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屈膝行礼:“见过殿下。”

李长空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你这是要去哪?……哦,是不是要去见郦子远?”

因上次跟他闹的不快,锦宜也不愿跟这位殿下啰嗦,行了个礼淡淡道:“是,告退了。”

“站住。”李长空突然叫了声。

锦宜退开一步:“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长空挑了挑眉:“郦子远……没跟你说过?”

锦宜一怔:“殿下在说什么?”

李长空对上锦宜疑惑的眼神,突然仰头一笑:“怎么,你果然不知道?”

锦宜虽不知怎么,身体却仿佛正在变得僵硬:“殿下你……什么意思?”

“不过也是,那么丢脸,怎么好意思对你说呢?”茂王凑近锦宜,以一种不怀好意的戏谑语调道:“你那个弟弟,倒是个不错的硬骨头,不管怎么折腾他都不肯求饶,他都没跟你说么?”

浑身的血似乎都冷了:“你说什么?!”

“哼……”茂王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还以为,他会向桓玹求救呢,又或者告诉你,你去对桓玹吹枕头风……毕竟,现在满长安谁不知道,桓玹极至疼爱他没过门的小妻子……你那一身勾人的本事无处施展,倒是可惜了。”

李长空深看锦宜一眼,哈哈一笑,负手转身。

锦宜直直地看着茂王,似灵魂出窍。

这瞬间,郦老太寿宴那天子远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样子又出现眼前,他嬉笑着说是从马上摔下来,又抱怨锦宜多心咒他。

——“姐,我发誓以后再不敢了。”

——“你放一百个心,年纪轻轻总是这样操劳,留神会长皱纹。”

子远恍若无事地笑,似乎并不是挂着一脸的伤,又似乎那些伤一点儿都不疼。

或者,今日子远这么快喝醉,也跟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

身后蓉儿怕起来:“姑娘、姑娘咱们……”

锦宜不理她,反而缓步往前,一边说道:“殿下请留步,”

李长空已走开一步,闻言脚步一停,他回过头来:“怎么?”

锦宜本目视正前方,此刻目光转动,看向茂王。

这会儿她离茂王只有一步之遥,因此李长空看的很明白。锦宜的双眸有些泛红,眼睛里浮着薄薄地一层水光,她轻声细问:“殿下方才,是说我勾人的本事无处施展……可惜了?”

她的表情似嗔似喜,粉色的唇角缓缓扬起。

就像是纤纤素手在琴弦上一挑,让茂王的心跳乱了一节。

“你……什么意思?”茂王听见自己的声音,疑惑,而带有一丝说不出的意味:这个贱人,是在……勾引他吗?

“我的意思……”锦宜再度挪步靠前,同时垂眸,目光从茂王的腰间,一寸一寸往上。

就像是她的目光是有什么有形的东西,从身上缓慢地抚过一样,李长空身子一震,陡然屏住了呼吸。

眼前这张脸上的笑意越盛了几分,锦宜温声道:“殿下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吗?”这声音丝毫的不悦都没有,反而极为温柔绵软。

……为所欲为。

茂王咽了口唾沫,不知不觉中竟有色授魂与之意:“不然……你又能怎么样?”

“我……”锦宜目不转睛地看着茂王,唇角那一抹恰到好处的娇袅浅笑叫人骨酥筋软,她轻声道,“想要……”

就在李长空愣怔之时,脸上“啪”地狠狠吃了一巴掌,隐隐地还有些火辣辣地疼!

这一巴掌,把茂王方才心里的那点儿绮念扇的粉碎。

李长空却无法置信:“你、你敢……”他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那股火燎般的感觉让他痛的叫了出来,看看手指,竟然已经沾了血。

这段时间锦宜并没有正经干活,养了一把好指甲,这会儿倒是排上用场了,茂王殿下的脸上多了三道鲜亮的血痕。

蓉儿在锦宜身后,此刻已经吓呆了,无法反应。

“贱人!”李长空却彻底醒悟过来,“你敢放肆!”

不管如何,他都是皇族,锦宜就算是未来的辅国夫人,这也是犯上。

他抬手上来便要捉锦宜,蓉儿总算也回过神来,怯怯上前半是哀求地阻拦:“殿下……”

“贱婢!”李长空怒红了眼,不由分说举手一个巴掌,把蓉儿打的天晕地旋,往旁边跌倒地上。

他正要顺手再拿下锦宜,锦宜却冷冷地看他一眼,突然厉声尖叫道:“来人呀,救命!”

茂王惊的一怔:“你干什么?!”

锦宜并不回答,只是叫嚷着拼命乱挥乱打,冷不防又在茂王腮上抓了一把。

李长空怒极,用力将她一推:“你疯了吗!”

锦宜踉跄往旁边撞开,正好碰在墙上,只听到“咚”地一声,锦宜伏在墙上,发髻随之散乱,头上一枝珠钗摇摇坠地。

茂王见她仿佛受伤,心惊肉跳,本能地知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从左手侧的花园门口有几道人影匆匆走了出来。

当看清面前情形的时候,其中一人喝道:“茂王!”

另一个则失声叫道:“锦宜!”两人不约而同往这边急奔过来。

第69章

这来者两人,一个是太子殿下李长乐,另一位却正是今日的新郎官林清佳。

在这二人看来,眼前的场景实在是惊心动魄,丫头蓉儿狼狈地跌在地上,锦宜则撞在墙边儿,竟不知怎么样。

太子李长乐先冲了过来,一把拦住茂王:“你干什么!”

林清佳见锦宜将跌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将她拦腰扶抱住,一边叫着“妹妹”,转过身来一看,吓得浑身血冷:原来此刻锦宜珠钗斜坠,发髻微乱,最骇人的是额头竟受了伤,大约是方才撞在墙上所致,鲜血沿着额角蜿蜒下滑,在如雪的肌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锦宜双眸微闭,气息微弱,察觉有人来了,便紧紧地揪住来人,喃喃道:“三爷,三爷救我……”

蓉儿也踉跄自地上爬起来,跪在身边,惊慌失措地哭道:“姑娘,姑娘!”

林清佳身子微微发抖,脸色十分难看。

旁边茂王没想到锦宜竟伤的这样,一时呆住了,太子怒视他一眼:“你是疯了吗?!”

李长空忙道:“不是我!是她……”待要分辩说锦宜先动的手,却又从何说起?且李长乐也不想听他多言,只喝道:“你惹祸了,赶紧悄悄地先回去!”

茂王咬紧牙关,终于说道:“我怕什么?大不了,我……”

“你给我滚!”李长乐忍无可忍,待要给他一巴掌,他脸上却给锦宜抓破了数处,有些无法下手,就指着门口,“是不是要我即刻叫人,先把你拿下再问?你还不走?!”

茂王忍着心口的气恼,却也的确担心锦宜被自己那一推有个三长两短,又看林清佳眼中带恼地看着自己,虽然没有说话,却透出了浓浓地不解跟愤然。

李长空道:“林兄,我不是……唉!”他没法儿解释,扭身快步地出门去了。

林清佳见李长空去了,抱起锦宜转身就走,太子殿下瞪了茂王的背影一眼,上前一把抓住林清佳:“且慢,你带她哪里去?”

林清佳道:“自然是请大夫来看。”

李长乐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这件事切勿闹出来!不然的话……”

林清佳不禁道:“那要怎么样?妹妹伤的这样重,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你就算想遮掩也遮不住的!”

李长乐道:“你听我的。”他凑近了,在林清佳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林清佳拧眉,终于没有做声,抱着锦宜去了。

李长乐跟着走了几步,回头见蓉儿趔趔趄趄地仿佛要追上去,李长乐喝道:“你站住。”

蓉儿勉强站住,李长乐冷冷地问道:“你跟我说明白,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林清佳抱了锦宜,避开人多之处,找了个偏僻客房把她放下,又叫自己心腹的小厮去悄悄地请个大夫。

一番颠簸,锦宜慢慢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眼前人影晃动,她辨认了好一阵,才认出是林清佳:“林……林哥哥?”

林清佳看她这般模样,不觉心头隐隐作痛,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道:“妹妹躺会儿,大夫一会儿就到了。”

锦宜欠身要起来:“这是哪里?”

林清佳道:“这是我们家的客房,先前你来过的。”

锦宜觉着额头上疼痛,还不知道伤的厉害,举手要摸一摸,林清佳忙拦住她:“别动。”

锦宜一怔,目光转动,看着林清佳握着自己腕子的手,林清佳也察觉了,便缩了手只道:“你头上伤着了,别乱动。”

锦宜怔了怔,却并不惊讶,只挪了挪身子:“我、我不能留在这里,得回家了。”

眼见那血滴将滑到她眼睛上了,林清佳掏出一方手帕,放轻了动作给她擦了去,帕子上一抹血痕格外刺眼,林清佳还要再擦,竟下不了手。

他黯然说道:“这个模样怎么走?你待会儿,大夫片刻就到。”

锦宜想摇头,又疼得皱紧了眉:“今日你是新郎官,必然忙得很,不用在这里照看我……”她顿了顿,道:“你放心,我会悄悄地,不会在这里闹出来,坏了你的好事。”

林清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两句,心里原本那隐隐地三分疼便绞动起来:“说什么话!”

锦宜苦苦一笑:“林哥哥,派个人送我回去吧,……父亲跟子远那里,只说我多喝了几杯就行了。也不用惊动伯母,求你了。”

她额头的伤还绽着,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难过,眼圈发红。

林清佳揪着心:“你这样子,我是万不放心你走的。”

锦宜又疼又急,觉得头越发昏了,正在此刻,外头人影一晃,却是太子殿下过来了,拍拍林清佳肩头道:“前面找你了,你要不回去,这件事瞒不住了,不如你听我的,待会儿先让大夫看一看,我便悄悄地带郦丫头走,保准万无一失,怎么样?”

林清佳抬头,李长乐道:“放心就是了,若她有个什么,都在我的身上。”

这会儿,外间果然又有找新郎的响动。林清佳看看锦宜,终究忍不住在她手上一握:“妹妹,我待会儿再回来看你。”

锦宜已说不出话,头上又冷又疼,阵阵地发昏,连林清佳握自己的手都没有察觉。

林清佳却察觉她的双手冰凉,心焦如焚,便把被子拉起来,将锦宜身上裹住。

李长乐在旁望着,道:“好了,你快去吧。”

林清佳退后一步,把心一横拉开门去了。

李长乐坐在床边,望着锦宜,锦宜靠在床壁上,似昏似睡,两个人都未曾说话。

还好那小厮办事利落,不多时那大夫来到,战战兢兢地给太子殿下请了安,便来看锦宜的伤,幸而没有伤到骨头,只叫蓉儿帮手涂药,偏蓉儿心慌,手忙脚乱,李长乐见状,便把她喝退,自己亲自动手,给锦宜将伤口敷了,又用纱巾裹住伤,免得冒了风。

李长乐叫人取了一领披风,给锦宜披了,便命小厮带路,自己抱起锦宜,悄然地从林府后门而出。

林清佳早命人备了车在后门处等候,太子上了车,小心翼翼地把锦宜放下,掀起风帽看看是否碰到她的伤了,蓉儿畏畏缩缩地爬上来,不敢靠前,只跪坐在车门口。

伤了头的人最忌惮颠簸,虽然太子殿下已尽量放轻了手脚,锦宜仍觉难过加倍,她靠在车壁上,轻声道:“多谢殿下。”

李长乐道:“不用谢我,你不怪我就罢了。”

锦宜勉强睁眼看了他一眼,李长乐会意:“茂王毕竟是我的兄弟。”

锦宜抿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她每说一个字,都牵的头疼,这一句更是声音细微。

李长乐一怔,又见她蹙眉,满面痛楚,便靠近了些:“别说话了,疼的厉害吗?”

锦宜不答。李长乐见她双眸微闭,长睫在眼底投下浅浅地阴影,再加上此刻面无血色,更显得脸色异样的苍白,李长乐低低叹了声,心里痛恨李长空为何竟如此不知分寸。

车内无声,只听得车轮轱辘轱辘地滚动往前。

半晌,太子殿下道:“郦丫头,今天是茂王的不对,改日,我叫他给你赔罪好么?”

锦宜不言语,李长乐又道:“你是个最懂事识大体的,对不对?”

锦宜慢慢睁开眼睛:“殿下是……不想此事对外传出去吗?”

李长乐道:“我只是担心若传扬出去,又会引发些不必要的……”

锦宜道:“殿下……是怕我的名声更不好,还是……在疼惜茂王,怕他出事呀。”

李长乐微微一震,锦宜闭上双眼,喃喃道:“手足情深,这是天性,当然了……谁不是这样呢?”

太子竟不知她是何意思,他只得退了回来,心里默默地出神。

马车又走了片刻,拐过朱雀大街,便到郦府了,却就在这会儿,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李长乐不知何故,正要询问,只听外头有人说道:“车内何人?”

外间随行的有太子的跟随,却不知为什么这来人敢拦路,不多时,随从靠前,隔着窗子对李长乐道:“是辅国大人的轿子。”

这可真是怕什么便遇到什么。李长乐无奈之际苦笑出声,回头看锦宜,却见她仍是靠着车壁,仿佛已经睡着了。

李长乐只得放轻了手脚,下了马车,对面轿子里,桓玹也正躬身走了出来,两下见了礼,李长乐道:“辅国大人怎会在此?”

桓玹并不回答,只是问道:“殿下今日不是在林家吃酒席么?”

李长乐苦笑道:“有点儿事,便先走一步了。”

桓玹望着他:“不知是什么事?”

李长乐知道是瞒不过去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郦姑娘在车里。”

目光相对,桓玹的眼神暗沉,似乎并不为这一句觉着惊讶,而是在等他下面的话。

李长乐道:“是茂王一时……冲动。”

桓玹点了点头:“多谢殿下维护。”

这句“维护”,却不知道是指的对茂王呢,还是锦宜。

李长乐有些心乱,他深深呼吸:“不用再换车马,她现在也不适宜被颠动。”

桓玹已经走到车边,闻言道:“那就委屈殿下乘我的轿子好了。”

桓玹上了马车,蓉儿垂头行礼,瑟瑟地越发不知如何。

桓玹没有理,只一眼看见靠在车壁上的锦宜。

她的风帽早滑落下去,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渗出血来,一张脸却丁点血色都没有,原本嫣红的樱唇现在只透出一抹脆弱的淡粉。

她双眸紧闭,乍看过去几乎难辨生死似的,桓玹原先绷紧的心弦突然就乱了,他匆忙掠到锦宜身旁,想将她抱入怀中,盯着额头伤处,又不敢动。

“阿锦?”桓玹单膝半跪,张手轻轻地握住锦宜的肩头。

锦宜并没任何反应,桓玹又叫了声,换了个姿势,让她小心靠在自己怀里,又避开她额头的伤。

手顺着肩头滑落,在她的纤纤柔荑上握了握,入手竟然冰凉,桓玹微微用了些力,不由提高了声音:“锦宜!”

怀中的人颤了颤,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桓玹此刻才终于呼了口气,他低头看去,正对上锦宜缓缓睁开的双眸,但她只是呆呆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一时不认得是谁。

桓玹被她这眼神看的又是心疼,又有些心惊,不由唤道:“阿锦?阿锦……是我。”想大声点唤醒她,又怕反而吓到了她。

如此反复唤了几次,才仿佛把锦宜从梦中惊醒一样,她还未答应,眼中两颗极大的泪珠先滑落出来,锦宜道:“三爷?三爷……”叫了两声,突然扑在他胸口,“你怎么才来!”

她再也没有原先面对李长乐时候的冷静沉默,反而毫无掩饰地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先前所有的委屈跟痛楚都随着眼泪一块儿滚滚而出,瞬间几乎把桓玹淹没了。

第70章

锦宜像是看见了救星,哭的梨花带雨,哽咽难禁。

桓玹竭力安抚,又亲自把纱布揭开,仔细查看了底下的伤处。

当看清底下的磕伤之时,伤口上那未干的血迹就像是即刻渗入了他的眼中。

桓玹定了定神,先打开车窗吩咐了几句,才又再度把锦宜揽入怀里:“好孩子,别哭了,别哭。”

锦宜大哭了一场,似乎累了,才缓缓停了下来,她窝在桓玹怀里,像是睡着了,手却始终紧紧地抓着他胸口衣襟,像是只有这样才会安心。

不多时马车到了郦家,桓玹尽量放轻了动作抱锦宜下地,门口的人见是林家的马车,还在猜是雪松或子远喝醉了,所以林家又派了车送回来,谁知出来的是桓玹,一时吓得都跪在地上。

桓玹抱了锦宜入内,径直送到她的小院之中,沈奶娘正在里屋做针线,听见动静跑出来,瞧见这个架势,慌得不知要行礼还是询问。

桓玹已走到里间儿,才要把锦宜在床上放下,锦宜便醒了过来,手在桓玹衣上紧紧一扯,颤声叫道:“三爷救我!”

桓玹正俯身,见状便握住锦宜的手,温声道:“阿锦别怕,现在没事了。”

“三爷,”锦宜重看了他一会儿,带泪的眼眨了几眨,像是回想到什么,她小声地说道:“我……我好像把茂王殿下打了。”

桓玹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摸了摸她的脸:“没事,不用担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