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少爷待她一点都不冷,她好像也不怕少爷。”

道具组的两人聊天,刚好入了凌江的耳,他猛地站起身,“少爷也是人,人有什么可怕的。”

他声音低沉块头又高,一声呵斥吓得俩毛头小伙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凌江走远,才心有余悸地议论。

“他是来探棠心班的?”

“听说是她大师兄。”

“怕不是大师兄,是男朋友吧,这醋味重的……”

凌江没听见这些,他眼里只有跟明旌说着话的棠心。

那张小脸挂着笑,眼睛里只有明旌一个人似的,剧组都已收工了,他俩还在说话。

明旌拿道具在她面前比划,她也不恼,见招拆招,惹得苏白梨笑说,不如下次给棠心也弄个打女角色过把瘾。

明旌就问:“你敢吗?”

棠心捏住他的道具,反手抵住他左胸,歪头一笑,“导演敢要,我就敢演——反正辣的又不是我的眼睛。”

“那就这么定了。”

“已经收工了,”凌江出其不意地挡开棠心的手,“走吧。”

被拽着走了几步,棠心才反应过来,“去哪呀?”

“我有话跟你说。”

棠心挣扎了一下,可凌江手劲大,她没挣得脱,“要么在这儿说吧?”

凌江没松手,但站住了,“棠心,你还没开始换牙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你。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当初,棠心被棠铮锋送到颂民武校的时候五岁刚出头,人生地不熟加上刚开始换乳牙,说话漏风就更不爱讲话,幸好有凌江罩着,勒令师兄弟们轮流陪着小师妹唠嗑,这才帮着小姑娘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之后,虽说练功的事凌江绝不含糊,但除此以外,算得上对小师妹宠爱有加。他出师早,二十来岁离开武校之后,很快就从武替被星探相中出道,电影、电视圈都有涉足,虽没大红大紫,也算见了不少世面。

每次去新的地方,见到新奇玩意凌江总是心心念念带回学校给棠心。武校上下人人皆知,铁面无私的大师兄独宠小师妹一个。

这会儿,凌江问自己有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棠心自然摇头——没有大师兄,就没她如今的一身好功夫,对凌江她是心怀感恩的。

凌江的口气缓和了些,“……走吧。”

其实棠心知道大师兄不会害她,但眼前这状况下的凌江让她潜意识里感到害怕,不想跟他走。

忽然,一只手握住棠心的手腕。

尚未脱去戏服的明旌语气平淡地对凌江说:“凌先生,很显然棠棠不想跟你走。”

“我和她的事,和少爷你无关。”

明旌看了棠心一眼,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是我的保镖,自然是我的人,不能说与我无关。”明旌撇开了视线。

这句“我的人”显然刺—激了凌江的神经,他几乎脱口而出:“老板连保镖谈恋爱也要插手吗?”

一言既出,原本只是侧着耳朵带着听听的路人甲乙丙登时都看了过来。

“大师兄?”棠心察觉不对,连忙主动协调,“我没说不跟你走啊。”说完,看向还被明旌握住的手腕,为难地抿住嘴。

明旌不说话,但也没有松手。

“不用了,我要跟你说的事也确实用不着回避旁人,”凌江反倒先松开了棠心,意有所指地说,“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躲躲藏藏的日子,我连一天都忍不了。”

棠心感觉到手腕上明旌的手紧了一下,她心头发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主动拨开了他的手。

“大师兄,走吧。”

“不用,就在这里说,”凌江就像看不见脸色越发阴沉的明旌,只低头凝视着棠心,“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然后,等你做我的女朋友。”

棠心原本抓着他的袖子,瞬间扔开了,连退了两步。

凌江拉住她,“我喜欢你,棠心,喜欢很多年。”

这么多年来,棠心一直拿大师兄当师父、当兄长、当崇拜的偶像,唯独从来不曾生出半点男女之情,就算之前他那样反对她和明旌,棠心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所以,凌江的告白对棠心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装鸵鸟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她无助地摇头,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

那些探究的、看好戏的视线,甚至是举着手机在拍摄的……像一根根针,扎得她说不出哪儿疼,但浑身都颤。

“棠心——”

明旌打断了凌江,“棠棠。”

这一声棠棠就像拨动了棠心的意识阀门,她立刻转头看向明旌,一双蒙着雾的小鹿眼满是惶恐和哀求。

不要说,不要说,千万不要。

这么多双眼睛,那么多手机在拍摄,如果明旌冲动之下说出口……

明旌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生生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闭上眼,捏紧了手指。

这一幕,被凌江看在眼中,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料到,无论和棠心之间有多深的牵绊,终究超不过对名利的渴求,身在明旌的位置,断不会为了一株小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棠心,我不想做你的大师兄,只想做你的依靠。”凌江不再理会明旌,只一味地向棠心倾诉衷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拿你爸当自己父亲赡养,如果你累了,随时可以回到家里相夫教子,我会一辈子都养着你。”

棠心已经听不清楚眼前的凌江究竟在说些什么,就像是个陌生人披着大师兄的壳子,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相夫教子?一辈子养她?

“大师兄!”在凌江又要开口的时候,棠心忙不迭打断了他,“你来之前是不是喝了酒?我送你去休息。”

“只喝了一点,没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棠心急得快要哭了,转头看向明旌,却又很快地逃开了他的视线。她知道,眼前的状况下他帮不了她。

“小K,帮忙送凌哥去休息室吧。”苏白梨的声音打断了尴尬,她让自己的助理小K上前扶住凌江,又自己挡在棠心和凌江中间,“棠心,我还有几个分镜没理清。”

“……哪个?”棠心像抓到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跟着苏白梨逃离现场。

坐上苏白梨的保姆车时,棠心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打湿了。

拉上了窗帘,苏白梨看着脱力般缩在角落里的小学妹,轻轻叹了口气,“别怕,他们拍不到这里。”

棠心这才抬起眼,仍是惴惴不安。

“被人喜欢不是那么可怕的事,被两个人喜欢也不是你的错啊。”苏白梨温柔地开解。

一口梗在胸口的气,总算被喘了出来,棠心松下紧绷的身子,“学姐……”

苏白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刚出道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害怕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议论着,一点私人的事都会被夸张、放大,没有半点安全感。后来才发现,他们说的再多,也是他们的生活,不是我的。”

许久,棠心的心跳才平复,继而只剩下对大师兄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的不理解。

她一直以为,自己年少时因为舆论而受到过什么样的伤害,身为师兄的凌江会比谁都了解,是全世界最最不可能当众向她告白的人。

“不奇怪,”苏白梨轻柔地说,“换做任何人,强敌当前都会紧张。凌江大概是觉得再不说出口,你就要被明旌抢走了。”

“为什么连你也——”知道她和明旌的事?

苏白梨轻笑,“明旌对旁人是什么样?对你是什么样,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我本来觉得他这人不靠谱,可刚刚如果不是你使眼色,他差点就要当众公开你们的关系了吧?”

棠心一愣,苏白梨都看出来了,别的人呢?还瞒得过吗?

“我以为不想公开关系的人应该是明旌,为什么是你?”

“学姐……我不想只做‘少爷的女朋友’,我想做‘棠心’。”

苏白梨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话,点了点头,低喃,“难怪……”

难怪,刚刚明旌连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却始终没有再开口,甚至没有阻拦她带着棠心离开。

以他的家世、身份,完全不需要为任何人委曲求全。

可棠心,是他唯一的例外。

*** ***

新晋小生凌江在《逆袭黎明》剧组当众向少爷的保镖、苏白梨的私人武术指导告白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原本对于小保镖勇救少爷而心存感激的粉丝们,忽然发现这段时间,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姑娘接连登上热搜,而且关联的人物都是少爷、白梨、凌江这样的当红小生和花旦,原本的那一点好感,很快就被“这姑娘想红想疯了吧”的言论冲得所剩无几。

娱乐圈里,多的是买通稿、混脸熟,一心蹭热度的新人。

粉丝们很快就将曾被她们当做“救世主”看待的小保镖,打入了蹭流量的十八线之列,虽然对她的身手挑不出刺来,但被转评赞最多的一条留言是——蹭完少爷蹭白梨,蹭完白梨蹭凌哥,蹭来蹭去十八线,终究还是不知名!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飞满整个网络的时候,明旌正在酒吧的小角落里喝酒。

他没摘墨镜,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中途有妹子过来搭讪,“小哥哥你长得跟少爷好像哦,可不可以请我喝一杯?”

他连头都没抬一下,冰山般冻走了一波又一波。

“该喝闷酒的人,应该是姓凌的吧?”

明旌终于抬眼,看见穿着便装的明礼坐在他对面,又低头,“你来干什么?”

“怕你喝醉,说不该说的话。”明礼试了下桌上的酒瓶,居然都是空的,“你喝了多少?”

“不多。”明旌说着又要给自己加酒。

明礼拦住他的手,“够了,明天还有戏要拍。据我所知棠小姐拒绝了凌江,所以你为什么要喝闷酒?”

明旌不答,只是用食指机械地按着手机上的回拨键。

通话始终都没有被接通,屏幕上方中央只有两个字:心肝。

一分钟之后,电话自动断开了,明礼看见通话记录的最上方,联系人心肝的未拨通记录整整49条,而面无表情的少爷已经又点开了通话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你看,他根本不会为了你放弃一切!

少爷:我恨老爷子对我妈的不作为,结果,我成了他的翻版。

棠棠:我不想,被当成任何人的附属品。

第32章 32颗心

第二天暴雨如注,大清早, 整个剧组的人几乎都聚集在酒店的自助餐厅。

明旌到餐厅的时候已近收餐的点, 迎面碰见离开的人都和他打着招呼, 他却心不在焉地径直往里走。

可是棠心不在,苏白梨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牛奶, 看见他之后, 歪了歪头。

明旌走过去, 她示意他坐下。

“棠棠呢?”

“走了。”

“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 ”苏白梨拿小调羹搅着牛奶, 没什么表情,“我这里的工作结束了,她爱去哪里是自由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不是跟凌江一起走的。”苏白梨轻笑,“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学姐特别体贴。”

明旌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网上乌烟瘴气的言论会把小姑娘逼到什么境地,他心里没底,只想快点找到她,阻止她完全躲回小小的壳里。

“你找她干什么?”苏白梨看着他,显然, 少爷的心都系在小保镖身上, 居然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下巴的胡茬青涩也顾不上打理, 哪还有半点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模样。

“棠棠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明旌知道在组里棠心跟苏白梨最好,如果有什么想说的, 也只可能跟她说,“网上那些东西,她看了吗?”

“看了,看完之后什么都没说,不过这不是你的错,凌江惹的祸也该他去收拾。”

“他收不收拾我不管,我只管棠棠好不好。”

苏白梨问:“你能怎么管?你出面替她说话,只会让她的处境比现在更难堪。”

“我没打算替她说话,我只是……想陪她说话。”明旌懊恼地将手指插|进头发,看向窗外砸落的雨滴,“她始终不明白生活是自己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苏白梨微笑,将小勺放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一声。

明旌看向她。

“也许她其实明白的,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生活。”苏白梨俏皮地眨眨眼,“所以去找了。”

“什么意思?”

“昨晚她在我那儿的时候,她师父来电话了,她答应回去——哎,明旌你去哪儿?”

已经起身离开的明少爷头也不回,“化妆,上工。”

昨日一直NG的少爷,这一天的拍摄就像打了鸡血,不但对文戏一条就过,甚至为了让动作戏能快速通过,还主动指导对手戏的新人。

整个剧组目瞪口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以为少爷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秦笙原本五天的戏,硬是压缩在三天半杀青了,少爷匆匆离组,只留下“天生为戏而生”的江湖传言和平白捡来的一天假。

后知后觉得到消息的明礼,匆匆给老板打电话,问他在哪?

电话里明旌的声音融在隆隆声中。

“火车上。”

火车?明礼诧异,出门要么飞机要么开车,明少爷几时单独坐过火车?

“去哪里?你后面还有戏等着拍!”

“速战速决。”

明旌不说还好,这四个字一丢,明礼顿时觉得天随时要塌,这任性的小少爷一冲动鬼知道又要做些什么!可不管他怎么追问,明旌始终只有一句“我有数”,就挂了电话。

而此时,明少爷已经站在丛山环绕的老旧火车站台。

除了拍戏,明旌还从没到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到站之后,下来的旅客不过寥寥数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当地人,甚至看了他一眼都没认出是谁,又毫无兴趣地挪开了视线。

这种体验,对明旌来说当真是头一回。

出了站,按着手机导航查了查去颂民学校的路线,显示步行需要六小时,就算乘大巴也得首尾各走一小时路,明旌停在原地,抬头对着掩在雾茫茫之中的群山,两眼一抹黑。

“嘎是外地来的?要帮忙不了?”在一旁抽烟的大叔问。

明旌觉得戴着口罩和长辈说话不礼貌,所以摘了,“我想去颂民武术学校,请问您知道路吗?”

对方看见他的脸连神色都没变,一听颂民学校,反而立刻丢下口边的烟,俩眼放光:“你要去颂民啊!我也是啊,你跟我走就行。”

明旌只觉得遇见贵人了,直到看见对方的交通工具,才咽了口唾沫。

农用的拖拉机,俩座,后面拖着砖,大叔扔了烟,“箱子搁后头,往里头放,别给颠掉了。”

于是,半天时间里,明少爷接连感受了三个人生第一次,坐着冒黑烟的柴油拖拉机,轰隆作响到连说话都听不清。

大叔倒是热情,一直和他说话:“你嘎是来找涂师傅拜师嗒?每年多少人来拜师嗷,大多数都不得收,不过看你长这么好,搞不好能成第二个凌小子,兴许还真能拜上。”

明旌问:“……凌江?”

大叔惊喜地望他,“你也晓得凌小子啊?看来真是红老,我之前听说他当演员大红大紫还不敢信呢,看来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小棠心怎么样,会不会比凌小子还红?”

“大叔你认得棠心?”

“认得啊,当然认得。”大叔说起棠心就跟讲自己家闺女一样兴奋,“涂师傅这辈子也只得她一个女徒弟,聪明乖巧,哪个不喜欢她啊,我家老婆子拿她当女儿呢。”

明旌笑,“聪明乖巧……”

“怎么不是呢?哪家有人生病,都是她替涂师傅送东西去探望,小孩子们想学功夫,涂师傅又不可能什么人都收,也是棠丫头天天抽空教。这小丫头啊,人美心善,大城市里来的,也没点怪毛病,好着呢!”

“小丫头特别好玩,小时候不懂,跟着师兄弟野,结果掉河里头了,吓得师兄弟屁滚尿流地回去找人求救,人来了捞半天不见啊,吓死的了,都要以为人没了……哪晓得,天一黑发现林子里头有火光,过去一看,小丫头居然自个儿在烤鱼吃!说是衣服给树枝挂着了,顺着树枝爬上岸的。”

明旌听着大叔讲小时候的棠心,竟然渐渐也就忘了颠簸,饶有兴致,以至于看见颂民学校牌匾的时候还意犹未尽。

还是大叔扯着嗓门喊了声,“小旗子在不在?有人上门投师啦!”

学校大门很快就被人拉开了,出来个精瘦的小少年,十二三岁年纪,眼睛乌黑晶亮,朝明旌看去,愣了一下,立马又缩了回去,砰地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