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郁挑了眉,怎么不谢我?

随即又笑了,他知道对珍珍忠心更好,以后所有对朕忠心的人,先要忠于珍珍。

第67章 传书

听到张淮禀报, 温雅松一口气。

初见珍珍,恍然是表姐再世,于自己而言,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珍珍在她身旁月余,活泼娇憨,带给她许多惊喜快乐感动,更是爱不释手。

她决意不让符郁知道珍珍的存在。

可是冯茂那日一席话,又让她犯了思量。符郁被自己的老师欺骗多年,又痛失所爱, 他的愤怒自责她全看在眼里,如今他一无所有,若冯茂所说心里已空, 他暴躁易怒,过分勤勉得处理政务, 疯狂得吹箫,动辄重罚身边的人, 他可会变成桀纣之君?

他若暴戾,天下都得跟着遭殃。

若他知道自己有这样活泼可爱的女儿,他可会依然是那个因百姓冻饿而自责,放下身段前来殷朝一心求和的君主?

一边是表姐妹的殷殷之情和捧在掌心里的甥女儿,一边是她欣赏的君主和必将牵动天下的大政, 温雅左右为难。

她想到了荣恪,有了难事,总会第一个想到他, 而他,从未让她失望。

除了那个探病而不得的夜里。

温雅咬着唇开始提笔写信。

她写道,该不该让符郁知道珍珍?

一月前太后和符郁在同文馆讯问吴惟应,都开始了半个时辰,黄忠魏如秦义才风尘仆仆赶回来,他心急如焚,骑快马前往同文馆,正赶上太后要召见楚子都。

回家后因伤口撕裂,被吕太昌骂得狗血淋头,趴在床上接着养伤。

他把珍珍送到她身边,不指望着她嘉奖,能捎句暖心的话就行了,可是没有,听冯茂说太后问都没问过他,心里有些委屈,一委屈生出些怀疑,难不成她因为符郁,变心了?

再强悍的人卧病在床的时候都爱胡思乱想,后背伤口火辣辣得疼,心里油煎一般,想起一直以来都是他无赖一般要留在她身边,不顾一切去帮她的忙,当着她的面枉顾身份说些胆大包天的话,她虽也有些回应,但总归淡漠。也许,是自己会错了意,她不过把自己当做一个宠臣,可以帮她做事哄她开心,与她毫无顾忌笑谈的宠臣,她身边这样的人太少,不是吗?

脸埋在枕头里,觉得分外憋屈郁闷。

这时候冯茂来了,说是曾在太后面前试探着提起她,被太后制止了。

怎么又不让提起我了?

拧眉轰走冯茂,想起曾楚之事,她根本不让他插手,是他自己硬要帮忙,如今一切水落石出,自然不用再理他了。

正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薛明送来了她的书信。

他接过去,一个字一个字,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得看着,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上次八个字,这次十个,多了两个。”

薛明客气笑着:“太后命小的拿到回信再走。”

秦义挪过与床一般高的几案,他趴着写了起来,洋洋洒洒写满两页,刚要递给薛明,又缩回去一撕两半,重新拿一页纸,只写了一句:珍珍十岁了,太后可以问问珍珍,看她想和谁在一起。

温雅拿到回信蹙了眉尖,荣恪看人看事向来透彻,今日怎么就这样一句?这算什么?

于是又写道:我先做了决定,再问珍珍。

荣恪回道: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小姨,还是个表的,你说呢?

太后写道:虽然只是表姨,可我会给她天底下最好的。

他回道:再好能代替父母之爱吗?

她又道 :会超过父母之爱。

“那太后又何需问臣?”

“我是担心符郁,怕他变成桀纣之君,祸及天下。”

荣恪心里泛酸,他有那么厉害吗?他一暴戾,就能祸及天下了?

又想,你是担心他还是可怜他,或者,心疼他?

一气之下回一句:臣无话可说。

这次惹恼了太后,没有再写书信,只是让薛明传口谕:“一次把话说清楚,休要自讨没趣。”

薛明将口谕传达给镇国公后,心里也是一松,要不这一趟一趟的,还不得把人累死?

荣恪这次老老实实写满了两页纸,从国事到私情,从符郁到珍珍,层层剖析,一本正经详述了自己的观点。最后写道:其实太后早有明断,向臣垂询只不过想要有人支持,好下定最后的决心。

这次的书信太后分外满意,从到头尾看得仔细,看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抿着唇笑,问薛明道:“镇国公的伤势如何了?”

“镇国公因伤在后背,只能趴在床上,如今天气又热,甚是辛苦,小的瞧着瘦了许多。听秦义说,本来在家养伤一月,伤口已经愈合,可上次因骑快马赶往同文馆,伤口被撕裂,又得受一回罪。”薛明回道。

太后嗯了一声:“去内藏库拿一套波斯国进贡的冰蚕丝枕席,赏给镇国公吧。”

“一共就两套,太后一套,皇上一套。”薛明小心说道。

“有皇上的就行了,我用不着。”看薛明不动,摆摆手道,“我本就畏寒不畏热,又有象牙席可以用,休要再啰嗦,把我的那套给他,现在就去。”

荣恪趴在冰丝席上,脸埋进冰蚕丝枕头眉开眼笑,连声嘟囔:“真舒服,这辈子就趴着睡了。”

“上次公爷从同文馆回来的时候,趴在马车中抱怨,说是以后仰着睡侧着睡头朝下睡,就是不趴着睡。今日怎么又要一辈子趴着睡了?”秦义奇怪问道。

“爷乐意,管得着吗?”荣恪歪头瞧着他笑。

秦义哼了一声:“乐意不乐意的,少骂人就好。”

荣恪不理他,脸埋在冰蚕丝枕上琢磨,我收了太后的赏赐,总得回报些什么才好。写几句诗?太酸,写几句话?这两日写得够多了,画画?她不精于此,她贵为太后,又稀罕什么?

思来想去吩咐秦义道:“今夜里与大双小双去趟鬼市,你们喜欢的那些奇巧玩意儿,拣精致的每样买上一个,装满一盒子送到公主府给冯驸马,让他带进宫去。”

冯茂拿到后掀开盒盖一瞧,琳琅满目,不由嗯了一声,荣二有两下子,这么多的东西,太后总能有一样两样喜欢的。

温雅拿到手里,一个一个看过,竟然觉得样样都让她欢喜。

欢喜之下,冲淡了珍珍不在身边的牵念。

满满一大盒子玩意儿,加上之前的书信,让她连续数日心中轻快。

心情一好,把那天夜里的事暂抛脑后,很想与他见面,想跟他无拘无束得说话,决定再过些日子,待他的伤再好些,就召他进宫。

这日珍珍跟着张淮进宫,一见到她,跑过来扑在怀中,连声叫着小姨小姨:“珍珍想小姨了。”

“想我?”温雅手指摁上她鼻头,“见了你爹爹,早把小姨给忘了吧?”

“没有。”珍珍在她怀中扭动着撒娇,“是爹爹黏人,不让离开半步,今日也是央求了许久,才点头答应的。跟着张大人走的时候,爹爹站在大门外望啊望,一直望着我的马车,好像珍珍不会回去了似的。”

“就是说,珍珍坐在马车上,也一直回头望着爹爹。”温雅笑道。

珍珍使劲点头:“是啊,我看啊看,看到爹爹变成一个小黑点,心里酸酸的。”

温雅拍摩挲着她后背笑道:“小姨本来还担心,珍珍会觉得爹爹陌生。”

“不陌生呀,第一眼就没觉得陌生,跟我想象中的爹爹一模一样。我愿意做什么就让做什么,愿意吃什么就让吃什么,爹爹还教我吹箫,我努力又努力,终于能吹出声音了。”珍珍仰脸儿认真说道。

温雅就笑,笑着拉她坐下,问道:“你爹爹有没有提过何时回乌孙?”

“爹爹说给琼华姑姑议亲后就回去。”珍珍说道,“对了,昨夜里我见到了琼华姑姑,她爱说爱笑胆子大长得美,她为了哄我,给我演百戏,在空中飘啊飘,像仙女一样,我很喜欢她。”

连日来的欢喜烟消云散,温雅心里翻腾着,一句话脱口而出:“那珍珍觉得,小姨和琼华姑姑谁美?”

“珍珍小时候,阿婆总问一个问题,珍珍更喜欢阿公呢还是阿婆,阿公就说,不能这样为难小孩子。”珍珍一本正经歪头瞧着她,“阿公说的这句话,珍珍也想告诉小姨,不能这样为难小孩子。”

温雅自嘲得笑:“倒是我糊涂了。”

她静下心批阅奏折,珍珍在一旁玩耍,不到一个时辰,符郁派人来接。

送走珍珍,在垂拱殿外丹樨上踱步。

那琼华公主去而复返,符郁要给她议亲,不用说,议亲的对象是荣恪。

如她所料,荣恪当初给琼华公主去信,答应商谈亲事,琼华才肯说动符郁来到殷朝。

又一想,分明是自己为了见到符郁,让他给琼华公主写信,他本来是拒绝的,是自己非哄着他去写。

心里不由后悔,后悔中想到琼华公主既又来了,自然又要去探望他,又得与他说那些火热的情话,烦乱上来,那夜里的情形恍然又在眼前,自己费尽周折出宫去探病,却站在他书房门外踟蹰徘徊,听他和琼华公主打情骂俏。

一时间心中悔恨烦乱气愤,滋味复杂难言。

定住脚步凭栏远眺,但见碧空如洗青山如黛,一片大好河山。

心绪渐渐平复,两手捏在一起想着主意。

乌孙国的公主和本朝镇国公联姻,不只是儿女私情,而是邦交大事,总得到我面前来说。若到了我面前,我该如何去做?

第68章 提亲

三日后, 符郁再次进宫,至紫宸殿面见殷朝太后。

上次见面时,他面目苍白沉痛哀伤,如今月余过去,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这月余来历经煎熬,因绝望身心一次次被撕裂,最终能蜕皮剥肉一般重生,其中的折磨与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容光焕发, 眼眸里含着浅淡的笑意,脚步轻快走了进来,冲着温雅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声音清朗说道:“多谢太后将珍珍还给我。”

“不敢。”温雅微笑说道,“还请坐下说话。”

他坐下后再次拱手, 诚恳说道:“我万分感激,一直在想如何回报太后, 至今尚没有打定主意。我离开前,定会给太后一个交待。”

温雅心知肚明他此行为何而来,却只问他离去行程如何安排。

“带着珍珍去一趟岳州,先去祭拜楚楚,再去看望杜阁老, 当时年少无知,对老人家多有误解,我应当向老人家致歉, 然后接上阿公阿婆,让他们去乌孙王庭安度晚年。”符郁缓声说道。

“如此甚好。”温雅点头,“珍珍对阿公阿婆想念得紧。”

符郁似乎还有话要说,张了张口却端起了茶盏,轻呷一下话题立转:“还有一桩事,我的妹妹琼华公主和贵朝镇国公两情相悦,恳请太后赐婚。”

“镇国公吗?”温雅微蹙了眉头,他竟然这么快就开口。

符郁看她面有不悦,娓娓说道:“我也知道镇国公乃是太后的左膀右臂,他离开殷朝,太后怕是不舍。可殷朝人才众多,乌孙正求贤若渴,若是去往乌孙,我定会倚重为国之柱石,让镇国公尽情施展才能。他是殷朝人,再做了乌孙的女婿,双重身份更利于两国邦交。”

温雅嗯了一声:“于国确实有利,可于私呢?贵国琼华公主爱慕镇国公多年,可镇国公却一直不肯答应亲事,乌孙皇帝陛下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符郁摇头:“以前二人如何,我并不知道详细内情,只是琼华给我看了一封镇国公的书信,书信上明确写着,若是琼华说动我前来,若是两国邦交顺利,就拜托我向太后提亲,恳请太后为二人赐婚。”

温雅咬了牙,透露个意思也就罢了,还明确写着,写得可真够明确的。

气愤之下真想发一道懿旨,让他去乌孙和亲去算了,从今以后再不用看到他,不用看到这个总惹自己生气的人。

可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心里冒出一只利爪,狠狠挠了上去,又酸又疼。

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喝茶,直到一盏见了底,方平心静气说道:“据我所知,贵国琼华公主对镇国公是一厢情愿,镇国公在意的,另有其人。”

符郁也端起茶盏,却一口不喝,半晌放下去,抬眸看向温雅:“镇国公在意的那个人,是太后吧?”

温雅没有生气也没有否认,只是挺直后背微抬了下巴,看起来倔强而不容侵犯。

符郁接着说道:“堂堂一等公,缘何会如此委屈自己,代做上书房太傅,兼任禁军监军,在我到来后,屡次穿着禁卫服跟随在太后左右。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是为了呆在太后身边保护太后。上次太后曾说,本来要慢慢试探我折磨我,可太后在意的人受伤,太后没了耐心,那个人,应该就是镇国公。所以,镇国公和太后才是两情相悦,我说得可对?”

“对。”温雅看着他,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坦率说道,“我见过很多出色的男子,可他分外不同,带给我很多意外和欢喜,我确实与他两情相悦,是以,赐婚之事勿用再提。”

符郁讶异于她的大胆直率,默然片刻,看着她说道:“以下的话不对太后,只对楚楚的妹妹,虽是两情相悦,可身份差异又该如何?”

他的声音少见得温和,温雅避开他的目光,微低了头小声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那么长远,我只知道,我喜欢他,他肯在我身边一日,我便留他一日,若是他能陪我到皇帝亲政之后,我自有办法与他双宿双飞,若是他等不到那一日……”温雅咬一下牙,“真有那样一日,到时候再说。”

符郁略作沉吟:“据说太后和睿宗皇帝感情甚笃。”

“乌孙皇帝陛下可有过欣赏仰慕的异性?你愿意和他说话,愿意陪在他身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是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不会怦怦跳得很快,不会莫名其妙脸红,不会不顾一切得失去理智,不会患得患失或喜或悲。”温雅声音大了些,“我想过很多,我曾经以为自己背叛了先帝,我一次次冷静下来,剖开自己的内心仔细去看,我得到了答案,又或者是并不准确的答案,只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可是我明白,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和他在一起,这已足够。”

符郁没说话,只点点头。

温雅笑了起来:“也许是我自私,也许是我被宠坏了,先是父亲后是先帝,他们纵容着我,我从来是说一不二,想做便做。再说,我喜欢一个男人碍着谁了?我一样垂帘听政,一样操劳国事,一样守护殷朝的江山天下。”

符郁用目光示意她说下去。

温雅摇头无奈说道:“只是因我的身份,他要受不少委屈。别的人与有情人在一起,可以肆无忌惮说些情话,甚至打情骂俏,可与我,只能坐在一处,客客气气说着话,目光都不能太过放肆,许多的情意只能意会,不可言说。”

“那日在同文馆审问吴惟应的时候,太后与镇国公之间的情形,似乎不太愉快?”符郁看着她。

她笑了笑:“我与他有些误会,也许不是误会,反正这些日子我很生他的气。不过,我们两个会关起门来解决。”

话一出口,惊觉自己说得造次了,她脸上现出赧然之色,略微窘迫得捏紧了双手。

见过她端庄雍容一本正经,见过她悲切愤恨,还从未见过她害羞,甚至没想过她会害羞。

符郁唇角微微翘起,轻声说道:“太后紧张的时候,两手就会捏在一起。”

温雅松开捏在一起的手,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些话在心里盘桓日久,还是头一次跟人提起。”

“多谢太后信任我。”她依然低垂着头,符郁凝视着她, “太后将珍珍还给我,是可怜我吗?可怜我一无所有?”

“珍珍是你的女儿,你是她的父亲,自然应当让她在你身边长大。”温雅抬头看着他,“我想这也是表姐的心愿,否则她不会让珍珍跟着乳娘夫妇,苦苦等待十年,她大可以去找我父亲或者找我。”

“因为珍珍,我知道楚楚从未疑心过我,一直在等我。”符郁抿一下唇,声音有些发沉,“太后相信我能做一位好父亲,是吗?”

“不错。”温雅微笑道,“乌孙皇帝陛下这些日子对爱女的一言一行,已然从同文馆传到宫中,我是又好笑又感动。”

“听珍珍说,太后嘱咐她回到乌孙后,和琼华一起,再为我觅一门良缘,可是?”符郁有些好笑看着她。

“是啊。”温雅点头,“乌孙皇帝陛下的痴心令我感动,可表姐已辞世十年,若是乌孙皇帝陛下能再觅得佳偶,而不是形单影只,表姐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

“若是再有佳偶,我希望如太后所说,愿意和她说话,愿意陪在她身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会跳得很快,会不顾一切失去理智,会患得患失或喜或悲。”符郁目光中闪过自嘲。

“乌孙皇帝陛下太贪心了。”温雅摇头,“不过,我希望你能碰上这样的人。”

符郁迅速平稳了情绪:“难道镇国公于太后,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他还有些不足?”

“倒也不是。他愿做闲云野鹤,没有野心无意朝堂,受不了束缚,这一点与我不同。”温雅微笑,“日后也许会因此而生出分歧。”

符郁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却只是一瞬间。

那一丝嘲讽的笑意稍纵即逝,温雅没有看到,自然不疑有他。

她的话题重新回到亲事上:“琼华公主救过镇国公两次,应该感激她的,不过只能拜托乌孙皇帝陛下对她说一声抱歉。”

“太后的意思我知道了。”符郁摇头,“只是琼华执着,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这桩亲事,我断然不会应允,让她想也别想。”温雅的语气和神情满是霸道。

“镇国公呢?”符郁叹一口气,“我还没有见过能抵挡得住琼华的男人。”

没有见过,那就让你见见,温雅近乎负气得想,荣恪,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抵挡。

“琼华那儿,我自会跟她说明白。”符郁略作沉吟,拱手说道,“三日后我带着珍珍前往岳州,临行前想要再见太后一面,我们只叙家礼,见面的地方我会托冯驸马安排,我替珍珍恳求太后答应,与珍珍一起恭候太后大驾光临。”

温雅痛快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