簿册很重,不过阿殷力气大,轻而易举地翻开了。

上面罗列了各式各样的布料,只得半个巴掌大,旁边还写了布料的名称。第一页全都是红色系的,丹红茜红火红嫣红橘红枣红殷红酡红,数不胜数,阿殷看得多了,险些都不认得红之一字。

她不太喜欢红色,总觉得红色太过艳丽,太过张扬。

不过…阿璇倒是会喜欢这样的颜色。

指腹在锦缎上摩挲,心想橘红颇适合阿璇。

倏地,手指一僵。

她察觉到身边有道影子。

不过是瞬间,耳畔便传来一道热气,悉数飘落在她的耳畔上,“平日里没见你穿过红色。”她睫毛一颤,化成灰也认得这道声音。

她正要起来,肩上微微一沉,他的脑袋已经搁了上来。

修长的五指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指腹点在中间的大红颜色上,他道:“这个颜色如何?”

阿殷一看。

是正红的颜色,唯独新娘子才会穿。

她道:“我喜欢素的,红色太张扬。”

他说:“裁成肚兜,能看到的人只有本侯,张扬与否也只有本侯能知。”

听到此话,小巧圆润的耳垂似是沾染了簿册上的红,泛出诱人的色泽,她转移话题,问道:“桂兰坊里有侯爷的人?”

语气却是极其肯定的。

沈长堂低声一笑,道:“半年前桂兰坊背后的主人是姓王那老匹夫,只可惜惹恼了圣上,如今已经易主。”

…难怪。

果真与她猜想的差不多。

沈长堂问:“猜着了?”

她点头,道:“先前掌柜请我们进来的时候,便有了三分猜测,直到后来他们对阿璇说给她挑绣帕的样式,才肯定这儿有侯爷的人。侯爷定是支开我妹妹。”

“你可知本侯为何要支开你妹妹?”

这问题,阿殷不愿回答。

簿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上面的手掌收紧了几分,他低低一笑,热气缠绕在她的耳垂上,“不答?”

阿殷道:“…我妹妹随时都会回来。”

“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阿殷的脸红了几分,他侧首轻啄了一下,道:“今天不让你侍疾,小侯爷也不用。”

他不说还好,一说了,阿殷一想明白他口中的“小侯爷”指的是什么后,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比簿册上的酡红还要深上几分,就差头顶冒热气了。

与“小侯爷”的碰面,真是…真是…想一次羞一次。

那一天灯光昏暗,她虽然没看得特别清楚,但那…那触感…

大掌下的纤纤素手抖了又抖。

沈长堂是见好就收,真怕她红出血来了,离开她的耳畔,坐在她的身侧,不过仍然没有松开她的手。他像是爱极了她的手,搁在掌心里,玩得爱不释手。

那又细又长的五根手指,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道:“想进核学?”

阿殷眼睫轻轻一颤,倏而抬起,触及他的目光时又垂下眼帘,道:“我想自己进。”

他摩挲着她的手,道:“核学的选拔人才与科举不同,你知道不同在何处么?”

听他这么一问,她渐渐忘记了那一夜的羞人,认真地思考起来。沈长堂又道:“科举选拔人才,繁复严谨,每一道每一关都有不同的人把守,能过三关斩六将的必定是有真材实料之人。”

她思考时,习惯咬着下唇,贝齿在红唇上留下浅浅的齿印。

他欣赏着,也不催她,让她慢慢想。

美人在侧,不说话已是一道美妙的景致。以前见着永平的贵女,倒是觉得脂粉味甚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搁在眼前瞧多几眼都觉得烦躁,唯有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看一眼,妙极;看两眼,美极;看三眼,痒极;看四眼时,真真是恨不得能一直看下去。

遇见她后,沈长堂有了一个无解的疑惑,这世间怎会有一个姑娘让他百看不厌?

“你是想说邓公公在里面做了手脚?”她摇摇头,道:“不对,交上去的锦盒一直由东家掌管,邓公公不可能做得了手脚。”

沈长堂却不接她这个话茬,道:“当太监的没有几个私下里不是性情残暴的,带回家的妇人大多是要受折磨的。”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倒是取悦了他。

他声音里添了一丝沙哑。

“知道対食吗?”

阿殷点头。

沈长堂又给她解释:“一般是宫里的太监与宫女心底寂寥,便结为対食,聊以安慰,”一顿,他的手指勾着她的食指,在指关节那儿摩挲着,话也说得直白:“太监被阉了,无法做我对你做那样的事情。”

沈侯爷满意地见到她脸颊上的红晕,方慢声道:“邓忠带回府的陆氏实则是被抢回去的,侍候稍有不周便会惨遭一顿毒打,时常鼻青脸肿。”

阿殷问:“侯爷是想告诉我什么?”

沈长堂捏紧她的手指,她吃疼地皱眉,他才道:“本侯说过多少回了,你下回再唤一声侯爷,你的手当天便别想用了。”

这威胁当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当然,此人指的是穆阳候自己。

阿殷听出言外之意,下意识地瞄向沈长堂的裤裆,那儿有一团子的鼓胀,当即服了软,乖巧地喊了声:“明穆。”

沈长堂说:“我想告诉你什么,你自己想,想不通也得挨罚。”

哪有人这样的呀!

阿殷反问:“想通了又如何?”

沈长堂欺身上前,轻啄了她的唇一口:“想通了有奖励。”

…果然见到她还是忍不住要碰一碰,蜻蜓点水也是好的。

第73章

姜璇回包厢时,便见到自家姐姐整张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她左右张望,心想已是七月流火,按理来说没那么热了。

她问:“姐姐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阿殷轻咳道:“可能屋里有点儿闷,出去便好了。”

姜璇也没起疑心,更不会想到在她挑绣帕的期间,她姐姐被隔壁的登徒子侯爷耍了一回流氓。她拿了帕子出来,问:“姐姐,你看好看么?”

阿殷说:“好看的。”

姜璇又小声地说:“桂兰坊的绸缎铺子比华绸商铺的式样多多了,看得我眼花缭乱,有些绣工极其细致繁复,要绣出那样的功夫,怕是要练很久了。”

她看着桌面上的簿册,又问:“姐姐挑好了么?”

阿殷道:“挑好了,也给你挑了几匹,与商铺的掌柜说好了,他们按着样式取了布匹,已经往我们的马车送去了。正好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附近的食肆吃点东西便回去吧。”

姜璇方才过来时,特地注意了一下,隔壁的包厢已经无了声音,想来穆阳侯已经离开了。

想起穆阳侯,姜璇又不由默默地叹了声。

古人常言门当户对,诚不我欺。

只盼姐姐以后的路好走一点,若能的话,她宁愿拿一辈子不嫁换姐姐生来荣华富贵,什么青州李氏,黄州刘氏通通都让一边去。

另一边。

刚刚偷香窃玉完的沈侯爷悠哉游哉地闻着刚刚烹好的新茶,茶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言深瞧自家侯爷这副模样,便知他与殷氏相处得不错,遂斗胆了问了句:“侯爷,属下有一事不明,望侯爷赐教。”

沈长堂微抬下巴。

言深会意,问道:“侯爷想讨殷姑娘欢心,何不直接暗中让殷姑娘进了核学?又为何不直接告诉殷姑娘?倘若殷姑娘领悟不出来,侯爷不是白费心思了么?”

在言深看来,侯爷这般做法太磨蹭了,直接当一记东风,送她入核学,再寻了机会铲除了陆岚,最后再来一记东风,送她去永平。

沈长堂摇首道:“你不懂她。”

他搁下茶杯,踱步走到窗前。

楼下停了辆马车,她那妹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噙着温柔的笑容,安静地听着,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地落下,照在她的眉间,宛若有一道柔光。

他看着看着,冷厉的轮廓也不禁柔和了下来。

“她现在跟着我,心底仍然是作了有朝一日我不要她她便要自行离开永平的打算,哼,在她心里,本侯仍然是个恃强凌弱的大恶人。她不想依附于我,她能信得过的人只有她自己。”

言深干巴巴地咳了声。

…真没想到能从自家侯爷嘴里听到对自己认知如此深刻的话语。

他又道:“她是个聪明人,会领悟我的话。我不能直接告诉她,只有她自己领悟才会深刻,以后才懂得举一反三。陆岚也好,邓忠也罢,都是她的试验。她得迅速成长起来,以后方能在永平如鱼得水。”

他又叹息道:“她一日不能依附于自己,便不敢拿出真心,她想要一条退路,本侯给她便是。”

马车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沈长堂转过身,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若试验通不过,她背后还有本侯这条最大的退路。”

“芙蓉蛋又软又滑,巴掌大的小碗竟能蒸出这么好吃的蛋羹,真是不可思议。”

“不说芙蓉蛋,连最寻常的时蔬味儿也如此清爽,哎,瞧着也不像放了什么好吃的佐料,怎地就比我平日里水煮的好吃那么多?”

姜璇吃一道菜便感慨一番,填了半肚子,只觉再来一桌也能吃得完。

阿殷笑说:“我们下回再过来吃,说不定吃多几回你便能尝出厨子在菜肴里放了什么。”

姜璇道:“再好吃也没姐姐做的白面馒头好吃!”

阿殷看了眼桌上的四五道菜肴,两碗芙蓉蛋,她尝了半口,剩下的都落入了阿璇的肚里。她道:“再吃你就要胖得连门都出不去了!”

姜璇扁嘴说:“出不去我就在屋里呆着,横竖有姐姐养着我!我每天有两个馒头都能养活了,很好养的!还能帮姐姐扫地干活,做衣服绣花样。”

阿殷乐了,道:“别,我还等着把你养得娇花似的,嫁个好郎君呢。”

“我不要嫁人,我要陪着姐姐!”她说得天花乱坠的,把阿殷哄得眉眼弯成了月牙儿。离开桂兰坊的商铺后,姐姐便一直心不在焉的,她可是一路费劲心思哄姐姐开心。

阿殷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穆阳侯的话。

他忽然提起科举,又提起陆岚的母亲,到底是何意?偏偏他又不明说,跟打哑谜似的。阿殷想不出,便继续想。她有一股子的劲儿,他出的题目越难,她便越想挑战,非要想出来不可。

陆岚拎了一个食盒,低声与门边的侍从说着话。侍从看她一眼,又打开食盒,取出银针后,屋里走出另外一个侍从,对陆岚笑着道:“陆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陆岚道了声“谢”,方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了裙裾,跨过门槛,进了屋里。

“干爹,”她喊得甜糯甜糯的,搁下了食盒,才道:“我炖了木瓜雪蛤汤,养颜养肤,绥州水土不及永平,喝点汤对皮肤也好。”

她捧出了汤盅,倒出一碗。

“干爹为了岚儿的事情奔波,岚儿心底一直惦记着干爹的好。若无干爹,岚儿也无法进入核学。干爹的大恩大德,岚儿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服侍干爹。”

描了长眉的眼儿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雌雄难辨的味道,不紧不慢地看她一眼,声音又细又尖。

“从上官仁那儿动手脚,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陆岚笑得更是温顺,道:“辛苦干爹了,岚儿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干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抹了香粉的指尖儿捏上陆岚的脸蛋,邓忠笑:“你不像你娘,是个明白人。”

她纹丝不动地道:“干爹说的是。”

陆岚离开时,左脸右脸都肿起来了,她低头匆匆地往自己住的院落行去。陆岚离开后不久,邓忠那边便有随从进来。

那随从低声在邓忠耳边道了几句。

邓忠闻言,眯了眼:“穆阳侯对李氏是上了心,朝中倒是帮了李家不少。洒家道他来绥州为了殷氏,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隔壁青州的李家。”

随从问:“那殷氏…”

邓忠道:“盯着她费人手,撤了。”

“是。”

江满此刻很是着急,他踱步了几回,忍不住,说道:“少东家,你别急。东家总会出来的。”

核学外,站了两人。

一人是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江满,另一人则是板着脸的上官仕信。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即便有也是极其短暂的,可这个表情,据江满观察,已经维持了两天。

以至于,上官家上上下下的人难得见着少东家就绕远路走。

忽然,上官仕信迈开了一步。

江满吓得抱住上官仕信的胳膊,道:“少东家!核学禁地你不能闯啊!”

上官仕信道:“父亲在禁地里,是为了躲我。”

江满道:“…也许是少东家在忙事儿?东家又没做什么事情,怎么可能躲着少东家您呢?”

上官仕信冷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父亲。”

他拧了眉,忽然又收回步伐,转过身,往西边的花园走去。江满总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跟在上官仕信身后,道:“少东家你去哪儿,等等我。”

入了夜,上官仁从核学的后墙爬了下来,又蹑手蹑脚地贴墙而行,四处张望,见无人时方迅速经过穿山游廊,跟做贼似的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推门,堆了笑,说道:“琳儿,今天…”

话音戛然而止。

屋里坐着的除了他爱妻林氏之外,还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儿子。

上官仕信道:“父亲忙完了?菜给你留了,在偏阁里,还是热的。”

林氏对他摇摇头。

上官仁只好道:“居然摆了你老子一道…”

上官仕信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扶着上官仁的胳膊:“不,姜还是老的辣。”说着,又扭头对自家娘亲一笑,说:“娘,儿子借爹用一用,半个时辰后还回来。”

上官仁道:“一炷香的时间足矣,等我一起散步消食。”

偏阁的门一关。

上官仕信开门见山地道:“我要看阿殷的核雕。”

上官仁严肃地道:“斗核已经结束,人选已出,你何必如此执着?你雕核多年,又岂不知核雕讲究眼缘?我们上官家是为圣上选拔核雕人才,选的不是最好的核雕,而是能迎合圣上心意的核雕。考核标准自然也是依照圣上心意而来,你…”

话却是说不下去了。

上官仕信平静地看着他,怪他娘把他的眼睛生得太像她,被他这么一望,扯不下去了。

他叹道:“子烨啊,我们上官家的人最忌讳的是干涉核学之事。”

上官仕信问:“我只要爹的一句话,你碰过她的核雕吗?”

上官仁说:“爹也只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娶她?”

上官仕信说:“这是两码事。”

“不,”上官仁摇头,他目光前所未有地凝重,说道:“你想娶她,她就不能进核学。”此话说得笃定,让上官仕信一怔,他说:“她一直想进核学,还想去永平当核雕师,我若娶她,愿等她从永平回来。”

上官仁拍拍他的肩。

“你若不满我的做法,这几年你便拾起家业吧。待你接手了,你想如何做,我绝不拦你。”

第74章

姜璇跟在阿殷的身后。

阿殷走的步子略快,姜璇跟了会没跟上,一双好看的杏眼眨了眨,也不着急,索性慢慢地走着。打从那天出去买东西回来后,姐姐便一直心不在焉的。

姜璇很熟悉这种状况。

以前还在恭城时,也遇到过。那会她们年纪还小,祖父给姐姐出了核雕的难题,姐姐百思不得其解,困惑了好几日,亦是这般琢磨着,不吭一声地闷头想着。只要不打扰她,待她想出来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