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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手一摸,几块随身放着的碎银果然是不见了。

宋暨撑起身,喘着粗气坐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站起来,一步步挪向自己平日睡觉的那个角落。

两身衣服压在草席底下,他翻出来一身,迟缓地换上,又倚在墙边继续缓劲儿。

还好,宋大光向来认为他的脸能换钱,绝不会让他脸上有伤。换上衣服,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不想让慕阳公主知道这些事。

虽然她说过她会“罩着他”。

她已经帮过他很多了。因为她常要找他,府里已完全没人敢轻易惹他。

他不想再给她添别的麻烦,不想让她觉得他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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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时分,虞谣在半梦半醒中呢喃:“哎……好想逛街。”

接着,眼前逐渐清明。充满白光的意识世界一寸寸出现,白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喝着茶。

“都是命。”她听到白泽轻叹。

“什么命?”她追问。

但白泽沉默以对,一语不发。

这一世原本的这一天里,宋暨也在家里挨了一顿毒打。

他生性要强,这样的事从不同外人说,更不想在宋大光面前示弱。

所以只要还能起来,他都会若无其事地到府里当差。

那天,慕阳公主想去逛集,同时还想找地方跑一跑马,宋暨便跟着她去。

她在路上偶然注意到了宋暨,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

少女春心怦然而动,她便去跟宋暨搭了话,接着,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带他去了医馆,让人给他治伤。

当时宋暨正极度脆弱,这份关怀让他念念不忘。

这是他们原该有的初见,感情原就该这样美好温馨地发展下去。

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幼鸟尚未成型的三观在她心底拧巴起来。

她可耻于自己对这样身份的人动心。这种念头宛如梦魇,一经发芽,就将她层层缠绕。

换言之,命运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扭转,直至他们走向绝境。

这样命里注定的日子,即便重来一遍,大概也还是会出些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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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暨好帅一将军(9)

很奇怪,想逛街的冲动纠缠了虞谣整整一上午。

其实这里逛街的趣味性跟二十一世纪不能比,虞谣觉得自己没道理为这种事疯魔。可她就是着魔般地一直想,连读书都心不在焉,气得傅母怒斥她去了一趟行宫,连性子都野了起来。

于是午睡起来,虞谣就决定去逛街了。

这么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当然不能落下宋暨。

她梳妆时就着人去喊了他,但直至自己收拾妥当到了府门口都没等到,倒等到了来找她玩的虞翊。

虞翊兴高采烈叫姐姐,虞谣深感愧疚:对不起,姐姐忙着恋爱,完全忘了你要来的事了……

虞翊听说要去集市也挺高兴,率先钻进马车,虞谣倚在车边继续等。

又过了近一刻,宋暨才出现。

虞谣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埋怨了一下:“怎的这么久,让两位殿下好等!”

宋暨低一低头:“殿下恕罪。”

“你怎么了?”虞谣看出他脸色不太好,上前两步,凑近打量他。

宋暨笑了下:“昨晚没睡好。”

虞谣狐疑地打量,觉得不对劲。

他又笑笑:“去哪儿?走吧。”

声音发虚,是不对劲。

但他显然不打算跟她说。

虞谣略作踟蹰,抓住他的手腕,提步便折回府门:“不去了。”

虞翊从车中探出头:“喂……姐?!”

宋暨一挣:“殿下?”可她既不停也不松。

下人们只好匆匆跟上,虞翊下了车,也往里追。

虞谣头也不回,只吩咐说:“去叫大夫来。”

宋暨脚下一顿。虞谣冷不丁地被抻回两步,扭头看他。

他说:“我没事,再睡会儿就好。”

她愈发确定有问题,黛眉挑起:“那就让大夫看看咯?”

说完不由分说地继续拉着他往里走。

宋暨不敢跟她强挣,只得跟着,一直被她拉进卧房。

她按着他坐到床上,他就僵硬地坐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见伤口,一定会问的,可他不想让她知道。

这和在府中挨罚受的伤不一样,这背后是他羞于启齿的家境。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活得如此不堪,何况是她。

而且,他也害怕。

他怕她知道他家里这个样子,立时三刻就不想再跟他做朋友了。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更差劲。

可他没有办法。

大夫很快就来了,向虞谣见过礼,便要上前给他搭脉。

一揭开衣袖,两道鲜红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再往上卷,更多的血道映入眼帘。

大夫浅怔,旁边的虞谣猛吸凉气:“谁干的?!”

宋暨别开脸:“殿下别问了。”

“这我能不问吗?!”虞谣蹙眉,见他不肯说,一招手叫来宦官,“你们去给我查清楚谁动的手。”

宦官干脆利落地领命,宋暨嗓音轻栗:“殿下……”

虞谣睇向他,他看她一眼,视线又迅速别开。

他僵直地坐在床边,脊背绷得笔挺。

虞谣坐到他身边:“不论是谁干的,我也不怪你啊!”

她不懂他在怕什么,宋暨没再说话。

不过一刻,方才遣出去的宦官就折了回来,禀说查清楚了。

大夫刚好也已为宋暨诊完,选出一剂可用的药膏留下便告了退,虞谣正好耐心听宦官禀话。

宦官尖细的嗓音缓缓道出:“问过了,是他父亲宋大光打的。”

虞谣的眼睛一下子瞪圆,宦官又忙道:“也……不是亲生父亲,这事说来话长,殿下且听下奴慢慢说。”

虞谣点点头,宦官便抑扬顿挫地详说起来。

事情要从宋暨的母亲顾氏说起。顾氏原不在奴籍,而且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嫁给了宋家村一个颇有才气的读书人,夫妻和睦。

顾氏不久就有了身孕,但天意弄人,夫君在这时得了场急病,不治而亡。

宋大光是村里的村霸,觊觎美色,强娶顾氏为妻。

据说最初的时候,宋大光对顾氏真的还不错,宋暨也得以平安降生。

但新鲜劲儿一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宋大光生性暴戾,宋暨是在打骂中长大的,顾氏虽想护他,却往往也惹得一顿打。

顾氏也为宋大光生了几个儿子,可这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没一个愿意护着宋暨。

在他们看来,这个所谓的大哥是个灾星,母亲会挨打都是因为他。

后来,因为蝗灾,全家逃难入京,卖身为奴。

再后来,顾氏去世,宋暨的生活彻底坠入地狱。

用那宦官从马房那边听来的话说:“他要不是大多时候都住在马房,怕是死也死过几回了。”

在宦官说这些的时候,宋暨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紧抿的薄唇越抿越惨白。

他没有勇气看她的反应,只听到宦官的话音落下后很久,旁边响起了轻轻的一声:“都退下。”

下人们鱼贯而出,房门也随之关合。

屋里又静了静,他听到她说:“这是……真的吗?”

“是。”他声音极低,顿了一会儿,又道,“很糟糕,是不是?”

字句的末尾,带出一点儿笑音。

很轻,但极具自嘲。

他想,他该离开了。

可下一秒,他被紧紧抱住。

短暂一愣,宋暨颤抖着,猝然转头。

她也在轻颤着,双臂紧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肩头。

他哑哑地看着,离得很近,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眶一分分泛红。

轻一眨眼,泪珠挂到羽睫上,晶莹剔透。

很快,她啜泣出声,侧过脸蹭了一蹭,把眼泪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宋暨木然不敢动,她懊恼地小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好难过。

世上的不幸成千上万,但小孩子遭遇家暴,在她看来可以排到前三。

小孩子既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这种伤害带来的阴影,往往挥之不去。

“……”宋暨小心地探问,“不讨厌我吗?”

她羽睫抬起,泪汪汪地望着他:“不是你的错啊。”

说完又低头轻蹭,刚流下的眼泪也蹭到他衣服上。

“当前还债率40%。”

“当前还债率45%。”

“当前还债率50%。”

“当前还债率55%。”

提示音狂跳不止,虞谣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只想抱着他,一直抱着他。

她腹诽说,自己完蛋了。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一直只把他当还债目标看。这样的“别有目的”之下,偶然出现的动心她也没有察觉。

但今天,她察觉了。

她对他的心疼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喜怒开始牵动她的情绪。

他的隐忍、他的坚韧,还有他为她做的一丁点事,她都清晰记得。

是的,她付出的更多。

可在这样的身份差别之下,他为她做的每一点事情,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喂她吃烤鸡是这样,跑去给她摘花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放松一点、陪着她玩,都是这样。

她都清楚。

她以为这场还债之旅的侧重点该是成年后的爱恨情仇,但现在看来,她要早恋了。

她仰起脸,坚定不移地望着他:“以后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宋暨怔忪。

她又说:“这次我帮你。我有事的时候,你也要帮我!”

“当前还债率60%。”

“当前还债率65%。”

宋暨哑笑:“殿下别这样。”

这是他仅存的清醒,他觉得这样不好。

对她不好。以她的身份,不该对他这么上心。

但也仅限于此。

看着她的迷蒙泪眼,他一句话都再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