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邈虽然问了,桓素舸也未回答他,只叫丫头领着,仍然把他好好地送出去。

两人往聚德堂而去,走不一会儿, 就见一个丫鬟匆匆地来到,说郦老太太醒了, 但好像酒力未退, 反而加倍发作起来, 在屋子里叫人。

当着桓素舸的面, 这丫鬟说的含蓄。桓素舸也当作风平浪静, 吩咐锦宜道:“我离了这半晌,怕里头找,你去替我瞧瞧老太太是怎么了。”

锦宜答应, 便随着那丫头往客房而去,才转到廊下, 就见前方门口聚集着好几个丫头, 一个个喜不自禁似的, 探头探脑地往内瞧, 一边儿捂着嘴偷乐,因为看的太过投入,居然没有发现锦宜已经来了。

锦宜心头一沉, 那带路的丫头大力咳嗽了声, 才把那些人惊动了, 大家纷纷垂首后退。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郦老太太在里头叫道:“我是桓府的亲家,桓府老太太见了我都要说一声‘请’,对我客气三分呢,你们这些蹄子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弄这样白水来糊弄我!”

门口的丫头忍着笑,却因为锦宜并不是这府里的主子,而是个身份奇异的“亲戚”,所以并不需要认真去忍,于是那看好戏般的笑影仍是明目张胆地从她嘴角跟眼里逃逸出来。

她对锦宜解释道:“方才老太太醒了,说口渴要喝茶,我们送的是上好的碧螺春,老太太吃了一口,却把茶杯都扔了,说什么淡而无味,怪我们怠慢拿白开水来应付。”

这碧螺春照例是口味清淡的,若是多放了,味道就苦起来,但郦老太太口味重,平日在家里喝惯了大叶浓茶,这会儿看茶水颜色浅淡,尝着没有滋味,心里便不乐意。

且她被桓老夫人以礼相待,且又趁着酒劲,整个人早膨胀到云端里。她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这会儿几乎分不清是在桓府还是自己家,便不由分说地撒起了酒疯。

锦宜知道跟醉酒的郦老太是没有理可说的,除非把子远或者雪松叫来,但是既然来了,又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自然不好就退回去。

郦老太正在里头叫骂的口干舌燥,突然见锦宜进来,愈发兴头:“我在这里受了半天苦,你却跑到哪里去自在了?还不给我倒水?”

锦宜叫了声祖母,低低道:“您老人家忘了么?这是在桓府,这茶是他们上好的,您还是喝了吧。”

郦老太听了“桓府”两字,心里略有几分清醒,但她欺压锦宜惯了,此刻哪里敢就低头?顿时越发跳脚:“什么桓府不桓府,桓府又怎么了,那是我儿媳妇的娘家,不是你的,你竟敢跟我犟嘴?”

她说的不尽兴似的,上前连连在锦宜身上打了两下。

锦宜后退两步,郦老太指着她道:“你不要拿桓府吓唬我,哼,我待会儿还要去告诉亲家太太,看看你是怎么联合那些丫头片子一起糊弄刻薄我的!”

“刻薄”两字入耳,让锦宜一震。

锦宜原本觉着,这是在桓府,不宜把事情闹大,且郦老太是长辈,所以惯了忍气吞声,但听到这一句,猛然想起方才在众人面前老太太说自己的话,瞬间,在家里听太子李长乐转述的那些不实流言也涌上心头。

锦宜一直奇怪,她一介小官之女,平日里也并不去外头兴风作浪,为何有关她的流言竟会传到太子的耳朵中?想来想去,应该是从桓府结亲开始。

郦雪松虽然籍籍无名,但堂堂桓府小姐下嫁,这消息一旦传开,闻风者自然会对下嫁对象大感兴趣,甚至挖地三尺地想得到有关郦家的消息。

他们所得的消息,因为来源渠道的差异而出现了很多版本,但郦家上下,从奴仆到主子……不可避免地都被波及其中。

锦宜作为待嫁的姑娘,自然是仅次于雪松的最具话题的一个。

可是说她刻薄祖母约束父亲虐待幼弟……这种话锦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是谁在胡说八道,这简直是有刻意抹黑的嫌疑了。

锦宜定了定神,问道:“刻薄?我哪里刻薄过您?”

在郦老太太的眼中,锦宜是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忽然听了这句,一怔之下叫道:“你敢还嘴?”

锦宜道:“我哪里敢还嘴,只是想问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

郦老太被问的愣住,她想不出锦宜哪里做的不好,但只是一看见她……就觉得讨厌,就像是一见到子远就觉着喜欢一样本能天生。

她赌气道:“你哪里都不好!”

锦宜点点头,平静地说:“我觉着也是,不管我做什么,怎么样尽心去做,在您看来横竖都有错,都不对,如果我跟子远一样是个男孩儿,也许就算我什么都不做,我也是对的。”

郦老太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想否认,但是心里有个声音仿佛在认同锦宜的说法,这让她一时没有张嘴。

锦宜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正要走却想起一件事,她回头看着老太太道:“我听人说,外头有人传我刻薄祖母虐待弟弟们,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我担了恶名没什么,可是郦家如果真出了这样一个恶女,难道对郦家而言是很荣耀的事?您不为我着想,也该为了子远子邈,跟父亲着想。”

锦宜行了个礼,转身出门。

背后郦老太叫道:“你放肆,你反了……”声音里却透出了一抹心虚。

郦老太在家里,常喜欢玩牌,她的那些牌友,无非是三姑六婆之类,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老太太的那些牌友们,素质也都出奇的跟她一致,都是性情尖刻,心窄嘴碎的,因为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所以在各自的家中都有一种皇太后似的自尊自大,聚在一起,贬低家中看不上眼的人物,譬如丫头婆子偷吃懒惰,儿媳妇忤逆怠慢,庶子不上进……等等。

轮到郦老太,郦家她最看不上的就是锦宜跟子邈,所以他们两个是中枪最多的。

比如在桓府跟郦家结亲后,有人奉承郦老太:“您老人家可真是个老福星,从此后,你们家子远应该会得一门好亲事,就连锦宜只怕也不会差……”

郦老太太听到子远,眉开眼笑,听到锦宜,却嗤之以鼻:“她呀,我可不管她嫁个什么人,能嫁出去就行了,省得在我面前碍眼。”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锦宜拉开门,桓府那些丫头们在外头听得耳饱,有那些心里明白些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免对锦宜报以同情的一瞥。

不理身后郦老太的大喝,锦宜沿着廊下快步走开。

锦宜其实知道祖母为何不喜欢自己跟子邈的原因,老太太不喜欢锦宜,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不喜欢子邈,是因为他是庶出,幸好郦家还有个子远,不然都不知道郦老太太要如何安排自己的好恶。

在子远这颗明珠跟前,锦宜跟子邈都是不上台面的鱼眼睛,锦宜不肯去计较长辈的偏心,子邈还小性子又粗,每每报以满不在乎的鬼脸而已,可锦宜想不到,郦老太常年牌局上的瞎说八道,经过那些八婆们素质过硬的嘴,越发添加了五花八门佐料,把锦宜的形象包裹的奇形怪状,口味有毒。

锦宜心头恍惚,信马由缰地不知走了多久,才蓦地止步,她猛然惊醒这是在桓府……而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下人,因为方才走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走到了哪里。

转头四看,果然是个陌生的院落,她忙退回方才钻出来的月门,却见月门后甬道狭长,更不知通向哪里,而她刚才居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正在紧张的时候,锦宜听到身边有人笑道:“咦,你在这里。”

锦宜听得声音熟悉,忙回头,却见昨儿才见过的太子李长乐,从前方那堂屋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笑嘻嘻地靠在身旁台阶上门口的廊柱边儿,望着她摇头笑说:“可惜呀可惜。”

锦宜见了他,心里稍安,心想这个人总比自己知道路,正想求他送自己回去,听了这句便问:“可惜什么?”又忙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李长乐不走寻常路,“噗通”一声,直接从台阶上跳落地面,他道:“当然可惜了,方才后宅里有一场好戏,你竟错过了。”

锦宜听到后宅:“什么好戏?”

李长乐琢磨了一下,手挠着下颌道:“这戏的题目大概叫做两小儿……”

一提到两小儿,锦宜就想起子邈闹过的“便日”笑话,心跟着一提,生恐子邈也又惹事。

幸而李长乐道:“两小儿舌战老妇,本太子袖手围观,哈哈哈。”

在太子护送锦宜往回的时候,锦宜终于知道了,自己方才走神的那一段时候,内宅里居然风起云涌。

原来先前郦老太太因为被锦宜一番喝问,老家伙并没有产生一种愧疚反思的心理,反而因为自己的那一瞬间的心虚而恼羞成怒起来。

老太太因为没喝到茶水,更加口干舌燥,肝火上升,又见桓府的丫头们目睹了这一切,愈发老脸无光。

正前面桓老夫人派人来问她怎么样了,郦老太只得暂时忍气随那丫头回到厅内。

大家略坐片刻,桓老夫人问起锦宜怎么不在,郦老太太得了机会,哪里管什么分寸,便趁机道:“快别提她了,方才我在里头想吃茶,让她给我倒一杯,她反而教训我这是在桓府,不是家里……我略说她两句,她就又使性子,摔门走了,也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桓老夫人震惊,但这震惊并不是因为郦老太口中锦宜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郦老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桓素舸扫她一眼,不言语。

郦老太见众人都鸦默雀静,目瞪口呆,反而有一种在牌局上打出了致胜一记的感觉:“她从来任性惯了,但是我……”

她见老夫人愕然,桓素舸无话,正要见好就收地补充说自己大度慈祥,不会计较,就听到门口有个声音道:“姐姐哪里任性了?”

大家忙都转头,却见在厅门口,站着两个小孩子,略高的那个正是子邈,矮一些的却是八纪。

郦老太除了讨厌锦宜外,最讨厌的就是子邈了,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立刻就要跳出来痛斥,但她见众人都在,自己是万吃不了亏的,索性就让子邈“撒泼”给大家瞧瞧。

子邈快步走了进来,桓素舸仍是不出声。子邈正要开口,一直跟在身边的八纪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子邈愣了愣,忙先给桓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露出笑容:“你是子邈……你方才说什么呀?”

子邈道:“老夫人,各位夫人太太奶奶们,我姐姐并没有像是我祖母说的那样。”

郦老太阴沉着脸道:“那你是在说我胡说了?”

子邈转头看她:“祖母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天冷,姐姐连着熬了一个月的夜,给您赶制了一整套的棉衣裳?人都熬的瘦了,手上都给针刺了无处处伤?还因而病了一场。”

“你……”郦老太一愣,张了张口,终于嘴硬道:“混账,她病是因为受了寒……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她太操劳,又穿的单薄旧衣才受了寒,”子邈道:“父亲的薪俸少,棉花又贵,那一年只有您有新袄子穿,还有一点儿留下的,姐姐忙活着给我做了一件夹袄。”

子邈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他摸了摸眼泪道:“姐姐才不是坏人,她平日里跟我们打打闹闹,实则对我们也最好!还有一次……家里好不容易买了些肉食,姐姐说祖母年纪大了要补一补,爹在外忙公事也要多吃点,我跟哥哥正长身体……她自己一块儿都没吃,您不知道?”

这会儿厅内已经不是鸦雀无声,而是连呼吸稍微大些儿都能听出来了。

子邈哽咽道:“但凡有了点钱买了新衣料,都是先赶着老太太你,还有我跟哥哥做……从小到大我的衣裳都是姐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怎么说她不好?”

突然八纪在旁边补充:“没有良心的人才会说你姐姐不好呢,不过你姐姐也太笨了,难道她不知道吗?有时候她对那些没有良心的好,人家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习以为常,绝不会感激的。”

被两个孩子一唱一和,尤其是在八纪说完后,郦老太的老脸开始转红,正在她怒窘交加却无言以对的时候,桓老夫人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呀。”

在座的这些夫人奶奶们,不是世族出身,就是高门权贵,哪里经受过那种小门小户的苦楚。但是听子邈如此说,却都禁不住有些动容,听桓老夫人感叹,便随着点头叹息。

桓老夫人对子邈道:“你是个好孩子,唉……不比八纪这个顽皮小子。”又笑着吩咐八纪:“你看看你哥哥,多懂事?快带他去拿你那些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给他,可不许藏私啊,吃完了用完了再给你买就是了,都拿出来给他!”

八纪乖乖地点头:“我正要去呢。”拉拉子邈,两个小孩儿行礼后,往外退了出去。

桓老夫人又看向郦老太,笑道:“童言无忌,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要太过放在心上,所谓家和万事兴,有些事情说开了,明白了,也就妥了。今儿是我多劝了你几杯,原也是我的失当,好了,雨过天晴,这就行了。”

郦老太听这话说的体面,脸上的红才一点一点地往内收住了。

且说八纪跟子邈走出来,八纪见子邈哭的可怜见儿,想给他擦一擦,翻遍了衣袖,没找到帕子,就老气横秋地叹息:“唉,我白收集了那许多帕子,关键时候,一个也找不到。”

于是抬起衣袖给子邈:“借给你擦泪,小心别把鼻涕也擦上。”

子邈听了,这才破涕为笑:“我才不用你的。”自己掏出手帕,把脸慢慢地擦干净了。

八纪瞅着他,一眼看出他的手帕是跟锦宜同款,只是没有绣花罢了,瞬间触动了八纪的心事:“没想到你们家真的那么穷啊,不过……桓素舸带了好多嫁妆过去,她虽然阴险,却不是吝啬的人,应该不会再苦了你们了。”

子邈被他说的忍不住又笑,又问:“方才我们这么做,成么?”

“当然成,”八纪拍拍胸脯,“这还是小爷转危为安的关键一步呢。”

子邈诧异:“什么?怎么又跟你有关了?”

八纪捂住嘴。

子邈皱眉:“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被关了起来的?”

八纪瞟着他手中的帕子:“我呀,是败也萧何,成也萧何。”

子邈越发迷惑:“我还是不懂你说什么。”

八纪含混道:“总之,之前我自作聪明的做错了一件事……不过,我觉着今天这件事我应该是做对了……吧。”

子邈抓头:“你说没做错的,是指的咱们方才在众人面前驳斥我祖母的事么?那你做错了的是什么?”

八纪嘿嘿一笑,眼前却出现那块被他“强取豪夺”来的帕子。

八纪先前抢了锦宜的那块手帕,目的当然不仅是“收集”那么简单。

第26章 忆往事辅国伤神

那天自郦家回来, 桓玹去东廊书房见了几个等他决事的门客幕僚,又入内见过了桓老夫人等,便欲回南书房小憩。

进门之后,忽然看见书桌前的地上,有一块儿白色的手帕, 瞧着如此眼熟,桓玹一怔, 本能地加快步子到了跟前儿, 看清那帕子上的花纹之时, 他眉头一皱, 心想:“我什么时候把这个落在这里的?”他心里疑惑, 却早俯身要去捡起来。

与此同时,左手却本能地抚上胸口。

眼见手指将碰到那帕子的时候,桓玹停了动作。

左手贴在胸前, 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那块帕子仍在彼处安静地卧着, 并不曾因为他的大意而失落。

事实上他方才看见那手帕的时候, 就已经在怀疑——按他的行事, 绝不会出如此的纰漏, 但是因为那手帕千真万确是斯人所有,一瞬间竟迷惑了他的自信,且下意识地想要赶紧捡起来收好。

桓玹望着地上的手帕, 转念间, 耳畔突然听见极细微的呼吸声。

电光火石间, 心里仿佛已经明白了这一场不可思议的由来。

桓玹缓缓起身:“出来!”

就在书架之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藏着一只极大的老鼠,然后,八纪探头探脑地从书架后溜了出来。

“三叔……”小脸上带着心虚跟讨好的笑,八纪望着面前的桓玹,又偷偷地瞥一眼地上的手帕。

桓玹冷哼了声:“这是怎么回事?”

八纪眨了眨眼:“啊?三叔……是说这手帕吗?”

他跳过去将手帕捡起来,一本正经地解释说道:“这是我新跟郦家姐姐要的。方才玩耍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掉在这里了。”

桓玹一声不响,缓步踱步走到桌后,他淡淡地瞥着眼前的小子——虽然八纪看着一脸无辜,且说的仿佛天衣无缝,但桓玹只相信他说的前一句。

这孩子才几岁,已经如此狡黠似妖了,连他也几乎上了他的圈套。

桓玹不疾不徐说道:“上次你把她的帕子丢在这里,嫌弃地说是你看不上的东西,怎么,突然你又转变了性子?何况家里难道没有给你帕子使用,要你去跟别人讨要你原本看不上的?”

八纪正在为自己完美的借口暗觉自得,没想到桓玹还牢记上次的事,他张了张口:“我……”

如果是面对别人,八纪或者信口捏造,或者撒泼抵赖,不管如何哄骗过去就是了,然而面对桓玹,他那一身赖皮的本领,却有些无法发挥,没有用武之地。

正有些心慌,桓玹道:“你还想在我面前胡扯!还不说实话!”

八纪毫无办法,只得供认说道:“这、这的确是我跟郦姑娘要的,不过……我是想……”

桓玹心里隐约有些惊怒,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但八纪却已经察觉了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悦气息。

他低下头,不敢再有隐瞒:“上次那帕子落在三叔这里,后来我、我看到您好像还拿着它,我……怀疑自己看错了,毕竟那是个……是个不值钱的物件,所以我这次……”

八纪因为上次偷看见桓玹拿着锦宜那块帕子,且神色异样,仿佛极有内情的样子,把八纪吓得不轻。

他思来想去,从感情上来说,他得认定是自己看错了,拿着郦锦宜的那手绢儿“亲近”,向来爱洁净又品味极高的桓玹怎会做出这种事?

但是从眼见为实的角度,八纪又很难否认自己这双明亮的小眼睛会出现幻觉。

思来想去,八纪决定自己“试一试”,所以他从锦宜那半抢半骗地又得手了一块儿帕子,今儿又偷偷地潜入书房,特意放在显眼的地方,然后自己躲起来。

八纪想看看,桓玹将如何对待这块儿“突如其来”的手帕,桓玹的反应,将印证八纪心里的揣测。

如今把自己的图谋供认不讳,八纪觉着自己像是被洗剥干净了的鱼肉,要被送上砧板剁了。

同时,他的心里却又有一点儿希冀:看在他如此乖巧的份上,桓玹会不会帮他解除心头那个疑惑?他到底有没有藏起郦锦宜那手帕……对八纪而言是亟待解决的迷案。

桓玹却从来没有那种爱惜幼苗之心:“近来我听人说你各种顽劣行径,本念在你年纪小,不肯约束,如今看来,你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于是传阿青来,叫把八纪带走,关在琳琅院里禁足三天。

风一样的八纪被关了起来,桓府上下表示世界一片清净。但是在这段时间内,八纪却也终于想通了一些事。

虽然关于那可疑的手帕桓玹一个字也没有提,但八纪已经认定了,桓玹跟那失踪的帕子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桓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爱上一块手帕,所谓“睹物思人”,这个道理八纪当然是懂的,故而八纪得出了一个让他觉着恐惧的推测:桓玹……对郦锦宜那个笨丫头,似乎……应该也有一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这种事,他当然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穿过月门,子邈有些担心地抓住他:“之前我找到你的时候,他们说不能放你出来,还说是三爷的吩咐,为什么你说我放了你没事呢?”

八纪道:“你放心,三叔不会为难你的。”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这就叫做“爱屋及乌”,因为郦锦宜,所以手帕身价倍增,也因为郦锦宜,所以子邈不会被怪罪。

但八纪的心里仍是觉着怪,他拉拉子邈的衣袖问:“你姐姐……有什么好的?我的意思是,她有什么优点?”

子邈一愣:“优点?”

八纪道:“是啊,会让人喜欢的那种。”

子邈想了想,笑说:“我还真想不出来。”

子邈跟锦宜平日里互怼惯了,虽然在面对郦老太太这种奇葩的时候子邈会当仁不让地位锦宜说话,可一旦放松下来后,素日的本性又冒了出来。

八纪正好也是这么想的,见子邈跟自己“心有灵犀”,八纪嘿嘿笑说:“除了长得好看点,其他的确……”

两个小家伙正在信口开河,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人声。

是夜,众宾客都散了,桓府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南书房中,桓玹终于得了闲,他看着面前的八纪:“你真是越发能耐,我的话也不好使了么?”

“当然不是,”八纪认真地看着桓玹,诚实回答,“三叔,是郦子邈去找我玩,他把我放出来的。”当然是子邈放他出来的,只不过是他撺掇子邈如此做而已。

“他有这个胆量?”桓玹问。

虽然仍是往日那不动声色的模样,八纪却敏锐地察觉到桓玹身上并没那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这说明他并没有真的动怒。

于是八纪胆气略壮了些:“三叔,他跟我玩的很好,这次我也并没有捉弄他……三叔,我很少遇到个合适的玩伴,这次是例外,下不为例好不好?”

桓玹手指点在桌面,他瞥着眼前的小家伙,当然看出来这个孩子又在耍他的小聪明了,不过,这一次他的确并不怎么生气,原因也正如八纪之前跟子邈说过的一样。

桓玹沉吟不语,对八纪来说,却像是白天服下的那颗定心丸,这会儿正慢慢地融化、踏实起来,看着这会儿的桓玹,他终于确信,自己跟子邈在厅内公然怼郦老太太……的确是做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