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自己这无意的问句恰恰触中睚眦的痛处:化了真身的睚眦必须到这冰冻三尺的冰潭来暂时压住戾气才能恢复人形。五行属土的人类入这冰潭尚且销肉拆骨,想必五行属火的睚眦下这冰潭更是别有一番难受滋味在心头吧?

吐吐舌头,兰颜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便假惺惺地挤出几滴泪来安慰睚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家族的蛇全是纯白色的蛇皮,唯有我,是灰白色的。从小,他们就不待见我、挤兑我,把我当异类看…”

睚眦奇怪地看向兰颜,“你真以为我会白痴到相信你是蛇妖是不是?”

兰颜见这招不管用,干脆换副面孔,狠狠剜上睚眦一眼道:“早说你不难过我就不扮可怜博你同情了。”

睚眦冷笑:“这倒成我的不是了?”

兰颜不语,又送睚眦一个白眼。

睚眦抱胸,咬牙切齿道:“我真后悔三年前没把你这妖孽给除了!”

兰颜抚发媚笑,“你舍不得!诶,对了,这么说来,三年前你那身打扮也不是你的真身罗?不然我们早死光光了!”

睚眦哼了声:“算你聪明。”

兰颜恍然大悟地拍掌道:“我知道了!那银色的豺模样是你失了法术无法维持人形,但又不想伤及无辜,所以幻化的。应该是…你娘的模样吧?”

睚眦斜眼冷哼:“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兰颜似听不出讽刺的味道,反倒兴趣全全地问:“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睚眦大人被打回原型呢?还有,今时今日,你和白白又在我们祥福村打探些什么?”

睚眦抬头凝视兰颜片刻,才幽幽道:“你今日来,到底又何企图?”

兰颜奸笑两声,撅嘴道:“当然是来找你睚眦少爷赔损失费的!”

睚眦蹙眉道:“你老人家还真是不辞劳苦,跑这么远的地方来就是为了几两破银子。”

兰颜扬眉,“那是!”

又踢了踢水,睚眦有些不耐烦了。“我现身上没那些俗物,等过了这几日让饕餮带给你。”

兰颜笑道:“怎么?不给我跑堂一点点还账了?”

睚眦道:“你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兰颜听了这话,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明了:“我——想——帮——你——”

睚眦听后僵住片刻,才又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奇闻!”

兰颜不疾不徐,也不顾睚眦继续道:“也不白帮你。凡间我有些杂事不方便处理,既然你睚眦大人掌管九洲土地神,自然能想出法子。同理,你想去除体内戾气,神仙碰神仙也许不好处理,不过搁在我这个局外人的凡人身上嘛…哼哼!那就不一定了。”

睚眦收敛住眼中点点精光,“你能有办法让寂空老头松口?”

兰颜嘴角勾起淡淡笑容,自信十足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第二十六章

闻言,睚眦怔了怔。良久才咬牙切齿道:“你是变着法子想骗我说出三年前的事情吧?”

兰颜见得好心没好报,委屈地大叫起来:“我说得是真的!我是真的想帮你去除体内的戾气!”

睚眦道:“那你跟我说说,准备怎么说服寂空?”

兰颜老实地摊手:“现在暂时还没想到,但我相信人定胜天。”

睚眦冷笑,“可惜我不是,我从不信你们人类那一套胡扯。”

两人正打闹着,百泉苑外饕餮却吊个小脑袋看得热闹。感觉到弟弟气息的睚眦眺目一望,就见小家伙正在墙角边嘻嘻地偷着乐。忍不住咳嗽正声道:“饕餮,还不出来?”

白白挨了二哥的训,乖乖地挪步到两人跟前。恭敬地唤了声:“二哥。”

睚眦道:“怎么来了不进来,躲在墙角做什么。”

白白乖巧地摸摸鼻子,“我怕二哥心情不好,所以先看看你和姐姐聊得怎么样了。”

兰颜嗤鼻,白白在睚眦面前完全就是个马屁精。原来怕冻不肯前来是假,让自己先来探探睚眦的心情好坏才是真!

“白白,你不是说这寒气你受不了不想来吗?怎么现在又来了?”

白白听见兰颜发难也不着急,撑下巴眼珠子一转道:“本来是这样的,可是后来我想了想,连姐姐这个凡身都来看二哥了,如果我不来,二哥要生气的。”

睚眦听了这话竟也真受用,“扑哧”地笑出声来:“谁有闲功夫和你这家伙生气?罢了罢了,待我穿鞋,一起去寂空老头那坐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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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冰天雪地的百泉苑,寂空禅师的住处竟和一般寺院没什么两样。众人来到正厅,就见寂空和乌童子、巢童子已经站在了大厅中央。

似乎映衬这个住处,寂空禅师的长相也非常普通,不禁让兰颜大失所望。

“为什么寂空长这副模样?不是说他前世是鸟类吗?为什么嘴巴不是尖尖的?”兰颜悄悄地用胳膊肘碰碰饕餮小声道。

白白见兰颜这副模样玩心大起,也学着她的模样咬耳朵道:“听说他以前是只乌鸦,长得奇丑无比,所以没有同类喜欢和他玩耍,就这样他才能静心在洞里修炼得道的。”

“哦?这么说还是因丑得福?”

“算是吧,”饕餮点头道,“所以姐姐你现在看到的也不是本尊,是他幻化的。听说他的长相…曾吓哭过上百个刚出生的小仙子。因此到后来,大仙们生子请喝满月酒也不叫他了。”

“真的?”兰颜捧脸眼睛呈星星状,“好想看看啊!不知道到底是他丑,还是我们村的王屠夫丑?”

两人这边窃窃私语,那边寂空的脸也已经呈猪肝色了。开玩笑,这么近的距离,就算再小声,作为一个得道上仙又怎么会听不见?

睚眦在两人旁边也是尴尬无比,但心里又痛快无比,心道让你这老匹夫装正神不肯给我去除戾气!今时今日被凡人戳痛处也是咎由自取。

但想归想,睚眦还是明显地咳嗽了声。

兰颜和饕餮也似乎有所察觉前方有灼热的眼神向他们射来,于是乎停止了攀谈。

此刻,寂空才艰难地开口道:“睚眦,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睚眦抖抖肩上散发道:“要比来时好上许多,但我这样一现真身就必下冰潭受割肉之苦实在难受之极,还望大师慈悲,早日抽了我额头上那根恼人的龙筋去除戾气。”

寂空深深地叹息一声道:“不是老夫不与你方便啊。”

“何人不知那根龙筋天下间只有你拔得出?不是你为难我二哥是什么?”白白撅嘴道。

兰颜也口无遮拦道:“睚眦你爸妈也真不懂事,说了半天是不是你们没有送礼给寂空啊?”

睚眦奇怪道:“送什么礼?”

兰颜白上睚眦一眼,“你怎么这么笨,既然你这龙筋只有他抽得出,那别人拽一点也是应该的。你们求人办事,不给点好处谁愿意?”

“哦哦!”饕餮握拳捶掌道,“原来是这样,那寂空大师你说吧!想要什么?我们家里什么样的仙丹都有哦…”

“…”寂空无语,但跟随他多年、脾气暴躁的乌童子却忍不住了。

“休得胡言,我师父才不是因为没有送礼不给睚眦拔龙筋的!”

“那难道你师父没有想要的什么东西?”兰颜看向乌童子,人为七情六欲而生,为七情六欲而死。神由人演化而生,纵使如何了得也应该有一些私念吧?

“这…”乌童子有些难堪,“倒是有的。”

兰颜问:“是什么?”

乌童子道:“师父一直想要棵上千年的紫绛果仙树。”

“这不结了吗?”兰颜扭头转向饕餮,“白白,你家有这玩意吗?”

白白蹦蹦跳跳道:“有得有得!如果寂空你肯替我二哥拔龙筋,我把家里的三棵都送你!”

“三棵?”乌童子瞪大眼睛,“这树不是稀罕至极,整个仙界也只有五棵吗?”

“是啊!”白白诚实地点头,“有两棵在玉帝那,还是我们送他的呢!”

听了这话,青筋尽爆的寂空也有些动容起来:

“仙友们一直说龙族宝物遍地,就连家里用的碗筷、茶具也是上仙们梦寐以求的罕物…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此刻一直没有反应的睚眦也突然如沐春风地笑起来,向寂空双手握拳,睚眦拜道:“大师夸奖了,这还是依仗父亲的声威龙族才有今日的风光。既然大师喜欢那树嘛…饕餮!”

白白何等聪明,睚眦还没说什么事情,他便嗷嗷地叫起来:“我这就飞回去给你拿来。”说罢就化了真身向外飞去。

急得寂空直跳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饕餮!给我回来—————”

白白哪里会给寂空机会,等寂空跑到门边时,白白早已穿越五彩云朵,飞得没了踪影。

见状,寂空脸色顿时煞白。

“我,你…睚眦,快叫你弟弟回来。”

兰颜莞尔,迈步过去扶寂空回位置坐下道:“寂空大师何必如此紧张?我们这不是送礼,也不是行贿。是因为睚眦显了真身,脾气暴躁,在去冰潭的路上弄坏了禅院不少花草。我们睚眦大人心中有愧,就遣弟弟去家里取几盆花草来补上。”

睚眦负手也笑道:“对,不是送礼,只是赔偿。”

寂空被睚眦、兰颜掐住软肋,一时间竟也再找不到言辞。只得把一腔“怒气”全撒子乌童子身上地骂道:“看我待会如何收拾你!”

挨了训的乌童子不悦,“骂我做什么?您不是一直想要那树吗?现在突然有了三棵,有什么不好?”

寂空不搭理徒弟,只喝了口茶幽幽道:“其实吧,睚眦你这龙筋真的不是我不想拔…”

兰颜听出寂空话中有话,得意洋洋地看向睚眦。她说过人定胜天,这厮还不信!现在不是起作用了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睚眦拱手道:“还望大师明言!”

寂空叹口气,道:“你体内戾气无法尽散而为祸三界也是你爹爹和娘亲造成的孽果。所谓前因后果…”

兰颜不耐烦地扇扇手道:“大师这段你别说,我在电视里看得太多都能背了。前因后果简单点说就是他爹爹和娘亲杀戮太多,报应在了儿子身上,这个我们都懂。”

寂空一顿,有些怨恨地看向兰颜,从来没有人敢抢他的台词。但想了想那三盆紫绛树,隐忍地继续说:“现在千年惩罚时间已到,你爹娘在你身上造成的恶果其实也应去除。但你五官孔未开,就算我拔去龙筋,你的戾气一样无法散尽。”

睚眦蹙眉:“五官孔?”

一直沉默的巢童子解释道:“凡三界妖兽出世,都会体含戾气护身。佛祖本着慈悲之心,为免三界生灵被戾气所伤,便命天界五大上仙为保寿官、监察官、采听官、审辨官、出纳官;分管三界的眉、眼、耳、鼻、口,让这五大仙官为各妖兽开五官孔,散尽大部分戾气。”

兰颜沉吟:“也就是说,睚眦因为爹娘的原因,出世后并没有受到五官的祝福开孔,无法散尽戾气。再加之体内的戾气本身就比其他妖兽强,所以才会为祸一方?”

寂空道:“大致就是如此。”

兰颜与睚眦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兰颜自语道:“这么说,只要我们搞定眼耳口鼻眉五官给睚眦开孔再回来拔龙筋就可以了?”

第二十七章

待到饕餮回来,兰颜又和寂空斡旋一番,众人才离开乌巢禅院回客栈。

吃过晚饭,白黎回房读书、白懿带着白涟出去玩耍。兰颜见无关人等都走光,才命白白闭了店,与睚眦、熊喵、白白三人商量起来。

熊喵抱着已经光滑的盘子仍舔个不停,对自己也要留下“共商大事”非常不满意:“你们要说啥子嘛!又不关老子的事情,我要回去睡觉了。”

兰颜叉腰作恶妇状,“谁说你可以走了?”

睚眦蹙眉,指指兰颜道:“确实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你的事,你们都走。”

兰颜见睚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却也不恼,竟噙笑着一屁股坐下来。

“这是我的客栈,我想在哪就在哪,而且,你这个去除戾气的事情我是管定了!”

熊喵瞅瞅一脸雪霜的睚眦,又再望望兰颜,根据他以往经验地问道:“我要是留下来,是不是明天白懿就给我做好吃的?”

兰颜捂嘴媚笑:“熊喵真聪明,只要你乖乖听话配合我们的计划,好吃的食物会源源不断而来。”

睚眦摸不透兰颜为何要这样掏心掏肝地帮自己,听了这话,也只冷哼一声,耍性子地把头撇向一边。

白白却忍不住地问:“姐姐,到底你有什么计划?”

闻言,兰颜也是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手捻香绢撑着下巴苦恼道:“计划是有的,但是我却不熟悉这五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去他们那里之前,还是先打听好这几位仙官的脾气才好办事。”

饕餮和睚眦对视一眼,睚眦咳嗽正声道:“别说你,就是我和饕餮也是今天才是第一次听说这五官。”

兰颜眉皱得更紧,一时之间众人都沉默不语。

良久,兰颜道:“你们仙界可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智多星?”

“智多星?”饕餮撑着小脑袋怪叫,“智多星倒没有,不过说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话…”

“墨凝星,”睚眦接过弟弟的话,提高音调怪声怪气道:“仙界的大才子,玉帝身边的大红人小文书。”

兰颜眨眨眼,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墨凝星好像上次被怀疑投胎转世到了白黎身上,这么说…

不待兰颜多想,睚眦已经给饕餮使了个眼色,两兄弟作势就要往白黎房间走。

“等等!”兰颜拦在两人面前道,“上次不是说还不确定白黎是不是墨凝星吗?而且他现在已经投胎转世,忘记前世的事情,你们要怎么做?”

睚眦诡笑,“那还不简单?”

说罢一把推开兰颜,也不管是不是把她磕着碰着了,就和饕餮跨着大步急急往后院走。兰颜生怕睚眦冲动一掌打死她的亲亲小叔,也放开步子往后院追去。

说是及那时快,等到兰颜连滚带爬地到了白黎窗下还是迟了一刻,只听房内白黎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们干嘛?啊!”

伴随着惨叫声,兰颜也冲进了房间。可见到的只是趟在桌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白黎。

兰颜血轰一下冲到了脑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唱喏着嚎起来:“我的儿啊!我含辛茹苦把你盘大,原本就望着你出息给我找个美男子回来啊!没有诱受你找个英俊霸王攻嫁出去也不错啊,可是没想到你就这样被恶人害死了!呜呜呜…”

兰颜抱着白黎哭得好不伤心,想想自己到这里三年,看着白黎由青涩的少年长大成为英俊潇洒、迷遍祥福村十里以内男女老少的美男子,演戏中也就真带了几分伤感,越哭越收拾不住。

“姐姐,”饕餮困惑地挠挠鼻子,“你怎么叫白黎‘儿’啊?他又不是你生的。还有,什么叫诱受啊?为什么要白黎给你找美男子回来呢?而且白黎干嘛要嫁人啊?他以后不是娶媳妇吗?你是不是给气糊涂了?”

一连串的问话惹得兰颜起身便嗔道:“你才糊涂了!你们到底把白黎怎么了?!”

睚眦冷哼:“我一掌下去,当然是被拍死了!”

兰颜也不知睚眦说的是真是假,气得头上的珠花也歪了,干脆形象也不要了。抓着睚眦的衣领就大骂起来:“你这个王八蛋!白黎他怎么得罪你了?我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看着看着这只潜力股就要涨价了,你居然一掌就他拍死了,呜呜…”

“真是吵死了!”兰颜还没骂够,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句不耐烦的抱怨。扭头就吼道:“你敢嫌我吵?给我滚!”

语毕,原本喧闹的房间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兰颜放开睚眦的衣领,又揉了揉眼,才怯生生地唤了句:“白…黎?”

此刻的“白黎”全然不是往日的俭朴模样——一身月白色华衣,发髻高鬓,正戴紫冠。就连模样也变了七八分,怪不得睚眦饕餮初到客栈,也不敢确认白黎是否真是墨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