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已经处理完府中事务,在思远堂等着他们,看到一儿一女牵着手进来,目光落在叶芊的脸上,没错,还是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儿,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娘!”叶芊欢快地跑到母亲身边,她离开家十几天,看见什么都觉得亲切,更别说是母亲了。

孟氏的手指在她圆鼓鼓的脸颊上摸了摸,这次她可得把宝贝女儿看好了,莫让老太太再寻到下手的机会。女儿出痘都好了,府里也没有别人出痘,显然不是有人无意传染给她,而是那晚老太太的丫鬟拿着的帕子有问题。

叶芊平安归来,老太太气恼地多用了一碗饭,已经有了毒害孟氏的事,她不敢再下毒,只敢用这种查不出来的法子。可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刚好她去豫王府的时候发作了,要是在家里,她还能想想办法,到了豫王府,她的手可伸不了那么长,白白错失了一次精心安排的大好机会。

气恼归气恼,老太太却没敢再下手,一是孟氏看得严,叶芊到了她这里,不吃也不喝,东西也不碰;二是短时间连续下手,她也怕被人抓住把柄,毕竟,孟氏的态度已经表明,她被怀疑了。

济平候府又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进了腊月,孟氏变得十分忙碌。庄子上送来的年货、亲朋好友处的年节礼、各个院子都要彻底清扫,还要准备过年的吃食、用具……

到了除夕这天,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孟氏也歇了下来。午膳后,是叶府的祭祖时间。

叶芊穿着厚厚的小袄,披着鹅黄绣梅花的斗篷,白白的风毛围着她的脖子,倒是一点儿都不冷。她牵着母亲的手,等在祠堂外的院子里。

叶府的祠堂只有男人能进,府里的女子虽然不能进去,祭祖时间却必须要守在院子里,等男人们祭拜完毕出来,再一起离开。

叶承浤看看天色,皱眉道:“老太太怎么还没到?”他指了个人去寿安堂看看,最近老太太胖得厉害,不会是走不动路了吧?

孟氏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冷笑。老太太今天是来不了的,她在从寿安堂到祠堂的路上,布置了好几道险关,她不相信老太太运气那么好,都能躲过。本来布置一道也就够了,但老太太轻易不出寿安堂,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不想错失,为了万无一失,只好多下几道保障了。

很快,二老爷派去查看情况的人就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禀道:“老太太她、她摔倒了!”

“什么?!怎么回事?!”叶承浤一听就急了。

“说是路上有一块水渍没打扫干净,结了冰,老太太刚好踩上,就滑了一跤,摔得晕了过去,寿安堂的嬷嬷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原来是栽在了那处冰上啊,孟氏漂亮的嘴角轻轻勾起,那处冰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地方,脚踩到冰上,腿向前滑,人向后仰,后面可是石头的台阶……

叶承浤暗道了几声晦气,在这个祭祖的时刻,老太太摔跤晕过去,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祭祖的时辰是不能耽误的,就算老太太没来也得按时进行。

叶承浤轻咳几声,“好了,等会儿祭祖完毕我们再过去寿安堂看望老太太,现在,由我带领大家进祠堂。”按理说,应该由大哥叶承源带领的,可那个人估计已经转世投胎了吧,等再找个好机会解决掉砺哥儿,把这爵位抢到手,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了。叶承浤一想到将来自己的风光,就觉得信心满满,抬头挺胸,准备迈步进祠堂。

“慢着!”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这祠堂还是应该由我带着大家进去!”

孟氏的身子猛地一抖,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是他!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叶承浤愣了一下,难道是砺哥儿跟自己抢位子?砺哥儿是世子,确实比自己身份高,可自己是长辈,也是有这个资格的。等等,这声音不是砺哥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

院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三十几岁,生得清俊儒雅,身材高大挺拔,披着黑色的大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敬畏感。

“大哥!你、你不是死了吗?!”叶承浤太过惊讶,声音都变调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死了七年的人怎么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难道因为这里是祠堂,大哥显灵了?

叶砺的星目一下子睁大了,那男人让他有种熟悉感,但父亲失踪时,他才七岁,又是七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父亲的容貌了,听叶承浤唤出“大哥”来,他才确信,父亲回来了!

院门处站着的,确实是济平候叶承源。

从七年前他就盼望着回到这里,被女皇软禁后,他尝试了多次逃跑,虽然都失败了,但他从未放弃希望。幸好有豫王派去的人,里应外合,他终于回来了!

叶承源没有看叶承浤,他看向了院中站着的孟氏,七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好看,只是那漂亮的眼睛中全是泪水,饱满的唇瓣在微微颤抖,她的手似乎也在抖,手中还握着一只更小的手。

叶承源顺着那只小手看了过去,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梳着丫髻,丫髻上系着小金铃,斗篷上蓬松雪白的风毛围着她圆鼓鼓的小脸,显得那脸颊很是白嫩,粉红的小嘴唇抿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惊讶又好奇地盯着自己。

这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吧,他离开时,她才一岁。“芊芊?”叶承源试探着开口。

小丫头立刻笑了,白生生的面颊上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大大的杏眼里闪着惊喜的光,“爹爹!”她松开孟氏的手,朝着叶承源扑了过来。

真是自己的女儿!她生得真好看,笑起来真是太可爱了!叶承源弯下腰,接住扑过来的小女儿,把她抱了起来,“芊芊!”她的小身子真是柔软,她的小胳膊圈住自己的脖子,软软的脸颊贴在自己脸上,叶承源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还好,他回来了。

叶承源的大手抚着叶芊小小的后背,目光扫过院中呆若木鸡的众人,还有那个剑眉星目、激动热切的少年,最后落在妻子的脸上,微微一笑,“没错,我回来了。”

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叶承浤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不会吧,他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眼看就差一个叶砺了,怎么死了七年的大哥又冒出来了?随即,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上来,当年的事,大哥知不知道是自己做的?虽然他没有露面,但是大哥向来聪明敏锐,就算当时不知道,事后反思起来,也会猜到是自己。他会不会报仇?

叶承淐也很是惊讶,眼神晦涩地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叶承浤,他虽然没有参与二哥和老太太的事,但对他们做了什么也是心知肚明。没想到这个二哥办事如此不靠谱,刺杀叶砺不成功,反而把自己害进了刑部大牢,要不是叶芙求了太子,他这次就完了。而这个本以为死定了的大哥,如今也死而复生了。二哥啊二哥,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是你办成功了的?幸亏自己没有参与他们的争夺,爵位只有一个,官位却多的是,自从娶了梅氏,自己的官运可以说是亨通,比在家里抢爵位可好多了。

二房的三姐妹也是无比震惊,叶芙年龄稍大,还能稍稍控制自己的表情,叶蓉却惊讶得眼睛和嘴巴张了老大,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叶芊也是有父亲的,而且她的父亲还是济平候,是这个侯府的当家人,现在,她的父亲还回来了!

叶础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虽然不知道父亲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但是从父亲对他的言传身教,他也能猜出大伯父的失踪是和父亲有关的,他从没有觉得父亲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心里甚至暗暗地感激父亲所做的一切,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心地等着,早晚有一天,他就是济平候世子,身份高贵的侯府继承人。万万没想到,大伯父竟然回来了。

叶承源抱着叶芊,一步步走到孟氏面前,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抹去了上面的泪珠,柔声道:“莫哭,我回来了。”

第48章

侯爷平安归来, 震撼了小院里每个人的心。

叶承源把叶芊放下, 交到孟氏手里, 低声道:“等回了院子,咱们再细说。”

他转身看了叶砺一眼, 这个剑眉星目、满眼热切激动的少年一定就是自己的儿子了,离开时才七岁,现在已经长大了, 个头很高,身体看起来也很健壮,样子和小时候很像。他对着叶砺点点头,“时辰不早了,咱们先进祠堂祭祖。”

叶承源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了祠堂, 叶承浤灵魂出窍般僵硬地跟在后面, 叶承淐和叶砺、叶础也随后跟了进去。

男人们在祠堂祭祖, 女人们在院子里等着, 也要肃穆,不能随意乱说话。二房三姐妹都脸色难看,梅氏朝着孟氏笑了笑, 递给她一个恭喜的眼神。至于齐氏, 则根本没从小院出来,一是她自己伤了心, 没闹腾着要出来, 二是孟氏要对老太太下手, 她身边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就算齐氏再闹,她也不会放她出来的。

想到老太太,孟氏激荡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老太太和二老爷叶承浤合谋,把他们一家四口挨个害了一遍,她用同样不见光的手段报复老太太,问心无愧,要不是二老爷在外院,她一时没有好办法,就算叶承浤她也不会放过的。问题是,侯爷向来光风霁月,他要是知道了自己对老太太做的事,能接受吗?

孟氏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安,本来她以为侯爷明年才能回来,就算她现在对老太太下了手,到明年也踪迹全无,无从查起了。可没想到侯爷除夕就回来了,老太太刚刚倒下,他就到了家,侯爷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出了什么事的……

很快,叶承源带着大家祭祖完毕,从祠堂出来,“我们去寿安堂看看,老太太摔了一跤,也不知道如何了。”叶承浤派去寿安堂的下人回禀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院门外,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带头朝寿安堂而去,离开七年,家中的一切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这花园、小路、月亮门,在他的心里思念了无数遍。众人跟在他身后,梅氏走到孟氏身边,笑道:“大嫂,恭喜了,大哥能回来,你们终于团聚了。”不管大哥当年为什么失踪,又为什么回来,她都替孟氏感到高兴。

孟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在担心寿安堂的情况,老太太摔倒的地方可不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一大群人涌进寿安堂,好在堂屋本来就是大家来给老太太晨昏定省时用的,是原本的堂屋和西次间打通,地方很大,倒也并不拥挤。

请来的大夫刚刚给老太太诊过脉,面色凝重地从内室出来,刚想开口,看见济平候,顿时吓了一跳,“侯爷,您、您、真是您?”大夫是侯府常用的,自然知道侯府的情况,乍一看见叶承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叶承源点点头,“我回来了,还是先说说老太太的情况吧。”

死了七年的人竟然又活了,那大夫满心惊讶,又不好探问,只好把老太太的情况说了一遍:“老太太现在还没醒,只要能醒来,就不会有神智问题,只是——老太太摔倒的时候是直接坐到地上的,腰骨受伤严重,以后再走不了路了。”

梅氏倒抽了一口凉气,摔了一跤就这么厉害了?

孟氏有些懊恼,怎么不把她摔得更重些,只是不能走路好像太便宜她了,她本来就很少出寿安堂,能不能走路对她影响都不大。

大夫又道:“若是老太太醒来,以后可不能再让她受任何刺激,不然情况可能会很危险。还有,如果可能,还是要控制一下膳食比较好。”老太太身体太胖,这一跤没有摔成卒中就是幸运,要是再受刺激,可能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正说着,就听见内室中传来一声哀嚎,“疼死我了!来人!你们都是死的嘛?!”

叶承源眸光一闪,抬脚就进了内室,大夫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老太太要是见了死而复生的侯爷,太过激动的话,情况可能会不太妙。想到这里,大夫大惊,忙追了进去。

老太太疼得受不住,见自己摔了一跤,竟然只有丫鬟守在身边,孝子贤孙们一个都不见,不由得大怒,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力不从心,更是火冒三丈,抓起床边小几上的茶杯,刚想扔出去,却见门口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材高大,俊逸挺拔,看着老太太微微一笑,“儿子不孝,多年未能回来看望老太太,让您受委屈了。”

老太太眼眸发直,手里还没扔出去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到地上,“你、你——”她颤抖的手指着叶承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跟进来的大夫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暗道一声“完了”,这下情况可糟糕了。

叶承源皱眉,回身看着跟进来的大夫和众人,叹道:“老太太看到我实在是太高兴了,竟然兴奋地晕过去了。”说完,他让大夫上前再去给老太太诊脉。

大夫的三指轻轻搭在老太太腕上,这下他的脸色更凝重了,半晌,他叹了口气,“老太太这是卒中了,也就是俗称的中风,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醒来之后再看了。”本来老太太那么胖,摔了一跤只是受了重伤,没卒中就是幸运,只要好好调养、清淡饮食、不受刺激,也许还能转危为安。刚才侯爷进来他就觉得不妙,果然,这下可真的卒中了。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醒来再看?”二老爷叶承浤到此时才终于回魂了,大哥死而复生,他已经够倒霉的了,老太太要是再出个什么事,那他连个商议大事的人都没了。

大夫为难地说道:“卒中的情况有轻有重,轻的话只是半身瘫痪,脸部有些歪斜,话还是能说的。重的话可能会全身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来,至于神智能不能清醒,也不一定。”

一听这么严重,叶承浤有些傻眼,三老爷叶承淐急忙问道:“那能不能赶紧想想办法,用些什么药救一救老太太?”这大夫说的卒中他也听说过,一般人要是真的全身都不能动弹,是活不了多久的,他可不希望老太太死去,为父母守孝是要丁忧三年的,他现在正是官途坦荡,岳父很得二皇子瑞王的看重,连带的他也颇为风光。要是丁忧在家闲赋三年,岂不是要错失很多?

大夫遗憾地摇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药可用了,还是耐心地等老太太醒来吧。”说起来也是倒霉,今天可是除夕,家家户户喜庆热闹,他偏偏赶上这么一桩事,但他也常常来侯府看病,都是熟人,就算是除夕夜不能推脱。

众人又回到堂屋,坐下来等老太太醒来。

男女分坐两边,叶承源坐在左侧上首,孟氏坐在右侧上首,她频频看向叶承源,七年没见,他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清俊儒雅。众目睽睽之下,孟氏不好意思坐到叶承源身边去,叶芊可没有这样的顾虑,她迈开小步子跑到父亲身边,倚在他的椅子边,笑着抓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唤道:“爹爹~”

真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叶承源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把她抱起来放到膝头,他有好多话,想跟妻子说,想跟儿子说,也想跟小女儿说,可眼下却只能坐在这里,等着那害了自己一家的老太婆醒来。

叶承源知道了这七年府里发生的事。因为是豫王派人救的他,所以豫王早就得到了他回到京都的确切时间,在他回府之前,先见到了豫王。豫王把府里这七年发生的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他知道,老太太和叶承浤不仅害了自己,还害得他的妻子七年不能起身,害得他的儿子差点命丧山谷,还有他怀里的小女儿,也差点被暗算。

叶承源握着叶芊的小手,目光看过孟氏和叶砺,老天有眼,他们一家都安然无恙。至于老太太和叶承浤,他是不会放过的。刚才大夫说老太太不能再受刺激的时候,他就留了心,老太太一醒来,他第一个进去,果然刺激到了她,现在,他只希望,恶毒的老太太再也不要醒来了。

二老爷叶承浤此时终于镇定下来,当时害叶承源的时候,他并没有露面,叶承源就算心中怀疑自己,也没有真凭实据。而他雇佣的那些杀手,也就是去杀叶砺的同一批人,被叶砺杀死了大半,剩下的在刑部大牢也已经全部都死光了,现在,没有任何人能指证自己。想到这里,叶承浤心下大安,这才问道:“大哥这些年在哪里?怎么七年都不见踪影?”

叶承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七年前,我不小心坠崖,落在江中,被女逻国使臣所救。当时我昏迷不醒,使臣也不知道我是谁,就把我带回了女逻国。经过大夫的诊治,我身体虽然好了,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就这样留在了女逻国,前些日子,我不小心撞到了头部,竟然神奇地想起来了,这才一路舟船快马,赶了回来。”

“那可真是……太巧了。”叶承浤暗恨那些杀手办事不利索,白花了自己的银子,却一件事都没办成,杀个叶承源失败了,杀个叶砺也没成功。

叶砺和孟氏交换了一下眼神,侯爷用了这样的说辞,看来是不准备和女逻国闹僵了,而女逻国的女皇定然也巴不得是这么个结果。

叶芊回身看着叶承源,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担忧,“那爹爹现在可全好了,身体还疼吗?”

叶承源的大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摸了摸,笑道:“全好了,哪儿都不疼了。”七年了,终于有人这样真切的关心自己了,有家人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又问了叶承源在女逻国的情况,叶承源一一答了。正说着话,听见屋里的丫鬟喊道:“老太太醒了!”

众人全都站起身来,挤到了老太太的内室,大夫上前检查一番,问老太太几句话,老太太的眼睛能转动,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不能说话了。

大夫暗叹一声,又试着让老太太动动胳膊手指,全都失败了。他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转身对众人说道:“老太太神智是清醒的,可惜全身都动不了了,连话都不能说了。”

第49章

老太太出了这样的意外, 有人暗爽有人暗恨, 再加上济平候死而复生,除夕夜的年夜饭也没人有心思吃, 很快就结束了。老太太中风,也没法在寿安堂守夜,大家寒暄了几句, 就各怀心事地离开了。

一路上灯光朦胧,叶芊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父亲, 高兴地一走一蹦,孟氏和叶承源对视一眼,都觉得彼此眼中隐藏着无数的话语。

叶砺跟在后面, 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幸亏有了豫王提前跟他们说过父亲还活着,不然今天他肯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看着前面的三个人,星目中满是温柔, 喊道:“芊芊,怎么不牵哥哥的手了?”

叶芊愣了, 她只有两只手,牵了母亲和父亲就牵不了哥哥了,可是既然哥哥都开口了, 她可不能让他难过, 想了想, 松开父亲母亲, 跑到哥哥身边,拉住他带着薄茧的手,“哥哥,咱们一起走。”

这下没了挤在中间的小丫头,孟氏和叶承源成了并肩而行,两人越靠越近,胳膊偶然碰到胳膊,渐渐地,手也碰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没一会儿,那两只手就拉住了。

叶砺捏了捏叶芊的小胖手,示意她看前面,叶芊定睛看去,低低地“哦~”了一声,恍若大悟,怪不得哥哥要把自己叫到后面来呢,原来是这样啊。她抬头看看叶砺,低声道:“哥哥,真是太好了!”

叶砺一笑,把她抱了起来,“是啊,太好了,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母亲站起来了,父亲还活着,自己也没有死,宝贝妹妹还在怀里,这真是太好了。说起来,这些都多亏了豫王,他派来的冯嬷嬷发现了母亲中毒,他提前预知了叶承浤的阴谋,派侍卫救了自己,他还派人去了女逻国,救回了被软禁的父亲。原本他对这个妹夫是极不满意的,觉得他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将来也肯定会让妹妹受苦,没想到,豫王却是他们一家的贵人,现在他再也不觉得豫王是个嚣张跋扈的纨绔皇子,而是对他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四个人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回了思远堂。叶承源站在院门,看着院门上的门匾,灯笼发出淡淡的光,门上的字不是很清晰,但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妻子的手笔。思远堂,思远,是“思源”的意思吧。他低头看向妻子,目光相对,孟氏却有些羞赧地转开了头。

后面,叶芊搂着叶砺的脖子,小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地笑了。母亲思念着父亲,如今,父亲回来了。

四个人进了院子,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一阵躁动,齐齐行礼,叶承源摆摆手,拉着孟氏大步进了屋。

刚才的除夕家宴气氛不对劲,叶芊也没吃多少东西,她摸了摸小肚子,径自去桌上挑了一块点心,捏在手里,跑到父亲身边,靠在他的腿边,问道:“爹爹你饿不饿,吃不吃点心?”

叶承源摇摇头,“芊芊吃吧,我不饿。”看小女儿这胖乎乎的样子,肯定是个爱吃的。

叶芊果然拿着点心小口地咬了起来,她也不离开,继续靠着父亲,边吃点心边抬头去看他。

她这一副依赖好奇的样子,让叶承源心里很是舒服,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叶芊把点心咽下去,问道:“爹爹,你从女逻国回来,是不是特别远?我从言哥哥的地图上看,女逻国比篷叶还远呢,爹爹这一路累不累?”

言哥哥?叶承源刚想问谁是言哥哥,猛然想起豫王名讳就是萧言风,而且地图这种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叶承源的眉毛不自觉地挑起,豫王派人去救他的时候就说了,他是和芊芊定亲了,所以受芊芊所托,到处打听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女逻国,又设法营救。

当时他还奇怪,女儿才八岁怎么就定亲了,而且在别国找人、救人是多耗费人力的事啊,这豫王竟然也肯做。现在听女儿称呼豫王“言哥哥”,看来两人关系是极亲密的。地图那种东西是机密,一般都是放在最严密的书房,看来女儿是连豫王的书房也能随便进的,这豫王到底是多宠芊芊啊。

叶承源暗暗奇怪,女儿只是个八岁的小丫头罢了,在他眼里,自然是好看的,也十分可爱,可毕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豫王这么宠她,到底是为什么?若说是真心喜欢,女儿还小,按理说感情不该浓烈到这种程度。若说是有所图谋,定亲时芊芊的身家背景可不怎么样。

想不明白就暂时放在心里,叶承源取过桌上的茶杯,递到叶芊的嘴边,等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才道:“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是坐船,船里有睡觉的地方,除了有些晃荡以外,倒是不累。”

叶芊很认同地点点头,“我在豫王府也坐过船,那种小船是有些摇晃,不过言哥哥停在临平湖上的画舫就很稳,晃得不厉害。”

叶承源看她提及豫王十分自然,心中疑惑更甚,问道:“芊芊常去豫王府吗?”

“也不常去,隔一段时间才去一次,住上一两天就回来了。”叶芊摇摇头,在她看来这就是不常去了,“不过上次我去王府的时候出痘了,在王府住了十几天呢。”

这件事叶承源倒是知道,豫王不想让他回来后两眼一抹黑,完全不了解情况,把这几年的大事都告诉他了。叶承源心疼地拉住叶芊的小手,把袖子掀起来看了看,见胳膊像是白白的藕节,一点儿麻子坑都没有,这才相信豫王把她照看得很好。“芊芊出痘难受了没?”他有些愧疚,妻子、儿子、女儿都出过事,他却没能在身边陪着,他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也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芊芊明天就九岁了,他却从未教导过她,幸好,她是这样得懂事乖巧。

“没难受。”叶芊晃了晃小脑袋,“王府的葡萄熟了,特别好吃,康公公每天都给我剪上一大串,我和言哥哥都喜欢吃,嗯,阿黄也喜欢吃。”

“阿黄?狗喜欢吃葡萄?”叶承源有些惊讶了,豫王是个厉害人物,豫王府的狗也不一般。

“怎么会是狗?!”叶芊睁大眼睛,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实在不理解父亲的思路,“阿黄是一只鸟啊,一只非常好看、非常聪明的鸟!”

“哦,阿黄……竟然是一只鸟吗?这个名字很……别致。”叶承源笑道。

孟氏和叶砺在一边都笑了起来,不怪侯爷弄错,实在是“阿黄”这名字太怪。

叶芊不解地看看他们三个,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不过,这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孟氏和叶砺见她笑得傻乎乎的,更乐了。叶砺招招手,叶芊一块点心也吃完了,从父亲膝头滑下来,跑到哥哥身边,“怎么了?”

叶砺握着她的手,“现在时辰不早了,平时这会儿芊芊都歇下了,芊芊困了吧?”

“不是除夕要守夜的吗?”叶芊奇怪地问道,话一出口,就感觉哥哥捏了捏自己的手,她是哥哥一手带大的,两人心意相通,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知道了哥哥的意思,打了个夸张的呵欠,“嗯,是困了,好想睡觉啊。”

叶砺抬眸,“爹,娘,芊芊还小,禁不住困,我送她回去睡觉了。”

孟氏自然看明白了,儿子这是让她和侯爷单独相处呢,她脸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叶承源却大手一挥:“去吧。”

叶砺带着叶芊走了,丫鬟们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阿锦,来。”叶承源朝着孟氏伸出手。

孟氏却别扭起来,七年没见,她自然是想念他的,可乍一见,却又是熟悉又是陌生,有种恍惚的不真切感。

叶承源见孟氏不肯过来,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叹道:“也罢,千山万水我也过来了,不差这几步路。”他说着话,揽住了孟氏的肩膀,低声道:“阿锦,你有没有想我?我可是天天都想你了,想你又见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光想我了,就没想别人?”孟氏睨了他一眼,一别七年,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添人?男人除了妻子,自然是可以纳几个妾室的,这是世情,更何况他孤身在外,找个女人照顾自己更是常理,话虽如此,一想到他有了别的女人,孟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好过。

“自然也想别人。”叶承源觑着她的脸色,“想咱们的儿子来着。”

孟氏恨得在他身上用力掐了一下,“我是说你有没有想别的女子!”她就不信他那么聪明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不明白告诉自己,反而和自己绕弯子!

“哎呦哎呦,我说我说!”叶承源做出一副坦诚的样子,“我也想别的女子来着。”他说完,停了一下,看看孟氏发白的脸,微微一笑,“这个别的女子啊,就是咱们的宝贝女儿,我天天想你、想儿子、想女儿,光是想你们三个,就把我的心沾满了,哪里还有别人的位置。”

他倒不是故意逗孟氏发急,而是离开七年,他没有了以前的自信,不知道妻子的心里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看孟氏猛吃干醋,他的心里才安稳了。“阿锦,放心,我只有你,以前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

第50章

没了一大家子人, 儿子女儿也很识相地走了,叶承源终于可以和久别重逢的妻子说会儿话了。

“阿锦。”叶承源紧紧抱着孟氏, 七年来,他常常梦到自己这样抱着她,醒来却是一场空,美梦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孤单,现在, 她终于踏踏实实地在自己怀里了, 柔软的、馨香的, “对不起, 我离开得太久,让你受苦了。”

孟氏的眼睛湿了,她的头靠在叶承源的肩膀上,胳膊悄悄地环上他的腰, “源郎, 我好想你。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会坠崖的?”老天有眼,他又回来了。

叶承源略略回忆了一下, “当年我从邻县回来,经过浮翠山的时候, 被一群人给拦住了, 他们也不劫财, 上来就是要人性命, 我带的人不多, 两个侍卫、长随、车夫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就这样从山崖掉下去了,幸好下面是江水,我又活着回来了。”

“一群贼人?难道——”孟氏有些怀疑,不会和劫杀砺哥儿的是同一批人吧?

叶承源道:“虽然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这些人是叶承浤请来的,我非常确信。回府前,我见了豫王,他跟我说了砺哥儿被刺杀的事,应该就是同一批人了。”

“那肯定就是叶承浤下的手了!”孟氏愤恨地说道:“那些贼人手里还有当年砺哥儿送给你的玉佩,还在刑部供出了叶承浤是指使人,可惜,正式审理前,这些贼人竟然全部被灭口了,叶承浤也安然无恙地从刑部逃脱了。”

“那玉佩是打杀时我不小心掉落的。” 叶承源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慢慢揉捏着,“阿锦别气,如今我总算是回来了。对了,今天老太太摔跤,是不是你做的?”

孟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该不该告诉他,他能接受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吗?要是不说,就要隐瞒一辈子,她一点儿也不希望两人之间存在不和谐的砂砾。

叶承源盯着她,其实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她被自己冤枉了,现在那漂亮的眼睛肯定已经瞪起来了,“是你做的,对不对,阿锦?”

“是有怎么样?!”孟氏白皙的下巴一抬,倔强地说道:“就算你训我,我也不会认错的!”

“我怎么会训你?”叶承源好气又好笑,她这倔强的样子可真是熟悉,七年没见了,如今再见,让他心痒不已。

“你不是向来光风霁月吗?”孟氏哼了一声,“肯定看不上我使这些下作的手段,不过,我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也觉得阿锦没做错。”叶承源点点头,“光风霁月?我被他们害得骨肉分离,七年不能见到你,阿锦,我实在没办法光风霁月起来。更何况,他们不止害了我,还害了你、害了砺哥儿、害了芊芊。”

“你、你都知道了?”孟氏惊讶地看着他。

“知道了,豫王把府里这些年发生的大事大致跟我说了一遍,就算阿锦不下手,我也会找他们报仇的。所以,我不是怪你对老太太下手,只是这个结果,让我既遗憾又庆幸。”

“遗憾什么?庆幸什么?”孟氏奇怪地问道。

“遗憾老太太只是卒中,并没有死。我又庆幸她没死。”

“你,难道你不希望她死?”

叶承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要是死了,咱们还得守孝,三年不能同房,纵然关起门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咱们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却不能有孩子,阿锦,我还想再给芊芊添个妹妹呢,像芊芊那么可爱的。守孝三年,可就把大好时光耽误了。”

“什么……妹妹。”孟氏脸红了,扭着身子不肯看他。

“芊芊那么可爱,我却错过了七年,她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再生个妹妹,这次,我一定不会再错过。”叶承源说罢,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深深地吻了下去。

……

叶芊一大早就起来了,今天是初一,她穿了一件海棠红蝶纹缂丝小袄,下面是水红的裙子,还披着昨天的鹅黄绣梅花的披风,兴冲冲地去了思远堂。

“娘!”桂香没来得及拦她,她就进了内室,却惊讶地发现母亲刚刚起身,还坐在梳妆台前让莲香梳头发呢,“娘,你怎么了,有没有不舒服?”叶芊小心地问道,母亲上午都很忙,一向起得很早的,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她看了看一旁悠闲的叶承源,“爹爹?”

叶承源笑道:“无妨的,你娘她……昨晚守夜太辛苦了。”

叶芊同情地看了一眼母亲,据说守夜讲究的要一直守到天亮呢,她从来连子时都守不到就睡着了,每次都是哥哥把她抱回去的,“娘是不是一直等到天亮才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