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风终于回过头来,声音粗嘎难辨,“他死了。”

如风的指尖僵住不动,半响,彻骨的冰凉。奇风将她左手包在掌心,暖意丝丝融入,“他将你保护得很好,我找到你的时候,火苗已经烧到他身上了,可是你被血衣包裹,一点也没伤到。”

如风闭上了眼睛,眼泪滚滚而出。

她曾经对自己说过,再不为他流泪,可是,此刻,又怎么忍得住这刻骨铭心的伤痛。

他那个时候,等着血液流尽,任火焰一点一点燃上身的时候,该有多痛?

宁远,宁远哥哥!

她无声的呐喊着。

如果可以,多么希望,从不曾相遇。那样的话,至少现在他还好好的活着。

“我想去看他。”她在奇风掌心写道。

奇风轻轻抚着她的头,“他已经火化了,等你出院,我就带你去陵园看他。”

如风这一次受伤,其实远没有上一次在本宅中严重,可是她脸上的颜色,却越来越灰暗。

医生说她经过烟薰的呼吸道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整日吃完饭就是睡,有时候安静得连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了。

奇风急得要发狂,她歉疚的朝他笑笑,撑着眼皮没多久就又会倦极睡去。

问她感觉怎么样,每次她都只在他掌心写个“累”字,便没日没夜的睡。

一个月过去,伤了的右手都已经开始慢慢活动,身上的其他伤口也都结疤了,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司徒今和迎风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主治大夫说得语重心长,“她可能是心理因素,毕竟,她经历了那样一场火灾,救她的人,又用了这等惨烈的方式,不可能不受影响的。家人要慢慢引导,不然,她可能撑不过去。”

“不,不会的,我司徒今的女儿,既然能从烈火中留下命,又如何能死在自己的心理阴影下。”

大夫叹了一口气,“心理的因素错综复杂,我们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的触因,你们要多观察多劝导。”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心情沉重,短短一月时候,司徒今像是老了十岁,发际添了许多霜花。

司徒迎风也是愈加沉默,形容惟悴,两个妹妹,一个身陷囹圄,一个意志消沉。更何况,还是其中一个妹妹犯下了这种滔天大错,他一时疏忽,导致了这种结局,让他情何以堪?

走到病房门口,司徒今停下了脚步,“迎风你先回去吧,这边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

“我想看一看风儿。”

司徒今低叹了一声,“奇风在里面,等会看见你,又该要撵你走了。给他段时间,等风儿好些,他便不会这样怪你了。”

迎风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我不进去,你开了门我在门口看看就行了。”那天出了事,奇风从急诊室一出来便狠狠的挥了他一拳。

他没有还手,若不是他的大意,又怎么会给随风可趁之机?

门轻轻的推了开来,秋妈妈和奇风正在喂如风吃饭。

她勉强吃了几口,便摇着头,不要了。

秋妈妈泪光盈盈,看着瘦得越来越厉害的女儿心疼不已,“小风,你一顿只吃这么几口怎么行呢,再吃几口,好不好?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如风勉强扯了扯嘴角,用手去擦她的眼泪,再轻轻拍拍自己的肚子,比了个很饱的手势。

秋妈妈抓着她的手,“怎么会饱呢,才吃了三口饭,哪再吃一口菜,就一口,好不好?”

如风神色蔫蔫的,勉强再吃一口,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奇风端过汤碗来,“喝口汤。”

她这才和着汤将一口饭咽了下去,推开碗,便躺回床上去。

秋妈妈抱着碗快速的冲了出来,挤过司徒今和迎风两人,跑到走廊上放声大哭。

司徒今走进去,坐到床边,抚着女儿苍白的脸蛋,“风儿,告诉爸爸,还有哪里不舒服?”

如风摇摇头,在他掌心划着,“困。”

司徒今认真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好半响,才说,“风儿,不要自责,我相信宁远用他的生命来守护你,不是要你活着内疚的。”

如风点头,她知道,她当然都知道。

司徒今将奇风的手拉过来,和如风的手握在一起,“逝者已不可追,可是活着的人,还要珍惜。你看看二哥,他这些日子来整日整日的守着你,你吃不下饭,他也跟着你不吃,你睡觉,他就在旁边坐着看你,这样下去,你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宁远,还有你,还有二哥,然后爸爸。”

如风使劲的摇头,紧紧的抓着奇风的手。

奇安走近一步,安抚着她,“别怕,二哥不会有事的。”然后不赞同的看向司徒今,“爸爸,你别吓她。”

司徒今也不理他,径直盯着如风,“你闭上眼,便会看见那场大火吗?”

如风睁着眼睛,缓缓的点头。

“然后也会看见宁远浑身是血的护在你身前,是吗?”

泪意慢慢涌上,如风继续点头。

司徒今抚着她的脸,果然如医生所说,那惨烈的景像太过震撼,在她的心理留下了浓重的阴影,“风儿,你下次要是再梦见,你就继续往下想,火焰很快会熄灭,二哥会来救你,而宁远,”他顿了顿,“他走的时候,嘴角还有凝固的笑容。”

如风在奇风手上轻轻划着,“不要担心,我会好的。”

“我知道你会,我们风儿最勇敢了。”奇风哑着声音。

可是话是这样说,如风却仍然一直精神不好,每次试着要说话,总是发不出声音来。

直到这一日,司徒今和奇风两人又在喂如风吃饭的时候,门轻轻的开了,司徒今惊诧不已的看向来人,“司徒栖梧?”

如风抬头望去,果然是司徒栖梧,依旧白衣黑发,清雅出尘。

他先向屋内其他两人点头示意,才走向如风,然后,缓缓俯□来,“好久不见!”

如风扯了嘴角轻笑,见着这样和煦如春风的人,想不笑都难。

司徒栖梧站直了身体,转向司徒今,“能让我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吗?”

司徒今目光一闪,“是长老让你来的?”

司徒栖梧点了点头。

司徒今脸上一喜,拖着司徒奇风就往外走,奇风还想再说什么,司徒今手上劲道加大,低声道,“他是来帮风儿的。”

奇风这才乖乖的任他拉走了。

等房门关上,司徒栖梧坐了床边,眼里满是痛意,“怎么老是让自己受伤?”

如风微笑着看他,做了个“没事”的口形。

司徒栖梧心头又痛又气,“这个样子快瘦成一堆骨头了,还叫没事?”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眉宇间痛色更甚。

过一会儿,他才道,“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宁远的。”

如风瞪大了眼睛,脸上笑意顿消。

“大长老曾经说过,你是命定的家主,而我们,有注定的情缘。只是司徒奇风早该在幼年时被黑暗吞噬,却被你以从苗女继承而来的天份感应到,并以自己生机作陪,护他平安长大。所以奇风长大,你就注定早夭。可是后来他逆天改命,再一次打破了转动的命盘,将一切都搅乱,于是前世今世来世的种种定数都重在了这一世。宁远前世欠你一命,今世又欠你一命,所以他血尽身毁来还你,尽管惨烈悲壮,可是他却一次还了你两条命的债,从今往后,他对你再无亏欠。从这一点来说,这一次的事,是你成全了他,使他再不用背负灵魂里的带着的债务。所以,他是死得其所,而你,无须愧疚。”

可是,前世是前世,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现在。

栖梧看着她,似乎能明白她无法宣渚于口的所有痛苦。微一思索,他将她抱起身来,“我带你去跟他告个别。然后,他就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推开门,奇风和司徒今都紧张的站了起来,栖梧道,“麻烦你们,我想带她去宁远的墓。”

奇风走过来,从他怀中接过如风,“我带你们去。”

陵园里,微风徐徐,烛灰轻飘。

墓碑上,宁远的笑脸一如往昔,如风抚着墓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身后的三个男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哭出来就是一件好事,要不然再这样憋下去,谁也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哭了很久,哭到最后,近乎无声。

奇风这才沉默着蹲□来,将跌坐在地的如风抱起,“没事了。”

栖梧也上前一步,对着墓碑叹了一口气,“宁远,她曾以凤女的身份发下誓言,生生世世与你情缘不续,你与她,注定不会再有姻缘,如今前世今生的因果已了,你该有真正重新的开始了。”

他笑望着如风,“你跟他告个别吧!”

如风嘴唇动了动,半响,说了一句,“宁远哥哥,别了。”虽然极小声极小声,但是足够叫奇风欣喜若狂,“风儿,你可以说话了。”

如风点点头,“对不起,二哥,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了。”奇风激动的一把搂住了她。

司徒今神色复杂,“谢谢你,司徒栖梧。”

栖梧收回放在那相拥的两人身上的视线,看向远处,只是脸上那一抹痛色,却来不及彻底隐藏。

好一会儿,如风才从奇风怀里走出来,看向栖梧,“如果都是前世因后世果,那么二哥呢,二哥因为我,夜夜受烈火焚身之苦,他也是欠我的吗?我欠了别人的债呢,又该如何来还?”

栖梧没有说话。

如风继续说道,“长老有没有说其实我是天命的灾星?什么前世后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哥因为我受苦,宁远因为我丢命,而你,”她声音慢慢放低,“我是不是也欠了你情债?”

“原来你就是因为身边的人为你付出而觉得歉疚,所以才会如此消沉,是吗?”司徒今这才有点意识到她的想法。

“傻丫头,”这次说话的,是奇风,“我们不管今生来世,对你好,愿意为你受苦,是因为爱。而爱,不是拿来交换的,付出,不一定能得到回报。所以你得到了别人的付出,即便无法回报也不用觉得亏欠,爱和不爱都是一种权利,别人有权利爱你,有权利付出,而你,可以选择爱或者不爱,选择回报或者不回报。”

如风怔怔的望着他,奇风吻了吻她清亮的眼睛,“我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这是我的权利,我的幸福,与你无关,与因果无关。”

栖梧慢慢的垂了眼睛,我的爱,与你无关,与因果有关,却也一样,是我的权利,我的幸福。

正文 52、终有结束

庭院里,绿草红花,晨起的薄雾,轻柔环绕。

司徒栖梧背着手朝窗外望着,晨光中,愈显得他眉目如画,丰神俊朗。

司徒今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即便同是男人,他也稍稍愣了那么一愣,随即心里居然隐隐起了自豪,自家女儿面对这等美色,居然如此有定力,真是不容易。

“你还有别的事,对吗?”司徒今在他身旁站定,脸上带着笃定的笑容。

司徒栖梧转过头来,没有说话。

司徒今没有看他,“你直接告诉我吧。”

司徒栖梧淡然一笑,“我知道了你和长老的约定。”嘴上说着云淡风轻的话,手却悄悄的握紧了。

“我想以司徒栖梧的骄傲,应该不屑于这样的约定。”

栖梧笑了笑,定定的看着他,双目灿然,“不,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她的孩子。”

“你?”司徒今显然被这出乎意料的答案给吓到,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你该知道此事,绝无可能。”

不管是如风,还是奇风,都不会允许这件事情的发生。

栖梧转回头看向窗外,眼波朦胧,“所以,这件事情,只要你知我知就够了。我不介意以何种方式拥有这个孩子,也并不打算,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我不想提族中面临的困境,也不愿说什么已经被打乱的命数,只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爱而不得,我不忍不舍却不得不承认我出现得太晚,所以,我想要一个孩子。”

司徒今沉吟着没有作声。

栖梧轻声道,“司徒奇风的禁咒,是换她异世重生。可是她现在,是在你们的身边,要将这一切导回正轨,很容易。”他的话很简短,司徒今却一下听明白了,心头一震。

良久之后,司徒今缓缓抬起头来,“反正他们也打算结婚,我会让医院顺便帮她做婚检,你等到那时,再带走你想要的东西。”

向外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打量着这个清俊高雅的男子,“司徒栖梧,以你的条件,并不愁一个孩子,而且你这么年轻,与如风不过一个月的相处,你还有大把青春寻觅适合你的女人。我并不希望,遇见如风,便误了你的终身。”

他的言下之意,司徒栖梧当然听得明白,他垂下眼睛,掩去所有心绪,“一个孩子,并不妨碍我的终身。”

“那到时候,你要让这个孩子如何自处?”

“你放心,我会将他视若珍宝,他到时候定是家主,不会少人关爱和照顾。更何况,”他唇角弯弯,嗓声低哑而温柔,“她的孩子,又怎么会不逗人喜爱!”

“不要让她知道。”司徒今推开门走了。

栖梧仍然安静的站在那里,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嘴角扬起的笑容,经久未散。

对于如风来说,解开了心结,她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奇风看着她两颊透出的粉红,心中又怜又爱,禁不住心中渴望,细细流连了半响,才被如风面红耳赤的推开,“二哥,这是医院。”

“嗯,我知道。”

如风瞪他,知道还动手动脚?

奇风挑着眉,“在医院你也是我未婚妻啊,大家都知道,亲热一下怎么了。再说了,”他凑近了她,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总得确认一下现在这个娇嫩欲滴的女人才是我未婚妻吧,先前那苍白得像个鬼,抱起来都咯人的肯定是被别人附身了。”

“你亲一亲就确认了?”

“嗯!”他煞有其事的点头,“验明正身,无误。”

如风翻翻白眼,“以后法医要验明死者身份的时候,也亲一亲就可以了,什么科学手段都不需要。”

奇风按按她的唇,又指指自己的,“这里,只有我家风儿,我才亲得下去。”

如风脸色暗红,目光闪闪,“二哥,要不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什么实验?”奇风顺着她的话问。

“你去亲亲别的女人看,让我知道亲不下去是什么样子。”

“…”

“…。”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隐有无限怒气,“你死定了!“

“啊!”一声尖叫,接着,模模糊糊的讨饶声,“我不乱说话了…。”

一切归于寂静,好一会儿,才听到奇风微微气喘的说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说话。”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委屈的声音。

栖梧站在门外,轻吸了一口气,然后靠到了一边的墙壁上,抬起眼睛,死死的望着天花板。

医院虽然强调卫生,可是那天花板上,还是有了些灰尘,极淡极浅,只要认真的观察一会儿,还是能看出来的。

奇风拉开门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栖梧,愣了一下。

栖梧笑了笑,“我是来告别的。”

奇风朝他点点头,“我去办理出院手续,你们慢慢聊。”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栖梧轻声道,“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长。”

奇风停住了脚步,挑眉看向他。

栖梧弯了嘴角,“如果你不在了,我会替你爱她。”

奇风也扬起嘴角,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她是我的,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你。”

交谈完毕,两个人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栖梧!”看见推门进来的栖梧,如风开心的叫了他一声,每次对着这个笑如春风的男子,总是有止不住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