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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已至此,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她定住气:“贵君先去沐浴更衣吧, 太医精心备了药浴,别浪费了。”

席初挪开目光,静静盯了会儿地面, 点头:“臣遵旨。”

而后他便撑起身,依旧需要两个宫人搀扶着,才能趔趄着向外挪去。

注视着他的背影, 虞谣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他的背影,颓然苍凉。

虞谣叹一口气,更了衣,先上床躺着去了。

这个世界,真的好难。

她忧愁地扶着额头, 细想想席初的模样,想哭。

他必然是经历了经年累月的折磨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可他还在尽量平和地面对她。许是因为心底的傲气未灭,又或许只是因为破罐破摔。

过了约莫两刻,寝殿门口有了些响动,虞谣看过去,是席初回来了。

殿里已经暖和起来,他只穿着一身寝衣,也没觉得冷。

药浴似乎很奏效,他的气色比方才好了许多,脸上恢复些许血色,不再那样惨白了。

依旧是两名宫人搀扶着他,他的脚步比方才稳了一些,紧咬着牙关,不多时便走到了床边。

虞谣睇了眼旁边的空位,不及开口,阿晋托着一方托盘,匆匆赶来:“贵君……”他行至席初面前躬身,托盘里盛着的是一副镣铐。

虞谣微滞,知道这也是拜自己所赐。

是她下的旨,席初除却沐浴时以外,其他时候都要戴着。

阿晋一边托着托盘,一边不住地抬眸偷扫她。大约是在揣摩有没有可能求个恩典,别让贵君戴了,哪怕只是今晚。

但席初本人,面上没什么波澜。

他平平静静地伸出手,将衣袖往上挽了半寸。

虞谣于是看到了他腕上被镣铐磨出的血痕。

“……算了。”她及时开口,主仆两个都愣了一下。

她又朝阿晋摆摆手:“不用了,退下吧。”

阿晋克制着喜色,躬一躬身,麻利地告退。

虞谣把身边的被子揭开:“贵君早点睡。”

席初好似想说什么,可立在床边看了她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最后,他一语不发地躺了下来。虞谣探手在枕边摸了摸,寻到太医留下的外伤药,坐起身撩开他的被子,又拽他的裤腿。

她以为他会有所抗拒,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好像即将被她抹上药的腿不是他的。

先前她对他那么糟糕,他完全不怕她是要用什么毒药害他?

不,显然不是。

他只是知道反抗也没用而已。

虞谣心下怅然酸楚,看看他肿得发紫的膝盖和小腿,轻声道:“免不了会有些疼,贵君忍一忍。”

席初犹是没有太多反应,简单地嗯了一声,神情里透着点戏谑。

虞谣把药膏磕在左手的手心上,用右手的指尖蘸起一点点,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给他涂上。

肯定很疼,因为席初那样竭力地克制,还是在片刻之后就受不了了。

他抬手支住脸,拇指和无名指按着太阳穴,尽力地不吭一声,连吸气声也没有。

她其实不太懂他这样的强撑是为什么,是不愿示弱,还是怕惹恼了她,但总之,不论是哪种,都是她造成的。

这般细想,让虞谣觉得心如刀割。

上完药,她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便也躺了下来。

她侧首看他,他也看一看她。但她不说话,他也就不作声。

站在个人角度,虞谣很想聊点有的没的,跟他套套近乎。

但考虑到那一言不合就倒扣的还债率……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直接闭眼睡了。

待得她的气息逐渐平稳,席初心里的不安终于淡去,也闭上眼睛。

这一闭眼,积累多日的疲乏便都翻涌起来,竟刹那盖过了心底的提防,让他顿时坠入梦乡。

能这样温暖的睡上一觉,对他来说原本也是奢侈的。他已在酷寒里过了两个冬天,每一日的睡梦里,都冷如冰窖。

翌日丑时三刻,虞谣被宫人叫醒准备去上朝的时候,席初还睡得正沉。

虞谣伸着懒腰看看,没有打扰他,小心地从他身上迈过去,下床盥洗。

但在她坐到妆台前梳妆的时候,挪动凳子难免出了声响,还是惊醒了他。

她从镜中看到床上的人一下坐了起来,目光还混沌着,却已在匆忙下床:“陛下恕罪……”他低语呢喃,好似是无意识说出的。

“是朕没想叫你,你睡吧。”虞谣道。但他好似没听见,缓了缓还有些酸痛的腿,便站起来,趔趄着走向她。

他伸手去接身边宫侍手里的木梳,寅时的钟声恰在此刻敲响。

席初手上一颤,看向殿门口,果然,两位女官的身影已出现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却犹如噩梦。

他无声地将木梳交还回去,朝女皇一揖:“臣先告退。”

“?”虞谣微怔,也往门口看了一眼,旋即明白过来。

到他出去听训的时辰了。

“贵君。”

刚退了两步的席初停住脚。

虞谣朝门口的二人道:“你们回吧,日后都不必过来了。”

两个女官相视一望,应一声诺,叩首告退。

说完她看看席初,怂巴巴地不敢跟他多说话。

然后在整个梳妆的过程中,她都心惊肉跳。

他帮她梳头,她担心还债率会掉;他帮她穿朝服,她担心还债率会掉。

他多看她一眼,她都担心还债率会掉。

直至临出门前,她才终于又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朕去上朝了,贵君多睡会儿。”

席初一丝不苟地单膝跪地:“恭送陛下。”

虞谣心里哭唧唧,很想抱抱他……

但是担心还债率会掉。

随着女皇远去,殿里很快安静下来。

阿晋上前来扶席初,战战兢兢地问他:“贵君,陛下这……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席初摇摇头,望着殿门的方向沉了一会儿,勾起些许轻笑,“随她吧。”

不论她什么意思,他也都不能怎么样。

追问也没有意义。

她不让他死,他活着就是了。让她拿他出了气,总好过用他的家人或者不相干的人出气。

.

之后的数日,阖宫都在好奇女皇怎么了。

每个人都听说,启延宫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炭火补齐、地龙烧起,宫人也都按贵君的位份都填补上了,据说大多数还是从前就在贵君身边的人,都是被陛下发落走的,如今又从各处寻了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太医频繁进出启延宫,补品也赐下了不少。要不是大家都清楚先前发生过什么,一时简直要误会席贵君是陛下新宠。

对此,虞谣只想说,她心里苦。

不少人都怀疑贵君要翻身,但他自己显然没这么想。

在她日复一日的努力之下……还债率掉到-30%了。

虞谣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在心中疯狂痛骂作死的自己。

不过事实上,对于还债率继续往下掉这件事,她也并不意外。

做这些安排之前,她仔细想过了,两个人的信任已经完全崩塌,她这样“刷存在感”,只会让席初更加不安。

可是现在,她顾不了这么多。债可以慢慢还,当务之急是得让席初活下去。

所以,她把一切可能让他身体好转的安排都做了,同时又暂且没有再去启延宫。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再出现在他面前,还债率会继续高歌猛退……

等他好转一些再说吧。身体好了,心态想来也会好转不少。

.

功夫不负有心人,元月十七这天,虞谣提心吊胆了一整日,最终没有听到噩耗。

很好很好,他撑过去了!

她默默给自己鼓了个掌。

平心静气,她打算让他再安心养上一阵,再去刷存在感开始还债。

白泽嘲笑她:“还能等?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虞谣不要脸地耸肩:“是呗。”

但其实,她愁死了。

不仅愁还债率,也真觉得对不住席初。

这样折磨一个人,是先前的她太过分了。

想想他的样子她都难过,再通过回忆瞧瞧他曾是怎样的清隽俊逸,她更难过。

终于,她捱到了二月。

二月初二龙抬头,又□□耕节,是个大日子。

大家要一起出宫踏青、在皇家寺庙祈福,她作为皇帝还得象征性地在御田上耕两下地。

虞谣心里早就打了算盘,这天是一定要在席初面前刷一波存在感的。

目标定得不高,让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就行。

然而到了这天,众人齐聚在宫门口,虞谣放眼望去全是后宫美男,却左等右等也没见到席初的身影。

怎么回事?身体不适?不可能。

若是身体不适,太医会来告诉她的。

等到实在不能再等时,她叫来宫人,吩咐道:“去启延宫问问,贵君怎的还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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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润如玉是席初(3)

启延宫, 宫人们听御前的人说完来此的原由,都愣了一愣。

“……贵君也得去?”阿晋大惑不解。

两年了,哪次出宫也没有贵君什么事。

此番突然过来问,自令人不安。

阿晋想了想,将那宫侍请远了两步, 小声道:“这位哥哥……陛下是什么意思,劳您给我透个底。”

“这我怎么知道。”对方摇摇头,“总之阖宫现下都在宫门口等着贵君, 贵君便是不肯去,也得着人去跟陛下回个话吧。”

阿晋忙点点头:“那……我去禀陛下,贵君今日身子不爽, 就……”

话没说完,席初从殿门里走了出来。

阿晋一滞, 躬身:“贵君。”

席初淡看着几丈外的宫门,语气没什么波澜:“走吧。”

他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今日是个好日子, 她最多也不过在众人面前折辱他一番。

对此他早已习惯,远好过让阿晋去回话,让阿晋丢了命。

“当前还债率, -35%。”

一刻之后,贵君的身影遥遥进入众人的视线时,虞谣正因为方才出现的提示音而心如死灰。

后宫美男们则都看了过去。虽然自元君出事后,女皇几乎冷落了整个后宫,也就元君的亲弟弟和君卫珂还合些圣意。但和旁人比起来, 席贵君还是“一枝独秀”。

再没有人像他一样,被陛下这样厌恶。

他都已两年多没出现了,大家现下看见他,都觉得新鲜。

席初无心理会那些各不相同目光,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虞谣跟前,伏地下拜:“陛下。”

和君就在几步外,似笑非笑地睃着他,先开了口:“贵君可真是姗姗来迟。”

同时,一只手紧攥住虞谣的手腕:“姐……”

心如死灰的虞谣侧过头,旁边是一脸紧张的虞明。

虞明今年十四,是宫里几个兄弟姐妹中,唯一确定与她同父同母的弟弟,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格外好。

不过虞明素来与席初关系也好。也因为这个,姐弟俩这两年争执的时候多了。

虞明慢慢变得有些怕她,口中踟蹰了再三,才把话说出来:“姐,二月二龙抬头,是吉日,您给贵君留几分薄面吧……”

虞谣漫不经心地笑笑:“来了就好,上车吧,再迟些就要误了祈福的吉时了。”

虞明大松口气,见虞谣转身就上车,便自己去扶席初:“姐夫,咱们今天赛马……”

席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