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战修猛地抬头,发疯似地冲着芙蓉以及柳意咆哮道,“把解药拿出来!她若是死了,你们也休想活命!”

“给他!”慕容飞雪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更是错愕。

柳意立刻取出另一只小瓶,双手呈上。

风战修急急地取过瓶子,将瓶口凑近珠儿身边,喂她喝下了解药。他神色凝重,抓着她方才比画的那只手不放。她到底要写什么?又想告诉他什么?

会不会…会不会…

※※※

珠儿是在三天后醒来的,只是她醒来以后,却一副惶惶神色,仿佛从没见过他们一般。她蜷缩在床塌的角落里,望着满屋子的陌生脸孔,惊吓地喃喃说道,“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我要回家,我要我娘…”

十二骑兵挤在床沿,大姐一月狐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珠儿。”她害怕地回答,颤抖了声音。

众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神智不清。

风战修走近床沿,众女立刻让出道来。

“呜呜呜。我不认识你们。皇后娘娘,巧儿,救我。我要回家。”珠儿委屈地大哭,像是受惊的兔子。

呃?不是吧?不认识?众女傻了眼。

风战修却感觉右手一阵刺痛,痛到了心里。

珠儿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的一切,更记得皇帝东骁天、皇后柳水瑶、她的姐妹巧儿,包括宫里的一切。可是她却忘记了有关于战王的一切,面对众离,面对十二骑兵全然陌生。面对王爷,她除了害怕,只剩下退缩。

从前那个不卑不吭的宫女珠儿不见了,就像是变了个人。

问她之前在做什么,她说她不知道,好象是睡着了,睡得好沉。

众女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是公主回魂?

风战修自那天后再也没有看过珠儿,只是有时候,他会远远地瞥上珠儿一眼。但是那种感觉,已经变了。

他们在碧霞山庄住了三天,而后接到了云霓的飞鸽来书,急急赶回都城。小姐身子刚刚复原,所以不宜日夜奔波,由柳意以及芙蓉两人慢慢护送回宫。他们分别于山庄,公孙晴明则是出庄相送。

“战修,凡事小心。”临走前,慕容飞雪叮咛道。

一行人出了山庄,漫步走在小径。前方即将是岛屿的岸头,船只停靠于此。众离加快了步伐,率先上船。一月抱着孩子,与众女纷纷上了船。珠儿走在队伍末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可怜样子。

公孙晴明瞥了珠儿一眼,执扇慢摇,轻飘地说道,“在下祝王爷一路顺风。”

风战修默然不应,迈开脚步走上船去。

“王爷。”公孙晴明又是喊了一声,突然说道,“信不信鬼神之说。”

“本王从来不信。”风战修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公孙晴明笑得从容淡定,侧目望向汪洋江水。微风徐徐吹拂,吹起他的长发,他笑着说道,“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说不清。信则有,不信则无。王爷,就此别过。”他说完,摇着玉扇,带着两名小童慢慢走回山庄。

那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消失于小径尽头,湮没于花海。

船只起航回都城,船浆泛着江波,划开一道芦苇丛。

诺大的船舱内,风战修的耳边却不断盘旋公孙晴明所说的话语。终究还是一笑置之,只当是无稽之谈。但是连续三个晚上,他都无眠。早晨的时候醒来,望着右手愣愣出神。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

这里…曾经被她吻过。

※※※

水路行了两天,孩子不停地哭闹,怎么哄也没有用。众人想来想去,都觉得孩子是饿了。可是船上只有蜂蜜水,糖水,也没有其他东西。没办法了,只好临时靠岸,寻户刚生养的人家,喂他喝下奶水。

众离留守船只,剩余的人则下船走向那偏僻的渔村。

珠儿一下船,张望向不远处的渔村,整个人忽然僵住。而后扔下包袱,又是大喊又是大叫地奔进了渔村,众人瞧见她的反应,皆是狐疑。她这么开心作什么?珠儿大步奔跑,嚷嚷道,“娘!我回来了!娘!珠儿回来了!”

一间茅草房外,老妇人正在晒谷子。

她听到这呼喊声,惊喜扭头。她仿佛是不敢相信,赶紧扯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却见她并没有消失,这才颤声喊道,“珠儿!我的珠儿回来了!我的珠儿!”

珠儿奔向妇人,张开双手拥抱住妇人,哽咽地说道,“娘!珠儿回来了!娘!”

一行人走至两人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望向她们。

“她是珠儿的娘?”四月愣愣地问道。

八月双手环胸,喃喃说道,“真巧。”

“哦哦,不哭了。”十月的耐心快要用尽,她急忙转身,寻找着人家。过了一会儿,她抱着孩子走回队伍。孩子喝饱吃足,果然不再哭闹。相反,他还睁着大眼睛,一副活泼机灵的调皮模样。

风战修望着远处抱作一团的姆女,抿着唇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他突然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珠儿立刻跪拜在地,哀求道,“王爷,您放了我吧。我想留在我娘身边。王爷。”那老妇人原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现在听到女儿喊他“王爷”,当下明白这人来头不小。她也徐徐跪拜在地,连连磕头。

“你有哥哥吗。”他吐出这样一句话。

珠儿困惑地望向他,轻声回答,“没有!”

“没有?”风战修像是大受打击,声音也抖了几分。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呆楞了半晌,突然头也不回地转身,脚步迈得格外匆忙。

众女立刻跟上,四月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不带珠儿走了吗?”

“珠儿都已经不是那个珠儿了,还带走干吗!”八月小声地嘀咕,怎么想也想不通,“真搞不懂,为什么两次都这样!”

十月抱着小玄熠,蹭了蹭两人,又是瞥了眼前面的风战修。

立刻,两人不再说话,全都闭了嘴。

※※※

夜黑风高,夜空中没有了月亮,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暗。

都城郊外的皇陵。

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淹没于黑暗中,这是兄弟两人,平日以盗墓为生。他们挖了整整三个月的地下道,才避过了皇陵的守卫,挖通了通道。两兄弟心里挺乐,想着今天晚上能够赚上一笔,恐怕日后不愁吃穿。

火匣子点燃了火光,胖子吃力地拉开了巨石制成的棺材盖。

那瘦子拿着火匣子照近一瞧,倒抽一口冷气。该不会是尸变了吧!

棺材内,一名少女静静躺在其中,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容颜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几乎透明。奇迹的是,她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

第061章 他也会流泪

都城近郊的柳时村

村落只有十几户人家居住,平时少与外界来往,家家户户都以耕种为生。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也逍遥快乐。尽管战王攻打大兴,可是并没有殃及无辜,柳时村的村民依旧纯朴度日。只不过硝烟以及战火的余温,却也惊扰了村民。

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惶惶不安啊。

村子的角落里,那是两间简陋的瓦房,可以看得出年岁,应该已经拥有很长历史了。

瓦房内,住着两兄弟。

这两兄弟一胖一瘦,为人大大咧咧,平易近人,还有些傻劲。

瘦子是哥哥,名叫长生。而弟弟是胖子,名叫君生。

两兄弟自小没了爹娘,时常偷鸡摸狗。村民们见两兄弟可怜,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到这两年,两兄弟一下子发了笔小财,将从前到村民这儿拿走的东西全都如数归还。这不,还倒给了村民许多银两。

村头的窦阿婆忍不住担忧,叮咛道他们千万不可以做坏事。

两兄弟连连摇头,保证自己没有做坏事。

这盗墓既没害人也没伤人,不算什么坏事儿。两兄弟是这么想的。

昨晚深更半夜,两兄弟敲响了村尾王大夫家的门。王大夫从前在药铺干过活儿,也学了些皮毛,平日里村里哪个人有个小毛小病,全都让他给治治。时日一长,他倒也有模有样,俨然成了村里的大夫。

王大夫被人从睡梦里抓起,迷迷糊糊地说道,“长生,君生,什么事啊?”

两兄弟二话不说,一人一边架着王大夫奔进了瓦房。

瓦房内,点了一盏烛灯。

昏黄的烛光朦胧地照着房内,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还有一张石头砌成的床。等等,这床|上怎么有个人呢?王大夫揉了揉眼睛,走近一瞧,登时惊讶万分。

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一头乌黑长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雪白的绸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只是眉宇之间,却有一股庄严祥和。她的唇瓣轻启,微弱地呼吸。看似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却迟迟不醒。

兄弟两人什么也不懂,只好将王大夫请来了。

王大夫把了把脉,也诊不出个所以然。

“到底死了没死啊?”天气微热,君生壮着膀子,粗声粗气地问道。

话音落下,君生遭到长生一记爆栗子。

“哎呦!大哥你打我干吗!”君生抱着头抱怨。

长生横了他一眼,望向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别说那个字眼,忌讳!”

君生立刻明白,改口又问,“王大夫,那到底有救没救啊!”

“奇怪啊,她脉象全无,可是却有呼吸。这是什么道理?”王大夫摇摇头,万分狐疑地说道,“若是活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脉象?可是她又在呼吸,明明没死!真是怪事!这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长生与君生互望了一眼,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时辰不早”“回去睡吧”云云的话语,又是架着王大夫将他送回了家。再折回瓦房,两人反手关了门,痴痴地望着昏睡的女子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哥。”君生喊道。

长生“哎”了一声,提议道,“往哪里来的,不如往哪里送?”

“她还有呼吸,咱们把她送到那棺材里啊?”君生觉得不好,摇头道,“不成!不成!”

“那怎么办?”长生干瞪着眼睛。

兄弟两人倒在地上,背身而坐。他们倒是真得累了,想着想着,睡着了。

※※※

幽冥?幽冥,你在哪儿?

黑暗中,明珠不断地呼喊着幽冥。虽然她看不见,可是她知道自己又离开了那尊躯体。她已经不再是珠儿。难道又是灵力不够了吗?她怎么没回到现代?幽冥?幽冥你在哪里?幽冥?快回答我!

一刹那,眼前闪现出白色光芒,耀眼得刺目。

明珠眯起了眼眸,透过狭长的眼睑,瞧见幽冥坐在那弯月的物体上,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比起先前的色泽愈发艳了。他突然身形一晃,晃到了她面前,双脚盘腿坐在空中,“主人,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幽冥,快让我再回去!”明珠焦急地嚷嚷道。

“报告主人,暂时不行哎。”幽冥摇头回答。

明珠似乎已经料道他会这么说,深呼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让我再回去?”

“本尊的躯体魂魄被锁太久,一时也没办法附体。”幽冥无奈地耸了耸肩,继而担忧地说道,“不如先回现代,你现在于两个时空之间,很容易魂飞魄散。稍有差错,就会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要回现代!一旦回去,我和他不知道相差了多少年!”明珠眉宇紧锁。

“主人…”

“我不要!我不想和他错过,我不想。”明珠的声音已经哽咽。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哪怕会永世不得超生,她也不怕。

幽冥一下子沉默了,因为她心里疼痛,所以他也忽然感觉到了疼痛。

“幽冥,我现在命令你。尽你可能,让我回去自己本尊的体内。”明珠坚决说道,已经做了决定,她冷声喝道,“我是你的主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幽冥徐徐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明珠同样闭上了眼睛,感受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渐渐消失了所有的感官知觉。只剩下心觉,心随意念…

都城,皇宫。

正是八月酷暑,天气炎热。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湛蓝的天空瞧不见一片云朵。都城内的百姓早已热得难以抵挡,无精打采地坐在阴凉处乘凉。这酷暑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个月,护城河的河水都渐渐干涸。

“哎!苍天啊!求求你下一场雨吧!”

“是啊!这么热的天,再不下雨可怎么活啊!”

“神明保佑,苍天保佑!”

百姓们不时望向天空,虽然知道无济于事,却还是在期待有奇迹出现。

都城城门外忽然奔进一行人马,如风一般奔驰而过,朝着皇宫急急赶去。马蹄践起尘土,一阵飞扬。尚未瞧清来人,早已闪无踪影,只留一抹抹小点。百姓们好奇地张望,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是战王!”

战王回城了?

百姓们纷纷回想起战王攻城时的情形,顿时头皮发麻,忍不住哆嗦。

午重门,风战修骑着黑马率先冲进了皇宫,众离以及十二骑兵紧随其后。风战修不管不顾,策马朝太和殿而去。其余人等则止步于午重门,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愈行愈远。众人心里突然一沉,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

“战王回宫!”太监们尖细的通传声一重又一重。

太和殿,臣子们上朝议事的大殿,更是一国之君统筹帷幄放眼天下的权威所在。大殿内,云霓已经等候多时,她的眼前赫然闪现一道伟岸身影。

“王爷!”她立刻跪拜在地,恭敬喊道。

风战修神情冷漠肃穆,一袭紫衣华服映衬得他更加邪魅。他瞧见云霓手中所捧之物,莫得一怔。过了半晌,又是猛地迈开脚步,几个大步冲到了她面前。他颤了双手,从她手中接过——墨黑色的骨灰坛。

他低下头望着那骨灰坛,淡淡地问道,“谁的。”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可最后一个字却已经沙哑。

“公主。”云霓轻声回答。

风战修一听,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他又是定了脚步,仿佛是不相信,突然就大笑出声,笑得凄然。他抱着骨灰坛,出奇不易地转身,豁得奔出大殿。

眨眼,消失不见。

“王爷!”云霓担忧地喊了一声,想要去追,却已寻不到他。

※※※

风战修一路奔到了平乐宫,双眸嗜血一般通红,神情骇人。众人瞧见了他,心中一惊,顿时跪拜在地,大气也不敢喘,还没来得及开口喊“王爷吉祥”,被他阴郁地咆哮了一声,“全都给本王滚!”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不敢多作半点停留。

风战修单手抱着骨灰坛,忽然沉静了下来。

整座平乐宫,只剩下他孤单单一人。好象这个世上,也只剩下他一个。

风战修放慢步子,绕着平乐宫恍惚地走了一圈。

没有,没有,没有她。哪里都没有她。哪里都没有。他找了那么久,全都没有找到。他的确心存侥幸,只要一天看不到她的尸体,一天看不到她的骨灰,他就不会死心。所以他派人不断地去找,不断地找。

为什么?他盯着怀中的骨灰坛,疯了似得扭头奔出平乐宫,朝着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的池子里,水莲正开得繁盛。碧绿的荷叶连绵,点缀着妖怡的莲花。有风吹拂而过,莲花微微摇摆,于荷叶荡漾起涟漪,像是一副唯美的泼墨画。他踏着莲花而行,飞上了最高的殿檐。

风战修眺望整座御花园,视线停于那架秋千,却依旧不见她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