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青年的脾气可真是拗,明明自己浑身是血,神志迷糊,却硬是背着女儿从安台山走到了闹市区。明明伤得比小雨还严重,却非要刘医生先医治小雨,直到看着小雨被推进手术室,才昏迷倒地。

正当他为这个名闻上怀市的青年才俊——水冰烨,而思潮起伏之际。手术室里竟忽然传来暴喝,听声音是刘英石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凌闽,你要搞清楚,那么做,不只是他,你都可能会死!”

水凌闽,一想到这个名字——中年男子,小雨的父亲纪云山就忍不住怀疑,今天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这个,被上怀市,乃至整个商界视为传奇的人物,今天竟会与自己站在同一个手术室前。

手术室里静了半晌,随即门竟被推了开来。刘英石一脸愤怒,凌闽却是面无表情,只是再淡漠也掩不住他金丝眼镜下满是恐慌忧心的双眸。凌闽取了根烟,夹在手中,顿了顿,又甩进身后垃圾桶中:“英石,只要现在你能调到符合冰烨的血型,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刘英石浓眉紧皱,本带着英气的脸上,几乎要被焦虑淹没了,良久,他沉声道:“凌闽,我们是多少年的生死兄弟,冰烨两兄妹也是我们兄弟几个看着长大的,你以为如果有办法,我会不救他吗?”

“如果,他不是负伤背那女孩走了这么多山路,我或许还有办法;如果,他不是孟买型的血,我或者还有办法……”

凌闽狠狠一把拽起刘英石白色长袍,先是剧咳了几声,咳到脸色苍白,眼冒赤火:“所以他妈的我说抽我的血啊!你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凌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刘英石随手拨开他的手,面目平静地道,“一是,在冰烨没有血补充的情况下取子弹,成功的几率是0.001;一是让他脑死亡,我在比现在低三十度的冰冻状态下取出他体内的子弹,但最终会变成没有任何希望醒来的植物人。”

“砰——”凌闽一拳打过去,形态已接近失控,明明是三十几岁的人,此刻看来却像个耍赖发狂的孩子,“我已经失去了冰儿,我绝不允许再失去冰烨。我叫你抽我的血,听到了没有!!否则,我们兄弟恩断……”

“水凌闽!!”刘英石眼中闪过极度的痛色,抓住他再度挥过来的拳头,声音沙哑地吼道,“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如果你的血有用……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自己已经……”

“医生!!”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来,跑出一个满面汗水的慌张护士,大声道,“刘医生!郑医生说,就……就算在冰冻状态下,病人也已经不行了!请你快下决定!”

水凌闽只觉全身狠狠一震,头晕目眩,粘腻的血滴顺着鼻孔淌落,骨节嘎嘎作响,竟差一点昏厥过去。

“凌闽!”刘英石慌张地一把扶住他,待看到他流下的鼻血,不由脸色惨白骇然。

“我的血果然不行吗?!”凌闽站直了身子,笑得有些惨然,冰凉的泪混合了鲜红的血,顺着他脸颊滑下,“英石,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两个孩子,我最终,一个也保不住?”

“凌董。”纪云山走进了几步,刚刚妻子已经去照顾女儿了,但自己心里总有些内疚不安,毕竟若不是为了女儿,水冰烨说不定也不会死。他恭敬地道:“请问水先生的血型到底是?”

水凌闽看到他恢复了点常态,勉强站直身子回礼,半晌才困难地吐出一句:“阴性Oh——孟买型血。”

“孟买?阴性Oh孟买型血?!”纪云山猛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谁比作为生物学教授的自己更明白这种血型的珍贵性呢?千万人里也难有一个,且多只有近亲的孟买型血才有可能完全匹配无排斥。

那青年,竟是孟买型血,他眼望前方,竟有些茫然,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竟然还不顾一切地先救小雨?这青年到底……

“是啊!孟买型血……”刘英石悲伤地叹了口气,是时候去下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豪赌了,从他从医开始就没有如此彷徨过。他忍不住发泄般地大声吼了一句,“这个时候,要去哪里找孟买型血的人……”

“抽我的血!”一个清润悦耳的女声在走道尽头响起,异常清楚地传递到每个人心中。清楚到,不只能听到她的话,甚至是听到每个字的回音。

水凌闽愕然抬起头看去,然后他所有的表情都变了,是震惊、是害怕、是喜悦、是思念……此刻的水凌闽不是一个集团的董事,不是一个黑帮的老大,不是一个重义气的汉子,而只是一个思念疼爱自己子女的父亲。

那本在远处的身影不知是何时晃身到了众人面前,不太称身的长裙穿得有些凌乱。却丝毫不掩盖她清秀面容上那摄人的美。

“冰依?冰依!!”刘英石和纪云山同时惊叫出声。

那女孩却不理,她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水凌闽身上,露出一个淡淡带泪的笑容,柔声道:“爸爸,我回来了。”

“请让我来……救哥哥吧!”

天和1261元年6月22日钥国边境浦沿游牧族。

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立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年男子。宽敞的游牧包在他身后,绝美的夕阳在他眼前,随意束起的长发,云白蓝边的长衫,勾勒出一幅美轮美奂的牧野图。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少年想到这句诗,忍不住轻轻一笑,双手自然地负在了背后。

“哑医生,哑医生,原来你在这里啊!”来人是族中的族长夫人金大妈,只见她憨厚朴实的脸上带着纯纯感激地笑容,快步跑到少年面前,恭敬地献上手中礼单。

“哑医生,应儿还有村里的人,都已经没事了。真是多亏你高明的医术,否则我们不只会失去所有的牲畜,甚至会失去最重要的亲人!”

少年微微一笑,银灰色的月牙形面具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却还是可以坝他那微扬的嘴角猜到少年此刻温柔的笑容。

金大妈忍不住露出怜惜的表情,这么个清透单薄的少年,孤身一人来到荒凉的草原,不只人生地不熟,更是露不得脸见人,开不得口说话。唉!可怜啊,幸好还有一身不错的医术可以糊口,否则如何在这崇尚武力的草原中立足?

想到这,她的语气忍不住慈爱了几分,柔声道:“这些是族里人给你的礼物,请你务必要收下。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知道了吗?愿空之神保佑你!”

少年含笑点了点头,纯黑的眸子流露出温柔感激的神色,小心将礼单收进怀中,做出个躬送的手势。

待金大妈走远了,少年才回过头,继续望着那缓缓下沉在草原上的壮丽夕阳,凝滞不动。

草原落日,海上日出,这些都是最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呢!

少年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晶莹修长的手指在眼前轻轻抹过,银灰色的月牙形面具从脸上脱落,一张绝世的清俊面容,一双蓝天般的深湛双眸,神色淡淡地看着那斜阳碧草。随后慢慢转身,钻入了游牧包中。

[第四卷:第1章 血缘亲情]

薄雾弥漫,青烟缭绕。峰峦起伏的群山,蜿蜒曲折的小径。

我望着眼前的奇异景像,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好笑到头疼,没想到回到现代,还是会见到这种古式仙人隐居的场所。真搞不懂自己现在到底在哪个时代。

我抬步往前走去,忽然发现小雨停下了脚步,于是回头道:“小雨,怎么了?”

“嗯——”小雨摇了摇头,耸肩道,“就是每次踏进这里都会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仿佛只要置身雾中,我所有的思想、感情,甚至未来,都会变成透明。这种感觉,真可怕。”

“本质便是不信命的人!”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牵过她的手往前走去。

“笑什么?”小雨走快了两步,来到我身边,哂道,“难不成你又信了?”

我思考了一下,才答道:“虽然很多时候,觉得不得不信。但我果然,和你一样,本质上是不信命的。”

前进的脚步忽然被阻滞下来,我顺着手上的拉力回过头去,看到薄雾中缥缈可见的小雨。水雾沾湿了她的额发,白皙的脸水嫩细腻,仿佛本身便能掐出水来。黑亮的眼中,闪着清澈纯净的光,无限的生机,透过水雾在我眼前不断跳跃。

像……阳光。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我和哥哥都是容易被那样的人吸引呢,那样,浑身都带着温暖的人。

“冰依,我总觉得这次回来你变了很多也。”小雨跳近两步挽住我的手,眼中的光芒耀眼透明,却笑得一脸贼,“你这丫头命真好,穿越时空这种万年难遇的好事都让你碰上了。快说,到底穿到了哪个时代,有没有遇到小说中描写的超级帅哥,顶级美女?有没有经历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有没有被一堆气质优雅的美男围绕……”

我抬头望天,忍不住叹气,等小雨念叨完了,才看向她,笑了笑,“小雨,我恐怕,除了没有成就一代霸业,其他你所说的一切情节,都经历过了。怎么,也想一起穿越过去试试吗?”

小雨一愣,随即阳光般明媚的笑容稍稍黯淡下来,低声道:“在这个世界已经有放不下的人了,如何穿?”

我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前面的雾开始变浓了,而且带着淡淡的青色。雾中充满了淡雅悠然的气息。我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水宇天泽,什么地方不好住,非得住这种山林幽谷,搞得跟隐士高人似的,连个的士都没处打。

“小雨,以前你虽然跟我哥接触的不多,可是也该知道,他是个异常冷漠的人。不是他关心的人,就算在他面前受尽苦难,悲惨而死,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他却背着你从安台山走到市区,直到看着你进入手术室才昏倒。他是水冰烨,冷血无情的水冰烨。水冰烨如果能为一个不是家人的女子做到这种地步,他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小雨嘴角一掀,竟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个苦笑,声音轻哑到让人心疼:“冰依,有件事你并不知道。我醒来后,爸爸告诉我,冰烨一路将我背回来,甚至因为我差一点死去。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拔了点滴便冲到他身边。”

“那天,你刚好不在。”小雨的脚步越来越慢,柔软的发丝贴在颊边,眼眶慢慢泛红,“他很冷漠地请我离开。他说,绝不允许任何人介入他的那个家,就算是我也不可以。”

我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沾着水,忽闪在我眼前,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两人置身于越来越浓重的雾中,淡淡道:“那小雨,你要放弃吗?”

“怎么可能?!”小雨甩了甩没被我抓住的手,甩掉了眼中的泪水,也甩掉了满脸的阴郁,“我季小雨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吗?他一天不肯接受我,我就缠他一天;他一年不肯接受我,我就缠他一年。除非他亲口跟我说一点也不喜欢我,否则,要我放弃,门都没有!”

我怔怔地看着雾中那被水浸透的身影许久,忽然笑了起来,从回来开始便没有笑得如此开心过,看得小雨呆愣了好久。

我擦去笑出来的眼泪,真心地道:“小雨,在爱情上,你要比我勇敢百倍。”

小雨黑亮的眼睛在雾中闪烁了好久,定定看着我,说:“冰依,这不是勇敢不勇敢的问题,而是,你和冰烨一样,都不懂爱。”

“你们不明白,爱情,本来就跟其他感情不一样。怀疑、占有欲、患得患失、甜蜜苦涩,心像揣了只白鸽,怦怦乱跳,却又时刻害怕它飞走,所有你经历过的感情交织在一起,那便是爱情。所以,在爱情的世界里,是容不得半点犹豫和退缩的,否则,伤害的不只是对方,更加是你自己。”

“可是冰依和冰烨,你们两个,可以对任何人任何事果断决绝,却唯独在面对爱情时,退缩了,逃避了,举棋不定了。直到把自己和别人都伤得遍体鳞伤,追悔莫及。”

“冰依……喂,冰依,你怎么哭了?我……我胡乱说说的。”

我猛地抹了一把眼泪,笑道:“没事,我们快走,去找水宇天泽。就算真的已经来不及了,我也要做最后的努力!”

浓雾后是石堡,呈弧形的门在我们到来时,自动自发地往两旁移去。石门后,是那个多次出现在我梦中的男子。

我和哥哥的亲生父亲,来自未来四百多年后的男子——水宇天泽。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三四十岁年纪,像刀镌刻出来的脸部线条,俊朗的双眉,完全呈现出琥珀色的眼睛。

他看到我们完全不意外,只是眼中闪出莹亮的光芒,把我们请入半圆形的石堡中。

里面是一个无法用人类现在学识来解释的实验室,有着最精密的仪器,最高档的材料。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回首才发现小雨已经熟门熟路地在软橡胶椅上坐了下来。

“小丫头,上次问你的问题考虑清楚了没?”水宇天泽含笑看着她,语气温和宠溺。

“上次?”小雨愣了愣。

水宇天泽把手中泡好的茶递给她,这才悠然地道:“当我家儿媳如何?”

“噗——”小雨华丽地喷了。我忍不住恶劣地想,这个水宇天泽不会是故意先把茶递给小雨,才说这种话的吧?

“拜托大叔,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小雨拍了拍胸口,嘴角轻扬,“看你那德行就知道你儿子是什么样了?我再没人要也不会找像大叔你这么恶俗之人的后代啊!”

“噗——”这次轮到我喷了。早知道……早知道就先不喝这茶了。顶级的君山银针,多浪费啊!

哥哥应该知道水宇的身份吧,毕竟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哥哥却已经七岁了。

水宇天泽又跟小雨东扯西拉了很久,小雨渐渐打起了哈欠,双眼也迷离起来。

终于,房间里传出轻微的鼾声,我轻柔地帮小雨把薄被盖好。这一个月也实在难为她了,自己枪伤未愈,还要担心哥哥,安抚父母。

“你叫……水冰依吗?”水宇天泽的声音微微带了点低哑的颤抖,从侧面深深凝视着我。

我回过头来朝他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你跟你妈妈不像,可是那双眼睛,却是一模一样的。芸芸她……死的时候,你在她身边?”

我又点头,心跳加剧。那些时断时续的画面,那些从催眠解除开始重新清晰的画面,一点点在我脑中重组成形。

——冰儿,对不起。妈妈抛下你,却还要你承受这样的痛苦。而这个痛苦,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你克服……对不起……

妈妈……最爱我的妈妈……我最爱的妈妈,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都想用那一点微弱的光,温暖我。

那么深刻的爱都给了我,那么珍贵的血都为我而流,你又如何会对不起我呢?

“冰依,对不起!对不起……”水宇天泽走过来抱住满脸泪痕的我,轻声低喃,“都是爸爸不好,如果……如果当初不是我执意离开,芸芸就不会死,你和冰烨也不会受那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