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皇帝的酒意一下子清醒了几分,原本和蔼的笑容渐渐的凝固,两道剑眉慢慢的蹙了起来。

华贵妃更是冷了脸,生气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峻熙。此时他恭敬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毯,华贵妃从龙椅旁边站着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清瘦修长的后背。一身四品大红色官服衬在地上紫红色的九龙地毯上,颇为醒目。

而华贵妃身后的李娇已经嘤咛一声哭出声来,拿着手中的帕子捂住嘴巴,转身跑开。

李娇一哭华贵妃先反应过来,立刻指着卢峻熙怒声质问:“卢峻熙,你要抗旨不尊么?!”

卢峻熙不答话,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上被华贵妃一提醒,也醒悟过来,龙颜大怒,啪的一声一拍龙案,指着卢峻熙生气的喝问:“卢峻熙!你——你竟敢违抗朕的旨意?!你......”

英宗皇帝很想问卢峻熙,你活腻歪了吗?可是他问不出来。

此时他的酒意已经醒了一大半儿,他知道此时杀了卢峻熙,恐怕有些大事会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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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治他的罪,这面子没处儿搁,一口气更是咽不下去。身边站着的可是贵妃娘娘,当着贵妃的面卢峻熙就敢违抗圣旨,这话传出去还了得?皇上的威严何在?以后随便有个人都敢站出来和皇上逆着行,庙堂之上不乱成一团了吗?

于是英宗皇帝气了半天,说了好几个‘你’,最后还是接着一串剧烈的咳嗽把问罪的话给憋了回去。但是华贵妃却忍不住了,卢峻熙当着她的面抗旨不尊,极其严重的伤了她的脸面。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娘娘连一个户部侍郎都治不了,将来她在娘家人的眼里还算什么?索性,她玉臂一挥生气的对门口的侍卫说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卢峻熙抗旨不尊,还不给我拿下!”

门口的侍卫听见华贵妃的呵斥,忙推门进来要拿卢峻熙。

英宗皇帝生气的看了华贵妃一眼,然后冷声喝道:“都给我退下!”

侍卫们被皇上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敢怠慢,忙又退出去。

华贵妃立刻哭了,转身跪倒在皇上脚下,哭道:“皇上!卢峻熙侮辱我李家......皇上......臣妾的妹妹被他当面拒绝,以后还能嫁给谁啊!臣妾......想想都无地自容了,这是拿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啊......”

华贵妃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法活了,说自己是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越发刺激了皇上心里的怒气。皇上终于忍耐不住,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卢峻熙生气的问道:“卢峻熙,你可知罪?”

卢峻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平静的回道:“臣知罪。请皇上治臣抗旨不尊之罪。”

这话不是气话。卢峻熙在听见李贵妃的哭诉的时候就感觉到今天这事儿不会善了。既然已经这样了,他索性也就不求饶了。反正抗旨都抗了,要杀要剐随您的便,要想让我娶那个女人回家做二夫人,做不到。

索性,卢峻熙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他的心思转的飞快,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却越发让英宗皇帝觉得下不来台。

英宗皇帝心里越发的不痛快,生气的站起身来看了卢峻熙一眼,暗想,这小子根本就不服软啊!居然直接请皇上治罪!英宗皇帝被气得头疼,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看着卢峻熙,生气的说道:“卢峻熙,你是不是觉得朕现在离不开你,不会治你的罪?”

卢峻熙忙回道:“臣不敢。”

“不敢?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儿?!”英宗皇帝生气的走到卢峻熙的面前站住脚步,弯腰问道:“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嗯?朕看——你真是狂妄至极!”

卢峻熙又磕了个头,平静的回道:“回皇上,臣不敢在皇上面前狂妄,更无心顶撞皇上,也绝不是有意忤逆皇上的好意。的确是臣早有誓言在先,曾经当众对雪涛许下誓言,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个女人在身边,再不纳妾。此事发生在五年前,臣曾经对着岳父还有谨郡王发誓。皇上若是不信,可招谨郡王进宫对峙。”

皇上听了这话,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卢峻熙一眼,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一句话差点就问出来了:你说你咋就这么点儿出息呢?!哪个男人跟你一样,发这种誓言啊?真是不可救药!

不过,皇上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想起了柳雪涛——那样的女人,按说也值得一个男人用一生去爱了吧?

不过,爱是爱,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为了爱一个女人,连‘夫纲’也不要了,连‘君臣之义’也不要了,为了她去忤逆皇上,这算什么道理呢!

此时此刻,纠结的人倒成了皇上。

治卢峻熙的罪?难不成还真的要杀了他?杀了他谁去给自己弄银子花?

不治他的罪?这口气真是咽不下,还当着自己女人的面。

英宗皇帝在御书房里来回的踱步,卢峻熙则平静的跪在地毯上等着皇上发落。

华贵妃也一直跪在地上。当时她跪下去了,皇上没叫起来,她自己当然不能起来。但此时皇上烦躁的转来转去,却又不许侍卫们进来把卢拉下去治罪,华贵妃的心思自然也不会闲着。

原本是嘤咛的哭泣,渐渐的变成了悲伤地呜咽,哭着哭着,华贵妃的声音渐渐的小下去,然后整个人便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随侍贵妃的宫女见状,吓得“哎呀”一声上前来扶,却见华贵妃已经哭得昏死过去。于是忙惊叫道:“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昏过去了......”

英宗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蹲在地上把华贵妃抱起来,对宫女喝道:“去,传太医!”

宫女立刻答应一声跑出去。皇上抱着华贵妃狠狠地瞪了卢峻熙一眼,一句话没说便转去了后面平时午休的内殿。

卢峻熙知道自己这回欺君之罪是没有了。皇上虽然纠结,但的确不会杀自己了。

不杀就好,留着这条命,还能陪着雪涛一直过下去。

卢峻熙长叹一声,老老实实的跪在御书房的龙案前,嘴角却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经此一闹,恐怕以后没谁会自找没趣把他们家的女儿往自己身边强塞了吧?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不多时御医进来,跟着宫女进了内殿。此时华妃已经醒来,她原本就没什么毛病,刚才是哭的太厉害,一时气闷才昏倒了,皇上抱起她放到床上没多久就醒了。御医进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华贵妃身体没事儿英宗皇帝心里的怒气又消了些。想想卢峻熙还在御书房里跪着,而此时已经是四更天,再过一会儿就要早朝了。早朝上又是赈济灾民,兴修水利,边疆的军饷,宫里的开销......一切都为了一样东西:银子。

皇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宫女:“送贵妃娘娘回去吧。”

华贵妃听了这话,便转手拉住英宗皇帝的衣角,怯生生的问道:“皇上——那臣妻的妹妹......”

皇上抬手拍拍华贵妃的后背,劝道:“你放心,朕会给你的妹妹找一个如意郎君的。这事儿包在朕的身上了,你乖乖回去养着,这么点小事儿就昏倒了,这身子可真是弱的很,御医也说了,要你多多的休息呢。”

这几句话听上去关爱无比,但华贵妃听后都总觉得有些微微的凉意。

此时不敢多说,她也只好乖乖的回宫。

皇上从内殿换了朝服出来时,卢峻熙依然笔挺的跪在那里,目不斜视,一动不动。眼睑低垂着,看不清他的眼神,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于是皇上走到他面前,淡淡的问道:“卢峻熙,你在这儿跪了这一会儿,可想清楚了?好好地把李家的姑娘娶回去,两全其美。你说你好歹也是个户部待郎,如今又代尚书主理户部,怎么就一点魄力都没有?你若是怕你家夫人不同意,朕让皇后娘娘跟她说说去,如何?”

卢峻熙依然垂着眼睑看着地面,回道:“回皇上。此事臣真的不能答应。也不用麻烦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找雪涛,雪涛也不会答应的。雪涛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卢家的事情,她为卢峻熙育有两子。臣没有纳妾的理由。”

“你真是不可救药!”皇上的怒气又上来了。原本他是想给卢峻熙个台阶下,让皇后找他媳妇去说,这样他回去后也可以给柳雪涛一个交代。想不到这厮居然不领情,依然是一口回绝。

皇上一气之下冷声喝道:“来人!”

“奴才在!”

外边的侍卫应声而入,一阵凉风吹进来,卢峻熙感到些许的潮湿夹杂着一丝丝寒意。

“把卢峻熙给我拉下去,重责四十大板!”皇上也不说卢峻熙抗旨不尊,因为抗旨不尊是死罪。也不说为何打他,因为打他就是因为他抗旨不尊不给皇上面子。

既然杀不得,打总打得。打完了养几天,还照样让他去主理户部,不——养伤的这几天也不许他歇息,谁让这个耿直的家伙这么叫人生气!

侍卫应了一声,上前拉着卢峻熙便出了御书房的门口,拉到外边摁到板凳上,毫不含糊的噼里啪啦一顿板子。

皇上不忍心看着这个为自己分忧解难的臣子挨打,索性早早的离开去上早朝了。

卢峻熙被打完之后,屁股上皮开肉绽,一片血渍,雪兰色的长袍已经不堪入目。

走路是不能走了,就是能走卢峻熙也不能下来。

侍卫原是见惯了血腥的,但此时看见这位年轻瘦弱的户部侍郎被打了四十板子却一声不吭,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时,也不禁有些动容。

更何况,这位探花郎挨打的缘由几人听得十分清楚,因此众人心里更加觉得这个卢大人真是与众不同。

说他傻吧,他十七岁高中探花,先入翰林院,后晋封户部侍郎,一年之内连升数级,在朝堂之上犹如一颗明珠,把几十个大臣都给比下去了。

说他聪明吧,皇上好好地给他保媒,把华贵妃的妹妹许给他做二房,他都能张口回绝。

华贵妃的妹妹,李将军的侄女,如花似玉仙女一样的人物儿,别人巴结还巴结不上,想娶回家当正室夫人都不能的,皇上许给他做偏房,他愣是不要!白白的触怒了皇上挨了这顿板子。真是傻到了家!

再说赵玉臻匆匆忙忙入宫,到了前面的乾元殿外,却只见侍卫们雕像般的身影趁着黎明前的黑暗站在各自的岗位上,众位大臣们还都没来,赵玉臻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辕门,忍不住叹了口气,往前走到乾元殿门口,问着门口的侍卫首领:“昨晚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侍卫首领一愣,不晓得这位郡王爷为何突然问这话,只好实话实说:“回王爷,下官和众人一直在此当差,并未见什么异常。”

赵玉臻点点头,说道:“好,好,诸位辛苦了。”赵玉臻点点头,转身踱了几步,心中暗暗地思忖着,外边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进来,那就说明皇上找卢峻熙不是国事。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此时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赵玉臻不好在这里晃悠,只好去旁边的御茶坊闲坐。

等了一会儿,朝中大臣便陆续来了。皇上早朝开始,众臣觐见。

赵玉臻随着众大臣一起进了乾元殿,三叩九拜之后,皇上叫起,他悄悄抬头往上看,却见皇上端坐在龙椅上,一脸的疲惫之色。再看看旁边,却不见卢峻熙的身影。心中更是纳闷。

皇上更没什么心思,只摆了摆手,旁边的太监便高声喊道:“皇上有旨,众大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赵玉臻忍不住,只好出列上前,躬身道:“皇上为国事操劳,也该注意龙体。皇上虽然年轻,但也不宜太过操劳,臣观皇上气色很差,一脸的疲惫,想是皇上为了国事彻夜未眠,臣等惶恐,不如宣御医进殿为皇上请个平安脉吧。”

皇上摆了摆手,叹道:“朕没事。刚刚御医来过了,朕就是有些累了。皇弟不要为朕担心。朕——就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头有些痛。众位爱卿没什么事儿,今儿早朝就散了吧。”

众大臣又忙跪拜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临走之前看了赵玉臻一眼,说道:“谨郡王跟朕来一下。”

赵玉臻心想这回定然是为了卢峻熙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这家伙昨晚进宫来都做了什么,怎么把皇上都给愁成这个样子了?此时猜测无用,赵玉臻只好匆匆的跟上皇上的脚步,随着皇上去了御书房。

一进御书房的院子,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赵玉臻心头一惊,暗道这是怎么了?再转头看时,却见院子里的板凳上趴着一个人,雪兰色的长衫裹着略显清瘦的身子,整个人无力的趴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屁股上一片血渍。

“皇上,这......”赵玉臻惊慌的指着板凳上的那人,心想卢峻熙犯了什么错啊,居然让皇上在御书房里打板子?啧啧,瞧这副样子,至少得四五十板子吧?这下可怎么好呢......

英宗皇帝看了一眼卢峻熙,也有些心疼,只是想想这厮顶撞自己时的样子,肚子里那股气还在。于是哼了一声,说道:“这就便宜他了!你跟朕进来,朕问你几句话,回头你把他送回家去。”

赵玉臻忙答应了一声赶紧的跟皇上进门,想着早说完了话早些把卢峻熙给整家里去,这下打得,没有十天半月可下不了床了,哎!

232

赵玉臻心疼的看了一眼卢峻熙。卢峻熙也趴在板凳上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赵玉臻进来,肯定是受了雪涛之托,卢峻熙此时想起自己一夜未归,雪涛在家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哀叹。想想自己辛辛苦苦的为皇上办差,不但没得到什么狗屁好处,如今却白白的挨了一顿板子。真是窝火!你说这笔帐怎么找回来呢?

英宗皇帝进了御书房,屁股刚坐到龙椅上便问赵玉臻:“皇弟,你得帮朕一个忙。”

赵玉臻一听这话急忙躬身行礼:“臣弟不敢,皇上有事尽管吩咐。臣弟必竭尽全力为皇上办差。”

英宗皇帝叹了口气,把昨晚的事忙说了个大概。之后又十分头疼的一手托着额头,叹道:“这个卢峻熙,真是个死心眼!你去劝劝他,朕这话已经说出来了总不能再收回去吧?李将军的脸往哪儿搁,朕的颜面往哪儿搁!”

赵玉臻心想皇上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好好的你管人家有一个女人还是十个女人。你都搞不定,交给我做什么?我这会儿别说去管卢峻熙的屁事儿,我自己的事儿还没弄清楚呢!我家王妃已经和和气气的打发了我屋里三个收房丫头了,我跟谁说理去啊?于是赵玉臻吞吞吐吐的回了一句:“皇上......这事儿恐怕真不好办......”

英宗皇帝一瞪眼,生气的说道:“这么点小事儿也能难得住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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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臻心想这么点小事不是已经难住你了吗?可嘴上却不敢说,只好嘻嘻笑道:“皇上,这事儿还得雪涛夫人说了算。毕竟这是他们的家事,外人不好说的。”

英宗皇帝点头叹道:“朕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华贵妃刚才都在朕这儿哭得昏死过去了。谁能去说?所以才找你想办法,你让你母妃也好......那个......王妃也好......不管是谁,找柳雪涛说说这事儿。朕就不信朕连这么一点小屁事儿都办不成!朕成了什么了?”

赵玉臻心里也是偷着乐,看皇上吃瘪感觉还是蛮不错的嘛,只是脸上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赔着笑脸劝道:“皇上乃英明圣主,何须为这点小事操心。再说,这些都是臣子们的家事,皇上大可装糊涂嘛。他们爱联姻就联,不爱联姻对皇上也是好事啊。大臣们结党营私,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皇上听了这话,也少不得要沉思一下,点点头,叹道:“行啦,这事儿朕交给你了。你把卢峻熙带回去吧,四十板子对这个读书人来说是重了点,不过这比抗旨不尊之罪来说,已经是从轻发落了。你告诉他,养伤期间也不许耽误户部的政务,朕可不想为那个头疼,让户部的人去他家议政去,朕听说他刚搬了家,新宅子收拾的着实不错。”

赵玉臻心想终于可以带着卢峻熙走了,哪里还顾得上跟皇上去议论什么户部的政务,想想家里那俩女人还不知多着急呢。于是忙叩头:“臣弟领旨。皇上保重龙体,臣弟告退。”

英宗皇帝摆摆手,赵玉臻转身出去,叫侍卫抬着卢峻熙出了御书房飞速的往宫门处奔去。

卢峻熙被侍卫放到赵玉臻的马车上,方长长的叹了口气,趴在马车里对赵玉臻拱拱手,惨淡的笑了笑,说道:“下官多谢郡王爷出手相救。”

赵玉臻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哎!原本我是想见了你小子好好的收拾你一顿呢。半夜三更的让雪涛去敲我们家的门,你说这算哪门子事儿啊?不过看见你被皇上打得这样,这笔帐先记着吧,回头咱再慢慢地算。我说你真是死心眼儿啊?为了拒绝一个女人去触怒皇上,你真是糊涂透顶!不喜欢弄进门来放一边就是了,一年半载的不见她,又能怎么样?你说你这四十板子挨得冤不冤呢?”

卢峻熙笑了笑,摇头,说道:“不冤。”

赵玉臻气结,瞪着卢峻熙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生气的哼了一声,啐道:“冤不死你!”

卢峻熙心里却悠悠一叹,不冤,四十板子而已,和家宅安宁夫妻和睦相比,真的一点都不冤。如今的家是卢峻熙疲惫时休憩的温暖港湾,他不想因任何人任何事去破坏家里的宁静。他从小看着母亲和张姨娘斗,对妻妾之争早就厌烦透顶。

马车颠簸,卢峻熙屁股上的伤痛滋滋啦啦的疼。只是他的心里却是无比安静的,数日劳累加上一夜未眠,他倒是趴在马车上沉沉的睡了。

赵玉臻命人回府送信,叫自己的马车直接送卢峻熙回家,又叫自己的小厮去请了白苏叶来给卢峻熙治伤。

柳雪涛在安庆王府听到消息后立刻回家。洛紫堇不放心也跟了她一起过去。

卢峻熙被人抬进了卧房,御医白苏叶来的时候,柳雪涛也刚进门。她正用温水湿了帕子慢慢地浸泡被血渍浸透粘在伤口上的衣衫,她一边轻着手慢慢地揭着那些被她用剪刀剪开的衣衫,一边咬着唇流泪,却不哭出声儿来。卢峻熙则趴在床上抱着枕头,闭着眼睛咬着牙,一声不吭,额头上却是豆大的汗珠子缓缓的掉下来落进枕头里不见踪迹。

白苏叶讲来后劝道:“夫人莫要着急,下官这里有一种止痛的药,先给卢大人撒上些,可止住他的伤痛,然后再清洗伤口会好些。”

柳雪涛感激的看了白苏叶一眼,泪眼朦胧却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的点点头,把手中被血渍染红的手帕子扔到一旁的水盆里。摆了摆手,丫头们忙把水盆端走,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来。

白苏叶劝道:“夫人,还是让下官来吧。”

柳雪涛点点头,从绣凳上起身,默默地走到卢峻熙的面前,抬手握住他汗湿的双手,默默地坐在床边上。

卢峻熙却反手抓住她的手指,轻声劝道:“不怎么疼。放心。”柳雪涛的眼泪又簌簌的流下来,不疼?!怎么会有一脑门子的汗?脸色苍白,怀里的抱枕已经被汗珠子打湿了一片。

白苏叶的止痛药粉的确不错,撒上一些后不到片刻,卢峻熙便觉得疼痛好了许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雪涛,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糕点,就是那种用鸡蛋和面做的那个松软甜腻的那种。你去给我做,好不好?”

柳雪涛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好。”她一夜未眠,声音又沙又哑,叫卢峻熙听了越发揪心。

“那你快去,等会儿上好了药我就可以吃了吧?”

柳雪涛点点头,把自己的手从卢峻熙的手里拿出来,又看了看白苏叶。白苏叶笑笑,说道:“夫人可要快些,下官这儿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好。”

“嗯,有劳白先生了。”柳雪涛站起身来,对着白苏叶深深一福。

她心爱的男人,此时就有劳这位御医好生照料,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此时别说让她给人家行个万福,恐怕让她深深地三鞠躬她都愿意。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两次的分娩之苦她都深切的感受,却从不及这样的伤痛加在他身上更让她疼痛难受。

白苏叶见柳雪涛对自己施礼,忙拱手还礼,微笑着劝道:“夫人客气了。这是白某应该做的。夫人放心,白某定会尽力。这些棒伤也没夫人想得那么严重,看来他们还是手下留情了的。若是打得重了,早就伤筋动骨了。如今只是皮肉之伤,用不了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柳雪涛又看了看卢峻熙,转身出了卧室。

外边赵玉臻陪着洛紫堇还等在那里,见柳雪涛一出门洛紫堇忙迎上去:“雪涛,怎么样?”

柳雪涛抬手抱住洛紫堇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尽情的流泪。

赵玉臻所认识的柳雪涛一向是个要强的女人,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好像天大的麻烦在她来说都不是麻烦。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她软弱的一面,也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背过脸去。

洛紫堇拍着柳雪涛的背轻声安慰:“好了,白御医来了,刚才他说的话我们也听见了,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的。你不是要给他做糕点么?我来帮你。走......”

洛紫堇拉着柳雪涛出去了,赵玉臻便进卧室去看卢峻熙的伤。

小厨房里,洛紫堇和柳雪涛都穿上了自制的花边围裙,打蛋,和面,开火,弄烤箱。厨娘们都被遣散出去,只留下两个小丫头打下手。

柳雪涛叹道:“这次可真是永绝后患了。”

洛紧堇摇摇头,说道:“也未必呢。我听郡王爷说,皇上还让他来劝劝卢大人呢。”

柳雪涛生气的说道:“皇上把人打成这样,总不会再叫那女人进门了吧?就算她进了这门,又该知何面对我们呢?难道不怕我们把这笔仇记到她的身上?”

洛紫堇说道:“你还不明白,现在皇上根本就顾不上那个姓李的女人将来怎样了。皇上要的是个脸面。你真当抗旨不尊真的打几十板子就过去了?那是皇上现在杀不得卢大人。离开了他,眼前这赈灾的事情就过不去。但赈灾的事情一过去,就保不住他不找你们后账了。”

柳雪涛把手中和面的盆子往桌子上狠狠的一放,生气的说道:“这笔帐我还想算呢!难道就这样白白的叫他们打了?”

洛紫堇忙过来拍拍她的后背,劝道:“你别着急,我明儿进宫一趟。我只能说试一试,但......”她凑近了柳雪涛的耳边,低声说道.“至于怎么收拾姓李的那个女人,咱们得借助皇后娘娘了......嗯?”

柳雪涛的眼皮一动,转头来看着洛紫堇,低声问道:“你进宫去做什么?找皇上?”

洛紧堇咬咬牙,点点头。

柳雪涛忙劝道:“郡王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洛紫堇笑了笑,说道:“生气就生气吧。若是咱们俩换一换,你这会儿看着我受这样的委屈,你会袖手旁观么?”

柳雪涛笑笑,摇头。

洛紫堇也笑,二人不再多说,抓紧忙碌手上的事情。

柳雪涛把挑好的鸡蛋面粉放到烤箱里,洛紫堇说她在这儿看着火候,柳雪涛便洗了手摘了围裙去看卢峻熙。

白苏叶果然是祖传的良药,卢峻熙此时被他包扎好了,依然趴在床上,但脸色不再那么苍白,柳雪涛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和赵玉臻说话,赵玉臻连连摇头,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尽赞同。

她一进来,二人便止住了谈话。外边白苏叶已经写好了发散的方子进来交给柳雪涛,说道:“夫人叫人按这个方子抓一两剂药,络卢大人吃两天,把身体内的热毒疏散了,这外伤也好得快。”

柳雪涛忙又道谢,亲自送至门外,又吩咐紫燕好生叫人送白先生出去。

赵玉臻又留下来说了会儿闲话,不过是劝卢峻熙别硬顶着皇上的意思,好歹学会点变通之类的言辞。不多时洛紫堇把糕点端上来给卢峻熙,赵玉臻看着心里气闷,硬是分了一半,方端着盘子拉着洛紫堇出去了。

柳雪涛坐在床边上,把糕点弄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用牙签插着喂卢峻熙,吃几口便端过热鲜奶来喂他喝两口。卢峻熙靠在床上边吃边喝,吃了一大块糕点,喝了两碗热牛奶方才说饱了。

柳雪涛又拿了温热的手巾来给他擦了脸,擦了手,又掀开薄被看了看他身上的伤。此时自然看不到了,都被白苏叶用白色的棉布一层层包起来了。不过柳雪涛看了之后还是心疼,叹道:“皇上这样做,就不怕臣子们寒了心么?”

卢峻熙慢慢地侧卧了,伸手拉着柳雪涛坐在自己身边,笑道:“抗旨不尊原是死罪,如今只不痛不痒的打了四十板子,这是天外之恩了,回头等这伤养好了,还得进去磕头谢恩呢。”

柳雪涛更加生气,却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叹道:“不如咱们辞官回江南吧。种种地,读读书,看着孩子们快乐的长大,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何必受这份闲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