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亲人,一个血脉至亲。

苏勋抱着苏碧落,撒娇地说道,“姐姐,勋儿一定好好念书。”

“乖。”

“勋儿!跟娘走!”二夫人喝道,有些不悦。

苏碧落轻轻地拍了拍他,叮咛道,“快去吧,别让娘等。”

“恩!”苏勋点点头,奔回到二夫人身边。三人一齐离了正厅。

“大小姐!”仆人慌张地跑了进来。

苏碧落秀眉一拧,“什么事?”

“大小姐,事情不好了,咱们先前运去的绸缎,李老板说不满意,要退货!”

听见仆人这么说,苏碧落登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喜儿,跟我走。”

“是。”

苏碧落立刻带着喜儿出了府,前去寻李老板。

一路上,苏碧落颇感意外。这批绸缎是她亲自接手,亲自验货,亲自挑选丝绸染色。这所有的过程都是她亲自审查,怎么会不满意呢?况且这批绸缎直接关系着苏家最后的存亡问题,她小心应付。应该绝对不会有问题才对。

“小姐,您别着急。”喜儿见她神色凝重,好声劝道。

苏碧落点了点头,脚步却迈得更急了。

当苏碧落赶到李府的时候,却遭到了李府仆人的拒绝,声称李家老爷已经外出了,近日都不会回府。苏碧落急了,询问李老板的去向。李府的仆人回答却是不知道。这时,李府的管家出府相迎。

“这不是苏大小姐吗!”李管家阿谀道。

“李管家。”苏碧落笑脸迎人,轻声说道。

“苏小姐今日来,有什么事吗?”李管家显然是明知道故问,喜儿看得怒火中烧。

苏碧落倒也不生气,耐着性子说道,“李管家,我想找李老板谈谈。”

“真是不巧,我家老爷外出了,近日都不会回府。我看苏小姐还是改日再来吧。若不然,等老爷回来了,我再命人通知苏小姐,也省得苏小姐扑个空。”李管家笑着说道,意思就是请她回。

苏碧落笑笑,沉静说道,“李管家,那这绸缎的事该怎么解决呢?”

“哦,原来是这事。”李管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沉声说道,“老爷走时吩咐了,若是苏小姐是问绸缎的事儿,那么就转告苏小姐,绸缎不要了。至于先前付的定金,也自然不会收回。”

苏碧落问道,“李管家,商人做买卖最重一个诚信,你这是何故突然不要我们这批绸缎了?”

“苏小姐还是回吧。”李管家如此说着,便转身进了府。

苏碧落觉得蹊跷,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只好转身,慢慢地走回苏府。

“小姐,这怎么回事啊?先前那李老板还口口声声说好。怎么眨眼就不要了。”喜儿扭头问道,着实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苏碧落摇了摇头,想着那批绸缎该怎么办。

日子一天一天过,绸缎的事儿还没有解决,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府里的雇工们开始造反,闹着要工钱。绸缎没有卖出去,这哪来的钱呢?但是没有雇工的话,那苏府不仅仅会失民心更会一蹶不起。

苏碧落也知道他们家中有老小,等着这钱去下锅。

面对要罢工的雇工们,苏碧落只好将自己仅剩的银两拿去救急。

雇工们拿了钱,这才安了心。

书房里,苏碧落一边看帐薄,一边拨算着算盘。府里已经亏空一尽,再也拿不出什么钱了。

这可怎么办?

“小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不饿?我去拿些点心来!”喜儿担心她的身体,转身去弄吃的。没过多久,喜儿端了一盘豆沙包折回,“小姐,快吃点。我替你倒杯水。”

苏碧落拿起一只豆沙包,咬了一口,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只怕日后连个包子也吃不起了。

而苏碧落不知道,这不过是噩梦的开始。

※※※

“大小姐,昨儿下雨,咱们作坊的一间房倒了。”

“大小姐,上次运去大商国的绸缎,路上经了土匪,全给抢了去。”

“大小姐,蚕商的王老板他说以后都不给我们提供蚕丝了。”

“…”

不断有事情发生,却全都是不好的事情。接二连三,像是说好了似的,一起朝苏碧落拥挤而来,让她应接不暇。即便是敛财手段再高超的她,也无法应对那么多的事情。更何况她已经囊中羞涩。

绸缎被抢,虽然命人去大商国官衙报案,可她知道是有去无回。

作坊的房子实在是太陈旧,倒塌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没有银子,只好搁置在一边。

前两件事都还不是最关键的,这最后一件事确实棘手。

绸庄若是没了蚕丝提供,那还怎么做绸缎?

下着绵绵小雨,苏碧落顶着雨水,与喜儿两人又是坐着马车前往王老板的蚕桑园。她前脚刚到,凑巧的是王老板正要离开。两拨人在路上撞了个正着。苏碧落不顾小雨,立刻奔下马车走到了对方马车前。

“小姐!”喜儿急忙撑了伞,不让她淋湿更多。

苏碧落苦苦喊道,“王叔,王叔。”

马车帘子被人撩起,王老板坐在马车内,神情颇是为难地望向苏碧落。王老板与苏老爷先前有些交情,也算是故友。苏家的绸缎生意也一直从王老板那儿取蚕丝供货,十余年来从没有变过。

“王叔!为什么不提供蚕丝了?”苏碧落急急问道。

王老板皱着眉头,沉声说道,“碧落,不是王叔不念旧情。可是有人放了话,如果将蚕丝卖给你,那就要收回我这土地。你知道王叔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是靠蚕桑养活,若是没了地,我们一家也活不了。”

“谁放的话?”苏碧落心里一惊,诧异问道。

“这…”王老板一脸为难,只是叹息,“碧落,你也别为难王叔了。”

苏碧落咬牙跪地,裙裳沾了泥水,污渍一片,瘦小的身影瑟瑟,“王叔,你就念在家父十几年的交情上,你就告诉我吧。我一定不告诉别人。王叔,你也知道,如果没了蚕丝,我们苏家也活不了。”

“碧落,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我可受不起!”王老板瞧见她下跪,急得立马命车夫将她扶起。可是苏碧落倔强地跪在地上,就是不起来。王老板是瞧着她长大的,也知道她的辛苦不易,想了又想,他实在是不忍。

王老板叹息一声,幽幽说道,“我实在不能多说,也委实不知那人是谁。只知道两名丫鬟喊他玲珑公子。”

“谢谢王叔。”苏碧落感激地道谢,眼眶微红。

“你快些起来,回去吧。”王老板叮咛一声。

喜儿扶着苏碧落起身退到一边,马车从身边“嗒嗒”经过。

小道上,还停着另一辆自家的马车。喜儿急忙搀扶着苏碧落上马,马车打道回府,喜儿拿出巾帕替苏碧落擦拭雨水。她的身上已经脏了,雪白的裙裳已经浑浊不清,头发湿漉漉的,滴着雨水。

喜儿心疼不已,声音哽咽,“小姐,你自己一个人硬撑这一个家。可他们却一点也不领情,背地里不知说你什么难听的话了。这个家没有人懂你,你为什么还如此固执。莫不如我随小姐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凭小姐的本事,若非是被这个家牵系,她怎会落得如此不堪田地。

雨水顺着发稍落下,苏碧落取过巾帕擦拭脸庞。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握住喜儿的手,像是要获取一些力量,好让自己能够支撑下去。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家她还能撑多久。

回到苏府,仆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苏碧落径自回房,这才拆了书信慢瞧。书信是容治寄来的。信上寥寥数字,只道他一切安好,忙于朝中之事。信中末了,又问她是否安好。苏碧落坐到书案前,拿起笔墨,只写下“一切安好,勿念”这短短一句话。

喜儿煮了姜汤端来,拿到她面前,“小姐,乘热喝吧,祛祛寒。”

苏碧落将信放入信封糊上,递给喜儿,“明日让他们寄了。”

“是。”喜儿接过书信,又是说道,“小姐,其实容少爷对小姐你一片真心,实在不成,小姐就去找…”

“不。”苏碧落一口拒绝,“我不会去找他。”

“为什么?”喜儿着实替她的倔强心疼,其实她大可寻求容少爷帮助。

苏碧落捧着姜汤,淡淡说道,“我不愿寄人篱下。”

喜儿一怔,酸涩往肚子里咽下。

苏碧落喝完姜汤,吩咐道,“喜儿,明日你先送几匹上好的绸缎去飘香楼,约飘香楼的嬷嬷去醉品居一叙。”

玲珑公子,又是何方神圣?

※※※

醉品居

阁邱国最有名的馆子,普通人家即便是活上一辈子也进不来里面吃上一顿。实在是天价啊。恰逢午后,雨过天晴,阳光大好。二楼的雅座小间,苏碧落已经等候多时了。她听见脚步声响起,直到人来了。

果然,下一秒喜儿撩起帘子。

“小姐,鹃姨来了。”喜儿喊道。

苏碧落站起身来,瞧见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走了进来。她一身的香,香得苏碧落微微蹙眉。倒也不是味道不好闻,只是香味实在是太过浓郁。她一向不爱涂脂抹粉,所以有点不适。

“呦。”鹃姨吆喝了一声,笑着说道,“这不是苏家大小姐嘛?今儿个找我来,有什么事呀?”

苏碧落笑着说道,“鹃姨请坐。”

鹃姨坐了下来,苏碧落也坐下。喜儿立刻斟酒,苏碧落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挑明来意,轻声询问,“鹃姨,不瞒你说,这次冒昧请你来这儿,是想求鹃姨一件事。鹃姨在这儿人脉广,我想问鹃姨打听一个人。”

“人?什么人?”鹃姨听得飘然,高兴地说道,“这不是我鹃姨吹嘘,这阁邱国还真没有我鹃姨打听不到的人。”

苏碧落心里一喜,徐徐说道,“我这打听的人,人称玲珑公子。鹃姨可是知道?”

“玲珑公子?”

鹃姨原本说得热火朝天,一下子收了声,却是战战兢兢。苏碧落见她眼神闪烁,当下认定她一定知道这位玲珑公子,又是追问道,“鹃姨,你告诉我吧,这位玲珑公子他在哪儿,住在何处?”

“苏小姐,我可不知道什么玲珑公子。”鹃姨起身就要走,“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呢。可不能久留了。”

苏碧落瞧见她要走,登时起身阻拦,“鹃姨,望你指条明路。”

“这…”鹃姨犹豫了下,又道,“无名山庄。”

无名山庄?苏碧落望着鹃姨匆匆离去,更是狐疑困惑。

阁邱国外偏郊三十里外,那儿是一片翠绿荷塘。春日到了尽头,初夏来临。荷塘内开出翠绿的荷叶,荷花的绿颈上开出花苞,看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是一片荷花大好的时节。微热的风吹拂而来,正是浪漫。

这处庄园,无名。

外界之人并不知道此庄园属于谁,因为没有人见过庄园的主人。又有人揣测,这庄园内住着极有来头的主儿。毕竟这么大座庄园,寻常人可是绝对买不下来的。而且阁邱国此处的偏郊,属于皇家之地。

想来这庄园的主人,来自于皇室。

一辆马车从远处徐徐而来,停靠于庄园外。

喜儿先下马,又是扶着苏碧落下马。两人走到庄园前,喜儿扣着门扣应门。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一名长相清丽不凡的少女,模样俏丽。她瞧见来人,也不惊讶,只是说道,“公子有请。”

苏碧落心中万分诧异,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们才刚刚寻来,就有人请她们进去。显然易见,那位传说中的玲珑公子正在等待她们的到来。苏碧落秀眉一凛,迈着沉稳步伐走进了山庄。

喜儿随旁而行,瞧见这山庄如仙境一般,忍不住赞叹出声。

“好美。”

苏碧落一心思忖那位神秘的玲珑公子,倒也没有在意这庄中的布置格局。听见喜儿一声惊呼,她这才回神,只见一座石桥通往大殿,而两边竟然全是碧绿湖池。池畔里种满了翠绿荷叶,荷花的花颈像是亭亭玉立的女子。

这绸纱缦缦的山庄,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苏碧落愈发好奇,玲珑公子到底是谁?

在那清丽少女的带领下,两人走向了正殿。少女扭头望向她们二人,轻声说道,“姑娘请稍候。”她微微扶身,转身离去。而后又有人上了香茶、点心前来,给她们品尝。可是独独不见正主儿出现。

“小姐,那个什么玲珑公子好神秘啊。”喜儿嘀咕道。

苏碧落瞥向桌案上所放的几盘精致糕点,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什么。隐约而又模糊。

眨眼之间,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

突然,耳边传来沉沉脚步声。

苏碧落立刻站起身来,微微正色。她扭头望去,瞧向来人。可是视线一对上那人,整个人顿时一怔,僵硬了四肢,混沌了思绪,诧异到不能自己。那人一身绛紫锦袍,腰间镶嵌着黑墨色的宝石,靴子的缎面精巧地绣着纹路。

所穿之物,所用之物都是上上成。

而他的俊美不似寻常之人,气质比起皇家子弟更多了几分邪魅,可比起江湖中人又多了几分贵气。一双深邃的琥珀眼眸慑人,笔直地望尽她的眼底,那眼神太过锋芒,仿佛她身无寸褛一样。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的。苏碧落暗暗祷告,但是视线触及到他身上佩带的玉佩…腰间的束带下,一块弯月形状的晶莹玉珏彻底让她晕眩。

那块玉…

她曾经偷偷地拿过,也曾经用它去赚过银子。这些银子维持了她现在的生计。

而这块玉的主人…

“天、天耀少爷…”喜儿呆了,痴痴地呼喊出声。

上苍啊,这怎么可能?竟然是天耀少爷!

苏碧落回过神来,怔忪地望着面前的男子。

剑眉星眸、舒朗如月、潇洒如风、可是神情却是邪肆。那样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相隔了整整七年之后,他竟然再次出现了。无名山庄的主人,神秘的玲珑公子,能够动用皇家之地建造山庄的人。

他就这样大刺刺地赫然出现,以这样高调的姿态,凝视着她的窘迫。

更甚至,他是将她陷入这窘迫境地的罪魁祸首。

苏碧落心里百般滋味,左手揪紧了巾帕,忽然一松。她扬起唇角,那样生疏有礼地打招呼,“玲珑公子。”

风天耀并不应她,只是走进正殿,居中而坐。紫袍飞扬,修长的腿随意交叠,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却是饶有兴趣。

“姑娘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他淡漠的一句话,已然是不认识她。

苏碧落心中苦笑,方才还特意让丫鬟却接应她们,现在又假装不认识。风天耀,他果然还是那么可恶。

她扭头迎上了他,缄默不语。

“若是没事,那我只好送客了。”风天耀紧盯着她咬唇的动作,莫得一阵心悸。

忽然就有了想要吻她的念头,想要尝尝她的唇是什么滋味。

苏碧落从容地面对他,轻声说道,“望请玲珑公子高抬贵手,放苏家一条生路。”

“哦?”风天耀狐疑地呢喃,沉声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苏家,有谈什么高抬贵手,更不要提放一条生路了。”

“你想怎么样。”苏碧落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

七年前,他不放过她,没有想到时隔七年,他再次卷土而来,再次不肯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