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再来再来。”捏着芍药的那个哈哈笑着大声说道。

叼着兰草的待要冲过去,一位姑娘飞身而来,抬脚大力一踢,将他踢入水中,笑着看向捏着芍药的那位,撸袖子笑问:“小吉王,还来吗?”

小吉王往后退了退:“既然知道爷是谁,你可别乱来啊?”

“是小吉王先乱来的。”姑娘笑着拧身而去,又是一脚,又是扑通一声。

两个人在湖水中沉沉浮浮,连喊救命,湖边围观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响起两个高亢尖利的女声:“救人,快救人。”

是吉王妃与庄亲王妃,两位王妃看着儿子在湖水中挣扎,面色如土焦灼尖叫。

“等等。”延平站起身,“谁也不许下去,让他们两个泡泡湖水,长些记性。”

“昌儿不会水。”吉王妃冲着延平喊道。

庄亲王妃也喊:“旭儿也不会。”

“淹不死。”延平慢悠悠说着话,冷眼看着她们咬牙道,“瞧瞧你们给元家养的好儿子,丢人现眼。”

两位王妃没敢再说话,只用目光示意下人去找太后告状。

静太妃悄悄对惠太妃道:“踢人下水的那位姑娘我认识,是武尚书家的千金。”

“将门虎女,爽爽利利的姑娘,好样的。”惠太妃点头,“跟她下棋的那位,又文静又好看,可是方太师家的姑娘?”

静太妃说一声是,就见秦渭从人群中走出,过去跟武家姑娘笑着说话,说几句坐下来,又与方家姑娘对弈。

“今日这些姑娘们,这两位最出色,状元郎好眼光。”惠太妃笑道。

静太妃摇头:“武家千金二十,方家姑娘二十二,都年纪不小了,一直也没定下亲事,都等着镇国公呢。对了,镇国公今日怎么没来?”

“肯定是要来的。”惠太妃指指不远处的桌子,镇国公府女眷们围坐着,不时有夫人过去热络攀谈,老夫人笑眯眯打着盹,夫人不苟言笑,似乎不喜这样的场合,荣瑛与堂婶笑语晏晏应酬,月婵微笑坐着,偶尔给在座的人们斟茶剥果子,她生得美丽柔和,不时有年轻公子远远驻足,投过来搭讪的目光,她却只是淡淡垂眸。

提起镇国公,镇国公就来了。

身穿青袍脚蹬皂靴,大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淡笑,朝众人客气拱手。

拱着手一眼瞧见湖水中泡着两个人,笑说一声:“再不上来,该泡皱了。”

话音刚落,一粉一绿两个人影从小桥上跃起掠过水面,一人一个,将小吉王和庄亲王世子从湖水里拖了出来。

大双笑吟吟看着二人道:“既是爱玩新鲜有趣的,怎么能不会洑水?”

小双指指他们:“要将别人看清楚,这下可好,被别人给看清楚了。元旭,你才十六岁,都有肚子了,丢不丢人?”

元旭两手抱了肚子,垂涎看着二人:“两位漂亮姐姐是谁家府上的?”

二人没理他,看向小吉王元昌,元昌恨恨看着二人,眼眸中闪过阴冷的光,从地上爬起来大步走了。

“谁将我弟弟推下水去的?”身后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影跑了过来,狠狠推了小双一把,跑过去蹲下身去扶元旭。

小双看着她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丹凤郡主,你刚刚推了我,对吗?”

“推你又如何?”丹凤郡主松开元旭,又将他丢回地面,站起身叉腰看着小双。

“是我把你弟弟从水里救出来的,不信问他。”小双指着元旭,“你说。”

“是,是这位漂亮姐姐将我拖出来的。”元旭茫然看着小双,又指指大双,“也许是这位,长得一模一样,我分不清楚。”

“就算救人也是大双,怎么会是你这个害人精?”丹凤郡主鼻子朝天冷哼道。

“丹凤郡主头发上有个大蜘蛛。”大双慢悠悠说道。

丹凤郡主跳了起来,两手在头发上扑啦啦拨弄着,大双呀了一声:“扒拉到脖子上了,顺着脖子爬进去了。”

丹凤郡主面色如土,喊一声娘,正要扑向庄亲王妃,一眼瞧见荣恪,含着泪冲了过去,哀切喊道:“国公爷救命啊。”

“大双吓唬你的。”荣恪笑着摇头。

丹凤郡主愣了愣,小双追了过来,指着她哈哈笑道:“蓬头垢面的,也好意思跟我们爷说话。”

丹凤郡主啊一声叫,两手捂了头脸疾步冲进花厅,扑到庄亲王妃怀中呜呜哭了起来,哭一会儿抬起头,一位中官正笑看着她,细声细气说道:“郡主找错娘了。”

“死太监,凭你也敢碰我。”丹凤郡主啐了一口。

薛明阴沉了脸。

两场闹剧过后,宴席更加轻松欢快,年青人们渐渐分作两群,一群围着秦渭,一群围着荣恪。荣恪身旁多是京中勋贵王侯子弟,向他讨教兵法国策四海见闻,秦渭身旁则是书生与新科进士居多,谈论诗词歌赋经史子集。

静太妃数了数,说是状元郎身旁姑娘多一些,镇国公身旁要少很多。

武家千金和方家姑娘依然安静对弈,没有加入。

正热闹时,就听一声太后驾到,太后微笑着走了过来,青衣青冠,庄重雍容。众人忙忙行礼下去,太后笑道:“都免礼,你们接着热闹,我呢,凑凑热闹。”

对身后跟着的翟冲摆一摆手,低声道:“你也凑热闹去,不必跟着我。”

翟冲后退几步,已经有人围了上来,是一些爱好习武的年青人向他请教剑法,大双小双自然也在其中。

温雅仔细看了看那一双俏丫头,进了花厅坐在延平身旁,目光向着湖边张望,延平在旁笑着低语:“状元郎比镇国公更受欢迎呢。”

“姑娘们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自然围着的人少。”温雅笑道,“究竟谁更受欢迎,还要看宴罢时谁脚下的兰草最多。”

第98章 临水宴②

二人刚说几句话, 吉王妃壮着胆子过来告状:“刚刚昌儿被武成的闺女武灵儿推进了湖水里,昌儿不会水,大长公主不让人下去救。”

“我知道了。”温雅嗯了一声,“湖水并不深,若是站起来也就齐到胸部,怎么?他们自己没起来?”

吉王妃绿了脸,庄亲王妃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元昌和元旭胡作非为,我都听说了,你们回去好生教导, 若是自己教不好,庄亲王府的学堂就别再办了,并入太学, 学堂中不学好,就到禁军中去, 禁军中不行,送到边远地方的军营, 幽州云州巴州,有几位带兵严厉的将军,定能教好他们。”

“臣妾回去一定严加管教。”庄亲王妃忙忙说道。

吉王妃脸色由绿转黑,愤恨不已。延平扫她一眼:“你给谁脸色看呢?”

“再怎么,元昌也是大长公主的亲侄儿, 他爹去得早,我们孤儿寡母,平日里无人搭理……”吉王妃掩面哭了起来。

“我待他不好吗?宫里侄儿侄女有的, 哪样少了他的了?”延平厌恶得皱了眉头,“你不知足,又教子无方,好好的孩子养成了这样,怪得了别人吗?”

吉王妃待要申辩,温雅摆摆手:“今日好不容易热闹一场,都去吧,庄亲王妃给丹凤梳洗梳洗,吉王妃去帮着贵太妃招呼客人。”

两位王妃这才闭了嘴,悻悻离开。

温雅笑看向延平:“行了,无需为她们置气。”

“不识好歹。”延平哼了一声,“雅雅不知道吉王的旧事吧,他是父皇的三子,哥哥册封太子后,他因不服屡屡挑衅闹事,父皇将闽南做为他的封地,让他远离了京城。后来哥哥登基,他热情洋溢上了贺表,书信中叙说手足离别之情,哭求回京见驾,哥哥准了,他回来后果真毕恭毕敬,那年中秋他邀请哥哥去王府喝酒,酒中下了□□,被哥哥身旁近侍识破,他却硬说近侍栽赃,哥哥逼着他将酒喝了下去,他死后本该赐吉王妃自尽,她却有了身孕,哥哥一念之慈,给吉王留了一条血脉,并对外说是吉王暴死。”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温雅惊讶看着她:“你们皇家的秘密还真是多。”

延平笑了起来:“太后可别嫌弃我们。”

温雅摇头:“先帝这一生,大不易。”

延平拍拍她肩,二人看向湖边,相较于刚才又起了变化,有些人开始脱离人群,或一男一女或男女混杂三五成群分散开来,去往花丛中小桥上亭子里低声交谈。

“这会儿有了些苗头,成了几对了。”延平笑道。

“武成的姑娘叫做武灵儿?”温雅笑着问道,“是哪一位?”

延平手指过去,就见一位姑娘笑着走到秦渭面前,说了句什么,秦渭冲围着自己的人拱拱手,随着她进了亭子,坐在石凳上,冲对面的姑娘一抬手,好像在说请,那位姑娘笑了笑,一手执袖,一手拈起一颗棋子。

温雅呀了一声:“这位画中人一般,又是谁家姑娘?”

“方太师家的三姑娘,闺名若兰。”延平笑道。

“空谷幽兰,既清且静,不愧是大儒家的千金。”温雅赞叹着,“这两位就是今日最出色的吧?”

“又来一位。”顺着延平手指的方向看去,重新梳洗过的丹凤郡主走了过来,来到温雅面前拜见过,站起身咬唇拘谨站着。

温雅打量着她,容貌艳丽身段窈窕,此时面对着太后与大长公主,因敬畏收了眉宇间的骄横刻薄之气,竟比园中鲜花还要娇艳美丽。

温雅含笑说一声去吧,丹凤郡主如蒙大赦,提起裙角跑了起来,翩飞的蝴蝶一般,飘飘摇摇到了荣恪身旁,挤进人群站在最前面,雀跃笑着,崇拜望着他。

温雅轻轻哼了一声,最出色的三个都惦记着你,再加大双小双,你是不是很得意?

永宁不知何时溜了过来,殷勤为延平捶着背笑问道:“姑母,镇国公多大年纪了?”

“替谁问的?”延平笑着反问。

“替我自己,他若是不到二十,能不能等我五年?”永宁一本正经说道。

温雅和延平对视一眼,嗤一声笑了。

永宁跺了跺脚,又过来给温雅捶肩:“母后,人家说真的呢,永安姐姐喜欢那个秦渭,她性子闷,不肯说而已。”

“镇国公二十八了,再等几年胡子都白了。”延平笑道。

“都那么老了?”永宁失望得扁一下嘴嘴巴,“都那么老了,还是算了吧。”

温雅笑着拍拍她手:“怎么不见皇上?”

“他趁着今日没有功课,与徐褚孙承志在后苑捉蛐蛐呢。”永宁哼了一声,“幼稚,最幼稚的是姑父,他玩儿得最起劲,四肢着地趴着又蹦又跳,我瞧着他就是只大蛐蛐。”

延平笑得不行,温雅也忍不住笑,回身招手让永安过来,永安端端正正坐在三位太妃身旁,一本正经板着小脸,瞧见母后招手,起身走了过来,延平拉她靠在身旁,温雅笑问道:“几位太妃做什么呢?”

“打赌。赌今日能成几对。”永安皱着眉头,“这还没结束呢,惠娘娘和静娘娘就吵起来了,都说对方猜得不对,丽娘娘胸有成竹,说她会赢。”

“我们也打赌吧。”延平笑道,“我们赌镇国公和秦状元,谁脚下的兰草多。”

温雅说一声好,她自然赌秦渭多,延平赌荣恪,永安与延平一样,永宁笑嘻嘻靠着温雅。

夕阳西下,凉风渐起,金明池漾漾起了金波,有中官抬了竹筐过来,筐中整齐放着兰草,空气中浮出清冽的香气。

丽贵太妃笑说一声开始吧,一位中官敲响手中铜锣,一队女官站在湖心亭,齐声唱道: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蘭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兰草。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兰草。”

歌声中,夫人们陆续走出花厅,期盼看着自己家的孩子。

几位中官抬着兰草从众位青年男女面前走过,他们或大方或羞窘,都拿了兰草在手。

歌声停歇,一切静默,有一位男子率先走出,是定国侯楚子材,他含笑走到一位紫衣女子面前,待要将兰草抛在女子脚下,女子咬着唇伸出手接了过去,并将自己手中的兰草递了过来。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和喝彩声。惠太妃在温雅耳边笑道:“男方是定国侯,太后应该知道,女方是安国候府的长女,虽说是庶出,精明能干,深得安国侯夫妇喜欢,这几年替安国侯夫人掌家,上下整肃井井有条,定国侯娶了她,侯府又要兴盛了。”

温雅笑着点头:“二人站在一处十分般配。”

“可不?看对眼了,瞧瞧那眼神。”惠太妃笑着,静太妃笑道,“快看快看,又有几对互赠兰草的。”

惠太妃一眼看过去哦了一声:“我的大侄女有主了,瞧瞧,男方虽黑些,倒也体面……这孩子,可算是能嫁出去了。”

温雅笑道:“那位可是今科二甲,赐了进士出身。”

惠太妃一听,兴奋站了起来:“好,比那些勋贵子弟出息。”

丽贵太妃拊掌笑道:“八对了,太后,我们这次临水宴功德无量啊。”

温雅笑看着她:“贵太妃功劳最大。”

丽贵太妃兴奋得面颊泛红:“以后就得自己找点乐子,可不能整日悲悲切切哭哭啼啼。我若是常邀几位夫人进宫推牌九说说话,太后可准吗?”

“只要贵太妃高兴,我自然准。”温雅含笑说道。

丽贵太妃说一声多谢太后,站起身踮着脚尖:“镇国公脚下兰草不少了,状元郎跟他差不多。呀,太后快看,最多的是翟统领。”

温雅站起身挑眉看去,翟冲面红耳赤搓着手,脚下兰草越来越多,都淹没了脚面。大双站在他对面愤愤看着。

再看秦渭,唇角浮一缕浅笑,任由眼前姑娘们来来去去。

荣恪悠闲站着,笑得云淡风轻,每有姑娘过来投之以兰草,就低低说一声多谢。

丹凤郡主踢开脚下的兰草,朝他走了过来,重重踩上他围在他脚边的兰草,似乎恨不能一棵棵碾做尘土,她目光奕奕看着荣恪,将手中兰草递到他手边。

他躬身下去作了一揖:“多谢丹凤郡主垂青,我已心有所属,不能接受。”

“那个人是谁?可在场吗?”丹凤郡主手中兰草依然向前,大声质问道。

“在场。”荣恪目光坚定望向远方,“不过,她是一位寡妇,我与她虽两情相悦。却障碍重重,是以,我不能说她是谁,但终有一日,我会娶她,我与她会在一起。”

荣恪收回目光看着失落的丹凤郡主,突然伸手接过她手中兰草,又弯腰将脚下所有的兰草都抱了起来,大声说道:“多谢各位姑娘美意。”

荣老夫人有些耳背,大声问儿媳妇:“小二刚刚说什么了?他看上谁了?把那些兰草都抱走,是不是都要娶?我愿意,这么多孙媳妇,一人生一个大胖曾孙。”

“他打小就没让我省过心,如今年纪已近三旬,依然如此。”荣夫人沉着脸冷哼一声。

荣恪的堂婶在一旁轻声劝道:“嫂子,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吧。”

荣瑛待要说话,月婵一把攥住她手,轻轻摇了摇头。

荣恪抱着兰草转身大步离去,温雅敛眸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坐了回去,怔怔呆愣一会儿,翘唇笑了起来。

秦渭远远看着她,又转头看向荣恪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消失,两手轻颤着敛眸半晌,身形一动,抬脚跨出围在脚边的兰草。

众人屏息盯着他,都在猜测他要走向那位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十点还有一更~

第99章 临水宴③

温雅也回过神, 好奇看着秦渭。

他的脚步又稳又缓,向方若兰走了过去。方若兰脚边也堆着兰草,她看着秦渭走了过来,目光颤颤得低头,然后又抬头,咬唇接过他手中兰草,将自己手中的递了过去。

欢呼声响成一片,静太妃笑道:“这可是今日最般配的一对。”

温雅也笑了起来,心中替秦渭高兴欢喜。

丹凤郡主正靠在庄亲王妃怀中痛哭, 一边哭一边叫嚷:“他宁愿喜欢一个寡妇,也不喜欢我。”

庄亲王妃一边安慰女儿,一边恨恨看着秦渭与方若兰, 咬牙切齿说道:“那个目下无尘的方若兰,不知道这秦渭是怎样龌龊的人, 她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延平瞥她一眼含笑说道:“王嫂就少说两句,休要在这儿煞风景。”

她悻悻闭了嘴, 拽着丹凤郡主道:“咱们走。”

惠太妃又说一声快看,就见武灵儿跨出脚边兰草,含着笑意大大方方向翟冲走去。

温雅再次站起身看过去,就见翟冲紧绷着脸面色冰冷,僵直着身子看着武姑娘越走越近, 眼看就要到他面前,翟冲身形蓦然而动,竟转身飞一般逃走了。

武灵儿怔怔站住了, 立了一会儿回过身去,就见一对俏丫头迎面而来,其中一个嘲讽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武灵儿没说话,弯下腰一声冷笑,再起身手中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

“她竟敢带着暗器。”小双惊叫声中,武灵儿已纵身过来,寒光闪过,大双小双各被削去一绺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