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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比绝地逢生更值得庆幸的?还有什么比黑暗后的阳光更值得期待的?还有什么比得而复失的生命更珍贵的?那小小的挖掘声,小心翼翼的搬运声,等于宣告了他们折磨和苦难的结束。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离幸福只有一步。

可是却偏偏,就差了这一步!仅仅一步的距离。

没有人会想到,急于求生的亚罗,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会爬出结界;更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会憋着气用手去敲打抠挖洞顶,妄图和上方挖掘的人汇合。

意外,之所以称其为意外,是因为意外发生前,你永远都不可能预料到它如何来临;灾难,之所以称其为灾难,是因为灾难来临时,你若不付出代价便只能是共同毁灭的结局。

意外和灾难来临得都是如此快,如此措手不及。明明前一刻大家还在庆幸终于获救了,下一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轰隆坍塌的巨石迎头砸来。

“啊啊啊——”亚罗那凄厉痛苦的叫声,如一把利刃,深深地割在每个人心中,宣示着噩梦的开始。

“砰——啪——”结界,被砸得支离破碎,蓝光几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可那样的碎裂,却也只是稍稍阻止了岩石的碎落。

冰依觉得,鲜血像不属于自己的,争先恐后得从眼儿口鼻狂涌而出。鲜血迷蒙了她的眼睛,可她却依旧看到了南南他们惊恐的眼。

那么小的身体,那么幼嫩的脸,那么恐慌却依旧澄澈的眼睛。

那一瞬间,冰依怀疑自己看到的是谁?是沐浴在鲜血中的妈妈,是初遇时摘下面具的祈然,还是抱在怀中柔软温暖的冰朔?

无论是谁,冰依都没有犹豫的时间,她扑了出去,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抱住两个孩子——南南和卡鲁加。她很想护住所有人,可是却心有余力不足。

背上是一阵狠狠砸击的剧痛,像那种开山的巨锤举起了砸在自己身上,或者更痛一点。冰依猛地吐出一口血,鲜血统统淋在他怀中两个孩子身上,还有周围慢慢消散的结界蓝光上。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

原本消失的结界,居然又慢慢汇聚在一起,笼罩住了冰依和两个孩子。那结界是如此小而脆弱,几乎只能罩住冰依全身,被巨石砸击得摇摇晃晃。可它又是那么决然,混合了鲜红的蓝光在黑暗中忽闪忽闪,就如人执着燃烧的眼睛。

冰依侧躺在地上,臂中是两个瑟瑟发抖,完全被吓呆了的孩子,周围可能还有其它孩子的尸体和残留的她们的惨叫声。

红蓝相间的光那么耀眼,那么温暖,可冰依只觉得冷,生命和血液都流失掉了,如何能不冷?

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所以她开始恐惧,恐惧着死神举起的镰刀,恐惧着无边的黑暗,恐惧着再见不到那张清俊的容颜。

她……是要死了吗?难道,终究要抛下他,独自离去吗?不!她怎么甘心,怎么忍心?

祈然……祈然……祈然……早知今日,要这样离去,留你一人,我绝对绝对不会救下久妖;祈然,早知冒险的结果是让我们失去彼此,我宁可从未离开过天和大陆……

怎么办?祈然,我好冷,冷得连呼吸都快没有了。可我怎么能离你而去?与其这样生死分离,我宁愿失去自由放弃梦想为你驻留一辈子。祈然……

“光——是光——!”卡鲁加大叫了一声,沙哑着声音哭喊,“冰依诺依曼,你看到没有!有人来救我们了!你睁开眼啊!我们获救了——!你不要死啊——呜呜……”

光……吗?获救……了吗?冰依什么都看不到。可她又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东西。祈然,步杀,卫聆风,心慧,心洛……爸爸,哥哥,小雨,冰朔……人生像白驹过隙般走得飞快。飘然远去,然后再也不回头。

南南紧紧抱着冰依逐渐冰冷的身体,疯狂得大叫:“阿嘉斯!阿嘉斯!你不要丢下南南!你不能丢下南南!阿嘉斯,奥瑞寇来救我们了,你醒醒!醒醒——”

朦胧中,她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深湛的蓝眸。他在对她微笑,应该……是微笑吧,宠溺的深情的无奈的眷恋的?他轻轻抱起她,那么轻柔,那么珍惜,呵……他永远都是那么珍惜自己。

是你吧?祈然,我终于还是等到你了,对吗?

冰依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张俊秀的容颜,为什么掌心那么灼热那么湿滑。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祈然,我……等到……你了……”

我终于,还是等到你了。

她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说出这句话,可她却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看不到那张熟悉的脸。生命流失得那么快,那么无情,她什么也挽回不了,哪怕心底已吼得撕心裂肺——

可不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呢,哪怕一点点也好。我只想告诉他,要按时吃饭,别让胃病复发;我只想告诉他,多爱自己一点;我只想告诉他,我死了,他人生的希望却还有;我只想告诉他,我很爱他,此生最庆幸的就是遇见他……

“冰依!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出海?我为什么要让久妖上船?我为什么要留下你一个人?!冰依——早知道,我宁可锁着你绑着你,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一步!我放你自由,放你飞翔,结果是什么?!”

“冰依,你若是敢死,我就回天和大陆杀光所有你在乎的人,听到没有?!冰依——!”

真……的,来……不及了吗?连掌心那湿热的温度也冰冷了,消失了。真的,要死了吗?

冰依偏头倒进那温暖的,带着尘埃的怀抱,嘴角一如往常,勾勒出淡淡的笑容。

如果,真的来不及了。那我宁可,笑着在你怀里闭上眼睛,一如往常睡去。

祈然……祈然……可我……真的……不想死啊!

小佚

2008-10-6 04:40

Leg 24. 离恨天(下)

天和1263元年10月,卫聆风横扫整个天和大陆。登基为帝,定国号为祁。

——摘于《天和纪元.祁国史》

叮铃——……叮铃——……叮铃——……

清润的铃声,悠远的呼唤,魂魄的牵连,连梦中也在轻轻回荡回荡……

“皇上,已过未时了。”太监总管小安子依着往日惯例,向安静下垂的龙纹锦帐轻声叫唤。

“嗯……”帐中传出男子慵懒的声音,洁净的音质带着几分沙哑,分外惑人,“更衣吧。”

“是。”小安子利落应了一声。早有宫女捧着衣物和洗漱用品进来,片刻之后男子已穿戴整齐。颀长的身形,如缎的黑发,俊秀绝伦的五官衬着暗紫金绣的锦服,端的是儒雅风流,雅致无双,直瞧得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宫女杏目含春,双颊嫣红。

“皇上,贵妃娘娘准备了杏仁川贝百合粥,一直让人温着。皇上要现在饮用吗?”

卫聆风在案几前坐下来,漫不经心道:“也好,你命人传上来吧。”

“是,皇上。”

小安子小心翼翼地端了粥碗上来,却发现他尊贵的皇帝正低了头,心无旁骛地在批改奏折,顿时不敢打扰,只得安静地站在一旁,却又心虑这百合粥凉去。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悄然响起,又悄然消失,就如一道暖流淌过心间徒留余温。

卫聆风于是放下笔,抬头望向挂在不远处榻前的两个银色铃铛,嘴角勾勒出轻柔的弧度。

小安子心中一喜,忙端上粥:“皇上,请用餐。”

叮铃——……叮铃——……

卫聆风一边喝粥,嘴角淡淡的笑容一直未褪去,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不,应该说,皇上每每听到这铃铛声,总是一副心情良好的样子。

小安子也算是跟在卫聆风身边的老人心腹了(PS:不信各位大可去翻翻潇然梦,俺家小卫第一次出来的时候,小安子就露面了),对他的畏惧自然少了几分,亲近多了几分。此刻心痒难耐,忍不住奇道:“皇上,为何这铃铛能无风自响?”

卫聆风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小安子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皇……皇上恕罪,奴才逾越了。”

卫聆风似是觉得很好笑,放下汤匙,道:“朕何时说你有罪了?起来吧。”

小安子连忙站起,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却听卫聆风有些悠远的声音响起:“此铃名为金银牵魂铃,本有金银两双。”

“金银牵魂铃?!”

卫聆风略带诧异地抬眸:“怎么,你知道?”

小安子瞧着那双毫不起眼的银铃,难掩激动之情:“奴才以前听师父说过。金银牵魂铃是上古匠师司马空海除四大神器外,所铸的唯一物什。据说,司马大师年轻时喜欢离家远游、寻幽探胜,总留新婚妻子一人在家独守空房。为解其相思之苦,司马大师打造了一对金银合欢铃,将银铃留给他妻子,金铃带在自己身上。金银双铃魂灵相牵,互有感应,一旦金铃响起,无论银铃远在何处,都会跟着摇响。”

卫聆风凝神听着,神色有些恍惚,但也只是片刻便缓过神来,笑道:“所知倒也不少。看来朕该给你点赏赐了。”

小安子倒也不推辞,嘻嘻笑道:“那奴才先谢皇上了。”

卫聆风按了按额头,想起那银铃在几个月前才开始响起,便觉得好笑。

金银牵魂铃牵的并非铃声,而是所配之人的精气魂魄。是以,除非金铃佩戴在人的身上,否则银铃不会有所感应。卫聆风早知依祈然的性格,若自己预先将金铃送给冰依,定会被他猜到因果,届时莫说不让冰依佩戴,便是扔进大海也有可能。

是以,卫聆风索性将金铃当作寻常物品丢在一堆行李中间,掩人耳目。他不知自己的笃定从何而来,却总有预感,有一天这金铃定会戴到冰依身上。果然……

银铃骤然响起的那个夜晚,卫聆风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欣然纠缠了太多的思念,还是渴望包含了理不清的心酸,以至于他就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辗转到天明。

叮铃——……叮铃——……叮铃——……

卫聆风将瓷碗往旁边推了推道:“撤下去吧,命人去传文丞相,朕在且驻亭内等他。”

小安子恭敬地应了声“是”,让小宫女将碗碟端回御膳房,自己则去传唤文策。

卫聆风起身,习惯性地拂了拂袍角,正要行去且驻亭,忽然——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卫聆风猛地回过身,目视着那疯狂摇晃的银铃,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惶惶然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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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声轰隆巨响传来时,祈然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让他心神俱碎的一幕。

木离风的剑插入冰依身体,她踉跄着倒退,然后一脚踩空,底下却是万丈悬崖。那时的他,明明将一切看在眼里,那时的他们明明只隔了十几丈的距离,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被伤害毁灭。

“冰依——”声音一出口,祈然才发现自己抖得有多厉害。

“哐当——”一声,他将长剑丢掉,开始徒手挖碎石和泥土。

没多久,莹润修长指节匀称的手指已然血迹斑斑,惨不忍睹。可祈然却浑然不觉。

科特在一旁看得心酸,连自己的指尖仿佛都在隐隐发痛,可他却不敢也不忍阻止他,甚至连帮他挖掘也做不到。

刚刚那一声巨响,很显然是岩石松动,再度塌方了。科特不知道冰依他们究竟是如何躲过了第一波震荡得以幸存,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有死无生却已是既定的结局。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在霎那间功亏一篑。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可那一步却是登天的一步,遥远得让人心生绝望。

连科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心里的疼痛如沙粒般搅在血液里旋转翻腾。连他都无法忍受,那么萧祈然他又会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呢?

砂石终于全部挖开了,祈然甚至来不及等光照进那漆黑的洞窟,看清里面的情况,便纵身跳了下去。

洞里昏暗幽黑,目不能视,却有一道幽蓝的淡光莹莹流淌。祈然仆一落地,就听到两个沙哑的哭喊声。

“救命——!救命——快来救人啊——!”

“阿嘉斯——!阿嘉斯!你不要死!不要丢下南南——!”

祈然的身体剧烈摇晃,每一下呼吸都牵扯到胸口的某个部位,疼痛,撕裂般的疼痛。

将那被蓝光包围的身体轻柔抱进怀里,他打了个寒战。那么冷,为什么那么冷?背上是一片湿粘,明明那么熟悉的躯体,昨日还是温暖柔软,如今却冰冷得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机。

冰依,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冰依,不要这样吓我。求……求你……

祈然纵身跃上,一见阳光,便飞快冲到平坦的草原上。小心轻柔地将冰依放在草叶之上,取出银针。血迹斑斑的手指肿得几乎连银针都握不住,祈然咬着牙将一枚枚针准确地插入各个穴位……

秋日的夕阳,艳红如血,绵延万里,染红了山川水色。

每一根针的插入,都传递着绝望的讯息。似有若无的气息,油尽灯枯的身体,几乎流干的血液……所有的生机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

医生医人不医命。哪怕是技艺出神入化的绝世神医,也不可能将流走的生命力再召回来。

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却只是石沉大海,无影无踪。绝望,随着日渐西沉的太阳,不断沉淀累积。

苍白的指尖忽然动了动,祈然狂喜地叫了一声:“冰依——”抱起她,就见怀中的人缓缓睁开眼来。

可是,那双本该闪烁着琥珀色光泽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雾。她仿佛看到了他,又仿佛没看到,迷离地望着上方,明明眼睛没有任何焦点,嘴角却奇迹般地露出安心的笑容。

祈然只觉霎时间,刚刚燃起的喜便转化为铺天盖地的绝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样的苏醒,这样的安心,是回光返照的表现,是生命即将逝去的残酷象征。

“冰依……”祈然用沙哑的嗓子喊她名字,紧紧抱住那越来越冰冷的身体,恐惧无措,心如刀割,“冰依,不要死!你不能离开我,冰依——”

冰凉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温柔得仿佛捧住了晶莹的雪花。祈然一把抓住拿手,紧紧按在自己脸上,却觉得一片湿热,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哭泣。

苍白的唇动了动,声带在震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晶莹的泪缓缓从她眼角落下,滚入草丛,没入泥土……她用最后的一点生命说:“祈然,我……等到……你了……”

“等到……我了,等到我了!若是真的等到我了,为何要闭上眼睛?为何不睁眼看我?为何不回应我的呼唤。冰依,你……”

抚着他脸颊的手,忽然无力地下垂。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似是再没有了力气,轻缓地留恋地闭上。生命……走到尽头了吗?终于,到尽头了吗?

不——!不!!这不是真的!

祈然的声音僵硬、颤抖,沙哑得模糊:“冰依,你……不能这么残忍……”

这是玩笑吗?一个天大的玩笑。或者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们还在海上,三个人,无游天下,不离不弃。

“我……不准你死。冰依,你听到吗?”

没有笑容,没有反应,没有生机。死了?死了?!不……这是噩梦——,无止境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