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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了这么长时间的父女团聚的温馨场面,感觉需要给自己找点存在感的白苏笑着插口道:“把久香送回来,我们就放心了。”

夏久其实早就看到了站在自己女儿身后的少年少女,只是他们穿着汉人的衣服,明显是外人,既然两人都在那里一直不开口,夏久也就不打算搭理。

“阿爸,是小哥哥和小姐姐送我回来的。”久香适时机地补充道。

听见女儿的话,夏久扫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放女儿下来,改为牵她的手,说:“同我回寨子一趟,跟寨里人道个谢。”

“恩,”久香答应道,转身朝连城璧和白苏挥挥手,“那,小哥哥和小姐姐,你们等我和阿爸回来哦!”

“好。”白苏微笑。

夏久在一旁没有说话,看了两人几眼,便带着女儿从山上下去,到山脚的凉西寨去了。

等父女俩走远了,白苏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这父亲很奇怪,看起来是凉西寨的人,却不知为何要独自一人带着女儿住在山上。而且也不像和寨里人有矛盾的样子。”不然女儿不见了,也不太可能马上去求助寨里的苗民。

“关键在于,他并不欢迎我们,”连城璧看向白苏,“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白苏狡黠一笑,神秘道:“那可不一定。”

两人就在夏久父女俩的屋前站着。两父女去了很久,无聊到白苏开始要求和连城璧以手过起招来。

终于,夏久带着久香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

男孩长得颇为俊秀,身形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算很高挑的了,麦色的肌肉结实有力。看见站在屋外的两人,他认真地看了看,随后便不屑地指着连城璧对久香说:“小香,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漂亮的小哥哥?”

“是的呀,”久香很高兴地回答,“小哥哥最好了。”

男孩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近乎挑衅地斜了一眼连城璧,对久香说:“汉人最会花言巧语,尤其是那些中原男人,小香,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

男孩的官话不如久香标准,但足够那两人听明白了。

而连城璧何等涵养,岂会被一个比他小的孩子的一句话激怒。即使男孩的声音很大,明显是故意想让他听见。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夏久一直在冷眼旁观,直到这时,他才开口:“好了,都安,你回去吧,别让你阿娘担心。”

叫都安的男孩对夏久似乎很尊敬,听见夏久的话,他收起刚才那副桀骜的模样,顺从地点了点头,道:“夏久叔,小香,那我走了。”说罢,他又朝连城璧那个方向扫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而白苏在一旁目睹完这场醋意浓重的单方面宣战,啧啧称叹,古代的小孩真早熟…

就在白苏摆出一脸看戏的表情之时,夏久已经牵着女儿的手,绕过那两人,直接进了屋。

“阿爸,”久香很聪慧,她察觉到阿爸对小哥哥和小姐姐那没来由的冷漠态度,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夏久的手,“他们很好的。”

望着女儿期待的目光,夏久叹了口气,依然背对着二人,只是语气放缓了些,道:“进来吧。”

“屋子小,没地方住多余的人。”夏久看到白苏一进屋就好奇地四处打量屋里的瓶瓶罐罐,便冷冷道。

听着这逐客意味颇浓的一句话,白苏也不失望,开门见山便道:“我是一名大夫,对蛊术很感兴趣,可以请您传授我一二吗?”

夏久搂着自家女儿坐下,闻言,抬起头仔细从头到尾打量了白苏一次,才慢慢道:“为何想学这个?”

“好奇,”白苏直觉不能对眼前这名还很年轻的苗族男子撒谎,便坦率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顿了顿,又补充道:“若还有其他,大概是对医道的追求吧。”

“追求?!”夏久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再一次重复了这个字眼,重新端详起眼前这名瘦弱的少女。

少女长得很普通,皮肤被太阳晒得糙而黑,衣着也极平常,最引人注视的只有那双眼睛,明亮而坚定,清澈而真诚,平静而温和,当她直视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是在被鼓励被重视着。

这是一双好眼睛。

一个好的大夫的目光中,才可能有这样的神采。

随后,夏久转而看向背着一个奇怪大包的连城璧:“你呢,仆人?”他指指连城璧肩上那个药味浓重的包,讥讽道。

“小哥哥才不是…”久香忍不住开口。

“香儿。”夏久拍了拍怀中的女儿。

久香心有不甘地闭了嘴,埋着头偷偷做了个鬼脸。

连城璧看了久香一眼,轻轻一笑,答:“我出来走走。”

夏久的目光在连城璧身上绕了一圈,停留在他腰间那把精致的佩剑上。

那个女孩子,也有剑。

夏久往白苏那又看了一眼。

看来,两人都是江湖中人。

虽然那少年气质儒雅温和,待人彬彬有礼,不骄不躁,一派官家子弟风度。但能让自家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带随从出门的,也就那些武林人士做得出。

见夏久一直沉默,白苏主动道:“前辈今日才找回女儿,想必没有心情谈这些。我们明日再来好了。”

看见屋里那些晒干的草药,多得不正常的瓶子罐子盒子,还有小巧而造型奇怪的器具,白苏早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务必要拿下这座要塞!反正山那头的猎人小屋没人住,他们多住两日也无所谓不是?

夏久意外两人这么快就要告别,更意外这两人明天还要过来。

而此时,他的女儿小久香已跳下他的怀抱,跑到屋前,拉着连城璧的衣摆,不舍道:“小哥哥,你明天一定要再来哦!”

“那我呢?”白苏故意做出一副心碎的模样。

久香被逗得笑了:“恩,小姐姐也要来!”

看着那两人的身形以极快的速度移动,不一会就消失在山中,夏久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摸摸还踮着脚往山那边看的女儿的小脑袋:“进屋吧。”

对夏久而言,自那两个孩子走后,这一天的生活就已经平静下来,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

他没有想到,等到了晚上,桌上会出现那样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夏久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用线订成的书本样的东西,摸了摸有些腻手的表面,发现上面均匀地涂了一层东西,可以放水。

“小姐姐说阿爸会对这个有兴趣。”久香趴在桌面上,双腿荡啊荡。

深蓝的封面上什么都没写,夏久翻开第一页,空白,只在右下角署了三个字——“顾白苏”。

这应该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夏久想着,便翻到了第二页。第二页写得很满,图文并茂,语句通俗,注解详尽,但他还是皱了皱眉,因为这字写得…真丑。

他迅速地翻了翻,笔记并没有写完,后面还有很多空白,写满的页面里内容也很杂,有罕见的病症,也有珍稀的药材,还有众多的药方,另外,还有关于药理的阐述,以及对药物相互作用的原理罗列,甚至,还有对人体手术的记载。

夏久确实被这本东西提起了几分兴趣,他随意看了一张药方,发现很是精妙,他试着增删某味药或者加减一些药的用量,发现都不如原来完美。书中关于药理的观点也很有独到之处,更让他惊奇的是,记录中显示,那个小丫头曾经居然成功完成了一次断指再植!

夏久合上书,侧头问久香:“她让你给我看的?”

“恩,”久香点头,“早上的时候小姐姐塞给我的。”

倒真是聪明的丫头,打算拿这个来换他的蛊术?夏久抚摸着手中蓝色的本子,轻轻一笑,那丫头,就不怕他拿着这东西不还了?

真如此有自信,笃定他一定会教她?

白苏和连城璧第二天来拜访的时候,发现夏久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一边吸着旱烟一边在看那本笔记。

看见两人来了,夏久放下手中的烟杆,朝他们颌首:“来了。”

白苏微笑:“前辈觉得笔记怎么样?”

夏久哼了一声:“字太丑。”

连城璧闻言,轻轻咳起来,马上遭来白苏一记眼刀。白苏有些郁闷,这个年轻的苗族男人看起来挺正直挺平易近人的呀,怎么做人做得这么别扭?

这时候,夏久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扔给白苏:“不懂的可以来问。”

这是一本手写稿,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这本册子是用汉文小楷写就的,字很工整,册子窄而长,纸张很薄,翻翻,页数却不少。白苏心知,这就是夏久自己对蛊术的记载了。

“谢谢前辈!”白苏抱着册子,如获至宝。

“不要叫我前辈,我还没那么老,”夏久扬扬手中的笔记,道:“这本借我看看。”

“那是自然,”白苏喜笑颜开。

“对了,”夏久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前辈,哦不,夏久叔请说,”无非就是不得拿蛊术害人或者不得传给他人什么的吧,白苏心里这样想着,便说,“若不违道义,而且晚辈能做到,一定答应。”

夏久点点头,然后说:“替我杀一个人。”

正文 蛊术

“谁?”白苏一怔,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苗家汉子竟然会提出这样血腥的要求。

夏久犹豫了一下,吸了一口旱烟,慢慢吐出来,一连串的烟圈在空中飘散,他道:“那人,叫哥舒天。”他看向远方,目光中有着浓烈的仇恨和愤怒:“应当是你们江湖人。”

白苏现在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哥舒天?

哥舒天!

哥舒天?!

这个名字,连城璧不知道,江湖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她知道!哥舒天,那是逍遥侯的真正的名字!

为什么苗疆这样偏僻的地方里会有这么一个不知名的人对逍遥侯怀着刻骨的恨意?

“我能问问,其中的,原因吗?”白苏小心翼翼地开口。

夏久没有看她,只淡淡道:“他杀了我妻子。”

白苏一窒,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这时候,连城璧忽然说:“您似乎很内疚。”

夏久好似被这句话勾起了回忆,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烟杆,捏得骨节泛白,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是,我妻子为了上山找我,遇到哥舒天,被杀的。”

他突然笑起来,这笑那么凄厉,那么刺耳,让人有几分毛骨悚然:“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她不过是好心想给那个练功练得走火入魔的混蛋一口水喝,那混蛋却,却…”

“我没用,没能救得了她,”他温柔地抚摸着烟杆上系着的那个绣工精美的烟袋,语调忽然低沉下来,满溢悲伤,“她痛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走了。”

连城璧和白苏都沉默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个苗家汉子为什么会让人隐隐觉得有些孤僻。

心伤不治。

忽然,夏久开口,唱起了一首苗家情歌——

“去年约好今年见,却不见你来,隔山隔水难相见,思念情满怀,心上的人啊,害我心碎悲哀哀!

有情有义来相会啊,妹呃,空留情份泪满腮!

心上人啊我心中的亲人,山盟海誓表不尽,阿妹我永远爱着你!

呃!阿哥阿妹心连心哟手挽手花坡定终身!”

歌声嘹亮,回荡在大山里,久久不散。

只是山的那边没有缠绵的歌声回应,让这首一个人的情歌显得分外寂寞。

过了很久,白苏才轻轻开口:“久香知道么?”

“翠翠走的时候,她还小,不记事。我也没同她说过。”

“那便不要告诉她了,”白苏对夏久说道,“不要让她活在仇恨里。或许是十年,又或许更久,但总之,他会死在我面前。”

夏久轻轻点头:“我相信你。”声音里仿佛多了一丝宽慰。

离开夏久的住所,白苏抱着那本册子,和连城璧两人从山顶往下走,一时无话。

“阿苏,”连城璧打破了沉默,轻轻道,“他隐瞒了些什么。”

白苏点头:“你也感觉到了。我认为,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但他没有将真相全部告知。”

夏久的悲伤不似作假,但他的话仔细思考却有一些漏洞。

譬如,在苗疆,丈夫上山当是很正常的事,妻子为什么要上山去找,而且还是独自一人;

再譬如,以逍遥侯的武功,即使走火入魔,要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亦是轻而易举,为何会留着她一口气;

好吧,假设翠翠会武功,因而并未断气。根据推断,夏久是从妻子口中得知哥舒天的,但是,翠翠又是怎么知道逍遥侯的名字的?难道逍遥侯杀她之前还特地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她么,要知道, “哥舒”是夷狄的姓氏,故而逍遥侯不喜欢透露自己的姓名,要不然,哥舒天的大名早就为江湖人所知了;

最后,夏久曾经试图复过仇吗?他为什么将这样重要的事告诉两个认识不过一天,且对他而言还算是孩子的人,而且还是汉人?

对于最后一点,白苏倒有些想法,她觉得,夏久一定找过哥舒天,但是没有成功,他为了久香才继续留在这里而没有选择去中原复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忘了此事,他希望借助两个江湖人的力量,将这件事传到武林中去,而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和连城璧已经帮他找到了哥舒天的踪迹。而这,也不过是一种尝试罢了。

他应当,从未放弃过亲手复仇的想法。

“既然你清楚其中有疑点,为什么要答应他杀哥舒天,”连城璧皱眉,“此人我从未听说过。”这样冲动地答应去杀一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不像她的作风。

“这人找不找得到还不一定呢,”白苏笑笑,“而且,我并没说要杀他,只是说让他死在我面前。”她不可能告诉他——她知道哥舒天就是逍遥侯,在杀人崖上,此人会在和萧十一郎的对决中,突然听到被自己推下山崖的亲妹妹在唤他的名字,因此精神一时失常,自己从崖上跳了下去,就此身亡。

连城璧揉揉她的脑袋,叹息一声:“这件事总归是个麻烦。”

“可是,”白苏朝他亮亮手中的册子,耸肩:“为了它我也只能豁出去了。”

学习新事物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两人已经在猎人小屋呆了一月有余。

蛊,在通常的认知中,是一种以毒虫作祟害人的巫术。

孔颖达在《十三经注疏》中曰:“以毒药药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谓之蛊毒。”《本草纲目》则有云:“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曰蛊。”

其实,根据夏久在册子中的记录显示,蛊不仅仅是用来害人的东西,还有很多蛊是对人有益的,有的可以防身,有的可以治病,有的可以辟瘴气,有的甚至可以帮人清洁卫生,譬如金蚕蛊就是一种能帮人做事的蛊虫。

白苏很兴奋,蛊的培养方式很特别,也很残酷。这是她从未接触到的一个领域,一切都是陌生的,新奇,而神秘。她几乎每天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清早,夏久一打开门就能看见白苏在外面等着,他上山白苏也跟着去,他做饭的时候白苏就在屋里观看那些养着的蛊虫,而等他收拾完屋子白苏又有新的问题要提出了。

夏久烦不甚烦,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久香这些天却很开心。

因为阿爸被小姐姐缠着,没有空管她,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还有小哥哥陪她玩!

这苦了连城璧。

他走到哪她也跟着到哪,他练剑她就在一旁看着,他打坐她就在一边好奇地盯着他看。最后他无奈,便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教给久香一套入门的剑法,这才让她安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