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又是一痛,我顾不得去看是谁伤了我,急急避过迎面劈来的一掌。回头看时,见无夜的灰白布衣上也同我一般染了不少鲜血。

那些武功高的他多引了过去,自己对付,又要费心替我挡掉背后的偷袭,如何能不受伤?

我的心口一阵酸痛:水冰依啊水冰依,你竟是到今天才明白吗?不论是祈然的爱,步杀的守护,还是无夜、心慧的跟随照顾,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付出是可以理所当然接受的!

“主子,小心——”我听到无夜的惊呼声,紧接着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背后排山倒海般地劲气袭来,一丝一缕透体而入,我猛地前冲了一阵,腿上被一把钢刀划过,火辣的痛,却痛不及胸口翻涌的窒息。

恍惚间只觉喉头一甜,我吐出一口鲜血。

——西南城郊码头。

“老大,船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等二爷他们销毁了证据,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好!”一个长相粗犷,双眼闪着精光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脸上忧虑之色稍减。随即目光瞟向被丢在一旁,全身衣衫破烂不堪,又沾着斑斑血迹的女子,冷酷地道:“把这个女人拖上船去。”

“老大,这女人既然不是什么皇后,我们还带着她干什么?”

粗犷男子目光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才道:“是太子下的令,说她……至少还可以做饵。”

手下那人听了,忙命令几个闲着无事的男子,将她架上船。

“老大,她——!”

粗犷男子本在张望着来路,闻声烦躁地看过来,不由也有些惊愕。只见那女子被五、六个男子拖拉、踢打,可是却兀自伸出伤痕累累的十指紧紧扳着码头沿岸不肯放手,也不发一语。

粗犷男子一阵心烦,踢开那几个没用的小喽罗,半蹲下身去,劈手就是一巴掌,恨恨道:“臭娘们,看你被老子兄弟玩弄的时候也没这么拼命,反而风骚的很。怎么?现在倒象是不要命的架势来反抗了?”

女子象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双脚一得自由马上连着那手一起缠上岸沿,仿佛永世都不愿放开。

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她的嘴角溢出血丝,头发散乱,额角有不少淤青和血迹。她的脸冻得发青发紫,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长相,可是那双眼睛却分外的闪亮,竟让那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粗犷男子也一阵心虚。

“我……不走。”女子的声音沙哑无力,却万分坚决,“小姐,一定会找到我。我不会让太子利用来威胁小姐的,也……绝不离开。”

粗犷男子心中狠狠一躁,直起身来,大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竟然拿一个臭娘们没辙,给我挑断她的手筋脚筋,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凭什么留下!

我的脖子上被架了一把折扇,扇的边缘是利刃,紧贴着我的脖颈,压出血丝,那个一开始问我们话的书生。看来他就是刚刚从背后偷袭我的人。

他皱眉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无夜,说:“不想这女子死的话,马上……呜……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目光移到刺入他胸口的匕首,缓缓倒地。

我将薄如蝉翼的匕首拔出,收进袖口,脚步一个踉跄。胸口和背上都好痛,还有全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可是……要快,因为这些痛都不及我心里的恐惧……

“吱吱——”良久不见踪影的小银忽然蹿了出来大叫,我忙招呼无夜跟了上去。

那些原本围攻我们的男子,大概是看到书生死了一时慌乱震惊下,竟没来阻截我们。

小银带我们进了一间房,那房凌乱地象是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厮斗,房间里还有隐隐残留着淫糜之气。

我的心一扯一紧,象要活生生被撕裂了一般。因为我看到地上有许多沾血的衣服碎片,那……那是我的衣服……还有,血迹和女子的体液……

我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捂住嘴巴,眼泪仿佛滚烫的油珠般滴落到我的脸上手上,呜咽声是我的,却又抽离至体外,在我耳边回响。

我甩掉长剑,紧紧握住匕首,冲出屋外。

匕首插进一个人的肩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一字一句地问:“那个女孩在哪?那个被你们抓来的女孩在哪?”

“屋……屋后的……码头……”

我匕首一划,结束了他破碎不成句的回答,也结束了……他的生命。

无夜和小银一直跟在我身后,跟着我向那码头的方向飞奔而去,我却始终没有回头,甚至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自然也没有看到,他们两个担忧、心疼的眼神。

——城郊西南码头。

“啊————”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在码头回荡。

“老……老大,她的……手……手筋,脚筋,已……已经挑断了。”那手下颤抖着说,手上沾血的匕首一个没抓稳,恍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从没有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残忍过,更加从没见过一个弱女子会象眼前这个女孩那般……决然。

他低声劝她放开手脚,放开了,他便不用这样对她,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手脚死死扳住岸沿,连眉都不皱一下。

粗犷男子听着那惨叫声,仿佛也象经历了一场大战般,全身虚脱,颓然挥了挥手道:“马上把她架上船去送走,我们留一艘船在这里等老二他们就够了。”

片刻之后,一声比之刚刚惨叫更甚地尖利叫声,传遍了码头。

“你——,你——,老大——!!”那手下声音充满了无止境的恐惧和慌乱,再顾不得什么尊严气势,在这码头沿岸大叫起来。

粗犷男子闻声猛地回过头来,望向那个全身是伤,手筋脚筋都被挑断的女子,再掩不住心中的惊惶和惧意,脸色剧变。

我飞奔到码头的时候,双眼迷蒙着水雾,不知是汗是泪。全身上下都在流血伤痛,意识仿佛要抛弃我一般,渐行渐远。可是我却仍然清楚看到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不!那根本算不上白衣,那衣衫在这冰雪天中破烂无法蔽体,原本雪白的底色早沾染了血迹、泥沙,惨然入目。

那女子被五六个大汉架着不知要将她拖向何方,可是,却拖不动。

我的眼泪汹涌着翻滚落下,身上的伤痛比起此刻心里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到底……算得了什么?

心慧的全身都被制住,可是她的牙齿紧紧咬住岸沿,紧紧咬住……满口鲜血,满面泪水,混合着一滴一滴落入奔流的河水中……就是不肯松口。

“心慧。”我哽咽着开口,声音很轻,却又在这空旷的码头回荡。

死死咬住岸沿的女子忽地浑身一震,缓缓松开了嘴,随着惯性被那群拉架她的男子拖后几步,齐齐跌在地上。

我冲过去,冲到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她看着我,破败不堪的脸上露出一个美好、欣慰又意料中的笑容,柔声道:“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狠狠点了点头,泪水落到她猩红班驳的脸上。我小心地放下她,然后将身上血迹斑斑的锦貂白裘脱下,放在地上,伸手继续脱下里面的翠绿色短袄,然后继续……

一阵冷风伴着河岸的潮湿吹来,我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素白的里衣,在寒风中包裹着我微微颤抖的身体,映着我脸上嘴角的猩红,分外刺目耀眼。

我把衣服一件件从里到外给心慧套上,看到她手上和脚上触目的血痕,看到她瘫软无法动弹的身体,晶亮的双眼却仍担忧的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猛咬了咬牙,将喷薄欲出的泪水咽回肚里。手筋和脚筋……此刻的我有什么资格哭?

背后忽然一暖,无夜将他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我头也不回地说:“谢谢。”

然后扯下,继续包裹在心慧身上。心慧哽咽的声音响起:“小姐,你穿上啊!心慧不冷了。”

我向她笑笑,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瞥过满眼忧色的无夜和小银,胸口又是一暖一痛。

“你……就是她说一定会来的人?”一个声音在左侧响起。

我的笑凝结在唇角转淡转冷,冰寒地目光一个个扫过这里每一个,早被心慧一举一动吓到无法动弹的男子。

我右手举到胸前,左手横抽,一根似金似银,似黑似白的绳索在凛冽地寒风中,象是渴血的野兽,跃跃欲试。

我,身动,如鬼如魅,伴着寒光闪烁,血腥屠杀……

所谓暗杀,一是暗,一是杀。暗,即是要隐去自己的身形,让人永远无法琢磨下一秒你会从何处冒出。杀,则必须果决利落,不求让敌人痛苦,不论达到目的的手段,唯一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字——杀。

无夜记得,冰依曾经跟他说过,她会一种暗杀术,要比他的武功来得更厉害。只是那种能力,一出手必取人性命,所以她不会用。

当时听到只觉好笑,这么一个纤瘦的女孩,不过是无意中得了点自己都无法好好运用的内力,哪来得厉害之说。

可是此时此刻,他震惊地看着她在眼前让一个又一个人无声地倒下,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她如鬼魅般出现在那些惊慌失措的人身边,手上的黑丝仿佛她身体一部分般灵巧收缩。不知为何所有刀剑对上那黑丝都会应声而断,被黑丝切割到的人则一下子都无法动弹。她的袖口便在那一瞬间滑出匕首,割破对方的喉咙。

她的眼中没有了初时杀人的恐惧和悲痛,也没有嗜血的快感,她的眼中更是连恨意都没有,只有毅然决然、无坚不摧的信念和执着。

她曾说过:“无夜,人都说‘无欲则刚’。事实上,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有可以执着的信念,这样的人,才是最强的。”

无夜的眼中微微闪过寒光,垂在身侧的手,却无意识地轻轻握起。

尸体如累卵般堆积在我身边,我收回手中的绝丝,一个踉跄吐出一口鲜血。

无夜飞快地冲过来扶住我,声音竟是带着颤抖和嘶哑:“主子……我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看无夜回身要去抱起心慧,我踏前几步阻止了他,轻声说:“我来。”

无夜看着我苍白的脸,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决绝的眼神,终于握紧了拳头退开一步。

我在无夜的帮助下,让完全……没有办法自己动弹的心慧,伏在我背上。

小银在左边,无夜在右边,我在中间背着心慧,就这样一步,一步,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小姐,洛儿没事吧?”

我扶提着她双腿的手紧了紧,说:“会没事的。步杀已经去找他们了。”

“那就好。”心慧在我背上轻轻舒了一口气,柔声道,“小姐,你的背很温暖呢。”

我紧紧咬住下唇,直到点点血腥味伴着眼泪的苦涩在舌尖晕开,才发觉一直压抑的泪终究还是落下了。

“小姐,那天在汀国唱的歌,你能再唱一遍吗?”

我吸了一下鼻子,用颤抖沙哑的鼻音说:“好。”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