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蓦地睁开了眼。

方才还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现在宛如亮起灼灼星光。

心有老者矣。

一手桃核,一手锥刀。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六刀划下!

曾经叫人惊艳的六刀绝活再现!她的手柔若无骨,握起锥刀时像是一阵风,令得核屑如雪,纷纷扬扬。离阿殷近的核雕技者,左边,右边,都情不自禁停下手中的锉刀,发出惊叹的声音,惹得四周的核雕技者也举目望来。

“这…这手速…”

“太…太吓人了…”

“这还是人吗?”

“她真的在雕核吗?”

阿殷仿若未闻,她此时眼里只有桃核,只有锥刀,只有刻在心中的白发老者,周围的一切不复存在,天地间只剩她与核雕,核雕与她。

上官仕信这是第一回见阿殷雕核,令他惊叹的不是她的手速,而是她雕核的模样。

平心而论,她是个温柔似水的美人,如同山间小溪,潺潺流水,见者心旷神怡。可一握起桃核和雕核器具的她,却充满了生机,仿佛整座山也因为小溪而令人惊艳起来。

这样的核雕技者,眼里有大千世界的星光。

沈长堂忽道:“第一回合何时结束?”

“回侯爷的话,还有半个时辰。”见沈长堂起身,洛原又道:“侯爷可是要离场了?下官送…”后面两字还未说出来,沈长堂又道:“第二回合何时开始?”

洛原说:“晌午过后。”

“本侯晌午后再来。”说着,带着一众随从离开了会场。

半个时辰后,第一回合结束。

阿殷雕刻出四个白发老者核雕,毫无意外地在第一回合夺冠。她回棚子里休息,姜璇与范好核都过了来。范好核惊叹地道:“说绝字也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姜璇自豪地道:“我姐姐的核雕水平称绝字也绰绰有余。”

阿殷接了姜璇递过来的茶,喝了半杯,才笑道:“阿璇是妹妹眼里出‘西施’,我雕什么她都说好。”

姜璇笑意盈盈地说:“可妹妹说的都是真话。”

有了第一回合,周围打量阿殷的目光更多了,还有人想前来搭话,不过有虎眼虎拳镇着,倒是没几个真的敢过来。姜璇又说:“离第二回合开始,还有一个半时辰,姐姐不如回马车稍作歇息吧。”

“也好。”

马车停在了稍远的地方。

阿殷来得迟,停放马车的地方早已满了,所以阿殷只好让驭夫将马车听到稍远的一颗树下。姜璇有话与阿殷说,特地嘱咐了范好核远远跟着。

“姐姐,刚刚…”

阿殷知道她想说什么,道:“你放心,侯爷应该只是过来看看的。雕核时间长,他又怎会有耐心?眼下第一回合都没结束,他人就走了。约摸着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姜璇一听,稍微放心了,又道:“咦,怎地驭夫不在了?”

阿殷道:“早上日头大,兴许去哪个地方纳凉了。”

姜璇笑道:“也是呢,姐姐不如在马车里闭目歇一会吧,下午还有第二回合呢。马车里还有夫人做的枸杞糕,姐姐饿了可以吃一点。”

阿殷“嗯”了声,踩上马车。

她置办的马车不大,只能容下两人,有车窗并无车门,只有一层厚重的帘子遮挡。她单手探进帘子时,一道冰冷的触觉袭来,紧紧地捏住她的掌心。

她下意识地想要甩开,然而却甩不动。

…蛮力使不出来。

她蛮力使不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状况,便是上天告诉她不是能危及她性命的时候。

“姐姐?你怎么站着不动?”

她说道:“我…我忽然想起一事,阿璇你去会场看看,父亲应该还在的。你跟父亲说一声,让父亲莫要乱说话,免得惹麻烦了。你也晓得的,父亲一得意起来,满嘴跑骆驼。”

“好!那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过来。我让范小郎守着…”

掌心一紧,阿殷不动声色地道:“你让范好核远远地守着吧,有人离得近,我睡不着。”

姜璇又应了声,这才离开了。

此处偏僻安静,有风打来,吹干阿殷额上的冷汗。她没有挣扎,平静地道:“阁下是何人?”

马车里的那人似是对她掌心起了极大的兴趣,也不回话,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无端有些勾人。她红了耳根子,说道:“不管阁下为何而来,你若要钱财便拿去。我让我的人离开,保证不声张。”

如今斗核大会如火如荼,阿殷不愿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阿殷是知道的,陈豆一直跟着她的马车,能不惊动陈豆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进入她的马车,想来有几分本事,不宜与其相斗。

那人仍然不出声,也不表态,活脱脱将她手掌当玩意似的,不停地摩挲。

阿殷恼了,道:“若阁下不愿配合,也别怪我不客气了。此处官兵重重,又有上官家在此,你若放肆…”话还未说完,掌心上倏有一道力道拉起。

她一个踉跄,跌进马车里,落入一道带着凉意的怀抱。

那人抱着她,微垂着眼,仍是把玩她的手掌,面无表情地道:“你宁愿抬上官仕信的名字,也不肯抬本侯的名字,在你心中,本侯不及上官仕信么?”

第36章

阿殷浑身一僵。

她无需抬头,便已知那人是谁。她真是开了眼界,先是睁眼说瞎话,再是无端端出现在她的马车,干这种偷香窃玉的勾当。真是脸皮厚到极点了!

“嗯?不说话?”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面无表情地道:“哦,你对本侯想来是有些误解,本侯耐心很足。”

此话一出,阿殷只觉羞极了。

他他他不仅仅偷香窃玉,而且还偷听墙角!竟将她方才与阿璇说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怀里的人儿耳根子一点一点的爬上一抹嫣红,衬得素净的脸庞像是白玉一样。微垂的眉眼,如蝶翼般的长睫毛颤巍巍地翕动,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慢慢往下挪,是挺拔小巧的鼻梁,还有微干的唇。约摸是方才在日头上晒得久了,唇瓣上泛起起白皮。

他看得入神,待回过神来时,指腹已经贴上她的唇瓣。

阿殷又是一僵。

沈长堂本是无意轻薄她的,可瞧她这副闪躲害怕的模样,心中没由来有些生气,手指恶劣地压住她微破的唇瓣,引得她皱了下眉头。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方才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么?”

阿殷说:“侯爷提前离开了,阿殷情急之下只好抬出上官家的名字…”她总算意识到这位侯爷在计较什么了,补充道:“若侯爷不曾提前离开,阿殷必定第一个抬侯爷的威名,好吓唬别人!”

说完,阿殷的耳根子越来越红。

刚刚短短一句话,她说得口齿不清,原因自然不是她自己,而是穆阳候。他的手指依旧压在她的唇瓣上,她每说一个字,嘴唇一翕动,不是上唇,便是舌头,总有一个能碰到他的指尖。

她想后退,那指尖又更加恶劣地往前挪了一点,她只好打住,僵着身子说完整句话。

“当真?”

阿殷欲哭无泪,真不敢开口了,只好点了下头。

这一点头,他的半截手指直接碰触到她的牙齿,带出来时,指尖微微湿润,泛着晶莹的光芒。这下,阿殷不仅仅是耳根子红了,而且连脖子也泛出一层嫣红的颜色。

沈长堂终于放过她的唇瓣,收回手指,侧目打量她。

阿殷浑身不自在得很,只道:“侯爷是千金之躯,阿殷身子重,怕是会累坏侯爷的金腿。”

他不以为意地道:“你身子瘦弱,不重。”

“天热,阿殷出了一身汗,怕有污侯爷的鼻。”

“你身上香,本侯闻得舒服。”

阿殷无言以对,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其实她心里有千万种呛回他的方式,可不能说出来。她不知穆阳候对自己是什么心思,更不敢说被他亲了抱了摸了,清白没了的话,更怕他因此提出带她回永平的话…

比起宅门一关,一辈子都关在四四方方的后宅里,她更宁愿被轻薄,也不想失去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斗核的乐趣。

她垂着眼,不说话了,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叹。

他说:“你与本侯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她一怔,眼睫轻颤,撞入一双深邃的眼,他又道:“说一句你不想坐在本侯腿上,也这么难吗?非得绕九曲十八弯?”

说话间,他抱起阿殷,将她放到身旁。

她仍然低垂着头,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

沈长堂觉得自己近日来有点不对劲,看到上官仕信的荷塘月色核雕时,满肚子的气。其实说起来,她是核雕技者,送人核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送到上官仕信手里,他又一副当宝贝疙瘩的模样,他的气就来了。

事务繁多,他忍了几日,也不见她有什么举动,唤了陈豆过来一问,她在家里雕核雕得起劲,显然是将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可堆积多日的气,今日见到她时便去了三分,抱在怀里时又再去三分,剩下的四分见她一声不吭时又悄无声息地散了。他低声道:“你与本侯说真心话,本侯也与你说真心话,可好?”

她抬起眼看他。

声音真挚极了。

她也低声道:“侯爷应承过我的,不知侯爷还算不算数?”

“自是算的。”

“不带我回永平,我给侯爷侍疾一事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两样都算?”

“去永平有什么不好?”

听他这么一问,阿殷慌了,说道:“侯爷不算数了?”

沈长堂见她一副见着魑魅魍魉的模样,也恼了,他生在永平,永平是个好地方,怎地她就这么嫌弃?他又说:“本侯的话一言九鼎。”

阿殷听出来了,问:“侯爷生气了?”

“你怕我生气么?”

阿殷点头。

沈长堂心里的恼又神奇地散开了,他道:“你怕我生气,以后就别惹我生气。”

阿殷睁大了眼,只觉莫名得很,道:“那还请侯爷告知阿殷,要如何才能不惹侯爷生气?”穆阳候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譬如今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惹他生气了。她明明什么事都没干,还是他先来马车里的!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遇到坏人,抬本侯的名字。”

“是。”

“核雕不许乱送人。”

“…是。”

“送了也要收钱。”

“…敢问侯爷,谈钱又怎能叫送?”

沈长堂睨来。

阿殷说:“…是,我会自己想办法收钱。”

沈长堂总算满意了,瞧她跟小媳妇似的坐在自己身边,心中没由来添了几分安逸。而阿殷却仍旧觉得不自在,心想着穆阳候到底要在她马车里待多久?要是等会阿璇过来了,见到马车里的穆阳候岂不得吓死?

心中想法百转千回的,沈长堂一概不知。

此时此刻,他瞧着阿殷,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越瞧心中越满意。

不施粉黛的脸比永平那些贵女也要好看得多,还能给他当药,唯一不好的便是性子太倔,不肯跟他回永平。瞧着瞧着,沈长堂蓦地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比开在枝头的玉兰花还要好看。

连起皮的干唇也百看不厌。

“…侯爷。”

“嗯?”

你什么时候下车?

这话在心中酝酿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又纠结了一会,耳畔呼吸声忽然变沉,阿殷心中突突,隐隐有了不安的预感,不着痕迹地一睨,却见他气息紊乱,远山薄雾似的眼睛里添了分厚重的情欲。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阿殷太熟悉这样的反应了。

她下意识地想逃,可还没碰着车帘,就被人拦腰抱了回去。

脸颊上是喷薄而出的热气。

他的脸摩挲她的耳朵,微微带着凉意。

“侯…侯爷…”

“本侯病发了…闭眼。”

她说:“可侯爷的病不是两月发作一次吗?”

“遇上你,不一样了…”他压抑着,道:“闭眼。”

她内心挣扎了会,最后还是从了,视线里光芒刚消失,唇边便滑入一道湿软,不像以前那么着急直接攻城略池,这一回他像是如他先前所说那般,有耐心到了极点,湿软的舌描摹她的唇,在她干燥的嘴皮上来回打转,连着发出几道“啧”的水声。

他极有耐心,舔着她的唇瓣,一遍又一遍地舔。

干了又湿了。

湿了又干了。

他像是遇见一个新鲜的事物,来来回回地把玩,兴致越来越浓。阿殷觉得自己像是食案上的一道佳肴,就像是家里阿璇经常给她买的绿豆糕,舔了皮,微甜,为了尝尽滋味,为了过瘾,把皮来回地舔,最后满足了方一口咬下,馅儿倾泻而出,又甜又香,是为满足。

忽然,他惩罚性地在她破皮的地方咬了口,害得她吃疼地倒抽一口凉气。

“不许走神。”

他低喘一声,松开她,在她唇边道。

真是好生霸道!她想下绿豆糕也不行吗?她胡乱地点头,算应了。他重新张嘴,含住她的唇,软舌在破皮的地方舔了舔。碰到伤口的时候,她轻轻地嘤咛一声。

“…疼。”

他动作轻柔起来,避开她的伤口,卷住完好无缺的上唇。

明明是同个人身上的两片唇瓣,下唇裂了道口子,还有点干皮,可上唇却一点干的迹象也没有,亲上去的滋味也大为不同。他感觉体内的燥热在慢慢消散,嘴里的甘甜胜过珍馐百味,让他忍不住一尝再尝。

他换了个方式,收回软舌,用牙齿轻咬,不是真的咬,只是轻轻地摩擦她的上唇。

…像宫闱家宴时雕得精美的鱼肉?还是盛在花开富贵小金碗里的血燕?

阿殷浑身都颤栗起来。

他头一回这么对她,已然全无吃药之感,而是像是一对夫妻,在床帏后做着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刚刚消散不久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他一直注意她的表情,这一幕自然是映入眼底。

他抵在她的唇间,问:“喜欢这样?”

阿殷赌气地道:“不喜欢!”

“…那这样?”牙齿咬住她的小香舌。

阿殷的脖子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像是熟透的虾子,红红的,软软的,煞是可爱。他低笑一声:“果然喜欢这样。”她趁机喘息道:“侯爷,我侍疾侍得差不多了…”

“是么?”

“以往都是这个时间侯爷你就好了…”

“这回…约摸是病情加重了。”重新覆上,却是直捣黄龙,惹得她娇喘连连,眼睫毛挂着晶亮的水珠。

忽有脚步声响起。

“嘘,你别跟过来,方才姐姐吩咐了,说是让你远远地守着。姐姐歇息时不喜欢有人在一旁守着。我上马车瞧瞧姐姐睡了没…”

阿殷大惊失色。

此情此景哪能叫阿璇见到?

眼睛瞬间睁开。

岂料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青筋遍布的脸!那张脸的主人亦惊诧地看着自己。不过须臾,她眼睛覆上温润的手掌。腰肢也被紧紧地箍住,禁锢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