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打开诊疗室的灯,将打卤面放在不锈钢的台面上,转身去拿体温计。

惨白的灯光下,不锈钢的颜色显得愈加冰冷,阮灵芝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看着打卤面趴在那,像蔫了的黄花菜。

唐怡主动找她搭话,“灵芝姐,你长得真好看,是我哥的朋友吗,从来没听他说过。”

听到这话的唐昊正准备开口,阮灵芝先他一步解释,“我和唐昊是最近刚认识。”

唐怡‘哦’一声缓缓地点头,眼神还在她和唐昊身上飘来飘去。

这时,身后的门被人拉开,阮灵芝下意识地回头。

出家门前她穿的是平底鞋,看他比平时更高一些,线条冷厉的五官,白色长褂上有明显的血迹,又增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停在阮灵芝脸上。

梁安扬起一些唇角,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来看我的?”

阮灵芝张口还未出声,唐昊先头也不抬地回他,“来看猫的。”

梁安看向他,皱起眉,随即走上去,“怎么了?”

阮灵芝回答,“晚上发现它拉肚子。”

唐昊拔出体温计看了看,对梁安说道,“没烧,不是猫瘟,就是受凉了,有点肠炎。”

他又对阮灵芝叮嘱,“这几天别给它吃太多东西,最好是饿一天。”

阮灵芝点头,看见梁安站到医药柜前,她也跟着走过去。

梁安在排列整齐的药盒中搜寻,突然低声问道,“怎么没先给我打电话。”

阮灵芝一愣,撇嘴,“我打了,你没接。”

梁安转头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阮灵芝也睁圆眼睛,“不信你去看看你的手机。”

梁安偏过脸轻笑一声,“我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你打了我居然没接到。”

抱着打卤面的唐昊,作为单身人士,听不下去的喊道,“喂,适可而止啊。”

此时,始终在一旁,却被忽略的唐怡,不像唐昊是半开玩笑的心情,她脸色确有点不太好。

毫不理睬唐昊的控诉,梁安拿着一盒药,对阮灵芝说道,“这是庆大,一天给它喝两次。”

他把药盒放进塑料袋里,又拿出另一包药片,继续说,“喝完半小时后喂它这个两片,也是两次。”

阮灵芝点头接过。

梁安又按住她的肩头,说道,“坐一下,我换件衣服送你回去。”

-

安静的休息室里,剩下两个女人,一只猫。

暂时没察觉到什么的阮灵芝,抱着打卤面坐在沙发上。

唐怡扔掉棒棒糖的棍,在她旁边坐下,笑着问她,“灵芝姐,你和梁安哥很熟吗?”

阮灵芝抬头,如实回答,“以前是大学同学。”

唐怡抿唇‘嗯’一声,然后歪着头,小声的开口,“那……你也喜欢梁安哥?”

阮灵芝愣一下,不因为她的这个问题,而是她说,也。

梁安的出现在门口,打断她们的对话,他对着阮灵芝头一偏,“走吧。”

唐昊兄妹是加班到现在的时间,在没有加班费的情况下,名正言顺地搭上梁安的顺风车。

在医院门口,梁安撑起伞,遮过阮灵芝的头顶,她一顿,跟着他往前走,斜斜地雨丝带着凉意,贴上阮灵芝的脸颊。

其实可以婉拒他的好意,但是她没有这么做,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而在这时,唐怡一个箭步上前,拉开副驾座的车门,一鼓作气地钻进去、关门、扣紧安全带。

于是,阮灵芝和唐昊一起坐在后座,听着前排的唐怡,一直乐此不疲的在找梁安搭话。

梁安时不时从内视镜看一眼阮灵芝,但是阮灵芝总盯着车窗外,尽管雨夜里朦胧一片。

观察这到一切的唐昊,摇着头暗暗叹口气。

唐怡失算在,梁安先开到虞佳花园,把她和唐昊送到家,车里还坐着阮灵芝。

她没转身,扁嘴,“灵芝姐家住的很远嘛。”

听到这句话,阮灵芝回过神,看着副驾座的椅背说,“不会,就在定安路,刚刚已经开过了。”

唐怡一愣,转头看向专注开车的梁安,又迅速低回头,阮灵芝是无心,还是有意说给她听。

答案是,故意的。

所以阮灵芝在唐昊兄妹下车后,懊恼的闭上眼,扶稳额头。

车窗外,唐怡恋恋不舍地向梁安挥手告别,被唐昊一把拽走。

开出住宅小区,打在窗上的雨滴稀稀疏疏,不停冲刷,轮换。

阮灵芝抿唇犹豫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你和唐怡是什么关系呢?”

梁安听到她的声音先抬眼皮,又疑惑的皱眉,“没有什么关系。”

“不是把她当妹妹看待?”在阮灵芝看来,他们聊的还挺开心,虽然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

梁安笑起来,“她是唐昊的妹妹,我没有妹妹,不过有一个姐姐,她儿子刚满一岁,很可爱的,你要不要看看,我可以抱来给你玩啊。”

阮灵芝慌忙摆手,“不,不用了。”

城市幽暗着,车内也不光亮。

雨势愈急,仿佛听得见外面风雨呼啸的声音。

梁安忽然问她,“灵芝,你说你有喜欢的人,是何思淼吗?”

阮灵芝一愣,她知道梁安与何思淼是认识,甚至关系不错,她跟何思淼在一起时,还曾担心过要怎样和梁安打交道,只是那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梁安,就像记忆里凭空消失掉的一个人。

静了一会儿,耳畔的雨声提醒她回过神,阮灵芝说,“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顿一下,梁安说道,“但我下午路过桥对面,刚好看见你们。”

阮灵芝微张口,正想着怎么回答时,就听见梁安低沉的嗓音,“他不适合你,离他远一点。”

半响,阮灵芝觉得好笑地轻呵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对我又了解多少?”

梁安皱起眉,说着,“我只是……”

阮灵芝打断他,“不要打着关心的旗号来控制我,好像我就应该听从你们的话。”

她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到达倾泻的缺口,“何思淼会不会伤害我,难道我自己没有判断能力吗,真的用不着你们一再提醒。”

突然的刹车,轮胎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摩擦出声,阮灵芝及时扶住前排的座椅。

梁安转身面对她,“我不是怕谁伤害你,是我受不了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他看着阮灵芝,加重语气说,“不管是谁。”

此刻她觉得,梁安眼里有蛊惑人的暗光。

阮灵芝抿唇,避开他的眼睛,“你这样在马路上刹车,是很危险的知道吗。”

说完,阮灵芝靠向椅背,看着车窗外不再出声,但是心绪被他搅得乱七八糟,应该是要生气的,然而完全气不起来。

☆、第16章 情敌(4)

礼拜一,寒冬里的大晴天。

白昼清冷的日光让人睁不开眼,好像曾有过的风疾雨寒都是一场幻觉。

阮灵芝坐在办公桌后,托着下巴走神,手指轻敲键盘,但是电脑屏幕中空白的表格上,只有输入的竖线在闪动。

似乎听见哪里在嗡嗡地震动,她快速掀开一摞摞文件,找到自己的手机,还是没有来电。

阮灵芝扔下手机,呼出一口气,试图收起心思,盯着屏幕完成本职工作,不巧公司有位同事也姓梁,她在输入这个字时,又想起前天,那个雨声凿凿的夜晚。

梁安重新将车开上路,他情绪倒是恢复的很快,没一会儿,就想跟阮灵芝搭话的冲动,却被她看着车窗外冷沉的一张脸,又给噎回去了。

直到车开进她家小区范围,停在那条长长的阶梯下,阮灵芝都没有说一句话,哪怕吭一声。

车一停稳,阮灵芝立马拿起脚下的雨伞,抱着打卤面撑开雨伞就下车,反手甩上车门,动作行云流水,也不肯回头,她听见梁安打开车门的声音,却没看见他站在雨里张望的样子。

她不是生气,是乱,而且乱的很。

阮灵芝洗完澡,站在镜子前吹着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蒙着一层水雾,她渐渐放空脑袋,接着被吹风机烫到头皮。

也许是回顾出被烫到的痛感,阮灵芝清醒过来,眼前是一扇门。

她视线转一圈,原来是在陈忠良办公室里,他人不在这。

阮灵芝刚想去握门把,下一秒,就先被外面推进来,这片木板敲在她脑门上,还有一声闷响。

陈忠良赶忙说,“啊,你没事吧?”

眼里含着泪花的阮灵芝,捂着被撞到的头,说道,“没事,陈总,这是结算报表你看一下。”

阮灵芝揉着额角回到自己办公桌坐下,这一次手机真的震起来,她立刻拿到眼前,是陌生的号码,没有显示地区,可能他弄丢了手机也不一定,抱着这个念头,她接通电话。

果然是,卖保险。

对方还没说到三句话,她回一句,“谢谢,我不需要。”就把电话挂了。

阮灵芝将手机拿到眼前,啧啧着嘴想,估计她要完蛋,脑袋撞坏了。

时间最长的措手不及,大概是喜欢上一个,你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上的人。

当阮灵芝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恰好他们还在冷战。

所以,梁安到底什么时候给她打电话,这都过去两天了,连影子也没见到,平时不是总有办法出现在她面前的吗?

-

夜晚来的很快,黄昏刚刚坠落在天色间不久,它随即带着高楼大厦里的灯光,纷至沓来。

李碧珠擦干高脚杯上的水珠,听见门铃声。

打开门,眼前出现一张猫脸,她条件反射的往后缩一下脖子。

阮灵芝把打卤面移开,露出自己的脸,“锵锵。”

李碧珠对她完全不感兴趣,一脸爱怜的接过打卤面,“好可爱啊你。”她说着转身往里走。

阮灵芝跟着进来,顺手关上门,自己拿出玄关的拖鞋,她把胳膊上挂着的一袋礼物,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然后偷偷扒开一点蛋糕盒窥探。

李碧珠住的单身公寓面积不大,但在市中心,小而精致,进来还得在保安那刷脸。

柔和的灯光照着餐桌,除了李碧珠亲自下厨做的几盘菜,还摆着蛋糕和红酒。

阮灵芝抿一口酒,放下玻璃杯说,“大好日子,也不找个男人陪你过。”

李碧珠应道,“有本事现在找一个来,我马上把你踹出去。”

阮灵芝睁大眼睛,“那你倒是给个条件。”

李碧珠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事业有成,爱心顾家,最重要是器大活好。”

阮灵芝哈哈笑道,“好好好,我去物色物色。”

李碧珠突然说道,“上回我不是说,等我考虑好,有事要和你说。”

阮灵芝眼皮一抬,“真巧,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她想说的是梁安的事,让李碧珠出出主意,结果看见她面无表情的直视自己。

阮灵芝点头,“好吧,今天你先说。”

李碧珠仰头饮尽红酒,摸着杯底的轮廓,问,“你还记得,大三的时候,照片的事吗?”

阮灵芝闻言眉一蹙,“你过生日就一定要戳我旧伤口取乐吗?”

她抓起身旁的印有品牌的纸袋,“我又不是没送你礼物。”

李碧珠抿唇,接着说,“是我做的。”

阮灵芝瞥一眼桌上,“蛋糕啊?”

空气仿佛沉寂下来,阮灵芝很重地拍下筷子,眼眶红了一圈。

那年夏天的时候,炎热到衣服被汗湿又干,如此循环。

阮灵芝并非真的走错,而是不愿去那间只有头顶电扇在工作的教室,故意找准这间有空调的教室,阴差阳错的听完一节课,居然就喜欢上这位老教授的讲课方式。

或许因为太冷门,课程时间调整以后又在早晨,即使有空调听课的学生也不多,到冬天基本大家就窝在宿舍睡懒觉,下面坐的人就更少了。

阮灵芝坚持旁听一年,第二年拉着李碧珠一起选修。

她自认为和那位老教授颇为投缘,经常下课还存有很多疑惑,就跟在老教授屁股后面追问。

而那位老教授每逢下课,就像游击战一样躲着阮灵芝。

李碧珠都看不下去的说,“你行行好,放过老人家吧。”

谁都没想到,可以选择实习或留校的一年里,在大家为一些好公司的名额挣破头的时候,阮灵芝轻松拿到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实习资格,连她自己也十分惊讶,并且摸不着头脑。

更没想到的是,给阮灵芝这个名额的人,竟然是那位被她烦得要死的老教授,而他就是知名外企的cio,知道内情的同学都不禁感叹,多么霸道总裁的剧情,就是总裁年纪大了点。

消息传开以后,上过这位老教授课的人,当中有嗤之以鼻的,也有恨自己时运不济的,唯独李碧珠去找他,请求一个名额。

但是得到他遗憾的说,“你和灵芝都是我很喜欢的学生,可是很抱歉,我只能推荐一个人。”

那天,何思淼出事的第三天,李碧珠回到宿舍,阮灵芝立即站起来说她要去买份晚餐,眼睛红彤彤的,李碧珠在她关上门以后,看向她的电脑。

当天晚上,李碧珠得知,或者在她预料中,阮灵芝跟何思淼分手了。

李碧珠生生犹豫三天,突然接到姑妈的电话,说她的妈妈又来要钱,终于去网吧打开校内论坛,登陆阮灵芝的账号。

上传完毕,她的手都在抖,趴在键盘上哭了。

事情闹得很大,阮灵芝被她爸爸带回家,由于负面影响,同时她也失去了,外企的实习资格,而这一个空缺必须有人填上,顺理成章的,落在李碧珠身上。

此时此刻,李碧珠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些照片,是我花钱在网上找人做的,我用你的电脑把你论坛账号的密码改了,然后……”

她说到这哽咽住,“然后……”

“你觉得我很傻吗?”阮灵芝打断她,认真的发问。

李碧珠愣一下,苦笑着摇摇头,“不会,你很聪明。”

阮灵芝拧着眉心,质问,“那你傻吗?”

李碧珠一怔,抬眼看着她。

“我记得那些不堪回首的事。”顿了顿,阮灵芝说道,“同样我也记得,有一次大半夜的我急性胃炎,你想都没想就背着我去医院,我吊水吊了整夜,你就陪在我身边……”

李碧珠微张着嘴,没说话,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往下掉,她低眸捂住嘴巴。

阮灵芝抿唇,然后说,“不是我想不到要怀疑你,是不敢去想。”

纵然李碧珠回忆起往事,都是不好的那部分,但她确实把美好而真挚的感情给过阮灵芝,并且到现在,李碧珠也是一如既往,关心她的一切。

所以,阮灵芝莫名有些恨铁不成钢,“有些事过去了,我释怀了,我可以装糊涂,你非要说破,为什么就这么轴呢。”

说完,沉默一会儿,阮灵芝吸着鼻子站起来,拿上她的包,抱起打卤面,走到玄关换鞋。

李碧珠泣不成声的问,“轴是什么意思?”

阮灵芝差点崴到脚,她是梁安附体吗。

“你自己上网查去吧。”阮灵芝留下这句话,就开门走出去。

电梯间里,她咽下喉咙的酸意,低头对怀里的打卤面说,“我们回家煮面吃。”

好久没有哭过,李碧珠哭得头都疼起来,忘记告诉阮灵芝一件更重要的事。

计程车在红灯停下,内视镜挂着的佛牌摇摇晃晃,地铁口是来来往往拥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