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从此以后上下千年,便只有你一个柳雪涛了…所有的记忆都给你,你我从此后…不会再见了…”那女子说着,便挥手扬起一团白光,那光团倏地钻进柳雪涛的脑袋里,便有一团记忆从她的脑海里炸开。

这是一段完整的记忆,从懵懂的幼儿开始一直到出嫁的那一天喝下那杯茶结束,柳雪涛便完全洞悉了这具身体本尊的所有成长经历。

骤然间接受了这么多东西,让柳雪涛只有一个感觉——累。

真的好累啊,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不仅仅有勾心斗角,生存法则,人际关系等等一般人都会经历的事情,还有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女红针线,德言工容等古代女人都必须熟记于心的礼教。

若不是有人一直在耳边呼唤,柳雪涛真的很想继续睡下去。

可是卢峻熙那小死孩子一声声叫的令人心烦,柳雪涛不得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雪涛,雪涛!”卢峻熙见柳雪涛慢慢的睁开眼睛,便急忙蹲下身去放开她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焦急而惊喜的问道:“哪儿不舒服?快,快说你哪儿不舒服?啊…”

“大小姐…”安氏站在人样的外围,听说柳雪涛醒了,一双腿直接发软,整个人便倒在了婆子的怀里。

“我女儿醒了?!”柳裴元原本在问着白松音有关柳雪涛头上被撞得那个大包的问题,听见卢峻熙问柳雪涛的话,立刻分开丫头们钻进来,看着柳雪涛清明却带着疲惫的眼神,松了口气,问道“涛儿,感觉怎么样?”

柳雪涛皱着眉头,很是不高兴的叹道:“你们能不能不吵啊…”

“好,我不吵,我不吵——”卢峻熙傻傻的笑笑,一双斜飞的凤目轻轻地阖上,点点头之后再次睁开时居然有些发红,虽然答应了不吵,但还是很罗嗦的问了一句:“那你告诉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裴元忙跟着附和:“是啊,你告诉我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柳雪涛摇摇头,微微的笑了笑,“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累。好想再睡一会儿。”

“好,那你乖乖的,我抱你回房去睡,好不好?”卢峻熙说着,便伸手把柳雪涛的肩膀拢过来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探向她的膝下腿窝,双臂稍一用力便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在众丫头婆子的环绕下直接抱着她回玉棠园去。

后面白松音被柳裴元抓着手,无奈的笑着安慰着他:“柳世叔不必惊慌。大小姐一点事儿都没有。孩子安安稳稳的,比先前还好。头上碰的那个包也没什么,她是和丫头碰到一起了,又不是碰到什么硬东西上。你看那丫头还好好地,大小姐自然也没事儿。她既然累了,就让她好生休息一下。待睡醒了也就没事了。”

“松音,今儿真是麻烦你了。既然赶到这里就不能走了。等会儿一起坐下来喝杯水酒。皓波的事情先不说,我这女儿以后还得多麻烦你呢。你今儿若是走了,可别怪世叔我跟你恼了。”柳裴元就是不让人家走,一定要他等柳雪涛睡醒了再诊脉确定无事后才肯放人家回去。

白松音一点办法也没有,打一千个包票也不管用。只好告诉跟来的小厮,让他家去说一声,自己便留在柳家吃酒。

第135章 团圆之宴

柳雪涛这一觉真是睡了个天翻地覆,心满意足。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睁开眼睛看见粉紫色的提花纱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空气中是淡淡的苏合香,带着一丝微微的甜,呼吸之间沁人心脾,软软的,说不出的舒服。再轻轻地动了动手臂,嗯,还是原来的感觉,除了有些酸软无力之外,并无不适之感。好吧——这还是在古代,自己还是那个小地主的老婆柳雪涛。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的才华,两个人的幸福欢乐和痛苦仇恨。一个人当两个人活,这事儿也真够累的。想到这个柳雪涛便长叹了一口气。

“娘子,醒了?”卢峻熙原本是歪在她身边小睡的,听见叹息声急忙睁开眼睛看时,见自己的媳妇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帐子顶发呆呢。那小模样有点迷糊,有点小傻,有点小可爱。比平时那个聪明伶俐又有些飞扬跋扈的女人更加可人疼。

“嗯。”柳雪涛看了一眼卢峻熙,目光又别开继续瞪着帐子顶看。

“饿了吧?想吃东西,或者先喝点水?”卢峻熙见这小女人继续如此平静,反倒有些不适应。难道撞了一下脑袋也能让一个人改变性格?

柳雪涛摇摇头,此时她心里想的是这具身体本尊的灵魂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她说让自己好好地待他,好好地待她的家人,为她报仇…

好好地待他,待谁?卢峻熙还是夏候瑜?为什么此时此刻一看见卢峻熙脑子里立刻浮现夏候瑜的模样?那份生离死别的痛楚,那份有情人难相守的悲伤,还有那段至死不渝的感情…

靠啊!拥有另一个人的记忆的同时,还要承载她那份得不到的真爱——真是坑死人了!

“娘子,雪涛?”卢峻熙见柳雪涛瞪了一会儿帐子顶,然后又非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小脸纠结的不成样子。于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心疼的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肚子痛不痛?头呢,头痛不痛…”

“没…没事。”柳雪涛让自己尽可能的恢复正常,睁开眼睛傻傻的笑着摇头,然后又推了推卢峻熙,“相公,大白天的你就这么腻在人家的床上,岂不叫丫头们笑话死了。我在娘家还怎么做人呢…”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知道我有多担心么?我这儿一直守着你没敢合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睁开眼睛就埋怨人。”卢峻熙见柳雪涛又变回了那个古怪精灵的柳雪涛,一时揪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了下去,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开心的笑着唤人,“紫燕,碧莲——来人!”

外边的丫头们听见卢峻熙叫人,立刻呼呼隆隆的跑进来,连带柳家的丫头们大大小小的进来七八个。

众人见柳雪涛已经醒了,个个儿都喜笑颜开,纷纷说道:“大小姐终于醒了!”

“快去给老爷送信儿,老爷刚还念叨呢。”

“我去给安姨娘说一声,安姨娘在菩萨跟前跪了一晚上了。”

“二少爷刚还黑着脸骂人呢,我去跟二少爷说一声。”

柳雪涛无奈的看了卢峻熙一眼,心想好嘛,自己这就睡了一觉,居然害的这么多人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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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峻熙忙吩咐紫燕:“紫燕去厨房弄点吃的来,少奶奶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肯定饿了。碧莲——你先去弄点水来。”

两个丫头都急忙答应着去弄吃的喝的。七八个丫头立刻就走了一大半儿。

柳雪涛看看屋子里的人,问道:“那两个打架的丫头怎么样了?”

卢峻熙生气的说道:“芳菲已经回去了,我叫人说给林谦之让他好好地管教管教他的女儿,打架打到亲戚家来了,真给卢家长脸。另一个小丫头被方管家带走了,不知岳父大人会怎么处置她。这会子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好好地管好你自己吧。”

柳雪涛看卢峻熙生气的样子,伸手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好笑的说道:“我这不是好好地么,你的孩子也好好地在这里,你又发的什么脾气?”

卢峻熙反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摁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圈进自己的怀里,叹道:“我何尝想发脾气?可你也总要我放心才行。你再这样闹一次,我的命恐怕就没了…”

柳雪涛听他说话都变了声音,一时心中感慨,也没再挣扎,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任凭他无声的搂着自己。屋子里的小丫头们早就悄悄地躲了出去。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一时间却是相拥无言。

没多会儿的功夫,柳裴元便急匆匆的来了,安氏和方氏也都跟着过来,一起过来瞧柳雪涛的还有柳家的二少爷柳明澈。柳明澈年轻腿脚快,倒是先一步进门,进门便喊了一声:“妹妹!”

柳雪涛忽然看见柳明澈,便推开卢峻熙从床上跳下来,冲上前去拉住柳明澈的手惊喜的笑道:“二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柳明澈并不回答柳雪涛的问题,而是扶着她的双肩把她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方叹道:“你这丫头,昨儿我一进门就听说你被撞倒了,晕过去了。差点把我给吓死!当时我就想把那两个毛丫头给打死解恨,又想着是哥哥大喜的日子,打死人不吉利。再加上白大夫再三向父亲保证说你一点事儿都没有,只说既然你想睡就让你好好地睡,睡饱了就好了。不然的话——你说你,都嫁了人要当娘了,还这么调皮,这还了得?害的妹夫整天提心吊胆的饭都没好好吃酒也没好好喝,连父亲和我都不放心,亲戚朋友们都知道你这一出了。你呀!…”

柳明澈也不知是哪儿受了刺激,这一进门就口若悬河,说起来没完没了。柳雪涛听到后来干脆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来个耳不听为净。

柳裴元进门后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在那里玩笑,一张老脸上也有了笑容。生气的笑着指着他们两个,摇摇头,到底还是没舍得说什么,只是坐在椅子上瞧着他们。

卢峻熙已经过去给柳裴元见礼。两个姨娘分左右站在柳裴元身后,见了这兄妹二人的模样,也是忍不住的笑。

柳明澈终于住了嘴,拉着柳雪涛走到柳裴元面前,说道:“父亲,妹妹已经被我教训过一顿了。这会儿您就别再说她什么了吧?”

柳裴元笑笑,没说什么话。

卢峻熙这才明白,原来在柳家最宠柳雪涛的并不是柳裴元,而是她的二哥柳明澈哪?!

一场风波终究雨过天晴。柳家重新摆开家宴,难得的是柳明澈也从京城赶回来给大哥贺喜,柳雪涛两口子也都在,柳家这回事真正的大团圆了。

用柳裴元的话说,如今柳家有三喜,三个孩子都有喜事,是他最高兴的日子。所以设宴揽月亭,大家都敞开了量好好地喝一顿喜酒。

一喜自然是柳皓波的亲事放定,腊月初六便是迎亲的好日子。柳皓波虽然是庶子,但也是将来柳家的当家人。这层喜事自然最大。二嘛,柳明澈因年前随庆王爷赈济灾民征讨草寇时立了功,经庆王爷举荐,在兵部挂了个参军的武职,虽然并不是主事,但也是六品的官职,从此后柳明澈也算是朝廷中人了。

三喜,自然是柳雪涛怀有身孕。虽然柳雪涛的孩子是外孙,但因为她是嫡女,又是柳裴元的掌上明珠,这外孙也是孙嘛。柳裴元硬要拉着外孙水涨船高,说自己从此升了一辈儿要当外公了。谁也不敢说什么呀。

席间觥筹交错,说不尽的欢言笑语。柳雪涛此时有了本尊的记忆,自然和之前不同。之前只是有感于这些人对自己好,便对他们好。如今是深切的感觉到浓浓的亲情,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快乐高兴。

卢峻熙是见自家媳妇开心他便开心的,所以这顿团圆饭倒是比昨日的定亲宴更加喜庆祥和。

柳皓波拉着卢峻熙猜拳喝酒,柳雪涛便缠着柳明澈非要他也跟自己猜拳。柳裴元因怕柳雪涛输了不开心,开始不许他们俩猜拳,后来经不住柳雪涛死缠硬磨,只好准了,便让丫头们把柳雪涛的杯子里换上了蜜糖水。

怎奈的,柳雪涛猜拳无能,连输了六次,喝了六杯水把肚子撑得涨涨的。偏生死不认输非要拉着柳明澈继续猜。柳裴元便伸出桌子底下的脚狠狠地踹了儿子一下。

说来也巧了,因为卢峻熙和柳皓波猜拳猜的带劲儿,脚伸到了柳明澈跟前,一不小心被老丈人踹了一下,便吃痛的‘哎呀’一声,转头问道:“媳妇儿,你踹我?”

坐在柳裴元身边的柳雪涛被问得云里雾里,愣愣的说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踹你干嘛?”

柳裴元一时间明白是自己踹错了人,便转过头去假装没听见女儿女婿的对话,只吩咐身后的丫头:“去,看看小姐爱吃的菊花糕好了没,怎么这么慢?”

柳家两位少爷都看的清楚,却不敢揭破老爹的把戏,于是对视一眼忍着笑,干咳了两声,一个拉着卢峻熙说道:“妹夫,来来来,继续继续,该你喝了吧?”另一个则拉着妹妹说道,“小妹乖,哥哥看你肚皮都涨起来了吧,咱还是别猜了吧,叫船娘把咱家的乌蓬船撑出来,哥哥带你去湖上采莲子去。”

柳裴元一听这话立刻瞪眼:“不许去!她昨儿刚碰了头,吹不得冷风。湖上风凉,万一吹了风头疼怎么办?”

柳雪涛撅嘴做出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抱着她老爹的胳膊摇啊摇:“爹啊,人家想去嘛。”

柳裴元痛心疾首,恨恨的瞪了挑事儿的二儿子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去,叫船娘把前些日子船行刚送来的楼船开出来。”

柳雪涛一听有楼船,立刻撇嘴:“爹,你居然藏私,有楼船藏着不开出来,难道是留着给你孙子玩的?”

“这楼船前些日子他们刚送来,原本是想着等过了年天暖和了再把你接回来游湖。这会儿天越来越冷了,说给你也是淘气。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居然说爹藏私。”柳裴元无奈的摇头叹气,又对卢峻熙说道:“峻熙啊,我劝你有空的时候去拜拜菩萨,保佑你媳妇肚子里生的是个儿子。若是生了女儿——将来可有你受的喽…”

卢峻熙干笑两声,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看您老这幸福的眼神咱也明白,什么叫有我受的?那是享受,好不好?你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的甜,却在这里说乖巧话儿,是怕你儿子不乐意吧?

想到这个,卢峻熙忍不住想,若是卢峻晨是个女儿家该多好?这样兄弟两个也不至于整天乌眼鸡似的,你仇恨我我厌烦你,你防备着我我算计着你了。

女儿好,有女儿多好啊。看看人家柳家,若不是有这么个女儿,得少了多少乐趣啊。生女儿,卢峻熙坚定的想着,一定要先生个女儿再说。

的确,一家子若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也真真是一大憾事。

可柳雪涛却不爱听这话。卢峻熙那边儿还没答应完,她立刻就炸毛:“这叫什么话?难道我果然生了女儿,你还把我休了不成?”

卢峻熙刚放到嘴里一颗花生米嚼了两口,被柳雪涛一问,心里着急,咳嗽了两声,差点没把花生米呛到喉咙里去。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一边转身使劲的咳嗽了两声,一边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那个意思。

柳雪涛见他咳嗽的难受,又有些舍不得。便放下筷子伸手去替他捶背,又生气的嘟囔:“你倒是好好地吃东西,着什么急呢?真是的。”

卢峻熙心道是少爷我着急吗?分明是你故意整人!哼,今儿在你家,当着你爹你哥的面儿,少爷我先放你一马。这事儿咱回家再好好地说道说道。

柳裴元等人在一边有些看不下去。想想原是自己宠坏了女儿,宠的她都有些不知道礼数了,于是咳嗽了两声沉声说道:“雪涛啊,你这样跟峻熙说话可不行。女儿家要温柔贤惠,这个父亲之前不是一直都教导你的吗?”

柳雪涛刚要反驳,回头却看见父亲别有深意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在自己的地盘上总不好让卢峻熙太吃亏了。不然赶明儿回去卢家,这小子肯定不放过自己呀。于是忙换了笑脸答应了一句,又在卢峻熙耳边柔声说道:“相公,好些了吗?刚才是妾身一时急了,说话有些过分,要不…妾身喂你喝口水?”

卢峻熙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吓了一跳,看看柳雪涛刻意讨好的小脸,心中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于是连连摇头,说道“为夫没事了。娘子有孕在身,还是不要随意活动的好。”

柳明澈差点没憋出内伤来。幸好那边船娘已经把船开出来,他立刻站起身来笑道:“在京城极少有咱们家这么大的湖,我可是有日子没坐船了。”

“你去,瞧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一下,把酒宴也摆在那边。另外再摆一桌让你两个姨娘也上去坐吧。我先去更衣。”柳裴元说着,又对柳皓波和卢峻熙说道:“你们先坐,我去去就来。”

柳皓波和卢峻熙忙起身相送。柳雪涛则已经站到了柳明澈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二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走吧。”柳明澈喜欢妹妹,自然愿意时时刻刻都带着她。

“哎——”卢峻熙十分不放心,又怕这女人毛毛糙糙再出什么事故。经过昨天一场,他已经真正领教过了,“小心点儿。”原本想说不许去,可又怕她不开心,略一停顿便改了口风,“等我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

柳明澈已经牵着柳雪清的手出了揽月亭,听见卢峻熙说也去,便只好停下来等他。

卢峻熙终究还是牵着自家媳妇的手心里才安稳些。便回头和柳皓波点了点头,随着自家媳妇下了这倒山坡往湖边去登船了。

柳皓波看着卢峻熙柳雪涛和柳明澈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绚烂的菊花丛中,脸上的笑意渐渐地隐去,转身坐在桌前,拿了酒壶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一点点的喝下去,细细的品味着辛辣之中的那一丝甘冽的酒香。

“大少爷,二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柳皓波回头,看见说话的丫头是方氏身边的人,便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我过会儿就来。”

小丫头一福身,无声的退下去。

近重阳,秋风送爽,菊花遍地,桂树飘香。碧波潋滟之上,欢声笑语一片。此情此景不可谓不圆满幸福。只是柳皓波的脸上却没了一丝笑意。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他缓缓地吟诵了几句前人的诗词,依然平静的坐在原地,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的品着杯中的酒,喝完一杯之后,又满上了一杯。

一直喝了三杯之后,柳皓波方抬眼看着湖上的楼船慢慢的开向湖心里去,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看了看身边已经寥寥无几的小丫头,吩咐了一句:“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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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妻大妾by沧海明珠(136138)

第136章意外之惊

小丫头秀儿因柳雪涛昏睡的事情自责的不得了,一个晚上都没好好地睡觉守在门外。此时又跟在柳雪涛身边站了半天,腿酸脚麻的只想找个地方偷偷懒,能够安安静静的坐下来打个盹儿。

碧莲见她可怜见儿的,便悄声拉了拉她的袖子,笑道:“你回去吧,看着玉棠园里的那些小丫头们不许乱跑,少奶奶有身孕,那香炉子里的熏香也是要十分谨慎的。别叫小丫头们乱碰乱动的。”

秀儿忙答应一声,甜甜的说道:“谢谢姐姐,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便从花丛中的小径中转弯,不去湖边上船伺候,反而往玉棠园走去。

一路穿花度柳,秀儿走着走着便迷了路。原本想沿着这条载种茱萸的小路走过去就是玉棠园了,不想抬眼看见一所小小的院落,从后门进去竟不是玉棠园的屋子。

玉棠园的屋子都是粉白的墙桓,碧油油的门窗,雕梁画栋都是一色蓝绿色,唯有窗纱是银红的月霓纱。而这小院子里的门窗都是红色,后院也没有玉棠园那两株大大的芭蕉。于是秀儿忙放松了脚步沿着后廊往里走,想着悄悄地从这院子里穿过去,再从前门出去寻个人问一声路。

不想她刚走至后窗口时,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哎!如今他已经官至六品,又是庆王府的人,有王爷给他撑腰,将来必然要跟你争去一半的家业的。”

这是一声女子的叹息,秀儿这两天跟着柳雪涛已经把柳家几个主要人物认识了个遍,此时细细的琢磨,这说话的人应该是方氏。他说的官至六品的人…应该就是柳家的二少爷了。嗯,她这是妒忌柳家二少爷升了官呢,也不知道是跟谁发牢骚,居然这样大胆,一点避讳也没有。

秀儿一边想着,一边放轻了脚步,悄悄地站在窗前细听。

“话不能这么说,他能好好地做官,将来也是我们的依靠。柳家虽然富庶,到底还是朝中势力太小,我听说那丫头如今开了个竹藤草艺编织行,做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在绍云县卖,全都运去了京城。庆王爷世子在外边开了两家商铺,专门卖她的编织行里做出来的东西。价钱高的不得了,据说京城许多大户人家都去订做。姨娘想想,若不是凭着庆王的身份,她那些东西怎么可能人人都去买?众人不过是想要变着法的给庆王府送钱罢了。”

这次说话的人是柳皓波,秀儿听了这话原本的困顿倦意一股脑都跑到爪哇岛去了。心头突突的跳着,左右看看,这后院极其僻静,并没有人进来。想必这母子二人在这里说知心话早就把下人支开了。

秀儿想着赶紧的原路返回离开这里,免得被里面的人发现了,可是又想他们既然在背后里议论少奶奶,肯定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若是他们想做什么对少奶奶不利的事情,自己又没听见,到时候少奶奶吃了亏,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她心里虽然极矛盾,生怕自己在这里偷听被人家发现了会说自己是贼,图谋不轨。但又想着柳雪涛平日里待她恩重如山,自己若一时只想着自己的安危而不管少奶奶的事情,那真是猪狗不如。

正忐忑不安的时候,听见里面方氏又说道:“话虽如此,但她那是自家的生意,而且庆王府是什么人家,纵然做了什么错事,皇上也不会怪罪他。可咱们家却不同,他官虽然不大,但却担着干系。若他将来官场不甚得罪了人,连带着咱们可是一并要吃亏的。”

柳皓波便叹道:“如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了。安姨娘平日里只是小心谨慎,已经被你压下去了。家中只是父亲也已经把大半生意都交给了我。我们如今也算是心愿得偿了。何必再去想太多?”

“哼,什么心愿得偿?我辛辛苦苦这些年,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不仅给老爷养了个好儿子执掌门户,如今还要伺候一家老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头来不还是个妾室?我不指望着老爷能向当初对待夫人那样对我,但总该把我的名分给扶正了。如今算是什么呢?下人们都‘二夫人二夫人’的叫着,而你却连医生母亲都不能叫我。外边的人笑话我倒头来也不过是个‘如夫人’。”

“姨娘…”柳皓波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他也没办法说话,夏侯夫人已死,活人总是比不过死人的。在柳裴元的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原配夫人,这也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怎样就能改变的事实。

如今柳裴元一直不娶妻,也没有生育嫡子,对柳皓波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退一步想,他早早的娶妻生子,难道自己这个庶子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瞧瞧卢俊熙和卢俊晨就知道自己的结果了。

方氏却忽然哭了起来。一边又呜咽着说道:“你每叫我一声‘姨娘’,我这心就被刀子狠狠的割了一下。也罢,你且去吧,省的咱们娘们儿坐在一起说的多了,被人听见又说些闲话。”

“如今谁还敢说闲话?姨娘想开些。将来儿媳妇进了门,您就可以好生休养了。儿子劝您多跟安姨娘学学,你看看她,安分守己的跟着父亲,父亲虽然不许她管事,但无论吃穿用度,还是其他的事情,哪个不都跟姨娘你一样的?争来争去,那些权势什么的不都是一场空么?”

“得了,你也别劝我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方氏叹了口气,声音更加悲凉,“如今你快要修成正果了。过几个月你媳妇进了门,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少奶奶的名义主理中馈了。到时候,我这个二夫人也该退居后面做我的姨娘去了。”

“姨娘,你又拿话挤兑我。我能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劝着姨娘保养身子罢了。”柳皓波叹了口气,直接起身告辞,“姨娘且略坐坐再出去,父亲这会儿只怕已经登船了。难得一家子聚在一起高兴,若我再不出去,又要惹父亲生气了。雪涛也好,明澈也好,只要他们两个越过越好,我这个做哥哥的便只有高兴的份儿。兄弟姐妹原本就是一条藤上的瓜,天有不测风云时,无论是伤了藤还是落了叶儿,瓜儿都不好过。”说完,柳皓波便从前门离去。

秀儿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后墙角上,暗暗的赞道,想不到这位大少爷还是如此明事理的人。柳家老爷真是教子有方。若是卢家的晨少爷也能跟他一样的行事,又怎怕家族不兴旺呢?

听到里面没了动静,秀儿又悄悄地顺着后廊从后门出去,悄悄地绕过这座小院不出茱萸丛林找人问路去了。

却不知她刚拐过弯儿去之后,柳皓波便从一块假山石后闪身出来,对身后的方氏冷笑着说道:“瞧瞧吧,姨娘行事稍有不慎,一切言谈话语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去了。”

方氏双手绞着帕子,恨恨的瞪着秀儿离去的方向骂道:“这个死蹄子不是安氏的人,我认识她,她是砸门家姑奶奶身边的丫头。真是想不到啊,卢家的臭丫头也敢跑来听老娘的墙根儿,真是越发的反了天了!”

“雪涛的丫头?”柳皓波一愣,冷冽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秀儿终于寻回了玉棠园,一路绕了几个弯儿,绕的她的腿脚一丝戾气也没有了。进了门便一屁股坐在脚蹬上,一边揉着小腿一边叹道:“这院子真是大,我这儿绕来绕去的,居然迷了路,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找到了家门。唉!累死我了。”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忙倒了杯茶递过来,靠着秀儿的身边蹲在地毯上劝道:“姐姐怎么不叫个人一起跟着?咱们这儿玉棠园和揽月亭之间原本只是很短的一条路呢。是你越绕越远才累成这样的吧?”

“可不是吗。”秀儿接了茶两口喝完,又把茶杯还给那小丫头,笑道:“好妹妹,谢谢你了。再给我倒一碗。”

“行,姐姐稍等。”那小丫头起身又给秀儿倒了一碗茶里,秀儿喝了,两个人便靠在门口坐在地毯上聊天。

原来这小丫头是柳雪涛未出阁前就跟着她身边伺候的人,名字都是柳雪涛之前取的,换做绿蕉。柳雪涛出嫁时只带走了紫燕一个大丫头,剩下的丫头便被方氏分散在各处。绿蕉是跟了安氏的人,如今大小姐回来住两天,安氏便又让她过来伺候大小姐。

秀儿一听绿蕉之前就是自家少奶奶的丫头,便心生好感和她慢慢的聊起来。从父母兄妹聊到主子的脾气,两个丫头倒是越聊越投机,嘻嘻哈哈的说着话,时间倒是过的快。

大概半个多时辰过去了,紫燕打发人回玉棠园说大小姐在船上睡着了,要来拿柳雪涛的披风去给她盖一盖。秀儿才慢慢的站起身来笑道:“只顾着说话儿了,我都忘了时间。这会子可不是少奶奶要午睡的时候了。绿蕉姐姐你且守在这里,我去给我们少奶奶送披风去了。”

绿蕉点点头,微笑着看她抱着包袱匆忙离去,方转身进了里间柳雪涛的卧室里,把那香炉打开来,又点了块香饼放进去。

秀儿抱着柳雪涛的披风跟着那传话的小丫头一路疾走到了湖边,又搭乘小船到了湖心登上了楼船。却见船上的酒宴已经撤掉,楼船内正厅的圆桌上已经换上了香茶果品,只有柳家的两位少爷还坐在那里吃茶,自家的大少爷和少奶奶却不知去了哪里,也不见柳老爷。

于是秀儿便上前福身请安,恭敬地说道:“奴婢给二位少爷请安。”

“哦?你是——雪涛的丫头吧?”柳皓波温软的笑着看了秀儿一眼,抬手指了指里间的门,“你家主子在里面呢。”

“是。”秀儿又福身行礼,然后后退了几步方转身往里间去。听见身后柳家大少爷还跟二少爷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丫头倒是好个清秀的模样。”

柳明澈还笑了笑,说道:“大哥刚订了亲的人,怎么还瞧着小丫头不放?好歹她是妹妹的人,可别叫妹夫笑话咱们。”

“我也不过随口说说,你又说这些废话。在官场混的越来越油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