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治已经在外厅等了片刻,听到脚步声急忙扭头,只见苏碧落在一名宫人的搀扶下走进厅来。胸口的伤虽然开始愈合了,但是身体还很虚弱,脸色也有些苍白。她也瞧见了他,露出一抹笑容。

容治迎了上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从宫人手中扶过她,让她坐下了。

“姑娘,我就在外边候着。”小芍虽然不知道她和这位使节大人是什么关系,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熟识。想着两人肯定是有话说话,她也不好多留,回了一句转身就出了外厅。

“你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如果睡下了,让宫人跟我说一声就好了!何必起来见我?身体还没好,这样走来走去扯到了伤口怎么办?我可以明日再看你!”容治弯腰说道,伸手抚开她肩头散落的发丝。

苏碧落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其实我睡了一天了,也没有睡着!不过今晚不是祯王寿宴吗?你怎么过来了?宴会散了吗?”

“没散,这会儿时辰还早,当然不会散。我是悄悄出来的,不能多呆,马上就要回大殿去。倒是你好不好,伤口还痛不痛?”容治难掩担心沉声问道,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打量。

苏碧落原本就不丰盈,现在受了伤就变得愈发瘦弱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淡淡的,柔柔的,让人感到舒适。此刻的她,周身聚集了一股难以言语的嬴弱,透着几分骨子里透出来的灵巧聪慧。

这样的她,让容治有些不想放手。

“阿治,我没事,我很好,你不要担心。过几天我就会恢复了,和以前一样会跳会跑,什么事都没有。”苏碧落听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乘机偷.跑出来的,又是感动又是不安。

容治怔怔地望着她,回神说道,“这就好。”

“碧落。”他又喊了一声。

“恩?”

“你…”容治思忖着想了想,开口问道,“祯王大寿将完,我也要回北辽国。你有什么打算?你是回阁邱国吗?还是继续跟着风天耀?”

苏碧落顿时蹙眉。

那些银子没有着落,那张契约还在他的手中,银两没有还清,她当然是走不了的。

苏碧落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转而催促,“阿治,你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被发现的话,那就不好了。”

“碧落!”容治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急急喊道。

苏碧落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阿治,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无论我是回阁邱国,还是继续跟着他,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

“照顾自己?你若是会照顾自己,也不会受伤了!”容治依旧不放心。

他心里明白,那些贼人一定是冲着风天耀而来。苏碧落只是寻常普通的女子,肯定不会有什么仇家,而且她才刚来夜月,根本就不会与谁结仇。她这样跟随着风天耀,无疑是跟着隐患,随时可能会遇到危险。

况且,到底是谁派人射杀她,这还是未知。

她的安危,也同样未知。

苏碧落无声叹息,只好装出自己困倦的样子,喃喃说道,“现在我有点困了,好想睡觉。”

“那快去睡吧,我也走了。”容治不再逗留。

小芍就在厅外等候,门一推开,她扶身请安。待容治走出院去,她奔进厅内,扶起了苏碧落。

“姑娘,这位使节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探望姑娘,一定很关心姑娘!”小芍边走边道。

苏碧落道,“我们是儿时的伙伴。”

“原来是青梅竹马!”小芍恍然大悟。

青梅竹马?苏碧落念着这四个字,感到有些生疏,还有些奇怪。

其实他们三个,是在同一时候认识的。

小芍双眼发光,笑着说道,“我看耀王待姑娘好,这位使节大人待姑娘也好,不知道姑娘心里更偏向谁呢?姑娘喜欢谁呢?”

喜欢谁?苏碧落脸上一红,忽然茫然。

容治匆忙赶回宴会大殿,众人正在行酒令。

“怎么去了这么久?”使节大人不悦地低声质问。

容治沉声回道,“刚才喝多了酒,所以我出去走了走醒醒酒。”

使节大人自然也不多说什么,恰巧轮到他行酒令,兴高采烈地加入了行列。

容治漠漠侧目望去,瞧见风天耀坐在那儿。而他身边的八公主,似乎正在和他说话。他瞥向后边的则影,目光在一瞬间对上了则影,他知道则影发现了他方才的离去。

容治拿起酒喝了一口,从容冷静。

“少爷,他回来了。”则影朝前栖近回禀。

一整个晚上,风天耀都没有怎么说话,也没有喝酒。

夜楚楚接到了花枝,展露笑颜接了酒令,“我有一枝花,斟我紫儿酒,唯愿花似我心,几岁长相守。”

“好!八公主好才情!”众人夸赞道。

夜恬注意着夜楚楚,只怕他这宝贝妹妹会与那风天耀相谈甚欢。

只是一晚上,风天耀都没有怎么说话。

夜楚楚将那花枝双手递向风天耀,他伸手取过,富有磁性的男声幽幽响起,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他的举止幽雅,手指夹着花枝,念出了诗句,“满满泛金杯,我把花来嗅,不愿花枝在我旁,付与他人手。”

风天耀念出这四句诗词,惹得在座众人拍案叫绝。只是暗自静默一想,却又觉得不妥。这酒令其中暗藏的意思,足够让人生惑。若是将花枝喻为八公主,那么最后两句诗词却是隐语道明。

众人依旧在笑,不敢多言,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耀王这诗果然绝佳!”

“所言甚是!正是绝佳!”

“满满泛金杯,我把花来嗅…好诗好句!”

众人举起酒杯相敬,风天耀放下花枝径自倒了三杯酒,执杯对向高位上的夜祯,漠漠说道,“祯王陛下,我敬陛下三杯酒。”

“第一杯,祝祯王福寿安康!”

“第二杯,祝百姓安居乐业!”

“第三杯,祝夜月与圣歆永世交好!”

风天耀每说一句,就喝下一杯酒,他风姿绰绰,自有一股逼人英气,浑身透射出不一样的卓越气质。而他醇厚的男声格外动听,竟然比丝竹鼓乐还要醉人出众。他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却又显得那样夺目。

夜楚楚侧目望着他,盯着他的铜面具瞧了又瞧。

隔了一张面具,她在脑海里描绘着他的容貌。

“好,你这三杯酒孤一定要喝了!”夜祯大为高兴,亦是一连喝下三杯。

“祯王陛下,我突然有些不适,所以只能先行先离席,还希望不要扫了陛下的兴致,陛下莫要怪罪。”风天耀道。

夜祯得了他那三句话,心情哪会不好,拂袖道,“你身体不适还要来陪孤喝酒,孤怎么会怪罪你!你快些回去歇息,明儿孤再与你好好聊聊!”

“谢祯王。”风天耀站起身来,则影跟随在后。

容治默然不语,当两人走出大殿以后,他才抬头瞥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

而坐于左边桌案的太子夜恬冷哼了一声,像是十分不满。猛地抬手喝下一杯酒,望向对面孤单而坐的夜楚楚,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不要一个人在那儿。

夜楚楚瞧见夜恬的举动,自然明了。

她正要起身,余光扫向那枝被遗落的花枝,整个人一怔,她拿起花枝走向了夜恬。

待她在他身边坐下,夜恬说道,“一枝花枝,你拿着做什么。”

“太子哥哥,你不觉得这枝花枝特别漂亮么?”夜楚楚双眸泛光,盯着花枝的粉色花苞。

夜恬眉宇一皱,忍不住叮咛,“楚楚,不要和他太接近,他受了风寒会传染。”

“若是真的会传染,那我刚才坐在他身边那么久,早该传染了。而且还是父皇让我坐在他身边的,他一定只是寻常的风寒,不打紧的。”夜楚楚自有一番解释,没有再听信于他。

夜恬见她神色不对,小脸绯红,低声问道,“怎么?难不成你对他有意思?”

“什么!什么有意思!太子哥哥莫要乱说!”夜楚楚摇了摇头。

夜恬又道,“你不是对他有意思,那为何拿着这枝花枝不放?”

“我只是觉得…”夜楚楚思忖了下,喃喃说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奇特很与众不同很神秘。”

恐怕他是唯一一个对她这样冷漠的男子。

满满泛金杯,我把花来嗅,不愿花枝在我旁,付与他人手。

夜楚楚暗暗念着最后两句诗,忽而一笑。

灯火阑珊,宴会的大殿里有酒香散出。深蓝色的夜空,漆黑如墨,月牙儿悬挂于高空之上,伴随着星辰闪烁。

月影落在湖面,星光荡漾洒下。

遂安殿春院的卧房里,苏碧落侧身躺着,依旧没有睡着。

“我看耀王待姑娘好,这位使节大人待姑娘也好,不知道姑娘心里更偏向谁呢?姑娘喜欢谁呢?”小芍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让她感到烦扰。

可她为什么会烦扰?

正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烦扰,苏碧落愈发睡不着了。

突然,听见“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小芍轻柔的呼喊声随后响起,“耀王!您回来了!”

“出去!”低沉的男声喝了一声,小芍应声而出,门又是“嘎吱”关上了。

苏碧落背着身,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怎么回来了?难道是宴会结束了?她揣测良久,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他到底是做什么?怎么不出声?

正当她狐疑的时候,风天耀走到床沿。

他一栖近,就有酒气逼近,让她难受得蹙眉。

苏碧落只好假装睡觉,想着他见自己睡着了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没有想到风天耀偏偏在床畔坐下,却依旧没有说话。

虽然她闭着眼睛,但是苏碧落可以察觉到他正望着她。那种目光太过逼人,让她本能的感到不自在。

风天耀瞧见她刻意压制着自己,还有那隐忍蹙起的秀眉,他却不去点破她在装睡的事实,放任她继续伪装。他瞧了她半晌,忽然低下头来,慢慢俯身压向了她。

酒气越来越近,还有他慑人的气势。

苏碧落来不及思索,只感觉双唇被人封锁,他并没有过分地索吻,仅是蜻蜓点水般得碰触她的唇瓣。他的唇,薄凉的温度,让她沾染了些许寒意。

刹那之间,他的气息透过吻传来。

苏碧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听见脚步声响起,又听见门被打开关上的声音。

屏气凝声了许久,她这才睁开眼睛。

一室寂静,仿佛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来过,空空落落。

苏碧落望向他离去的方向,手指轻触唇瓣,却是懊恼不已。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吻了她!

苏碧落没有提起那个晚上的吻,只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是像往常一样过日子。

她不提,他更是不会提。

风天耀一向我行我素,很多时候纵然是问他,他也是不会答的。

可是,苏碧落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是说不出来缘由。

或许是因为,风天耀突然对她冷漠疏远。其实他能这样对她,她应该高兴才是,还省了心不用被他烦扰。但是每每目光不经意间与他撞上的时候,他那双慑人的眼眸总会让她心悸,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这些日子,风天耀三不五时被夜祯请去叙话。

由于她的伤还没有好,他们就在夜月暂时逗留休养。至于其余七国的使节大臣,则在寿宴结束后的次日纷纷起程回各自的国家。

容治也是在次日前来告别的。

那天午后风天耀前脚刚走,容治后脚就到了。

苏碧落依然记得他所说的话,“碧落,我马上就要走了,随大人回去北辽国。你的伤还没有好,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护送大人回北辽之后,立刻就会来找你。在我回来之前,你若是提前要走,千万告诉一声女医官小芍你的去向,我有话要对你说。碧落,不然的话,你跟我一起走?”

面对容治请求,苏碧落只是微笑。

容治知道她性子一向倔强倨傲,决定的事情更是不会轻易改变。离去之时,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璀璨的水晶放到她的手中,“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很喜欢彩霞水晶,可惜后来弄丢了。这块水晶虽然没有彩霞水晶那么漂亮,但是也还算不错,这次可要收好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不要,那就丢了吧。”

苏碧落一听这话自然无法拒绝,只得握住水晶欣然接受。

容治就这样走了,随着北辽国的使节大人走了。

苏碧落则继续留在宫中休养,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眨眼就过了十余天。

这十余天,她过得很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伤口在慢慢复原痊愈,她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再加上那金蟾蜍之泪的效用奇迹,平日里金衣玉食也是照料有佳,伤口不但好了,她也能跑能跳,完全和健康的人没有差别。

几个宫人正在后院里打扫,悄悄说起了话来。

“这些日子,耀王天天被皇上请去,宫里都在传皇上要把八公主许给耀王。”

“楚楚公主这么漂亮,耀王一定会喜欢八公主。”

“我想也是呢,所以碧落姐的伤好了,耀王也不肯走。”

“可是碧落姐不是耀王的人吗?她难道都不会生气?”

“你真是傻!碧落姐只是耀王的贴身侍女,就算是有所不甘,也只能如此。”

“耀王很喜欢碧落的,碧落受了伤,他都亲自抱她回来。不过现在皇上有意将八公主与他撮合,我看耀王一定也对八公主有意思了,所以才会冷落了碧落。哎,好歹也有过疼宠的日子,已经够了。”

“可是我觉得碧落姐人很好,有些替她委屈。”

“咱们八公主也很好啊。”

宫人们小声地说着话,苏碧落站在院外,一时止步不前。

忽然,身后响起漠漠男声,“苏姑娘,请跟我来。”

苏碧落回过神来,扭头瞧见则影站在身后,轻声回道,“我放下东西,就随你去。”

苏碧落本要亲自洗衣服,这下只好将衣服转手交给宫人们来洗。

煦丽的午后,皇宫的后花园鸟语花香,正是灿烂时光。

六角亭里,夜祯和风天耀正在下棋对弈。

不远处的小径,董妃与夜楚楚并肩慢慢走来,身后跟随了几个宫女。董妃富贵明丽,夜楚楚娇俏可人。特别是夜楚楚,今日的她梳了好看的蝴蝶发髻,蓝绿色的霓裳,整个人轻盈的像是一只蝴蝶翩翩欲飞,笑容更是甜美。

董妃从宫女手中端过托盘,将糕点放在了石桌上,“皇上,耀王,这是臣妾和楚楚一起做的糕点,你们尝尝吧。”

“天耀,你的棋艺实在是精湛,孤输了。”一盘棋恰巧下完,夜祯叹息道。

“祯王谦让了。”风天耀幽幽说道。

夜祯道,“来来来,和孤一起尝尝这糕点。”

夜祯拿起尝了一块,风天耀也拿起一块糕点。

瞧见两人吃着,夜楚楚开口问道,“父皇,耀王,糕点的味道怎样?”

“味道不错,没想到我们楚楚的手艺这么好!孤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夜祯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