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骁天站起身来,低头叮咛,“答应我,若是孩子还活着,一定将他带大。远离这血腥,远离纷扰,过些平凡的日子。”

“骁天,不会有事的。骁天。”柳水瑶终于哭出声来,泪水从眼眶流淌而下。

东骁天迟疑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泪,“他不会杀你,你不要替我求饶。还有,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他说完,突然动手点住了她的穴道。而后,他轻轻地拥抱了她,扶着她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柳水瑶无法开口,无法动弹,却听见他在她耳边说道,“我欠你很多。对不起。”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见他温煦一笑。

身后有脚步声沉沉响起。

东骁天不急不徐地回头望去,豁得瞧见了风战修。他一身铠甲,整个人霸气果猛,彰显出邪魅气息。而他的嘴角勾勒一起从容弧度,似笑非笑的神情,倒像是在讥讽自己此刻的懦弱绝境,嘲笑自己当年的赶尽杀绝。

成王败寇,他一向懂得这个道理。

只是他心中还有困惑,所以在死之前需要知道答案。

众离与十二骑兵纷纷奔入殿内,将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东骁天与他对望,沉声说道,“风战修,究竟是不是你杀了父皇!”当年,他也是仅凭那半个“占”就认定了他。因为惶恐他的权势以及才干,所以不能留下他。如果他没有一意孤行,历史是否会改写。

“哈哈。”风战修仰头大笑,狰狞地说道,“的确是本王杀的,那又如何。”

“你!”东骁天虽然早有准备,可能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可是此刻,他当真听见了,又是懊恼愤慨,“风战修!既然是你杀的,你为何要欺骗明珠!”

那日养心殿,他给明珠出了一道题。他问她,你是明珠,还是风战修的妻子。他让她自己做选择,选择站在他一边,还是站在风战修一边。可是她听信了风战修的话,选择了他。她的选择错了,她信错了人,选错了人!

东骁天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风战修!你大逆不道,弑君叛国!你会有报应的!”

“弑君?叛国?”风战修的笑容凝在唇角,冷冷地说道,“整个九国大陆都应该属于本王,大兴王朝更是该死!你们姓东的子孙全都应该下地狱!本王就是要将你们统统杀死,大逆不道?报应?倒是来啊!本王等着呢,何时报应!”

东骁天被他慑人的气息所骇,这感觉与那日如出一辙。

他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疯狂气焰。

“你究竟是谁!风战修!你究竟是谁!”东骁天质疑地问道,他的憎恶太过强烈了。

风战修单手捧着一只墨黑色的坛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沁宫的主人是我的姆妃。你说本王是谁呢。”

沁宫?他是那位小公主的儿子?那么,他不是大兴的子孙吗?

东骁天已经混乱一片,困惑地追问,“如果沁公主是你的姆妃,那你是我们东家的子孙!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们全都该死!”风战修阴郁地吐出这一句话。

东骁天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风战修!你不得好死!明珠在天上看着,她不会原谅你!她地下有知,也一定含恨九泉!”

“死不瞑目的人是东炎弘!”风战修幽幽说道,抱着那坛子轻轻抚摸,“她一直在本王身边,她看着本王将那些该死的人全都杀死!”

东骁天猛地盯着他怀里的墨黑色坛子,一下子失了魂。竟然将她烧了?他舍不得她化为灰烬,所以将她偷偷藏在冷宫。他竟然就这样将她烧了?烧成了灰!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看见她的容颜。

“哈哈!”东骁天一下子大笑出声,指间屏气,弹指击向了那坛子。

只听见“砰——”一声,骨灰坛应声破裂,坛子里的骨灰飞扬于空气中。东骁天又是挥气衣袖,掌风旋起气流,将洒落的骨灰吹向了殿外。忽而一阵风,将那骨灰吹向天际,吹向了遥远的空中。

风战修整个人一怔,从容淡定的神色骤然而变,化为茫然无措。

他伸手想要去抓,却只抓到一团空气,掌心沾染了少许骨灰,灰色的灰烬。他抬头望向殿外的天空,早已没有了那踪迹。他甚至来不及去捕捉,竟然连最后的她都没有保留,顿时疯了似地咆哮出声。

众人被这声咆哮震得耳鸣,心里一惊。王爷…

柳水瑶坐在椅子上更是惊慌,可是她无法说话。

“东骁天!你真是该死!”风战修莫得转身,鹰眸通红。长臂一伸,使出了十足的功力重重击向了他。他招招凶狠,招招要对方的命,没有留半点情分。东骁天无法抵挡,渐渐败下阵来,迎面受到胸口一击,吐出一口血。

他这一掌打得东骁天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整个人僵住不动。

风战修宛如修罗,抬手直接盖上了他的头顶。

“明珠…”东骁天喃喃喊了一声,头顶留下孜孜鲜血,双眼一闭,死了。

柳水瑶就在他身后而坐,却始终没有办法开口。她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流淌,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双眼通红,哭到连泪水都流干。又见他的鲜血从头顶流出,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她无法承受打击,昏了过去。

骁天…

“呵呵,呵呵呵。”风战修轻轻笑着,望向那一地碎片,又是晃悠地转身走出殿去。

众离以及十二骑兵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只觉得寂寥。

风战修走出正殿,抬头望向那片湛蓝天空,一颗心仿佛被人捏在手中,疼到无法呼吸。突然,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慢慢流淌而出。那液体流淌过嘴边,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他伸手轻拭,低下头望着手中的湿润痕迹。

这是眼泪吗。

他也会流泪吗。

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流泪的滋味。当他从尸体中爬出来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流泪。因为他早就死了,死在了那天。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或许,他从来就算不上人。呵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他只需要仇恨,可是为什么会伤心会心痛。

风战修仰起头不去眨眼,他逃避自己,那不是眼泪。可是她已经化为灰烬,被风吹尽,再也寻不到半丝气息。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了她。即便是骨灰,连半点也没有了。他睁眼到酸涩,泪水却越流越多。

夜明珠,夜明珠,夜明珠。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聚集起无数的乌云。雷声隆隆作响,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仿佛将这天空都割成连半。一条雨线从天际坠下,又一条,又一条。眨眼之间,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可是这雨水竟然是红色,就像鲜血一般,却并没有腥味。

雨水落在了风战修的身上,湿了他的头发,用何首乌等特制药水染回的黑发被雨水洗去,显现出银色的发丝。他披头散发,任由雨水洗涤自己,洗涤过他那颗疼痛的心。到了此刻,终于承认自己流泪。

明珠,你怕黑的时候,谁陪伴在你身边。

※※※

天空突然下起一场红雨,整一场红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雨水浸入大地,地里的庄稼却不是淹死,而是全都枯萎。百姓们眼看着颗粒无收,顿时哭泣。这已经九月了,再熬些时日,等到了秋天就要收成。如今全都毁于一旦。

“哎!怪事真是多,天下红雨!”王大夫望着枯萎的庄稼,也无法知道其中原因。

反倒是窦阿婆,拄着老木拐杖,摇头叹息,“好多年前,也下过红雨。”

“是吗?”一旁的村民好奇地问道。

柳时村的老一辈全都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就只剩下窦阿婆一人。窦阿婆年近七旬,是村子里最长寿的人了。窦阿婆点了点头,感慨的说道,“那时候也下了一场雨,听说是魔王哭了。”

“魔王?”众人一寒,不是吧?这个世上还有魔?

“因为他寓言要屠杀九国,所以管他叫魔王。”窦阿婆弓着背,回忆往事。

君生突然从瓦房内奔了出来,奔到长生身边说了些什么。长生神色诧异,狐疑地瞥了眼弟弟。而后两人朝着众人笑笑,匆匆奔回自己的瓦房。等到走远了些,长生吃惊地问道,“不是吧?你说那女人醒了?”

“是啊,大哥,你快去瞧瞧。”君生低声回道。

由于雨下了三天,陈旧的瓦房漏雨,雨水滴滴嗒嗒地落进了瓦房中。石头垒成的床|上,那名少女被雨水沾湿,原本寒气逼人的身体微微有了温度。她感觉身体疲惫,耳边盘旋幽冥的呼喊声:主人,冰魄的寒已经散了。

明珠惺忪地睁开了眼睛,瞧见了两个陌生的脸庞。

一个胖子,一个瘦子。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喉咙好干涩啊,她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水!”

君生立刻替她倒了杯水,哥哥长生将她扶起,喂她喝了水。喝完水,两兄弟又是站在床沿,傻呆呆地望着她。君生蹭了蹭哥哥,长生这才问道,“你…你是谁啊?”

“我要见战王!”明珠轻声说道。

我要见你…

九月初,战王攻下了代城,杀了骁帝,彻底将大兴王朝攻下。

先帝一生,生下六个儿子。可是病的病,死的死,全都不得善终,到最后只留下骁帝一子。骁帝一丝,大兴也算是气数全尽。据说连皇亲睿王的藩地蜀城也被南昌国占领,睿王更是早就被杀。

所以,大兴自此覆灭。

至于大兴仅剩的公主全都被拘禁在深宫,再也不得见天日。

第062章 不是说好的

一场浩劫就此落下帷幕,却是另一场浩劫帷幕的开始。因为战王放言要征战其余八国,统一九国大陆。他的信誓旦旦,让九国大陆上的子民心惊不已。看来暴风雨即将袭击整片大陆,屠杀即将上演。

九月十五,正月中,大兴易主,战王于代城称王,大兴改名为“圣歆”。

下了三天三夜的红雨之后,太阳方才露脸。晴朗的午后,柳时村的村民们正在耕地上锄去枯萎的作物。众人一边动手,一边小声地议论。话题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国家之事,更是聊到了现任君王。

“哎,战王太暴戾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啊。”农夫擦了擦汗,沉声说道。

身旁的另一个农夫立刻附和,“是啊,战王将大兴的最后一个城池也给攻破了。听说,骁帝还是战王亲手杀死的呢。”

“那皇后娘娘呢?”圆脸的农妇狐疑地问道。

“柳皇后?恐怕也是凶都吉少!”农夫抽着大烟袋,吐出烟圈。

圆脸的农妇认同地点点头,摇头说道,“皇后娘娘不是生下了小皇子吗?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这个世道啊,太乱了。不管了,不管了,咱们小老百姓也管不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还是做些手工活,去城里卖些钱吧。”

众人望着颗粒无收的庄稼地,顿时闷了。

半晌之后,又是默默叹息了一声。

远处,瘦子长生刚从城里回来。他手中提了几帖药,还有一条活鱼。长生低头奔回了两兄弟的小瓦房,推门而入。他反手关了门,转过身粗生粗气地说道,“二弟,我回来了。你去煎药,我去煮鱼。”

弟弟君生立刻从另一间房奔了出来,将他手中的药接过。

而里间的石床上,明珠由于气血不足,再次昏睡。王大夫之前来看过了,简直是不敢置信。一个没有心跳的人,竟然还活了下来。这真是怪事。王大夫又是吩咐了两兄弟几句话,这才走了。

这不,长生去买了药买了鱼。

过了一会儿,药煎好了。活鱼也熬成了鲜美的鱼汤。

两兄弟一人端着药,一人端着汤,一前一后奔进了房内。

明珠已经醒了,可是太过虚弱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好不容易喝了药,又喝了点汤,这才感觉身体暖了些。四肢却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人,吃力地说道,“我要见战王。”

战王?她要见王?

“姑娘,你到底是谁啊?”两兄弟谨慎地打量着她,追问道。他们是在皇陵中发现了她,她睡在皇陵的陵墓里,难道她是哪位妃子?还是哪位公主?也只有拥有这样身份的女子才能在死后睡在皇陵。

只不过,她竟然没死。这也奇怪了。

明珠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现在外边儿的局势,她感到有些烦乱。为了理清思绪,她反问道,“你们又是谁?”

“我们…”两兄弟说着,互相瞥向对方,“哥哥长生,弟弟君生。”

原来是两兄弟!

明珠点点头,又是问道,“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是在哪里发现我的?”毕竟她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躯体,不是吗?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像是一团打结的乱麻,等着她去搞明白。

“凭什么我们回答你,你该先回答我们!你到底是谁?”弟弟君生瞪大了眼睛。

明珠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对不起,不管怎样,我应该谢谢你们救了我。没有你们,我也不能活下来。谢谢你们。”

两兄弟看见她笑得动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我叫明珠,夜明珠。”她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

长生与君生两人一听她的名字,又想到是在皇陵里发现了她,立刻就联想到了弘帝的女儿,大兴的明珠公主。可是,可是明珠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吗?而且还是死在两年前!不是吧,难道起死回生了?

“你是明珠公主?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鬼吧?”长生咽了咽口水。

明珠见他们受到惊吓,连忙解释道,“不,我不是鬼,我是人。这其中有点原因,一时半会儿我也解释不清楚。但是希望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在哪里发现了我。还有,战王现在身在何处?”

“我们兄弟两个以盗墓为生,那晚是在皇陵发现了你。至于战王,他已经攻下代城,杀了骁帝,在代城称王了。”君生老实坦白地说道,又是急急补充,“公主殿下,我们可没有偷皇陵的东西!”

什么?他杀了东骁天?

明珠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有些无法呼吸。她还是晚了一步,还是晚了一步。她揪紧了被褥,轻声说道,“你们能带我去找他吗?我一定要见他!”

“恐怕有点难,我们只是普通的百姓,怎么可能见到战王呢!”长生为难地说道。

“那你们能送我去代城吗?你们送我去好吗?”明珠哀求道。

两兄弟一愣,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好象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长生与君生两兄弟抵不住她的哀求,竟然稀里糊涂地点了头答应。刚一答应,他们立刻懊恼。想要反悔,但是瞧见明珠笑得烂漫,又不忍心开口,只将那反悔的话全咽了回去。哎,有些人就是这么可怕,他们算是遇到克星了。

当天晚上,三人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长生打开了门,君生背着明珠走出了瓦房。长生偷偷牵过村里一户人家的牛车,放下了一锭银子。君生将明珠安置于草堆中,自己则奔向牛车的前头,与哥哥长生一起赶车。

牛车慢慢悠悠地朝着代城奔去。

明珠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全是他的身影,挥之不去。

你终于还是报仇了。杀了东骁天,终于报完仇了。你是否开心?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那么我呢,你还记得我吗。也许,也许你早就把我忘记。可是我还是那样义无返顾,朝着你奔去。

请你告诉我,你是否爱过我。

※※※

代城,州官府邸。

自从红雨过后,酷暑的天气就缓减了许多。天空万里无云,盛世平和的景象。一只白鸽从远处翩然飞来,它飞进了府邸,落在一处厢房的窗沿。白鸽的脚踝处系着一张小纸条,显然是传递信息而来。

众离走近窗沿,从白鸽的脚下解下纸条。放飞白鸽,打开纸条一看。

纸条上一行清秀的字迹——小姐已到,请王速回。

众离又是折回风战修身边,沉声回禀道,“王,云霓飞鸽传书,小姐已经抵达都城,请王速回。”

风战修并没有穿明黄色的龙袍,我行我素地一袭黑色华服。他一向喜爱紫色,可是这次却将黑色穿了许多日,恐怕是为谁悼念。英挺的剑眉下,一双狭长的双眸紧闭。他正在闭目养神,整个人沉静得吓人。

听到了众离的回禀,他也迟迟没有给予回应。

过了好半晌时间,这才吐出了两个字,“起程。”

“那柳家父女…”众离又是问道,等待他的命令。

“带上。”风战修冷冷地说道,不带丝毫温度。

众离抱拳领命,“是!”他急忙转身,奔出了书房。

府邸内,十二骑兵已经空闲好几日了。自从这最后一战也打完后,她们就觉得无所事事。可是大姐一月却告诉她们,这并不是最后一战。因为王要继续攻打其他八国,彻底统一大陆,才算作罢。

所以,她们的任务还有很多。

她们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能够陪伴王到几时。可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是坚守阵地,直到最后一刻,直到自己倒下来的那一刻。剩下的事情,全都不去想,没有空去想,也不许自己有这份奢望。

平淡的生活,那是一种奢侈。

院子里,众女三三两两练着拳脚,为了迎接不久之后的战役。

“立刻回城,带上柳家父女!”众离走进院内,朝着十二骑兵嘱咐了一声。

“知道了!”一月点点头。

等到众离走后,十二骑兵想到柳水瑶,不禁为之叹息。

柳青与柳水瑶如今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等同于囚|禁。自那日后,柳水瑶恐怕是因为伤心过度,所以她不停得哭,一直哭。眼泪流干,就流淌出鲜血。太医前来诊治,为时已晚,她已经哭瞎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