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落却知道,这局棋绝非是她赢了,而是他故意让步。

御书房内下完棋,两个孩子拉着他们去外玩耍,难得放假不用念书,他们极尽顽皮。御花园里钓鱼,只差没将整个荷花池翻了个过来。阁邱帝和元后两人惬意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一群宫人们担惊受怕惶恐有事,恨不得求这两个小祖宗安安静静。

苏碧落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钓竿,她没有心思钓鱼,鱼钩露出了水面也不知晓。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你这是在钓鱼?”

这个声音…

苏碧落没有回头,轻声说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风天耀一下轻笑出声,调侃道,“原来你是在钓我,我这不是来了。”

苏碧落微恼,脸庞也有些微微泛红。她哪里是在钓他呢,不过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他却走至她身边,旁边都是可坐的石头,他偏偏和她坐在一块上边。两人肩并肩,头挨着头,这样的相处实在是太过亲密。

苏碧落不由得道,“那边还有石头,你坐过去。”

“为何?”

“这里太挤。”

“我不觉得。”

苏碧落不与他口舌,就要起身让位,他却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去。天气本就炎热,他的手居然那么冰凉,她一回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这才发现他的双眼炽.热一片,艰.涩说道,“放手!”

“你没有钓我,是我自己愿意上钩的。”风天耀双眸炯亮,幽幽说道。

苏碧落的心一跳,她想要抽开手,他却一下用力,将她带入怀里。那熟悉的麝香味扑鼻而来,带着他特有的味道,她被撞得胸口一疼,又是羞又是急,闹了脾气,“风天耀!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快放手!这里是御花园!别人瞧见了多不好!你不要名节,我还要呢!”

“我的确不要名节,我只要你。”佳人在怀,他怎会放手,逗趣地说道。

苏碧落这下是挣也挣不开,他一手拥住她,卒不及防问道,“落落,想我了吗?恩?”

“没有!”苏碧落咬牙说道。

风天耀将头靠在她的肩头,制止着她的乱动,喃喃说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枉我这么想你。”

“风天耀!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你。”

“你给我坐好!我有话问你!”

“你现在就问吧,我这样也可以回答。”

“你…”

风天耀眯起眼眸,呼吸着她的发香,她真切的在他怀里,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思念,真的是那么深。这几个月以来,他不去看她不去瞧她,只怕一见到她就会忍不住。这个丫头,竟让他着了魔一样。

苏碧落心中的确有许多疑问,她耐着性子,尽量不去理会他压在身上的重量,开口问道,“大张等人,是你事先安排的?”

“不是。”

“你说谎!”

“我对你可不说谎!”

“那好,我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你在暗中帮我!”

“大张等人之后开始。”

“师师姑娘肯答应穿我的衣裳,也是你的原因?”

“恩。”

苏碧落一闷,师师姑娘是阁邱国的名怜,琴技无双,容貌也是无双,她本是书香世家的女儿,可惜家中不幸,无奈卖身做了怜人。她只卖艺不卖身,不少贵人公子为之倾心。起初姑娘们并不乐意穿她家的衣裳,后来师师姑娘带了头,诸位姑娘们逐渐效仿,苏家的锦缎才在青绾里传开了名声。

“那皇后娘娘?开山一事?生辰礼物…”

不等苏碧落说完,风天耀从容应道,“全是我。”

苏碧落不曾想到他会这么坦白,这下子反倒是她自己懵了。惶惶之中,他在她耳边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她确实很想问他,只是那快要面对的东西让她有些害怕,让她惶恐,“你…你先放开我!我有些热!”

“那我坐好了,你可不许逃!说话要算话!”他乖巧回道,却有些撒娇味道。

苏碧落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风天耀果然将手松开,他瞧着她微笑,她只觉心湖一动。

“耀王哥哥,碧落姐姐,你们刚才抱在一起作什么?”小公主大声喊道。

苏碧落一下羞红了脸,再也顾不上其他,只想要离开。她的动作格外灵敏迅猛,猛地起身飞奔而去。

风天耀也不急着追,冲着她喊,“落落,你跑什么。”

苏碧落头也不回,往前狂冲。

风天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丫头也会落荒而逃呢。

苏碧落立刻拜别了阁邱帝和元后出宫,心神还未定下,怀里像是揣了只小鹿,咚咚乱撞。

他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天耀,他到底想怎样!

苏碧落尚未平息这份悸动,家中又传来噩耗。

原本是等着苏勋下学回来一起用膳,可是等来等去,却也等不着他。二夫人有些急了,于是亲自前往书院。跑了一趟回来,只以为苏勋也回来了,但是却不见他的人影。二夫人神色不对,十分仓皇,一路跌跌撞撞,找到了书房,“碧落!勋儿不见了!”

书房中,苏碧落正和容治在谈天。

用膳的时辰早已经过了,天色也有些黑了,他们便先行用了膳,也不等人到齐了。二夫人这一回府,就抓着福伯询问可有见过小少爷,福伯只道没见着回来,二夫人当下急了。书院里的院师说了,苏勋早已下学归去。可是她这一个来回,也没撞上苏勋,回到家也不见他,立刻认定他是不见了。二夫人哭哭咧咧地奔进书房,将事情原委诉说。

苏碧落神色一凝,立刻吩咐下人们出府去寻。

这下子惊动了整个苏府,只为了寻找小少爷苏勋的下落。

夜色渐渐深了,下人们纷纷回来禀告,亦是没有半点音训。苏碧落只让他们继续去找,一定找到。二夫人焦急万分,早已经哭过一回了。苏如意得了消息,立刻随夫君赶来,一面安慰二夫人,一面数落苏碧落,“我就说要有书童陪伴,你偏偏让他一个人,现在倒好,人也不见了!”

容治沉声道,“莫要焦急,人一定会寻到!”

“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你的弟弟!你自然不紧张!”苏如意恨恨道。

苏碧落再是淡定的人,也不免忐忑起来。苏勋是爹爹唯一的儿子,更是她的弟弟,若是出了事,那她怎么交待。

容治瞧出了苏碧落的不安,他冷冷地瞪着苏如意,苏如意被他发狠的眼神所吓,支吾了几声,不再多言。

夜深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消息。

有人悄悄来到苏府,在大门上扎了飞刀,飞刀下有一封书信,写着“苏大小姐亲启”的字样。

这无疑是一封敲诈勒索的书信,信中写着让苏碧落立即前往琅琊山北岭,天明三更之前,她若是不到,那么苏勋的命就没了!切记不准报官!

这封书信是苏碧落亲自拆开瞧的,她微眯起眼眸,久久不曾说话。二夫人急了,问这信中写了什么。苏如意索性去抢,却被苏碧落躲过了,她只将信折好,放入胸口妥善保管,淡淡说道,“原来是我的一个朋友遇见了勋儿,于是就带他去玩了!你们别急,我现在就去将勋儿带回来!”

二夫人见她神色自然,不像是开玩笑,连问了三声,再次求了答案,这才定下心来。

“哼!你那是什么朋友!吓了我们一跳!娘!我扶你回房歇息!勋儿明日就回来了!”苏如意批了几句,搀扶着惊吓过度的二夫人而去。

待人走后,容治不疾不徐道,“我陪你去。”

“小姐,我也跟着你去。”喜儿同样道。

苏碧落知道这事情确实是瞒不过容治,她不放心喜儿,便找了个理由将喜儿留下了。而后立刻找了一辆马车,容治驾车,苏碧落就坐在车内,将事情娓娓道来,马车也没停着朝琅琊山北岭狂奔。

两人一路分析局势,只觉得贼人绝对埋伏已久,不然的话,对方不会那么清楚苏勋回家的线路。而且他们可能就盯着苏府,瞧他们到底有没有报官。而且奇怪的是,那封信中竟然没有提及任何财物,显然不是谋财!那么不是谋财,却还要她本人亲自前去,看来主谋一定是冲着她去的!

苏碧落自知连累了苏勋,心中更是内疚自责。

容治却是放心不下,那人的目标是苏碧落!

一夜赶路,两人匆忙焦急之中终于赶到了琅琊山的北岭。这边杂草丛生,有一处悬崖,寻常时候除了上山采药的大夫,绝不会有人出入。马车刚到山底,再也上不去了,只见路边的石柱上用石头压着一块红布。

天色刚明,隐约可见,容治前去取了红布。

苏碧落接过一瞧,那是苏勋所穿衣服的布料,对方让她上山顶悬崖!而且让她一个人上山!

“不行!太危险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阿治!我弟弟的命在他们手上!”

“碧落!”

苏碧落决心已定,下了马车,朝他微微一笑,只让他别担心自己。转过身去,神色却在刹那郑重起来,一反常态。她朝着山顶急步而去,每一步都走得飞快,只怕会来不及。

山顶愈来愈近,苏碧落反倒没那么紧迫了。

等到攀上悬崖顶端,她只瞧见苏勋双手双脚被捆绑成一团,他就这样躺在悬崖边,嘴被堵上了,无法开口。苏勋瞧见来人,惊恐之意未散,又是惊喜地摇头点头,亦是慌乱不堪。

“勋儿!你别怕!姐姐来救你!”苏碧落来不及去寻那贼人,瞧见苏勋这样狼狈的模样,已经心疼不已。她大步上前,朝着苏勋奔去。

番外风天耀——旷世恶君33

苏勋使劲摇头,似乎是让她别过来。

“碧落!快站住!”容治的呼喊声从后边响起,可是苏碧落已经踏上悬崖,哪里还来得及。

“碧落——”容治大声疾呼,他拔腿追去,身边却有另一道黑影如风一般迅疾闪过。

“啊!”苏碧落只觉得脚下的悬崖快要倒塌,松垮得不行。她拼尽了全力去将苏勋拉起,使劲地往没塌陷的那块地推。

慌乱中瞧见了来人,她嘶声力竭喊道,“风天耀!救我弟弟先!”

风天耀长臂一伸,怕自己的力量踩踏了悬崖,不敢上前,将苏勋抱起回身奔至平安的地方,回头望去,只见苏碧落坠了下去,他第一次惊惧,“落落!”

“你护他安全!”风天耀瞥见容治奔近,大喝一声,只将苏勋抛出。他奋不顾身,在悬崖倒塌之时快步奔向苏碧落。他每一脚踩下去,石块就随落下去。苏碧落已经飞出悬崖,纤瘦的身影在空中坠下,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受到了雨水的洗礼,那样渺小苍白。

“风天耀!碧落!”容治一把抱住苏勋,神色大变,瞬间的思量,他只得带着苏勋逃离这片危险之地。

等到容治离了远处,待他回头,只见风天耀纵身而出,颀长的身姿闪过一道痕迹,他竟然就这样追着苏碧落跌入悬崖。

这个时候,则影抓住了埋伏隐藏在山林中的贼人,听见悬崖的轰塌声,他惟恐出事,匆匆将那几个贼人捆于树身,急步奔向山顶。当则影赶到的时候,只见悬崖崩裂,风天耀一跃而下,而容治抱着苏勋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孤单只影。

“少爷!”则影大惊,再也无法平静。

苏勋被松了口,一下大哭出声,又是害怕又是恐惧,“姐姐!姐姐坠下悬崖了!容大哥!你救救姐姐!容大哥!”

容治放开苏勋,慢慢的挪动步子走近一些,尘土弥漫,空气里浑浊一片,他低头望向崖底,黑鸦鸦一片,覆着茂密的树丛,根本就瞧不见底。只是这万丈悬崖,若是跌下去,就算是大难不死,恐怕也只剩一口气,凶多吉少了。

苏碧落和风天耀双双坠崖,此事惊动了阁邱国君。

阁邱帝立刻派了侍卫前来搜查两人的下落。

至于这出绑架事件的幕后黑手,也被逮住。原来是城中一名商人,因为嫉妒苏碧落抢了生意,就想出了这么一计,暗中观察许久,捉了苏勋要挟苏碧落。到时候苏碧落死了,那么苏家无人打点,也迟早会败。商人一时起了贼心,于是雇凶密谋行了次事,最终还是被揭露了。

一连搜索了几日,却多没有结果。

悬崖陡峭,下得崖底十分困难,侍卫们苦苦寻找,可也没有线索。

容治亦是亲自加入寻找队伍,但是也无果。

眼看着机会越来越渺茫,喜儿终于忍不住伤心,哭得眼睛红肿,哽咽说道,“小姐!小姐你一定不会有事!小姐!”

则影见她哭得快昏死过去,有些受不了,沉声喝道,“哭什么!”

“我哭关你什么事!不要你管!”

“少爷和苏小姐不会有事!你有这些力气哭,不如替你家小姐将店铺打理好!她一番心血经营至此,你难道想让人败了不成!”则影一番话激怒了喜儿,喜儿擦干眼泪,不再逗留于琅琊山,终于回了阁邱城。

这边,众人依旧没有放弃寻找的念头。

只是一天天下来,原本信心高涨此刻已经消逝。

众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心中莫不是断定他们已经葬身荒野了。

深谷树丛,这里不见天日,抬头望去,几乎看不见天空。森然然的悬崖底,沼泽密布,空气里有丛林特有的腥味,夹杂着青草味和猛禽味。一处覆着苔藓的地域,有人躺在岩洞里一动不动,没有火光,黑幽幽得瞧不大清楚,不知从哪里流出的溪水,映出一丝光明,照亮了那人的容颜。

英俊的侧脸,鼻梁挺直,他的呼吸很微弱。

岩洞外有人慢慢地走了过来,那人的步伐不是很稳,似乎是一只脚受了伤,所以拖在地上,发出拖沓的声响。

昏暗中勾勒出来人的身影,纤瘦身影,是个女子。

长发凌乱地披散,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瞧见她仓皇迷茫的小脸,一双眼睛黑而亮,很漂亮,可也很不安。她捧着几个果子奔向倒在地上的男子身边,伸手扶起他,一声一声呼喊他,“风天耀!你怎么样?天耀!我找到了一些果子,你醒过来,你尝尝看好不好?”

苏碧落快要崩溃了,那天她不幸摔落悬崖,全凭风天耀以身护住。她倒是平安无事,只是伤到了小腿,走路的时候不大方便。顾不上有没有自己的腿,她更是着急风天耀。当她醒来以后,风天耀就昏迷不醒,她还以为他死了,可是他还有呼吸。

苏碧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取一些水给他喝。想起以前他身上有灵丹妙药,她摸索了下,果然找到了许多,也不知道哪个可以服用,就全部喂给他。她守在他身边,跟他说话,希望他能够醒来。

但是已经过了四天了,他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苏碧落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身边是不知生死的风天耀,一下觉得孤立无援,她只能拉着他的手,怕他就这样一睡不起。

“风天耀!你醒来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风天耀!”苏碧落紧握住他的大手,将他的大手贴向自己的脸庞,眼眶酸涩,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你不要死!风天耀!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苏碧落喃喃呼喊,泪水积聚落下,滴落在风天耀的脸上,一滴又一滴,越来越多。

她哭得伤心,并没有发现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

苏碧落哽咽到不能自己,情绪已经失控。突然,那只大手微微一动,他的手指触向了她的脸颊。

这一刹那,她惶恐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朦胧的光芒中,苏碧落瞧见他半眯着眼睛,竟让她觉得心跳停止,而后狂野得跳动起来。她一时忘记说话,他却慢慢地开口,温柔取笑,“哭什么,傻丫头,你让我不死,我怎敢死。”

风天耀就这么幽幽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似是受了内伤尚未恢复的缘故,所以很虚弱。他的俊颜,也显得苍白,不似以往那样精神熠熠,可是神情却十分愉悦,像是得了什么珍贵的宝贝一般,那样舒爽。

周遭昏暗,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苏碧落早已经泪眼婆娑,根本就瞧不清了。但是此刻,她只觉眼前似有万丈光芒亮了起来,他的脸庞也变得格外鲜明,就像是这个世界全都没有了,可他还在,而他就是生命中的唯一。

“你胡说八道!你就爱耍贫嘴!你总是欺负我!你以强欺弱!你霸道!你蛮横不讲理!你不可理喻!你最讨人厌!”

不可理喻?那不是说女人的词儿么?

风天耀心中好笑地暗想,可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反驳她,心中柔意满满,只是一个劲地承认,“是是是!全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惹你讨厌!”

“你还装睡!你明明就醒了!为什么还装睡!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么?我一直等你,我怕你醒不过来!你让我多担心知道么?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苏碧落哭得哽咽,最后那一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天知道她有多担心,天知道她有多害怕!

“落落,我向你认错!我错了,好么?”风天耀瞧见她这般梨花带泪的模样,当下心疼到不行。想要替她擦眼泪,可偏偏还没有力气。其实此刻她这样惶恐又惊喜的样子,让他感到暖暖的,很是高兴。

他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她关心着他,也喜欢着他?舍不得他死了?

“你还小心眼!”她抬手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愤愤一句。

“我哪里小心眼了?”他似是狐疑,却是调侃。

“你就是小心眼!”

“那你跟我说说!”

这样的相处,风天耀是喜欢的,她从来不曾对他说这么多话。从前不是争锋相对,就是张扬跋扈,他曾经想过这样轻松地说话,现在真的实现,真是格外珍惜,恨不得能久一些再久一些。胸口还在闷疼,但是这一切便觉得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