民妇的无赖混蛋似的?

于是他便端起了酒杯,和卢俊熙一碰,又对着柳雪涛点点头,笑道:“今儿是我失礼了。请妹妹和妹夫别笑话我这个贪杯的三哥罢了。我吃个满杯,算是对你们这对小夫妻迟到的祝福,祝你们白头偕老,也感谢你们对愚兄的一番情意。”

说完,赵玉臻豪爽的笑笑,一仰头将杯中之酒干了。他因为醉酒而绯红的脸色此时却带出一股凛然的豪气来,把卢俊熙和柳雪涛二人说的也感动了一把,陪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几人相对开怀大笑。

离开淑芳阁时,四人之中最清醒的人应该是柳雪涛了,柳明澈醉了六七分,不过是仗着自己身怀武功,才可以搀扶着赵玉臻慢慢的下楼。柳雪涛忙命跟随自己出来的江上风随车,把柳明澈和赵玉臻送去了县衙驿馆。自己则和丫头扶着卢俊熙上了自家的马车。

.

卢俊熙一进马车便不再装模作样了,干脆倒进柳雪涛的怀里腻腻歪歪的耍起了酒疯。

“娘子…娘子…我头好痛…”

“谁叫你喝那么多酒?不能喝还逞强?”柳雪涛无奈的把这小死孩从怀里拉出来,扶着他坐好又拿过靠枕来垫在他背后。

可卢俊熙根本不听话,如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刚被柳雪涛扶好了坐正,手一拿回来他便立刻跟上来,再次趴在柳雪涛的肩上,并十分讨厌的打了个酒嗝,一股难闻的酒气弄得柳雪涛厌恶的别开脸,无奈的叹道:“俊熙,你乖乖坐好行不行?”

“雪涛,你说——是我好,还是赵玉臻那个世子爷好?”卢俊熙真是喝多了,趴在柳雪涛的肩膀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还跟个孩子一样藏不住一点话。

柳雪涛笑笑,拍了拍卢俊熙的脸。叹道:“他是他,你是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处,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何必去做那些无聊的比较?”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那我跟他谁是尺谁是寸?唔——我不是寸,我才不是呢,你是知道的哈…”说着,这死小孩又开始动手动脚的上下乱摸。

柳雪涛恨不得找根儿绳子把他结结实实的绑起来,又怕把他的酒气闹上来在马车里吐了不敢跟他吵,便把他的双手都拉开攥住,又把他的脑袋摁倒在身后的靠枕上安慰道:“俊熙乖,你吃醉了就乖乖的靠着,别乱动,一会儿若是酒气涌上来吐我身上,我可是要半个月不搭理你。你听清楚了吗?”

“唔…娘子,你说什么…”卢俊熙根本不吃这一套,继续把身子一歪,又靠近了柳雪涛的怀里。几次三番都是如此,柳雪涛都怀疑这死小孩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后来柳雪涛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后来干脆靠在她怀里呼呼的睡着了,而柳雪涛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折腾了一大通,身上早就乏力,干脆认命的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仰着头闭上了眼睛,索性把这死小孩当成了抱枕。夫妻俩一路相依相偎的靠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回家去。

江南的冬天,冷而不冽。

有时候下些小雨,空气湿冷,柳雪涛便不出门,只在笼了炭盆的屋子里窝着,处理一些家里的琐事,看看账册,理一理外边生意上的事情。或者见见账房及铺子里的掌柜的,看看一年的盈利如何。

有时候则艳阳高照,外边暖暖的犹如春回大地,她便叫人搬了椅子在院子的梅花跟前,抱着手炉一边看着打了花苞儿的梅花,慢慢的喝着自家茶园里产的茶。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明面上柳雪涛闲闲散散的只做了一件事儿。就是理清楚了家里所有下人的月例银子,并把之前拖欠的月例银都发放了下去。当然,还扣了一个月的没有发,她给众人的理由是,大管家林谦之还没回来,庄子里的地租子和银钱都没有收齐,最后一个月的月例银子要等过年的赏封一起发。

拖欠了两三个月的月钱,终于一次发放了下来。家里的一众仆人都暗暗地欢喜,有些人便开始议论起来,说大少奶奶并不是个刻薄的人,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空了,手头紧了,自然没有银子给大家发月例。可一旦有了银子,大少奶奶可不就一次性都给大家发了?

而有些人则议论,说大少奶奶纵然不刻薄,也是个精明厉害之人。卢家百年望族,银库里的一脑子都发了霉,怎么可能没钱发月钱?是她想着以此借口去收庄子上所欠的地租才故意这样,好让大家都知道,庄子上的收成不好,连带着咱们都没钱用呢。

甚至还有些刁钻的下人则私下里说大少奶奶拿了下人的月钱出去放债,年底才收上来一并下放,她也能赚一大笔利钱等等…

这些闲言碎语都被柳雪涛听进了耳朵里,只是她却不声不响,面上依然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见了谁都懒懒的。实际上她早就悄悄地叫人把王氏丧事中所欠下的所有账目都一一查清。

并且,柳雪涛还悄悄地约见了那些店铺的老板,不但把卢家因丧事所欠的银两一一掰扯清楚,还把那些黑心店铺口头上许给卢家家人的好处费也一一的弄清楚。

她非但毫不客气的将这部分钱从欠款中砍掉,而且还给那些商铺的实际账目又打了个折扣。

理由很简单,这些商铺的掌柜或者伙计们太不够意思,居然联合卢家的下人坑卢家的钱,若是卢家把这件事情抖搂出去,恐怕以后绍云县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再买这些商铺的东西了。

那些商铺的老板无不被柳雪涛的刁钻手段给搞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一个个都暗自后悔,当初不该小看了这个小媳妇,想着她乃是柳家的大家小姐,定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不想她却如此难对付,自家的账款不但被拖欠了这么久,还被警告了一番,又打了折扣。

而这些商铺原本就许给那些办事的下人的好处,有些已经兑现了一部分,此时也无处可去索要。并且,若是跟那些在卢家做采办或者管事的家伙们翻了脸,以后卢家的钱可别想赚了。如此一来,可谓损失极其惨重。

眼看着进了腊月门,各家各户都要准备过年的事情。

因为卢家大奶奶新来,卢俊熙尚在重孝之中,所以这个年要低调的过。鞭炮什么的都不用准备了,春联什么的也不用贴了。新衣服什么的自然要做,可那些大红大紫的绸缎衣料却用不得。少不得还要去采办一些素色的衣料,酒水席面什么的也不能太铺张,只预备大年初一供奉祖宗的香火纸钱以及荤素祭品罢了。

宴客的酒席也不能一点也不准备,只是不请外客,那些近亲比如说卢俊熙的舅舅家,还有柳雪涛的娘家还是要走动一下的。礼物什么的即使简单些也不能太看不上眼。

这些事情都由二管家卢之孝料理,柳雪涛吩咐下来,查明了旧账,一切都依照旧年卢家老爷去世时的旧例,不增不减。这样,卢之孝便不用事事都来请示少奶奶,柳雪涛也乐得清静了许多。

这日,天气为阴,空气里雾蒙蒙的笼着一层湿气,柳雪涛便没什么兴致,早饭后催着卢俊熙去书房读书,自己便翻看了随手准备的小本子上昨晚写的今日需要做的几件事,吩咐赵嬷嬷道:“叫卢之孝的女人去挑几个妥当的婆子,把预备好的给祖茔上祭祀的东西都装上车,再找几个妥当的小厮跟着送到庄子上去,顺便把芳菲丫头接回来吧。过年了,她也不能总在庄子上呆着。”

赵嬷嬷答应着下去安排,站在一旁的碧莲心里便动了一下。

少奶奶要把芳菲接回来不知安排在哪里。这个小丫头在庄子上磨练了这两个多月,也不知道性子变了没有。若是她还跟之前那样,一心惦记着大少爷…

“碧莲?”柳雪涛的声音把暗自思索的碧莲吓了一跳,她忙回神上前听吩咐。却见柳雪涛看了看外边阴沉的天,淡淡的说道,“去找出一副新铺盖来,送到林谦之的院子里去。你再亲自挑几个小丫头去把他那院子打扫一下,把大管家院子里的厢房收拾出来给芳菲住吧。”

碧莲忙应了个是,福了福身慢慢的退出去,挑了两个能干的小丫头并两个利索的婆子去给芳菲收拾屋子。

第97章心思动

芳菲回卢家大院的第二天,林谦之也随着最后一拨押运地租粮食银钱的马车一起回城。

当时柳雪涛和卢俊熙二人正对坐在房里用午饭,饭菜刚摆上来还没动筷子,小丫头秀儿便匆匆忙忙从外边跑进来,刚要进去回话被紫燕低声喝止:“跑什么?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姐姐,快去禀告大少爷和少奶奶,大管家押着地租粮食已经去了粮库那边了。随车的小厮在外边等着少奶奶带人过去开粮库呢。”

“这饭菜刚摆上,主子还没动筷子呢。”紫燕摇摇头进了西里间,福身回了林谦之回来等着开粮库的话。

卢俊熙高兴地点点头说道:“你叫人出去跟林谦之说一声,那些车马叫人先看着,他们一路上也辛苦了。先简单些用了午饴,再叫人去卸车搬粮。”

紫燕听了忙答应一声下去传话。卢俊熙便加了一块清蒸鱼放在柳雪涛的碗里劝道:“娘子,早饭你就没吃多少,这会儿多吃点。下午还有的忙呢。”

柳雪涛点点头,微笑道:“就只我一个人忙?你又去哪里逍遥自在去?”

“昨儿舅舅家来人说,舅舅随宣宁侯靖海已经回来了,表兄送来了帖子,约我过去叙叙旧。家里的事情反正我也帮不上忙,娘子就能者多劳,辛苦辛苦啊…”卢俊熙讨好的笑着,又给柳雪涛夹菜。

柳雪涛便撅着嘴巴瞥了他一眼,低头吃饭。

卢俊熙见柳雪涛面色不快,又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哄她,匆匆忙忙吃 饭便要茶漱口,然后换了衣服就出去了。

柳雪涛叹了口气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再也没心思吃下去。

“少奶奶,奴才再跟您添点饭?”碧莲在一旁察言观色,知道少奶奶又不高兴了,忙上来劝慰,“少爷刚还说您早饭就没怎么吃,劝您这会儿多吃几口呢。奴婢也瞧着您这几天胃口不好,要不…奴才叫人再弄点开胃的小菜来?”

柳雪涛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叫人把这些饭菜撤下去你和紫燕吃吧。我得去粮库那边瞧瞧去,今儿天色不好,搞不好要下雨了,别把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弄回来的粮食再淋了。”柳雪涛说着便接了小丫头递上来的漱口茶漱口,然后拿了帕子便往外走。

“主子,外边天冷,您披上斗篷再去。”碧莲忙拿了斗篷出来给柳雪涛披上,又叫来两个小丫头跟着瞧着柳雪涛出了门方转身回来收拾那些饭菜。

紫燕从外边回来见两个主子都已经出去了,便问碧莲:“怎么都走了?叫谁跟着呢?”

“大少爷说是表少爷有约,少奶奶去了粮库那边。我叫了银杏和翠屏跟着呢,咱们快些吃了饭过去。”碧莲说着把那一大碗碧粳米饭分开两碗,自己和紫燕一人一碗,二人便把桌上的饭菜分开倒进碗里,急匆匆的吃了起来。

柳雪涛出了院门往粮库方向走着,想起卢俊熙出门时急匆匆的样子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这个表少爷王承睿真是叫人头疼。前些日子柳些涛瞧着他总是来寻卢俊熙,二人在一起不是出去喝花酒就是听戏听曲儿,便跟自己的二哥说了一声,柳明澈便想了个办法借着宣宁侯去靖海的事情举荐了王承睿父子,让这个挑事儿精离开了一些日子。卢俊熙这才好了些,这王承睿又回来了!

柳雪涛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以为卢俊熙是真的全心全意的对自己了,她以为这个小毛孩子和那些朝三暮四的纨绔子弟不一样,她以为自己这一世终究是找到了一个可以终生相伴的人…

看来一切都是自己的疾心妄想而已。自己被这些短暂的甜蜜蒙蔽了双眼,差点又陷进了自以为是的爱情的泥潭!幸好——

幸好王承睿这个纨绔子弟又回来了,幸好自己及时的清醒了,还没有陷得太深…

也罢!

一个人又怎样?

一个人岂不是更自由自在?

离了谁老娘也一样活,又何必期期艾艾的渴望那个小屁孩陪不陪在自己身边?

两个小丫头跟在柳雪涛身后,悄悄地看着大少奶奶一边走一边叹气,只是心里纳闷却不敢多说多问。

粮库前,十几辆大车依次排开,牲口全都解了去,大车旁边十几个家人排成一溜坐在粮库的屋檐下,每人都捧着一大碗白米饭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林谦之则一个人坐在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的青石上,闭目养神。

他一个风度翩翩的锦衣大管家,那样慵懒的靠在合抱粗的梧桐树跟前,微风吹过把他的袍角吹得飞扬起来,在空中翻飞着露出里出雪青色的茧绸里子,那张成熟睿智的脸上满是疲惫,让柳雪涛身后的两个小丫头都看的有些心疼。

听见有脚步声,林谦之睁开眼睛回头看,见是大少奶奶亲自过来,他忙翩然起身,弹了弹长袍上的褶皱上前躬身行礼:“奴才给大少奶奶请安。这最后一个庄子上的地租钱粮都在这儿了,请大少奶奶验看过目后,开仓入库。”

柳雪涛看了看林谦之,见他一身征尘尚未洗去,疲惫中也带着几分欣慰之色,于是说道:“叫小厮们在这里守着也就罢了,你怎么不去用饭?老赵呢?”

林谦之忙回道:“小厮们如今虽然也妥当了,但奴才始终不放心。不过一顿饭而已,晚吃一会儿也没什么。倒是这些地租银钱半点马虎不得。老赵年纪略大了,奔波了这一路很是辛苦,奴才劝着他先回去换衣服了。”

柳雪涛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便听见身后有人请安:“侄儿给婶娘请安。”

转身看时,却是卢俊熙的一个堂哥的儿子,名唤卢泓安的少年躬身行礼,等着自己发话。于是便抬了抬手说道:“泓安哪,你来的正好。这里正忙着呢,你可就赶过来了。如此管家就先回去用饭吧,用了饭再来也是一样的。”

林谦之又坚持了几句,总归抵不住柳雪涛坚持,便又躬身行礼道了谢,先回自己院子里去换衣服吃饭再来。

卢泓安今年十五岁,虽然是侄子,倒是比卢俊熙还大两岁。他幼年丧父,母亲高氏寡居,这几年多亏了王氏照顾他们娘两个才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卢泓安也能在族中的学堂里跟着叔叔们一起读书。

如今王氏去世了,柳雪涛对他们娘们儿依旧照顾,所有的份例都按当时王氏活着的时候给他们送去,所以高氏感恩戴德,经常叨念着卢泓安过这边来帮忙,吩咐他长点眼色,瞧着大少爷和少奶奶有什么吩咐,用心办事,以报答大奶奶和大少奶奶的顾念之情。

柳雪涛见过卢泓安几次,瞧着这个孩子少年老成,因为从小家中拮据,靠着别人的周济过日子,更比卢俊熙懂事许多,所以对他印象也还算好。

今儿他自己过来帮忙,恰好替了林谦之回去吃饭,柳雪涛便更是喜欢。

一会儿赵嬷嬷的男人赵广源换了衣服吃了饭回来,账房里的总管账房也赶了过来,柳雪涛便拿出了钥匙交给了老赵,打开粮库,叫人往里面搬粮。

林谦之拖着疲惫的脚步进了自己的院门,抬头看见院子里整洁清爽,还有两盆数尺高的梅花已经打开了艳丽的花苞,一时有些愣住,忍不住皱眉问道:“莫不是我走错了院子?”

林芳菲原是在屋里给父亲热酒,听见院门被推开,抬头看见父亲走了进来,便高兴地一撩裙角迎了出去,出屋门却见父亲站在院子里左顾右看不再往前,于是忙上前福身请安,然后又跪倒在地上给林谦之磕头,叫了一声:“爹爹…女儿不孝,给您请安。”

林谦之赶紧的弯腰把林芳菲拉起来,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确定跪自己面前的这个娇丽女儿家就是自己的闺女芳菲,忍不住心中的惊叹,呵呵的笑着问道:“几时回来的?”

.

“回来三天了。”林芳菲看见父亲一身征尘,又想想自己这两三个月在庄子上的孤独寂寞,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大少奶奶打发人把你接回来的?”林谦之不知道女儿想什么,还当她是见着父亲一时高兴,便抬手拍拍女儿的肩膀,叹道,“哭什么,这眼看着就过年了,大少奶奶总是待我们不薄,在我回来之前便叫人把你接回来了。哎——我林谦之没看错人啊。”

芳菲便抿了抿薄薄的樱唇,劝道:“爹爹,瞧您这一身的土,快些进屋换了衣裳,吃饭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听说您早就回来了,怎么这会儿才回家来?”

“嗯,粮食银钱不是小事,我总要亲自交给主子才能安心的回来吃饭。我女儿一说,我还真是饿了。不知今儿你可给爹爹弄了什么好吃的没?林谦之进门便看见女儿在家,心情大好,看着女儿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连日来赶路的疲倦似乎也没有了。

芳菲回来之前,碧莲便已经带着人把这院子都打扫了一遍,并把厢房收拾干净了,把一应用得着的东西摆放整齐。芳菲回来后自己又收拾了三日,林谦之之前的衣服什么的她也都一一打点仔细,该洗的该晒的,全都收拾妥当了。这会子林谦之回来色色都是现成的,与之前大不相同。

芳菲找了林谦之的袍子出来给他换上,又打了热水来让她父亲洗脸。之后,又把父亲按在饭桌前,细心服侍着他用了饭。原想着能和父亲说几句心里话,谁知林谦之又要匆匆忙忙的去粮库。

芳菲便拉着父亲撒娇道:”爹,你这刚回来,又急着去做什么?那些地租银钱不是已经交接妥当了吗?“

林谦之拍拍女儿的手,说道:”纵然粮食银钱都交接妥当了,还有其他事情要回话的。何况这会子他们都在那边忙着,爹爹我如何安心留在家里跟你说闲话?索性爹这次回来也不出门了,回头有什么话咱们慢慢的说。“说完,林谦之便甩开衣袖大步流星的出门而去。

林芳菲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涌起一阵的悲凉之情。

想着自己在庄子里荆钗布裙这些天,父亲却又奔波劳碌着在各处庄子上跑了两遍。

自己为大奶奶祈福念经,是为了报答她当初对自己的特别关照,那么父亲这些年来为卢家尽心尽力的奔波又是为了什么?如今大奶奶死了,少奶奶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把父亲当苦役一样的使唤,这真是太过分了!

不是说大奶奶临终之前有遗言,要放了自己父女的自由身么?大奶奶还特特的留了一份妆奁给自己,为什么大少奶奶还不拿出来呢?莫不是她想赖账?

芳菲越想越是气愤,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停不下脚步。

忽然外边有人问了一声:”谁在家里呀?“

芳菲吓了一跳,急忙止住脚步从窗户缝里往外瞧,却见姨奶奶张氏穿着一身绿色的软缎子长袄站在院子里,那翠色衬着她雪白的瓜子脸,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之前芳菲是瞧不起张氏的,因为她自己为自己是王氏的干女儿一样的人,在王氏的屋子里,芳菲抵得上半个主子,张氏是什么东西?在王氏的嘴里那不过是个供人玩乐的哈巴狗儿。若不是把她打发走了,王氏就得自己收养晨少爷,说不定她早就被打发出去了呢。

可是如今,芳菲却不敢小瞧这位姨奶奶了。

大奶奶没了,这个家里,姨奶奶便是唯一一个可以压制少奶奶一头的人了。

想到这些芳菲少不得叹了口气,心想先找一个联盟也好,省的将来自己孤立无援,连个帮衬的人也没有。于是便堆起了笑脸走出去,敞开了屋门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姨奶奶来了。快请进屋坐吧,外边冷着呢。”

张氏早就听说芳菲回来了,只是她摸不准这丫头在庄子里这几个月心思到底转变了多少,所以一直按捺着性子没过来见她。可是今儿一听说林谦之也回来了,张氏便坐不住了。想想那日若不是那个小死丫头坏了自己的好事,这会子林谦之早就对自己百依百顺了,也不会弄出后面这么多麻烦事儿来。

于是她打听着林谦之回来用了饭后又去了粮库那边,又知道卢俊熙出了门,柳雪涛在粮库那边忙着,便悄悄地来找芳菲,想要探听一下这一对父女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

.

第98章 瞒机密

芳菲把张氏恭迎进门,又奉上热茶,态度极其谦和,一点也没有之前在王氏跟前对待张氏的架子。

张氏心中暗暗地想,这小丫头倒是知道审时度势。如今靠山没了,她果然老实了许多。

芳菲因见张氏看着自己微笑不语,便含笑问道:“姨奶奶只瞧着芳菲笑什么?难道芳菲的脸上有灰不成?”

“我是在想呀,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话儿真是不假。这姑娘才多久不见呀,如今竟然成了大美人儿。若不是在这屋子里遇见,我都不敢认了呢!”张氏说着,又笑着拉起芳菲的手,细细的看了一番,又着实的赞美了几句,把芳菲说的心里美滋滋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姨奶奶这话说得,芳菲再好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不及姨奶奶十分之一。”芳菲也是个会说话的丫头,之前瞧不起张氏,如今却忽然觉得她也不是多坏,最起码她这几句话便听着很是舒服。再说了,之前她和大奶奶之间不对付,自己却不过是个奴才,跟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今儿她来搭讪,自己也乐得说几句好听的话大家都开心。

“哟!听听——这姑娘的嘴可是抹了蜜的?我这半老徐娘了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到底是你们小姑娘家正是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人家都说的那什么‘芳华正茂’‘豆蔻年华’可不就是说的你这个年纪?”

张氏本来就有心拉拢,便拉着芳菲的手越发亲热起来,又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问她庄子上的日子可是清苦,难为她在那里受了这么长日子的罪,又赞着芳菲的模样生的真正的标致,怪不得当初大奶奶在的时候那样疼她。

提及大奶奶,芳菲又不免伤感起来。

张氏便抚摸着她的手劝道:“俗话说,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奶奶再疼你,到底也不能这辈子都照看着你。不过呢,我听说她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要把你给了大少爷做偏房,这话到底是有过还是没有?”

芳菲便红了脸,低头不语。

张氏瞧着芳菲的样子暗暗地冷笑着,感慨道:“你这姑娘,这会子了还在这害什么羞?这些日子你不在,咱们这家里可出了不少的热闹事儿呢。原来我还想着,大少爷跟前除了少奶奶,也就是你了。如今瞧着,你倒是让书房里的红袖丫头给抢了先了。”

芳菲一听这话,立刻急了。一时顾不得羞臊,忙拉着张氏问道:“姨奶奶,你这话怎么说?难道大少爷还在热孝里就把红袖给收了房?”

张氏摇摇头笑道:“收没收房这倒是没说明话。不过我想着,大少奶奶前些日子不在家,大少爷可都是睡在书房里的,听书房的小厮说,每晚都是红袖在里面伺候。这孤男寡女的,大少爷刚娶亲的人,哪里熬得住呢!”说完,张氏又掩着嘴巴笑,那样神秘怪异的笑容在芳菲看起来好像卢俊熙和红袖早就生米煮成了熟饭一样。

一时间,芳菲只觉得一阵阵的醋意涌上心头,暗暗地咬了咬牙,半晌方道:“她一个大少奶奶,堂堂正室夫人,不在家里守家却跑去庄子上跟那些乡野村夫厮混。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倒也罢了,索性连大少爷的名声也败坏了。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大少爷还能容得了她?”

张氏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这下芳菲会恨上红袖,不想这丫头却把这笔账给记到了柳雪涛的头上。真是意外之喜。于是又添油加醋的说道:“这话儿可不能乱说。如今家里银钱粮食都满了仓,家里人都说是大少奶奶的功劳呢。不然的话,咱们这好几个月的月钱如今可到不了手。还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能发呢!”

芳菲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生气,冷笑道:“姨奶奶这话说的,我就先不服。凭什么是她的功劳呢?我爹爹跑前跑后的,忙活了这一个多月,卢家一千多顷地十几个庄子,哪一家我爹爹没走到?她才去了几个地方,如今这天大的功劳就成了她的?可见主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奴才纵然累死也是应该的。”

“哟,听听姑娘这些话说的,那真是一个透亮!”张氏极为惋惜的叹了口气,摇着头,又道:“可是,我听说大奶奶临终前许了林管家和你的自由身,还给了你们银子钱,准你们另立门户自己出去单过。可为什么你父亲却没答应呢?”

芳菲也正为此事生父亲的气呢,听了这话便跟着长叹一声摇头说道:“这些日子我在庄子上念经祈福,哪里知道这里头到底是什么缘故?”

张氏便怂恿道:“依我看,这人这辈子宁可活得辛苦些,也决不能给人家做奴才。姑娘只瞧瞧我便罢了,在这个家里熬了这么多年,熬油似的。如今还有个哥儿在跟前,不还一样是个奴才命?事事都要看人家的脸色。错一步也是不能的。姑娘有这个翻身的机会,何不就离了这里跟着父亲出去过?难道咱们大少奶奶还敢克扣了大奶奶生前留给姑娘的妆奁不成?”

“这恐怕不能。当时大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只她在跟前,大少爷也在跟前,还有我爹爹,陈嬷嬷也在。她想私自改了大奶奶的遗嘱,恐怕大少爷也不会依着她。”芳菲这会儿又有了些自信。

“姑娘还说大少爷。你可不知道如今大少爷是如何宠着她。如今这个家里,她说往东,大少爷都不敢说往西,啧啧…哎!要不说这人嘛,娶亲也好嫁人也好,千万别高攀。这一旦沾上了‘高攀’二字,门不当户不对的,想有点子尊严都难。这个主儿若不是仗着娘家的势力,岂敢在这个家里如此胡作非为?”

林芳菲听了张氏这话,也忍不住感慨起来。又顺着张氏的话往下说了许多,无非是感慨自己和大少爷从小青梅竹马,如今却被硬生生的拆散,大奶奶刚死,好事又是遥遥无期。张氏又给芳菲出了些点子,又跟她说了些自己这些年的感慨。

如此,这二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儿,你疼我热的,这两个女人虽然各怀鬼胎,却也聊成了知己。

柳雪涛和林谦之等人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把最后一批粮食银钱都入了库,清点了账目,核对了钱粮。最后把粮库银库都巡视一遍,重新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