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焰,才是沐清尘真正的目的吗?

太多的疑团在心中纠结,但是她已没有时间去多想。

太多的伤痛让她思绪凌乱,她却不敢去触碰。

沐清尘的离去,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是看在两人间的情谊,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原来根本没有。

两百年,她与他偎依甜蜜,他的膝头曾是她的最爱,她几乎是在他的身上腻大的,她的眼中,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赐给她姓,为她取名,并且答应千万年相守的人,只在眨眼间,一切都变了。

不过两三个时辰前,他还抱着自己,亲吻着自己。

现在,他们即将对立为敌。

人心,怎么可以变的这么快?

沐清尘的身影逐渐清晰,他遥立在一扇门前,背影在雪中,几乎与那白色融为一体。

雪,更大了,片片飞花中,她看见,那飘落雪白一沾上他的肩头便化去,似乎有一个无形伞张开着,阻挡一切的接近。

只有她知道,那是杀气。

他心中蕴满的杀意,在静默间张开,不知什么时候就喷薄而出了。

她身影落下,心中的戒备达到顶点,“我不会让你害了老君上的。”

他头也不回,轻渺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怎么,你想告诉我,他也是个好人?还是你那所谓的承诺,要去守护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

“我追你,是想问你一句话。”当风雪遮盖,他的身影居然变得如此遥远,“利用我害冷曜痕,只不过是阻止他出现妨碍你杀老君上,而这个局,是不是从百年前你从三教归来那一次就布下了?”

既然他没有失去功力,那么那一次,他也没有受伤吧?

他终于转身,面对她美丽的面庞,久久凝视,“是!”

“送我入魔界,利用我的恨让我在冷曜痕身边成为你的棋子,也是你意料中的是吗?”

“是!”

风雪打着转,在两人身边掠开,仔细的观察,会发现他们之间被劲气撑起一方空间,平静中暗含着紧张。

怜星的双瞳,闪亮中散发着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冷冷的看着沐清尘,“你居然骗了我一百年,冷曜痕说的没错,自以为是的聪明,我果然幼稚的可笑。”

“不是一百年。”掩去了那温柔的笑,她看见的他,冷漠疏离,一如对待外人的神情,“从那日我在山外将你从冷曜痕手中带回开始,我就知道,你将成为我打击他最好的武器。”

“什么?”她脚下一晃,拼命的在脑海中搜索,却找不到任何一点有关的记忆。

“不要想了,在运功救你的时候,我就在你心中下了暗示,对你来说的空白,却让我看穿了冷曜痕的心思,他对你的在意让我不得不考虑如何利用你。”

是他,难怪当年脑海中总是无缘无故的闪过冷曜痕的话,她只知道自己丢了一段记忆,直到遇见冷曜痕,才知道是和他有关,原来这一切,竟然是清尘下的手。

“是吗?”她苦笑,心中翻涌的酸涩让嘴巴都是苦苦的,连语气都像是嚼着满嘴的黄连,“但是你还是救了我,我还是谢谢你,大……师……兄。”

他背着手,仰望天空,不断掉落的雪花遮挡了视线,雪白的世界没有尽头。

“师傅不准我动情,而我刻意的不去参加‘七宗’的比试只为了带你回山,让他以为我对你动了情,面壁五百年的惩罚是我自请的,要的,不过是你的内疚。”

越听心越寒,脚下踩着的大地似乎都软了,让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一直以为他只是冷漠,如今才知,他那不动神色将一切握在手中的从容,简直无懈可击。

从小时候起,他就看着她长大,将她的秉性摸了个透。

所以,他从不阻止她去探望他,他从不在意她对他的亲近,当她在沾沾自喜着那天地失色的笑容只为自己绽放的时候,却已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猎物。

丑陋的人不可怕,漂亮的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动心爱上的人。

爱了他,就给他伤害自己的权利。

在乎他,就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了他。

再看一眼,清逸出尘,还是那白云般高雅华贵的男子。

再念一遍,曾经属于她的名字。

他的笑容,一如从前美丽,为她绽放的时候,却已准备好今日的无情冷然。

他的胸膛,在为她敞开的时候,已经准备好在她最开心的时候将她狠狠推离。

他的吻,在贴上她唇的那刻,是否就在想着如何吸出她的骨血?

他的手,在拥抱上她身体的瞬间,等待着成为利爪,剖开她的胸膛,挖出她滴血的心。

多么完全的准备,从她有记忆起,就生活在谎言中。

三百年,她所有的依赖,抱住的,只是她自己编织的梦幻。

泪,流不出来,只是觉得耳边嗡嗡的作响。

是梦吗?是梦吧!

她的清尘,她的爱人,她所有的坚持,能给她无穷动力的名字,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

如果此刻再问他是否真的爱过自己,那她就是天下最蠢的人。

他对她好,只为了将她推入冷曜痕的怀抱以换取他今日的成就,她对他的爱,成为了她对冷曜痕的伤。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在风扬起的时候,打上她的脸,如刀割般的疼。

她该哭吗?哀悼自己几百年懵懵懂懂的人生。

她该落泪吗?只要他开口,能给的,她全部都会给他,即使是她的命,也会含笑着拱手奉上。

可她,只是他的工具。

“噗!”眼前金星乱冒,先前被他打伤的后心闷得几乎喘不过气,血雨喷出,星星点点,落在雪地上。

而泪,终于没有落下。

沐清尘脚下一动,想要上前,最后只是轻轻别开了脸。

衣袖拭过腮边,擦出长长地红痕,她轻轻的喘息着,“如果你现在出手,那么你的行为和当年暗害师傅的人,有什么差别?”

望着他,脸上突然的平静,同样的清冷高傲,此刻的他,似冰封千载的雪山,看不透,望不穿。

沐清尘只是动了动手指,三尺清锋如一泓秋水,龙吟凤鸣。

剑尖斜指,寒冽逼人,“你说放过冷曜痕,我已不想和你计较,但是冷焰,我不会放过。”

她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要杀他,先杀我。”

他目光一闪,“你以为我不敢?”

他敢,她肯定。

他的言语已是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凌迟着她,满地鲜血满地伤,又何惧他再一次的伤害?

天边云彩翻卷着,深沉厚重,隐隐藏着什么恐怖的力量。

他手中剑锋吞吐,吞吐着明晃晃的剑芒。

她衣衫无风自动,长发剧烈的飞舞。

突然,他动了,一声低吼,“梵音平静荡心魔……”

曾经,他握着她的手,手把手的将这一招的诀窍教给她,而如今,他将这一招指向了她。

刀锋过处,激起千层雪浪,无数条劲气化为刀影扑向她,席卷着地面,肆虐着雪花,吞噬着她。

她跳跃着,在间隙中艰难的寻找着缝隙,尽管知道这一招的厉害,可是由沐清尘使出的威力,还是震慑了她。

手臂一麻,她扑跌着滚落,身上沾满了雪花,地上却留下斑斑点点长长的红色。

那颜色,像极了山中的凤凰花,每次她都是窝在他的怀抱中,笑看着眼前殷红花瓣飘落,落满他的身,还有她的身。

“你为什么不还手?”沐清尘看着她狼狈的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那苍白的脸色,与那雪一个颜色,却更加透明。

“一招相让,怜星谢大师兄当年救命之恩。”她捂着肩头,仰首微笑,只有眼眸,如同被冰封住的湖面,再也不见清澈。

她掌心中,一团劲气在逐渐变大,散发着旋转的气流。

沐清尘手心一紧,剑光再次洒出,“莲花宝座端镜像!”

剑光幕影,纷飞天地,沐清尘全身以待着她的回击,却突然发现,那个飘摇的人影再一次飞快的躲闪,掌心中的劲气不知何时早已撤去。

这一次,她美丽的白衣上又多了三道红色的痕迹,并且不断的扩大着,而那冰冷的面容只是吐出几个字,“这一招,怜星谢大师兄两百年养育之恩。”

沐清尘的眼渐渐眯了起来,身上寒冽的气势更猛。

她什么意思?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相让,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的打法,她是在赌,赌自己不敢对她下重手吗?

“师兄尽管出手,怜星绝不敢自恃身份,也绝不会寻死。”彷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她冷静的出声,“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守护余下的一日师兄,请!”

这一次,她动了,掌心中的劲气排山倒海般奔涌向他,层层叠叠,不知道还有多少层余浪。

曾经恩爱执手,如今生死相搏。

曾经缱绻缠绵,如今刀剑相向。

他给了她最美丽的记忆,也给了她最痛苦的爱恋。

往事随风,天地间只残留着雪花无数,艳红点点。

“须弥已在掌中握!”旋转出强大的气流,他看见她的劲气在与他一触后碎裂无数,狂暴的风中,旋起一道人影,风刀割上她的身体,不知道究竟扯出多少伤痕,她被高高的抛起,了无生气的落下……

脚下一动,他想要上前。

突然,面前小屋的门猛的打开,一股纯厚的气息从里面涌出,平和的包裹上怜星下坠的身体,缓缓落地。

劲气消融中,黑衣老者踱步而出,目光锁在沐清尘的脸上,“如此强大的杀意,说吧,你找我报谁的仇?”

冷焰站在那,一个沉稳的身姿已让人不敢摄其锋芒,没有杀意,周身上下只有岁月磨砺后的淡然,他的眼神看着沐清尘,慢慢思量着,“说吧,即便报仇,也让我死的明白些。”

沐清尘没有任何话语,目光停留在冷焰的面容上,那被风尘涤荡过的沧桑已形成他独特的从容,黑衫飘荡,如山岳耸峙。

“没必要。”他眼中飘过复杂的神色,“我在七宗你在魔界,本就是敌人,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是吗?”冷焰眼中锋机闪过,“一个人眼神中的仇恨是骗不了人的,你在我门外,身上的恨意不断的涨大,大到你自己都控制不了,可你对魔界却并没有这样的恨,足见你真正想要杀的人,只有我一个。”

“没有!”沐清尘一声大喝,手腕连点,全身的劲气在剑花中射出逼人魂魄的寒光,瞬间犹如爆发的星辰,耀眼夺目。

怜星站在一边,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与沐清尘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他如果真的要杀自己,一剑就够了。

任由风雪扑上身,眼前无数剑光弥漫,冷焰的身形如同风中花瓣,轻轻飘摇,那锋利的剑影竟然全部从他身边擦过,如此爆裂的一击,打在他身后的雪地上,打出一排排恐怖的痕迹,而冷焰依然不动神色的站在那,似乎从未动过。

沐清尘的身体随剑锋的游走而揉身攻上,运指为爪,抓向冷焰的心口,嘴角含着冷笑,在手指擦过冷焰衣衫的瞬间,他微微的别开了眼。

“嘶!”一声衣衫破裂的声音,沐清尘的手臂软软的垂下,一截衣袖缓缓飘落。

怜星清晰的看见,在那瞬间,冷焰极快的侧身躲闪而过,手掌顺势搭向沐清尘的手腕,饶是沐清尘闪得快,还是被他轻易的扯下一截衣袖,手臂上留下深深的几道抓痕。

冷焰功力之高,完全出乎了怜星的意料,不过一招之下,已伤了沐清尘。

深深的抓痕,从肩头一直拖拉到胳膊肘,鲜血沁出,染红了那白皙的肌肤,也染红了手臂上一朵郁金香,黑色的郁金香。

怜星瞪大了眼,她眼中的沐清尘,永远都是高雅整洁,尽管亲密拥吻,她却从未见过他的身体,这黑色甫一入眼,她捂上唇,发出诧异的低呼。

沐清尘低眼看看自己的伤口,那朵郁金香在血色中更形娇艳,他想要捂上伤口,不期然的对上了怜星和冷焰同样惊讶的眼,唇边一缕苦笑,他缓缓的放下了那欲盖弥彰的手。

而冷焰,目光盯着沐清尘的手臂,从他的手游移到他的脸,又游回他的手,脚步一动,就要上前。

沐清尘手臂扬起,剑光再次指向冷焰,周身火焰越来越浓,紧的连远远的怜星都有些呼吸不畅。

“我,明白了。”冷焰的声音微颤着,眼中爆发着奇异的神采,“难怪当年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到你对我的仇恨,当时只以为是所谓正道的年少气盛,原来却是这个原因。”

沐清尘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激动,看着他一步步的向自己靠近,扬起手中剑,清冷的吐着自己的声音,“我娘那样的弱智女流,孱弱的没有一点功力,你也忍心下手杀害,每当夜晚我看着她一口口的吐着血却强自支撑着告诉我,她不能死,她还要拉扯我成人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定,沐清尘此生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报仇。”

杀母之仇?

怜星不敢相信,沐清尘封印在心中的秘密,自己从来没有触碰过的私密,居然是这个,可是……

冷焰轻轻的闭上眼睛,一声惋叹,“当年我为你练‘神龙无极’以无数女子为鼎炉,却在功成后发现自己爱上了一名女子,为了了断自己的情缘欲念,追求无我天道,我下令将所有的女子杀死,可是,仍然有两人躲过了那场劫难。”

这个故事,怜星曾经在冷曜痕的口中听说过,他说他的母亲仗着功力深厚逃回了七宗,那还有一名女子,是,是清尘的娘?那清尘……

冷焰一展衣袖,双手大开,“既然你为母报仇,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身有我魔界之血,真能下手弑父?”

怜星只觉得胸口被捏住一般无法呼吸,看着雪地上黑白两色的人影。

是的,她一直觉得的古怪,一直不曾联想过的类似,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同样的孤傲清冷,同样的漠然华贵,同样的藐视天下,更是同样的机敏睿智,这是冷曜痕和沐清尘曾给她一样的感觉,还有温柔的笑容中眉眼间的神态,只因为冷曜痕温柔的笑太少,让她忽略了。

沐清尘他,居然是冷焰的孩子,他和冷曜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一边的怜星震惊的说不出话,而沐清尘只是抬起了手腕,冷淡的出声,“我没有父亲,我是母亲自小带大,是母亲在临死前将我交给师傅,是师傅教给我武学,沐清尘的生命中,没有父亲。”

冷焰还待说话,沐清尘俊秀的身姿已经飘飞而起,团团劲气砸向地上的冷焰,“如果不是你的追杀,我母亲根本不会身受重伤;如果不是你的绝情负爱,她不会到死还念念不忘,如果不是你的魔界之血,我又如何不敢接受‘莲花禅’的宗主之位!”

他漆黑的双瞳中,隐约飘起红色的血雾,遮挡了原本的平静无暇,掩盖了那曾经的一泓秋水深潭,手臂间的郁金香,在慢慢的伸展它的花瓣……

“好!”冷焰的身影突然不动,周身抵挡的劲气在沐清尘靠近的瞬间突然全部撤离,雪亮的长剑,就这么生生的没入他的胸口。

这一下太突然,突然的让怜星根本无从准备救援,这一下太迅速,迅速的连沐清尘都停下了攻击,怔怔的看着手中沾染上的血。

冷焰的手,抓上沐清尘的手腕,“梦烟是我唯一动过心的女子,你以为如果不是我有心放走她,她又怎么可能真的逃的了?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居然……”手颤颤的伸出,想要摸上沐清尘的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闪,沐清尘飘身而退,随着他的动作,青钢长剑带出一蓬血雨,扬上天幕,他不置信的摇头,脚步松散,“你骗我,是你要杀我娘,是你逼的她走投无路,她是很你的,恨你的!”

“不可能。”怜星幽幽的开口,看着沐清尘形似疯狂,她有说不出的难受,隐忍了几百年,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不能有任何情绪的表达,就连仇恨都要永远的藏在心底,因为他要杀的人,是自己的亲身父亲,“被选为练‘神龙无极’的女子,都是绝阴体质,能活多久根本未知,你说你娘恨老君上,那又怎么可能坚持着生下你,拉扯你长大,不离不弃?”

冷焰斜斜的坐在雪地上,周身没有一点劲气吞吐,淡然一笑,“当年是我的错,你要为母报仇无可厚非,不过我开始庆幸,庆幸当年没有赶尽杀绝,你和曜痕,都是天资过人,将来必成大器。”

他一副引颈就戮的神情面对着沐清尘通红的眼,看着那清俊的飘逸一步步的靠近,含笑着,闭上眼。

娇艳的郁金香在手臂上不断的绽放,沐清尘的眼中充满嗜血的光芒,向着地上坐着的人,举起了手中的剑,依稀还能听到不断的散乱低喃,“我娘是恨你的,她让我杀了你,杀了你为她报仇……”

“呼!”一道掌风,劈向沐清尘的剑,怜星身影如电闪到沐清尘的面前,“你醒醒啊,不要走火入魔啊,你清醒点啊,这个是你爹,你爹啊……”

沐清尘手腕扬起,巨大的掌风让她无法抵挡,整个人被甩飞到空中,跌落雪地,她爬向冷焰,“老君上,您不能等死,清尘他入魔,入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