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勤克俭。

守文持正。

屋里还有一股幽幽的檀香味。这种家庭,根正苗红,能出几个学霸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跟我来。”迎璟拍了拍初宁的肩。

“干什么?”

“带你去我房间。”

“……”

迎璟灿然一笑,“别误会,我只是带你参观一下。”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做贼心虚似的。

初宁不再与他口舌,大大方方地跟了过去。

迎璟的房间不算小,他上大学之后,这屋子阿姨仍然定期清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初宁看到后,倒吸一口气,“你这里的模型,比冯子扬家的还要多。”

一眼看过去,起码四个长长的玻璃柜,照着房间的尺寸做,只在每一个的接口处留了个过身的空档。什么模型都有,飞机坦克各种各样的枪。

初宁来回走了两遍,细细打量,不由感慨:“冯子扬把这些当宝贝,我有一次碰了碰他的一架直升机,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螺旋桨一碰就掉。冯子扬气得要把我丢出去。”

迎璟眼神黯了一秒,关注点总是很奇特,问道:“你怎么跟他关系那么好?”

初宁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你才见过他几次,怎么知道我俩关系好?”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把话题岔开了。

迎璟果然上道,说:“我见了他两次,觉得他人挺和善,而且跟你之间,有一种很自然的默契。”

“和善?呵,前一个字儿可能还适合,‘善’字他还真担不起。”初宁看中了一艘船的模型,半弯腰,仔细瞧了起来。

安静片刻,迎璟问:“你们是不是都这样?”

“嗯?哪样?”

“有很多张面具,看菜下饭。”

初宁拧过头,目光渐深,望了他一眼,“你能看出这个门道,还是有进步的。”

“你就把我当小孩儿。你才比我大几岁啊。”迎璟皱起眉头。

“又不服气了?”初宁移开眼,继续看那艘船:“这世上有很多事,你就得服这个气。”

也不管对方心里好不好受,初宁自顾自地聊天:“你的收藏比冯子扬的好看。”

迎璟还没从刚才的郁闷里抽身,赌气似的,“当然比他好,我都是自己做的。”

“自己做?”初宁惊。

“嗯,工具箱在那。”

初宁不禁赞叹:“神奇。”

迎璟很吃这套,坏心情一扫而光,又变得生机勃勃,拉着初宁热情介绍,从语气到神态,眉飞色舞,很能感染人。

哪怕听不太懂,都是一种享受。

“我再给你看个东西。”迎璟不自觉地拉起她的手,初宁不怎么坚决的挣了下,但见他太过投入,作罢,就不浇冷水了。

到了书柜边,手松开。

迎璟拉开最下层的一个抽屉,初宁一看……一抽屉的木头。

“这个是洗脸盆,这个是钢笔,这个是沙发。”迎璟如数家珍,一样样地拿给她看,“全是我自己用木头雕的,像不像?”

初宁这回是彻底讶异了!

岂止是像啊,简直栩栩如生。

“你还会玩雕刻?”

“读书的时候无聊,雕着打发时间。”

“你哪有那么多时间?不用做作业?”

“那些太容易了,花不了我什么时间。”迎璟扬着下巴,对她笑着说:“我成绩很好的。”

初宁也蹲下,手指扒拉着那些小木雕,勾出一个小人儿模样的,问:“这是谁?”

迎璟凑过去瞄了眼,“哦,这个是我姐。”

难怪有点眼熟。初宁把晨姐放下,忽问:“我听你姐说,你高考的目标是清华。”

安静一瞬,迎璟点了点头,“嗯。”也不避讳,坦诚道:“没考上。”

“发挥不好吗?”

“高考前一晚发高烧,烧到四十一度,做英语听力的时候,耳鸣了,听力分数不好。”迎璟声音平平。

初宁哑然,倒是有话就问:“没想过复读?”

他摇头,“不想复读。这不是我能力问题,万一复读再考,又遇上这事儿怎么办,别不信邪,还真说不准。”

闻言,初宁笑了笑。

迎璟也放松下来,“我离那年清华的录取分数线只差几分,其实可以调剂别的专业,但我不想。我死都要读一个自己喜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发亮,坦然又大气。

一屋子安安静静的模型,是他这份选择的见证。

笃定,自信,无所畏惧。

一瞬间,初宁仿佛看见他身上的血,热了。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很正确,C航的航发专业全国排名前三,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也学到了很多知识,还有,我遇到了你——目前来看,这个是最重要的。”

一席话,说得太过平静,他眉间平滑,八风不动。

这个姿态,倒有了几分男人气概。

他不看她,一番心意任凭你解读,他自岿然。

初宁脑仁儿又疼了起来。

好在没僵硬太久,迎璟问:“你呢?”

“什么?”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初宁重拾冷静,又变得淡然自若了。

“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

怕她拿话堵他,所以迎璟抢先一步,“前男友不算,你上回已经说过了,是斯文范儿,来点新鲜的。”

初宁扬手就往他脑门重重一弹,“新鲜你个头。”

没想到的是,这一弹没成功,被迎璟伸手一抓,直接把她手腕定在了半空。

他力气大,轻轻松松地握着,再一用力,骨头都能捏断。

“别老把我当小孩儿。”他盯着她,锋芒倾泻,人也变得收敛,“我只是愿意让着你。”

短暂对视,初宁一声冷哼,抬起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往他腰上一挠。

“哇靠!!痒死我了!!哈哈哈。”

迎璟缩成一团,笑穴大开,停不下来。

初宁心想,跟我斗?哼。

第一次来迎家,意料之外,但还算顺利,这小子没乱来。吃了一顿规规矩矩的晚饭,七点刚到,初宁就起身告别。崔静淑十分热情,再三嘱托常来家里坐坐。

初宁还没答应呢,迎璟倒先应着:“那必须的!”

崔静淑一记眼神狐疑,很快被儿子抡着肩膀往屋里推,“您快去练字儿吧,墨汁我熬好了,快去快去。”

公司事务太多,初宁决定今天就回北京。迎璟知道后,非要跟着一块,理由还挺充分,“晚上开车不安全,我陪你说话。”

初宁拒绝,“我有同行的业务主管。”

“他戴眼镜呢!近视眼哪看得清夜路,我视力好,我得帮你看路。”

他总能扯出一堆歪理。

初宁懒费口舌,想到他反正也要回北京上学,于是手一勾,“上车。”

到北京是八点多。

初宁住的小区在C航之前,不太顺路。于是折中了个法子,让业务主管开她的车把迎璟送过去,再把车停去公司。周六晚这个点,建国门还是有点堵,磨磨唧唧一路,到小区都快十点了。

初宁下车,没想到迎璟也跟着窜下来。

“你又干吗?”初宁皱眉,话刚落音,她目光扫到后面,怔住。

她家楼下的位置,一辆黑色的京牌奥迪Q7,后边三个联号7,是赵明川平日私人开的那辆。

这人怎么来了?

正想着,赵明川从车里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大衣,长度及膝,天气冷,还围了一条暗色的格子围巾,呈“V”字系在脖间,工工整整地隐入大衣领口。

他的衣品一向不错,人条子顺,便更出彩了。

初宁和迎璟站在一条线,齐齐望着赵明川。

“你先走。”初宁说。

迎璟看看她,又看看那个男人,没说话。

赵明川朝她走来,摘了一只羊皮手套,冲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冷冽:“找个地方,我有事儿跟你说。”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爷们儿,京腔纯正,很是好听。

迎璟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并且不自觉地朝初宁站近。

初宁点了下头,“行。”遂又对迎璟低声:“你先上车,李主管会送你回学校。”

迎璟出于本能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哎?”

初宁了然,放柔了声音,似是安慰:“没事儿,放心。”

这一剂温柔送了过来,迎璟心都要化了。

初宁迈步向前,没走几步,也是邪门,被地上的石头给绊了一跤,人没稳住,摔倒在了地上。

她一只膝盖跪地,左手迅速撑住,“嘶——”小石子儿尖锐,跟小针似的,扎得她腿疼手疼。

事情发生的这一瞬,迎璟和赵明川几乎同时到她面前。

只不过迎璟隔的远,他用跑的。

赵明川离得近,走得镇定依旧。

“没摔着吧?啊?”迎璟边跑边着急,还没到她身边就把手给急急伸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赵明川也伸手,那只没摘的羊皮手套暗暗光泽,跟这冬夜相得益彰。

两个人,两只手。

迎璟喘着气,关心毫不掩藏。

赵明川面若寒霜,眼底的不耐与厌弃显山露水,但他没有把手收回。

空气瞬间结了一层冰。

初宁忍着这波疼感,心思细密,脑子飞快运转,下一秒……

她把手交到赵明川掌心,对方用力一握,初宁借力站起。

长发垂顺,遮挡住了她的表情。

迎璟傻傻愣在原地,虽然一切都未言明,他却好像被人掐住了命门。

☆、第32章 花蕊

初宁松开赵明川的手, 想说谢谢,但看到他一张臭脸,心里也没了感激。

那边, 迎璟跟块木头一样走了。

一步三回头, 直到上车, 也没盼到初宁的一个回眸。

赵明川大步往前, 也不管她刚才摔疼了腿走不快,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初宁慢吞吞地到车边,手伸向副驾, 中途又犹豫了半秒,决定绕去后座。

拉了两下后车门……拉不开。

赵明川给落了锁。

得了,又不知道哪里惹着了这位祖宗。

副驾车门一拉就开,初宁坐上去系好安全带,问:“你想去哪儿?”

他不说话。

初宁建议:“近点儿的吧, 右转直行五百米有家面馆,味道还可以。你要不想吃夜宵, 就……”

话到一半, 赵明川转了把方向盘。

初宁便不说了。

这家面馆初宁常来,她喜欢吃面条,最爱这里的清汤排骨。见她跟老板熟络,热热情情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赵明川瞥了两眼, 又打量了一圈店里, 装潢老旧, 桌椅油腻,卫生条件实在堪忧。

“你平时就过的这种日子?”他冷言。

初宁习惯他的讽刺,不接话就对了。

排骨面上来,这里没有一次性筷子,都是竹筷反复使用再消毒。

赵明川有洁癖,动都没动一下。

初宁也不说什么,要了一杯开水,把筷子放里面烫了十几秒,再递给他。

“你将就点,吃不死人。”

赵明川接了,见她吃得欢,也懒得再计较。

等她吃了几口畅快,才冷飕飕道:

“徐有山的事,长记性了?”

初宁头也不抬,含糊地应了声:“嗯。”

没跟他呛声,这幅柔顺态度让赵明川很受用,语气也变好了些。

“在你跟他接触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你跟我犟,不服气,爪子挥得比谁都尖利。行,我让你能耐。”赵明川这人自小狂妄,初宁也没少给他使绊,两人针尖对麦芒,每一场谈话,都是刀刀见血。

这一次,初宁却只看他一眼,然后又低头吃面,“嗯,长记性了。”

“……”

这份乖巧,让赵明川跟喂了哑药一样。

初宁指着他的碗,“不吃吗?凉了就不好吃了。”

赵明川眼神犀锐,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初宁却对他灿烂一笑,“不吃就别浪费。”然后手越过桌面,要来拿他的面。

赵明川伸出筷子,往她手背狠狠一敲。

“嗷!!”初宁疼得大嚷:“你干吗啊!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疼死我了!”

这话无意识地示弱,赵明川脸色缓和。

“我的东西,你也敢动。”他搅了两下汤水,放下身段,竟也开始吃了起来。

初宁看着他,不说话。从包里摸出烟,瞧了一眼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便低头点火。

一吸,烟气薄如烟云,她搁下打火机。

赵明川睨她一眼:“灭掉。”

初宁眼神亦淡,烟夹在手指间,没作表示。

赵明川却欺身越过桌面,毫不温柔地摘了她的烟,往桌面上一摁,然后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坏习惯都学会了,你是女人么,身上没一个地儿能让男人喜欢。”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沉默。

赵明川不自在地转了转脸,无视气氛中的尴尬。

初宁倒还平静,给他倒了杯水,推过去。

赵明川这才说:“徐有山不是个傻白甜,你这么搅黄了他的好事,让他拿不到钱,他不会让你舒坦。”

初宁呵声:“他耍无赖在先,怎么,最后轮着我小心了?”

赵明川:“当初我提醒过你,这种人,一开始就不能有交集,既然上了一条道儿,你就得信这个邪——你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怎么没点儿长进?”

满店都是面条香,又来了几个客人,店里渐渐热闹起来。

初宁收回目光,问:“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提醒这个事吗?”

赵明川拂袖起身,“你还不够这个格。你给我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赵家的脸面。到时候出了乱,别来求我收场。”

初宁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像颗小蘑菇。

赵明川的漠然烈语持续没多久,沉默过后,终是妥协。告诉她:“这个后患,我给你解除了,下不为例。”

初宁抬头脑袋,眼神无辜。

对视几秒,赵明川忽地一声冷笑。

他坐回原处,把椅子推后了些,闲适地翘起了腿。他看着她,洞察人心,不给人留一点面子。

“初宁,你这种见风使舵的把戏,能不能少耍一点?”

初宁蓦地一窒,目光警惕,像是找回铠甲的刺猬。

赵明川眼廓微眯,与身俱来的自信狂妄至极,“对,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不喜欢我,看不惯我,没准儿心里还在骂我。”

“其实你早知道,这个订单撕破脸面,徐有山不会让你好过。你烦着这个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来找你,你就知道,我有这个能耐收拾这个破烂摊子。所以你一整晚,都在对我示弱,对我百依百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讨好我的脾气。”

赵明川看她渐渐脸色泛白,语气更为不屑。

继续道:“你不敢忤逆我,因为你心里清清楚楚,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初宁搭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一言不吭。

赵明川见她这幅模样,到底还是放缓了语气,“你这个女人,很聪明,但也过于聪明。适得其反,你会在‘聪明’这两个字上栽跟头的。”

初宁被他讲的心生风浪,唇瓣紧抿,已经很不痛快了。

赵明川说:“我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不用脑子,我好心提醒你的时候,你偏要自我感情用事。你也就在我面前横,因为你知道,我再不喜欢你,为了赵家的公众形象,我也不会真跟你撕破脸。”

真出事了,他还是会拉她一把。

就像现在。

初宁心里明白得很。

赵明川的话不好听,但是这么个理。

“你一个女人,多两分真诚没坏处,别把你工作中的那一套,带进自己的生活里。你这样,别人也不会对你真诚相待。”

赵明川那轻而易举地挑破她身上的缺点。

言尽于此,他招呼老板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