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收工的时候,她故意磨磨蹭蹭,想耗到人都离开再走,谁知道卸妆换衣出来的少爷隔着几撮人就朗声招呼她,“棠棠,出发了!”

态度之坦荡荡,让人就算想多想都难。

棠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全副武装的明旌……单独离组了。

坐在车上,她经不住感慨,“不亏是少爷呀,这要换成别人临时离组,还不给导演拍扁了。”

“那是因为我原本要推了这个角色的,后来能来,他们就谢天谢地了,还敢把我锁那儿?”

“为什么后来又接了?”

明旌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可这意味深长的眼神,已经够叫棠心心领神会。还能为了啥?因为她呗。

明旌开车载着棠心去了一小时车程外的江南古镇,白墙灰瓦,小桥流水,青石小巷……一应俱全。

与那些闻名江南的古镇相比,它只少了往来如梭的游人。

棠心常年住在武校,很是惊讶于居然还有这样未经开发的水乡小镇。

“这里离影视城近,从前拍戏闷了,我就连夜过来住一宿。”明旌甚至没有戴墨镜,只是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看向清清冷冷的巷道,“这里清晨四五点的时候最美。”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河道两岸稀稀疏疏的亮着灯,安静得依稀能听见二楼窗内的夫妇低语。

两人沿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河道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一个只容得一两人并肩而行的窄巷前。

棠心不确定地回头。

明旌耸耸肩,示意她往里走。

小巷两侧都是石头墙,在昏黄的灯光下墙壁上的青苔泛着柔软的光,让人心都跟着软了下来,走了五六分钟,终于到了尽头。

那是一方小院,没有招牌也没有广告,一盏长明的灯火照亮爬满绿植的院落,一看就知道是私人宅院,而不是客栈民宿。

明旌从棠心身后伸手推开了院门,上方悬挂的铃铛立刻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并没有人出来相迎。

棠心被他轻轻推着走进了院子,借着昏黄的灯光大致看清了院子里的格局,偌大庭院绿植郁郁葱葱,一座小楼,二楼有间宽敞的露台面朝河岸。

似曾相识。

“……这是你的房子?”

“算是吧,”明旌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踏上通向小楼的木质栈道,“植物和屋子都有人定期来打理,我也只是偶尔来住住。”

棠心低头,看着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犹豫了一下,乖乖地没有抽走。

目前情况看少爷的心情挺好的,月黑风高夜……她还是别把小狮子惹毛了的好。

门锁是指纹识别,明旌开了门却没急着进去,拉起棠心的右手食指往上面一放,等了十来秒,听见滴的一声响才松开手。

“行了,你以后自己就能回来。”说得那么自然。

灯是光控的,他一跨进去,客厅瞬间敞亮。

棠心终于明白为什么站在这小楼前她就觉得莫名熟悉。

明旌回过身,看见小姑娘因为意外而睁得圆圆的眼睛,嘴角微弯,“我就知道你还记得。”

“其实我不记得了。”在明少爷备受打击的目光中,棠心忍不住笑着说,“可节目里拍过很多次啊!”

那是不老村里的小楼,当初他们录《哥哥快跑》的时候,几对兄妹都住在同一个小楼里,当然,晚上都是和各自的父母、监护人一起住,只是集体活动的时候才会在客厅碰头。

当年的棠心只待过两室一厅的公寓,第一次住这种独栋小楼,觉得新奇得很,又因为能跟明旌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在节目里反反复复说了很多次,“将来我也要住这样的大房子,把爸爸、明哥哥都接过来一起住!”

窗户、门、楼梯、书柜、沙发……摆放的位置都与当年如出一辙。

“来。”明旌牵着她往楼梯走。

那时棠心和棠铮锋的房间在二楼,一间比较小的屋子,虽然有窗户但是没有阳台,所以棠心一度非常羡慕明旌的房间里有宽敞的大阳台,还放着能窝在里面打盹的户外沙发。

可这一次……

棠心站在明显被按照公主房布置的房间里,怔怔地看着白纱窗帘拂动的宽敞露台。

毫无征兆的,泪水就跟着纱幔拂动的节奏,一点点涨满。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明明是天上的星辰,偏偏亲手将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当成宝贝捧着,把那些连她自己都早已经遗忘了的心愿,当成一桩心事去完成。

“我要是……要是不出现呢?”她声音微颤。

“就继续等,十年等不到,就二十年、三十年。”

“二十年三十年还不出现呢?”

“……就留给你的儿女。”

棠心破涕为笑,“你这么大方的啊?就算我嫁给别人,都要送给我的孩子?骗人……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明旌轻笑着将她拉近,“你说对了,我不是那样的人。房子当然不会给你跟‘别人’的孩子,只会给你跟我的。”

棠心连个正经恋爱都没谈过,十九岁的小姑娘哪跟人聊过这种话题?登时就崩了,一转身从他身前溜开,保持安全距离之后才说:“还,还早,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明旌心知她是怕自己乱来,于是点头,“去河边坐坐。”

直到离开封闭的空间,棠心终于又敢大口喘气,天知道,跟明旌独处一室总能把她提溜成脱水的鱼,缺氧缺到心慌。

路上,偶尔有晚归的原住民骑着单车,哐哐啷啷地经过,谁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就算天王巨星到了这里,也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小青年,棠心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明旌会选择这里落脚和散心,如果换成她,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吧。

像普通人一样,能穿着随便的衣裳,趿拉着拖鞋,甚至不梳头、不化妆就走在河边,听水声淅沥,看四时花开……不用担心狗仔的镜头和粉丝的视线,无拘无束。

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比在剧组的时候轻快得多,明旌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当初偶尔发现这处宅子,决定留下它,并且按照楠都老房子的模样翻修的时候,他也不确定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让那个爱哭的小丫头来看一看……但他还是做了,也许只是为了完成那个少年的自己许下的承诺。

两人顺着石阶走到河岸边,临水并肩坐下。

棠心手撑在青石砖上,仰头看向璀璨夜空,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

不对,就连做梦,她都没做过这么离谱的。

“听说我跟你出来,苏学姐特别不放心。”棠心说。

明旌挑眉,他也搞不清苏白梨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大敌意,印象里他们三次合作也算皆大欢喜,怎么就被苏白梨这么嫌弃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吃了你么?”一顿,明旌似笑非笑地说,“就算想,我也打不过你不是么?”

放在从前,棠心对此是深信不疑的,毕竟全校上下那么多师兄弟,打得过她的也就大师兄一个。但现在,她越发不确定了,明旌这家伙也不知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健身房,论力量,她绝对输他至少3个LEVEL。

“学姐说你当初新生入学晚会放了她鸽子,害得她一个人主持,差点崩溃。”棠心学着苏白梨软绵绵的语调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你可得防着他点儿。”

明旌低头,沉默了片刻才说:“那次校园晚会的直播转播权都被校宣传办的那几个老头子私下卖给视频网站了,而且一分钱没有给学校和学生。”

“……啊?你怎么知道的?”

“网站那边跟明礼确认我是不是真的会做主持人,好考虑答不答应老头子们的漫天要价。”明旌短促地笑了笑,“可我为什么要做他们的赚钱工具。”

他看起来很生气,但也很习以为常。

棠心猜测着,这个从小红到大的男人到底经历过多少这样明里暗里被坑、被当成赚钱工具的事,才会硬是压下满腔热血和直脾气,伪装成人前的那个冷静自持的男人?

心疼,又无可奈何。

明旌的手背忽然被覆上了温热,他低头才发现是棠心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是重逢以来,小姑娘第一次这样主动的触碰他,虽然迟疑、胆怯,但是温暖而坚定。

她目光莹润,低声说:“我跟苏学姐解释了的,我说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明旌凝视着她的眼睛,好久才开口,“那她说什么?”声音沙哑,心不在焉。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苏白梨说了什么,他只是沉溺于这一刻,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闪动的光,那种叫做心疼,又名情深的光。

“她说,她觉得你没安好心——”

心字,被某个没安好心的男人含在了唇间。

唇瓣相触,柔软饱满得仿佛春夏的蔷薇,香气馥郁,惹人流连。明旌辗转轻吮,甚至含住蔷薇花瓣,心头仿佛一直悬着把匕首——只觉得下一秒,身边的小姑娘就该动手揍人了。

可就算明知要挨揍,明旌也不愿意早离开一秒。

揍就揍吧,总比下一秒后悔要好。

这样想着,他慢慢加深了这个吻,甚至抬手轻轻扶住她的腰……

而这漫长得仿若要地老天荒的长吻,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那个仿佛随时会来的“暴揍”打断……直到感觉小丫头微微喘息,像是喘不上气,他才意识到棠心一直都忘了呼吸。

“棠棠,呼吸。”明旌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哑声提醒。

于是,只见眼底波光流转的少女大口喘着气,然后,出其不意地抬起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周末愉快~

随时等候挨揍的少爷,内心也很愉快~

第29章 29颗心

在动手推明旌的那一瞬,棠心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 穿着白色运动外套的男人已经泡在河水里浮浮沉沉, 很快就完全沉了下去, 连半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明旌!”棠心一慌,顾不上自己的三脚猫泳技, 跳下了河。

初秋的河水沁凉, 瞬间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冷得超乎想象。

她生在楠都, 长在山里, 几乎不通水性,那点扑棱蛾子似的游泳技术还是小时候跟明旌学的,到了河里只觉得身子灌了铅一样往下沉。

饶是如此,她却没有往岸边逃,而是在水里胡乱地摸着, 口中念着明旌的名字。

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棠心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可是不等她挣脱束缚,就被有力的臂膀带着快速回到岸边,托上了石阶。

夜风一吹, 冷得想打哆嗦。

“你傻啊, 看不出来是逗你?”明旌气到口不择言,一边脱下也已经湿透了的外套, 将抱着手肘缩着肩的小姑娘裹紧,“就你这水平, 谁给你的勇气下河救人?梁静茹吗?”

“你。”

明旌微怔,只见小姑娘抬起那双雾气森森的眼睛,凝视着他。

“不是梁静茹,是你。”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刻意掩藏的羞怯。

明旌伸手,一言不发地将人搂入怀里,下巴压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然后,低头一遍遍地亲吻着冰冷的发丝。

……

片刻之后,裹着软绵绵浴巾的棠心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弯腰捣鼓水阀的少爷。

“你从来没用过吗?”棠心的头发都黏在面颊上,鼻尖因为受凉而红彤彤的。

明旌头也没抬,还在调试水阀,“平时都有管家来弄的。”

“你就没单独带人回来过吗?”

明旌终于抬头,一双桃花眼映着浴室里暖黄的灯光,幽幽地问:“你这问题什么意思,嗯?”

棠心脸一红,“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的。”一边说着,一边裹着浴巾走上前,“你让我试试。”

明旌退开了一点,棠心凑上前,两人肩并着肩,两颗脑袋都凑在小小的柜子门前。

棠心伸手拨了拨阀门,没反应,又试了试另一个,仍旧没反应。

“这样呢?”说着,她用力敲了下有点卡住的阀门。

哗——

挂在墙壁上的花洒瞬间水柱喷涌,蹲在一边的两人,刚刚半干的身子顿时又被淋了个透湿。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都看着落汤鸡般的对方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棠心后知后觉地发现浑身湿透的少爷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时,他已经近到就算她想逃也来不及了。

鼻尖对着鼻尖,明旌的声音在哗啦的水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诱惑,“这下你和我扯平了,嗯?”

棠心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先关了水吧……”

可明旌压根没有要去关的意思,大部分的水珠都洒在他的脊背上,明晰的五官在这湿淋淋的氛围里远比海报里要性感。

以前棠心觉得自己跟那些舔屏的花痴少女们不同,她觉得喜欢的是他骨子里的温暖和两个人共同的回忆。这一刻她才深刻反省,自己不但和她们一样被这个人的皮囊所蛊惑,甚至比她们更疯狂……起码,她们只要隔着屏幕疯狂就满意了,而她此刻居然想要吃掉他?

她无意识地舔唇,惹得明旌喉结一动。再度吻上她的时候,他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小丫头会不会又把他给推到浴缸里去……

可是棠心又一次让他意外了。

她抬起手,轻轻地环在他颈后,温柔腼腆地承受着他这个湿润的吻。

渐渐温热的水洒在明旌的后背,也落在棠心的手背,一点点温暖了彼此,不冷了,甚至有点热,燥热得恨不得花洒里喷出来是冰水……

明旌退开寸余,哑声说:“没别人。”

棠心星眸迷蒙,“嗯?”

“你不是问我之前有没有带人来过吗?答案是没有,”明旌说话的时候唇若有似无地从她唇瓣上扫过,“我不喜欢别人靠近,除了你,只有你,棠棠。”

棠心闭上眼睛,贴近他的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低沉的震动声从洗手台的台面上响起,打断了旖旎缠绵。

“是我的手机……”棠心慌张起身,就像学生时代作弊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

她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显示来电人:大师兄。

明旌显然也看见了,关掉花洒之后,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下巴微扬,“接吧。”

棠心犹豫了一下,手机还在掌心里震个不停,无奈只好按下接听,一边往外走,“喂?大师兄。”

“睡了吗?”

“……嗯,睡了,那个……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在你们剧组。”

棠心一惊,差点儿没失手扔了手机。

“他们说你送少爷外出办事去了,”凌江的声音低沉压抑,“现在你人在哪里?晚上不回剧组酒店了吗?”

“……有点远,晚上来不及回去了。”

“棠心,”凌江很少直接叫她全名,从小到大每次这样直呼其名都是她和师弟们闯祸之后,“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棠心打小敬畏大师兄,凌江一发火,她和师弟们就比兔子都乖,这会儿被他没头没脑的一训斥,她顿时就慌了神,“我没干嘛呀。”

“当初你要考楠戏,想入娱乐圈我就不同意,觉得你单纯,在这个圈子里会吃亏。”凌江显然是动怒了,语气几乎可以用凌厉来形容,“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被带坏。棠心,你知道明旌是什么人吗?明恒的儿子,资本圈的宠儿,喜欢他,想爬上他床的女人从能从长江头排到长江尾……你真的要让自己变成这千万分之一吗?”

肩头一重,棠心回头,看见明旌将毛毯覆在她肩头,然后并没有在她身后停留,转身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棠心忽然觉得心里绞得疼。

确实,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喜欢他,可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走近他。

“大师兄,”她打断了凌江的说教,“我记得小时候上数学课,老师说无论分母有多大,只要分子为零,一切就都是零。”

“棠心!你不要傻,千万人都是分母,你就这么自信能当分子?”

“其实我也不确定,”棠心拉紧肩头的毛毯,嗅了嗅鼻子,“但我想试试。”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许久,凌江才说:“是棠叔不放心你在剧组,特意让我来探班,托人多照顾。你跟明旌这样夜不归宿,如果让棠叔知道,就不怕他连住院都住不安稳吗?”

“你不要告诉我爸!大师兄。”

“小棠,你知道和明旌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不敢让父亲知道,不是吗?”

“不是的,”棠心深呼吸,“我只是觉得,生平第一次谈恋爱,这个消息应该由我自己跟爸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