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去找了二爷桓璟。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很快,毛氏亲自带人赶到,连陪笑带叱骂的,向锦宜问了好,又把原本伺候三房的人都撤走。

听说大半都被打了一顿发卖了,重又挑了一批新的伺候人手上来。

大夫倒是不必他们请,宫内御医院来了一位太医,给锦宜跟阿果分别把脉看过了。

经过整整一个多月的仔细看顾调养,锦宜的身子才算好转,但也落下了点儿咳嗽的病根。

因为这场病,郦锦宜因而憔悴了好些,原先不可方物的美色稍稍减退,腰肢也都纤瘦好些。

却因如此,一颦一笑间,偏多了一种朦胧超逸、若隐若现的动人风姿。

后来桓玹回想:到底是因为一病让她的样貌气质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从那一病开始,他开始正视自己的这位“小娇妻”,看她的眼神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而桓府的人也都敏锐地发现,桓辅国回府的频率……相应地多了起来。

三房伺候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察觉,三爷对待夫人的态度虽仍是冷冷的,但跟先前却有所不同,比如以前都是目不斜视,现在,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会落在郦锦宜的身上。

桓玹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有时候他察觉自己竟在出神地打量锦宜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单纯的观察,对于“未知事物”的“暗中观察”。

那天,春雨霏霏。

他原本在南书房里看书,突然听见雨中传来蛙鸣鼓噪。

半夜三更,这青蛙多半是不怀好意的,鼓噪声惹的他没了看书的心思,鬼使神差地出门,回到了三房。

已是子时,又且下着雨,这会儿各处的门都已上了锁,阿青喊了人起来,才为三爷特开了门。

他回到三房的时候,底下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早睡下了。

可自己的卧房里却亮着灯。

桓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她在等自己?

原本正迟疑着不知要不要进内的脚,因为这个想法的缘故,往内踏入。

可在进门之后,辅国大人才发现了自己是何等的自作多情。

屋内的确是点着一盏油灯,而在微弱的光芒之下,锦宜跟沈奶娘两人对面坐着,竟是在做针线活?!

外间的雨声细密,把桓玹的脚步声跟开门声都遮的严严实实,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门口多了个人。

沈奶娘劝说:“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是早点歇息,明儿再做。”

锦宜道:“奶娘快去睡吧,我再做会儿,把这袖子缝起来就好了。”

沈奶娘笑道:“大少爷看了一定会很高兴。”

锦宜笑的甜美:“其实家里也缺不了他的衣裳,只是他虽不言语,我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他穿惯了我做的,穿外头的会不自在。”

桓玹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退出去,还是咳嗽一声打断他们。

但目睹她这般天真娇美的笑,却又像是有人在心头拍了一掌,瞬间竟无法反应。

风从他身后吹来,桌上的油灯晃了晃,锦宜抬头看时,吓得一颤,手上的针顿时便扎破了指头。

她疼的抖了抖,一颗血珠儿极快地从伤处冒出来。

锦宜下意识地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吮吸,双眸却仍闪烁惊惶、朦朦胧胧地望着桓玹。

桓玹突然觉着,那只在自己书房外鼓噪的青蛙必然成精了,此刻它竟然在他的心底鼓噪,搅的他心猿意马,无法冷静自持。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腹中竟生出了一团莫名之火。

第66章

这日子远回来,兴冲冲地来找锦宜。

原来子远在外头听说了皇帝召她进宫的事,正不知怎样,小厮又说锦宜已经回府,子远这才放心。

锦宜只当皇帝是真的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个又丑又悍妒的女子,免得真是那样的话……玷污了他的辅国大人。

见子远追问,锦宜便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召见三爷,顺便也带上我。”

子远很是兴奋:“姐,你连皇上也见到了,唉!我真是想也不敢想。”

锦宜笑着在他额头点了一下:“你只管好好读书,以后去考试,如果考得好,皇上当然也要召见你的。”

子远嘿嘿笑了两声,锦宜突然发现他领口上似乎沾了些尘灰,举手掸了掸道:“哪里弄得这样脏?”

子远一怔,举手掩住:“大概是树枝蹭到的。”

锦宜心头一动:“你这件儿中衣,是我做的?”

“是啊。”子远拉了拉衣袖,“向来我的衣裳不都是你做么?怎么又问?”

锦宜笑道:“自打夫人接手了后,这针线上我也惫懒了,你这件儿衣裳眼见旧了,等我再给你做两件。”

子远道:“这当然是好,只是别累坏了姐姐。”

锦宜道:“赶明儿给你找个好媳妇,以后这些东西就不必我了。”说到这里,突然伤感。

子远也看了出来,便故意逗她道:“姐姐以后嫁过去,成了辅国夫人,只怕也没空儿给我做这些,何况就算你有心,辅国大概也不舍得你做这些的,少不得趁着你还在家里的时候,多给我做几件儿。”

锦宜又窘又笑,举手在他肩头捶了两下:“叫你胡说!哪里学的混话!”

“何尝是胡话了?”子远跳起来,“现在还没嫁呢,辅国已经护的什么似的,以后哪里舍得你再辛苦?”

锦宜追打过去:“你还胡说?!”

追打了子远半晌,锦宜累了,靠在桌边歇息,子远突然看见柜子里那匹缎子:“姐,这个你打算做什么?”

锦宜抬眸看去,那素缎有着珠光般的润泽,这会儿,锦宜突然想起那日在汀兰院,桓玹道:“等你大好了,亲手为我做件儿衣裳好么?”

锦宜走过去,将丝缎抱在怀里,手抚过那绵密顺滑的昂贵料子,扭头道:“我、我还没想好。”

马车回到了桓府,桓玹下车,并没有按照往常一样去南书房。

他往自己的卧房而去。

他一直下意识地躲避这个地方,这里带给了他太多无法形容的欢喜,也留给他很多难以忘却的伤痛。

他甚至不许人擅自闯入,只派了几个心腹的仆人,每天打扫。

院子依旧的整洁干净,从他踏步进院门的那一刻,就仿佛两个时空在这瞬间交汇了。

明明是日影和煦的秋日午后,却变成了夜雨霏霏的春朝夤夜。

遍地流水,满目的夜雨沁凉斜织,无边深沉的黑暗之中,独有一盏小小地油灯光,像是在默默地等他回来。

那会儿没有人发现他回来了,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三爷在南书房或者内阁休息,何况已经是这个时辰,于是都放心大胆地去睡下了。

不像是此刻,院子里的仆妇乍然看见他,纷纷地后退行礼。

桓玹扫了一眼,拾级而上,进了里屋。

他站在门口,一如当日他悄然进门,心里略有一些小小地得意跟动容,因为他认定里头的人,一定是因为在等他,所以这般深夜了还没有睡。

但是……

桓玹负手不动,凝视着前方。

——锦宜跳起身来,愕然而无措地看着桓玹。

她的这种眼神,在桓玹看来,完全不像是看着自己的夫君,而活像是看见了什么夜闯闺房意图不轨的登徒子。

他虽然仍是面无表情,眉峰却极细微地皱了皱。

锦宜后知后觉,把伤了的手指抽出,垂手道:“三、三爷……回来了……”

一声“三爷”,叫的颤颤巍巍,“回来了”几个字,则气若游丝。

沈奶娘早也转过身来,忙不迭地行礼:“爷回来了。”

桓玹在觉着自己像是登徒子的那一刻,心里自然是不悦的,想拔腿就走的心意一闪而过,却不知为什么,双足仍是不由自主地地立在原地。

沈奶娘毕竟是有年纪的人,经验丰富,见桓玹不言语,也不走,心里一动,忍着惊惊喜喜,忙对锦宜道:“爷回来了,我叫人去伺候。”

锦宜还不明白她这句话里的意思,沈奶娘已经行了礼,先退了出去。

桓玹瞧见这仆妇退下,才又迈步往内。

他假意不看锦宜,目光在别处扫视,实则将她的一举一动,各种反应都捕捉在眼底。

他看的清楚,当他将走到桌边儿,距离她近些的时候,她居然本能似的往后退去!

脸色无形中冷了几分,桓玹越发不去瞧她,目光在桌上掠过,突然发现地上散落着一物。

白色的料子,这……想必就是她先前忙着缝制之物,也就是给郦子远的衣裳。

桓玹正要看的仔细,锦宜也发现了,她上前一步,忙将衣裳捡起来。

桓玹没办法认真去看,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半淡半冷地问:“这是什么?”

锦宜正将衣裳卷起来,闻言道:“是、是一件儿中衣。”

“哦?”他没多说别的,但简单的一个字里,却有明确地“给我看看”的信息。

锦宜也听了出来,只得将那没完成的衣裳双手捧了过来。

桓玹并没有接,只是借着她的手扫了眼,这中衣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若非方才亲眼所见她在缝制,这般绵密顺匀的针脚,一定会以为是成衣店里所制。

又看见在中衣的袖子上果然挂着一根绣花针,桓玹目光停了停:“手怎么样?”

“啊?”锦宜的心正怦怦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看衣裳,猛然听见问手,却有些搭不上线。

眉峰又蹙了蹙,桓玹探臂握住她的左手,轻轻一拉。

锦宜本隔着三两步远,如此便踉跄地往前过来:“三爷?”她不知所措地叫。

桓玹的手极大,在她腕子上一握,半个手掌也覆盖了手背。

他的掌心沿着那娇腻如玉的手腕往前,握住她的手指。

指如春葱,说的便是这个了,五指纤柔,并没有留长指甲,也没有涂什么蔻丹,暗淡的油灯光下,原本的粉嫩色泽加深,指甲却盈盈地有些珠光流转。

他的眼神一晃,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

锦宜被他不由分说拽住了手,才明白他的用意,忙道:“没、没什么,已经好了。”

桓玹被这一句,才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他当即不动声色地把手往自己面前更拉的近了些,仿佛是告诉她自己还没看清楚。

同时他故意说道:“怎么是用的油灯,没有蜡烛么?”

“不、不是……”锦宜不知他今儿是怎么了,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不说,且都问这些有的没的,她猜不透桓玹的用意,一时没细想便道:“油灯……能省一些。”

虽然她语声轻柔说的也婉转,桓玹仍是一震:“这屋里缺你的钱用?”

锦宜吃了一惊,知道自己回答错了,她抬头看着桓玹,待要否认,说出去的话又怎能轻易收回。

桓玹心里隐隐地有些震怒,倒不是为了锦宜,经过上次的患病事件,他知道有些事大概不是锦宜能掌控的,如今她夜间用油灯,必然也有个不得已的缘由,想必是她晚上做女红,有些人私底下会说些什么,所以才逼得她如此。

桓玹向来不管内宅的事情,但他心思缜密深沉,又常年经纶朝堂上的种种,只要稍微用心,就能想通底下的曲折微妙之处。

在些许的震怒之外,心底却又泛起了一些怜惜,尤其是看着她的双眸,这眸子里似乎浮着一层水光,灯影下看着越发朦胧,竟有些……动人心魄。

桓玹好不容易将目光挪开,却发现她的左手食指上,果然渗出了一个小小地血珠。

“原来是这里……”他喃喃,想起方才她的动作,不由地想也不想,依样施为地……拖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张口便含住了!

锦宜惊呼了声,想将手抽回来,手指被他含在嘴里,力气就像是血珠一样,源源不绝地都给他吸了去。

她的身体有些发软,桓玹重又探臂,在她腰间一揽。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子……心里却像是有一把火在驱使,舌头在那娇软的指腹上碰了碰,察觉手底下她的颤抖,那股快意陡然放大到无边无际。

桓玹迈步往前。

他想靠近,又止步。回忆在眼前栩栩如生,他生怕太靠近了,反破坏了当时那太过美好的场景。

那一面圆桌仍在原处,他的手指在上面掠过,抬头。

他的眼前,也看见那两个对面而立的人,他果真如登徒子一般,禁锢着她的手腕,口中含着她的手指。

从没有想到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会做的如此、如此……

就在此刻,底下那些早偷懒睡下的丫鬟因得沈奶娘的吩咐,忙不迭地进来伺候。

见状,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幸好反应的还算快,只略站了一会儿,便又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顺便把门给轻轻地带上了。

因为这一刻的打扰,桓玹终于将那根被欺压的手指给释放了。

锦宜也红着脸后退,只是再退就是拨步床的雕栏,于是忙又止步。

但是背后的床仿佛提醒了她什么,那桃花般的脸上红晕很快退却,脸色反显得格外的白。

锦宜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桓玹看出那目光里似乎有些惧意。

可直到现在,她手里还是没有把那件中衣放下。

那个桓玹上前,握住那件衣裳,料子是丝缎的,手感还不错。他瞅了眼,随意放在桌上。

锦宜抬了抬手似乎想拿回来,却又缓缓放下。

因为桓玹已经走到身旁,他的呼吸声似乎有些粗重,也明显地在提醒她……他想干什么。

“三爷……”她只觉着害怕,好像想拒绝。

成亲将五个月,她习惯了独守空房,突然间要发生改变,她慌得只想要躲起来逃过去。

但身后只有一张偌大的拨步床,她总不能逃到那里去,只能忍着慌张跟恐惧,搪塞地说:“我叫、叫人来伺候三爷。”

“不用别人,”桓玹开口,声音也仍是平静的,底下却暗潮汹涌:“只要你就行。”

那一夜的回忆,仔细回想起来,其实算不得太美好。

大概只是因为一时冲动,他有些心急,又不习惯怜惜人,把她弄得……受了些苦。

她哭了几次,却不敢大声,只是小声哀求,求他打住。

但当时他像是中了邪一样,从子时足足折腾到了寅时,等他停了,锦宜早就承受不住,半昏半睡过去。

他只记得那漫天匝地似的淋漓雨声,以及她在身下若有似无的低吟,宛若天籁,比宫廷最高妙的乐师奏出的曲调都动人。

那会儿桓玹觉着,自己之前空出的数月实在是可惜了,但现在也不晚。

事后他仍是不肯撒手,把锦宜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一刻……明明是想珍惜来的。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第67章

桓素舸让锦宜暂理家务,又叫了个嬷嬷做她的帮手,说明了一应开销都仍旧从她哪里拿就是了。

锦宜原本还在担心这个问题,听嬷嬷说了后,倒是有些惭愧自己的心思狭隘。于是越发仔细打起精神,力争把般般件件的事都弄的清爽妥当。

幸而的确如桓素舸所说,郦府并不算大家子,繁杂难办的事儿毕竟要少。

只除了两件。

过了九月,家里有郦老太的寿辰,外头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林清佳的婚期将到了。

先说头一件儿,因为郦老太太伤了腿脚,行动不便,锦宜的本心是从简来办,但又隐约猜到郦老太未必答应,毕竟这老太婆是最好排场的。

锦宜先同桓素舸商议,夫人只叫她自己拿主意。锦宜无法,退而跟父亲商议。

雪松也担心郦老太的腿不便,所以不想哄闹,锦宜便撺掇叫他去问郦老太,由雪松出面,总比她去凑这个没趣的好。

雪松倒是答应了,是日便去询问老太太的意思,果不其然被狠骂了一顿回来。

锦宜在外头听着动静,又见父亲如丧考妣似的脸色,便猜到了意思:“老太太怎么说?”

雪松叹道:“罢了,照常办就是了。”

锦宜明白仍是要大操大办,她点点头,却又想起另一件事:“爹,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曾说过家里在城外还有二三十亩地的,有没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