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苦肉计,显然有些管用。

阿殷有点心疼沈长堂,说:“你想要什么准话。”

沈长堂道:“圣上传召你了,他与你说了什么?要是惹你生气了,你气我便好。圣上不比我,脾气没那么好。”阿殷一听,瞪大眼睛道:“你脾气叫好?”

当初在恭城,就差点没被他的坏脾气弄死。

沈长堂一本正经地道:“当皇帝的人,都是高高在上,脾气自然不会好,可我不一样,脾气坏,为了你愿意改。”

阿殷真是拿他没办法,好端端的就跑出句情话来,让她的心坎软得一塌糊涂。可她知道,这一次不是随便哄一哄便能作罢的事情,皇帝的态度今日是赤裸裸地表现了。

她道:“明穆口中当皇帝的人,今日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我无法回答。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她无比直白地道:“我与你的事情,他早已知晓且不同意,我一直以为是身份的问题,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沈长堂不由一怔。

阿殷挣脱了下,发现自己能够挣开他的怀抱,三步当两步地的进入屋里,带上了房门。

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慢慢地垂下,她无力地贴在门扉上。

门后的沈长堂沉默许久,最终无声地离去。

沈长堂一走,阿殷睡得更不好了。次日清早起来时,眼皮子都是肿的,阿殷唤人取了冰窖里的冰块,敷衍地敷了几下,待没那么肿后,才让下人把早饭送来。

她用早饭时,范好核例行过来向她汇报昨日清辉楼的情况,以及各种大小事宜。

今日范好核汇报完毕后,面色有点儿沉重,他道:“大姑娘,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讲,与赌树有关的。”阿殷一听,道:“不是让我们的核雕技者都远离了赌树?是谁明知故犯?”

范好核摇首道:“跟我们清辉楼没关系,跟您的弟弟有关。”

阿殷愣了愣,她道:“我弟弟?浩哥儿才多大,怎么可能去赌树?”一顿,阿殷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常年在外经商的弟弟殷明朗,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归家,这几年也不知做了什么,时常没有消息,以至于阿殷去绥州后,几乎要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她问:“是我大弟弟?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范好核道:“朝廷并未明面禁过赌树,也未允许过,所以众人都是私底下悄悄进行。近来有人在百越那边赌树,装作商人运来永平,恰好遇上朝廷今早新颁下的禁令,便成了第一个杀鸡儆猴的,而大姑娘您的弟弟正好在其中,”范好核轻咳一声,道:“如今被关押在牢狱里。”

见范好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殷道:“有话便说。”

范好核说道:“据我所查,大姑娘您的弟弟似乎不止赌树这一桩事,这一回不仅仅是运来永平贩卖,而是开了个小型赌场聚赌,所以才正好撞上朝廷这道禁令。”

阿殷瞠目结舌。

赌树朝廷确实以前没有禁令,可聚赌却是犯法的。

范好核又说:“之前曾经因为欠债进过百越的牢狱,统共三次,约摸一年半的时间,后来安分了半年直到今日。”

阿殷只觉头疼,以前尚在恭城时,父亲便好赌得很,万万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她这大弟弟常年不归家竟是因为进牢里了,可还年年装作在外做生意挣了银钱往家里送礼,原来都只是假象。

范好核问:“大姑娘打算怎么办?要把人捞出来吗?”

阿殷冷道:“捞什么,先晾他一段时日,横竖死不了。”待了一年半的牢狱都没让他醒过来,这一回不来次狠的,他又怎能记住教训?

范好核当即明白了阿殷话里的意思。

人是要救的,但得让他吃点苦头。

他道:“我明白了。”

五日后的晌午时分,阿殷刚在清辉楼授完课,正打算歇一会时,范好核匆匆地来了。打从来了永平后,阿殷便很少在范好核的面上见到这么慌张的情绪,她神色微凝,问:“发生何事了?”

范好核说道:“大姑娘,大事不好了。”他迅速地道:“您父母来了永平,如今正跪在我们的宅邸面前,求大姑娘您救殷明朗。我知道后立马让人请两老进去,可两老固执之极,非得跪在府邸前,说是见不到大姑娘您就不起来。现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两老逮着一个人就开始说自己的苦楚,将…大姑娘您说得十分…不堪。”

爹娘在外头痛诉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孝字当头的时代里于阿殷而言显然是件极其毁名声的事情。

阿殷冷静地道:“立马备车回去,你留在清辉楼里。”

范好核应了声。

一顿,阿殷又道:“再让人去查查,我爹娘究竟何时出发来永平的。明朗出事不过五天,恭城到永平,以我爹娘的年纪起码要两个月,我娘又没带上浩哥儿,显然是有备而来,尽快查出这两个月里有什么人在恭城与我爹娘接触过。”说到这里,阿殷又敏感地嗅到一事:“明朗聚赌之事也查查,我不信明朗在牢狱里待了三回,第四次居然敢来永平聚赌了!”

范好核又应了声。

阿殷这才快步上车。

回到宅邸前,果不其然,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宅邸里的随从三两成群分批劝说,分批挡住看热闹的人,这才不至于引起骚乱。

阿殷疾步上前。

不等殷修文与秦氏嚎哭,阿殷已经先一步开口:“想救人立马跟我进去。”

殷修文道:“你先救了朗哥儿!我没见到朗哥儿,就一辈子跪在这里。”秦氏低着头,嗫嚅嗫嚅地道:“阿殷,你救救你弟弟吧。”

此时的阿殷早已非彼时的阿殷,她没有因为两老的固执而着急。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喊道:“爹,娘。”

随后,慢慢跪在两老中间,用极低的声音道:“爹娘跪在这里时,可有考虑过女儿的名声?我知道没有,名声已毁,我也不在乎再毁得更彻底。殷明朗是在牢里,爹娘可信再跪在这儿,女儿有一千种的法子让朗哥儿今生都出不了牢狱?”

她明明这么温柔地笑着,可眼底却是冰冷之极的寒意,令殷修文两老不由打了个寒颤。

阿殷道:“爹,娘,我数到三,你们若不愿跟我回府,我只好拿弟弟出气了,牢里又黑又脏,不小心丢了条胳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殷修文立马爬了起来,秦氏亦跟着站起。

有侍婢前来扶阿殷,被阿殷摆手拒绝了,她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侧过身,道:“爹娘,请。”

第133章

亭台楼阁如画,飞檐翘角似要凌空而起,为苍穹添上浓厚的墨色。殷修文看得瞠目结舌,外头看起来与一般宅邸没什么区别,没想到一进来竟如此雕梁画栋。

殷修文登时心里不平衡了,女儿在永平住好房子,怎么他就非得窝在恭城那样的破地方?此时此刻的殷修文早已忘记当初被女儿管制束缚的不满了,他甚至在见到这样的好房子时,已经开始盘算要把还留在恭城的浩哥儿以及二房三房一起接过来,从此宝马香车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秦氏尚未从女儿的变化回过神来,加之又见到府邸内的富贵,脑子晕晕乎乎地跟在殷修文后面。

穿山游廊一过,阿殷方停下脚步,脸上堆了笑,道:“爹,娘,你们先住这儿,我让虎眼和虎拳侍候你们,有事和他们说便行了。”

态度与之前在府邸外截然不同。

殷修文如今已经搞不清女儿的想法了,只知孝字当头,她再有能耐也跨不了这道坎。不过如今儿子还等着女儿救,殷修文态度也稍有软化,道:“你可不能让你弟弟吃苦了,瞧瞧你过什么日子,你弟弟现在过什么日子,早点把朗哥儿接出来才是正事。”

秦氏也一直惦记着儿子,但对方才女儿的态度心有余悸,声音低低的,说:“阿殷,今日是爹娘考虑不周,没想到这茬,我明日就出去给大家说明,一定不会毁了你的名声。”秦氏心里到底还是挂念这个女儿的,只是习惯了从夫从子,朗哥儿是她的长子,殷修文一说,她便什么主意都没了,直到女儿一语道出,她才蓦然醒悟。

阿殷扯唇道:“是么?”

秦氏眼眶红了:“阿殷,娘一直念着你,又怎么会害你?”

殷修文面有不悦,道:“天下无不是父母,你娘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还真想你娘给你磕头认错?你…”话还未说完,便被秦氏打断,道:“好了,少说女儿,你不是乏了么?赶紧去休息。”

殷修文还想说什么,直接被秦氏推着往里走。

殷修文有几分恼怒,这秦氏一来永平仗着有女儿撑腰,调教了一两年的温顺性子又消失了。思及此,殷修文倒是有些想念在恭城的日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过一瞧见这雕梁画栋的宅邸,殷修文又舍不得了,只好骂骂咧咧地进了去。

殷修文与秦氏来了,姜璇少不得去拜见。因着殷明朗尚在牢狱的缘故,殷修文见着姜璇现在的日子,不由迁怒于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最后还是秦氏打了圆场。

姜璇出来的时候,满心替自家姐姐不值得,可左思右想,摊上一对这样的父母,这辈子也只有认了,揩揩眼角,去了阿殷的院子里。

姜璇问:“姐姐要把大郎捞出来吗?”

阿殷搁下手里的核雕,说道:“不着急,再晾上一段时日。”

姜璇一想起宅邸里的殷修文与秦氏,不由心酸得很,说:“姐姐别伤心,姐姐还有阿璇呢。”阿殷笑了笑,道:“傻妹妹,你见我哪里像是伤心的模样?”她无比直白地道:“人呀,最重要的是要想开,爹娘如此,我们不是早已知晓了吗?早在爹娘要拿我换取浩哥儿的前程时,我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你也不必伤心,爹娘在的这段时日多留在你的院落里,少出来,过段时日他们便会离开了。”

姜璇闻言,愣了愣,道:“老爷似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永平了,今个儿还和我说打算把浩哥儿还有二房三房都接过来。”

阿殷说:“父亲会想离开的。”

姜璇眨眨眼,登时安心下来,姐姐这般模样定是胸有成竹,遂也不再多问,又暗地里盼着两老赶紧离开,省得让姐姐心里难受。

次日一早,阿殷用早饭的时候,殷修文带着秦氏过来了。殷修文一坐下,便追问:“朗哥儿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阿殷招呼下人添多两份碗筷,才慢条斯理地道:“弟弟当众聚赌,见者众多,得费些时日才能疏通关系。”

姜璇在一旁默默地吃饭。

阿殷又说:“爹娘可是打算不回恭城了?”

殷修文道:“回什么?你在永平安家了,我们当然也要在这里。”似是怕女儿反对,他强调道:“我是你爹,生你养你几十年。”

阿殷笑说:“爹生我养我几十年,自然是该享福了,我这便唤人打扫二姨娘和三姨娘的院落,浩哥儿学堂的事情也吩咐了范好核去准备。我一个人在永平也颇为寂寞,有爹娘和几位姨娘陪着,迟些还有几位弟弟在,宅邸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说着,忽然重叹一声,道:“不过永平遍地是大官,出门在外容易得罪人,我再有能耐,也只是个核雕技者,且前阵子还…”话音猛然一收,她一副说错话的模样,惊慌失措地喝了口茶,才说道:“总之父亲在外万事小心。”

殷修文不以为然。

“我还能在永平这儿掀起什么风浪来不成?”

阿殷道:“父亲说得是。”

殷修文有了女儿的保证后,便没那么担心儿子的安危了,想着要不了几天便能见到儿子了。秦氏倒是问了阿殷能不能去探望朗哥儿,阿殷也说得等着。

永平遍地繁华,殷修文心痒难耐,没过多久便驱使虎眼虎拳两人驭车出门,还问阿殷拿了银钱。

阿殷给得很是大方。

殷修文坐上华车,登时有种过上了大老爷生活的感觉,他在车里喊:“虎眼虎拳,去永平最好的酒肆!”外头的虎眼虎拳没有应声,不过马车却动了起来。殷修文冷哼一声,心里道: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他长子出来了,让女儿在永平捐个官,他成了官老爷父亲后再看看怎么整治他们。

马车一颠一颠的,殷修文也不知颠了多久,终于颠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掀开车帘。这一望,不由呆了。周围早已无了繁华的喧嚣,只剩一片荒凉。

殷修文喊道:“虎眼,虎拳。”

然而回答殷修文的只有一声闷哼。

他推开车门一看,虎眼虎拳不知何时已被人踩到地上,那么壮硕的身子如同一滩烂泥毫无用武之地。一把锋利的刀刃横上了殷修文的脖颈,刀刃的主人长了张刀疤脸,看起来格外狰狞。

他阴森森地一笑:“你是殷氏的父亲?”

殷修文道:“我就是,你是什么人?”

那人又是阴森森地一笑:“你的好女儿可是好本事啊,与我们东哥抢生意,守了这么多天,总算逮到空子了。”说着,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放开虎眼。刀疤男人又道:“回去告诉你们东家,想要自己的父亲就拿钱来赎,再给我们东哥磕上几个响头,不然等着给她父亲上坟吧。”

虎眼一离开,刀疤男人耍着刀子,好几回险些戳上殷修文的眼。

殷修文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面色惨白,哆嗦着:“别…别杀我。”

刀疤男人道:“不杀你,只不过你女儿欺人太甚,不在你身上讨点什么,我们东哥的气顺不了。”说着,招呼兄弟们蜂拥而上。

等殷修文安全回到宅邸时,脸已经肿成猪头,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细缝,耳边只能听到阿殷冷静的声音,道:“赶紧找郎中来,金银坊的闵东简直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动手!我这几个响头不能白磕了,这种人就得以暴制暴,报官治不了他!范好核清点人手,我得亲自过去一趟。娘,你好好照顾父亲…”

后面说了什么,殷修文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昏昏欲睡。

等殷修文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他刚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屋外蓦然响起脚步声,只听有人喊道:“安爷,殷氏的父亲醒来了。听说殷氏为了她父亲给闵东磕了几个响头,想来是极其在意自己父亲的,趁殷氏带人去与闵东算账的时候,我们来了个渔翁之利。闵东真是个傻子,就只懂得要几个响头,我们这回拿他父亲一半清辉楼,你说殷氏会答应吗?”

安爷轻笑一声:“不答应也无妨,那殷氏不是亲戚挺多的吗?听说还有几个弟弟,这次换一半清辉楼,下次抓她弟弟来换另一半。她在永平这一年混得风生水起,得罪的人不止一打,我们动不了她,她家人难不成还动不了?他父亲多大了?”

“回安爷的话,看起来约摸有四五十了吧。”

“手也用了这么多年了,是该歇一歇了,殷氏要是不答应便卸了他的手吧。”

屋里的殷修文恐慌之极,怎么想也没想到女儿仇家这么多。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女儿用早饭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再想想她突然转变的态度,登时明白过来,哪里是真心想让他颐养天年,分明是拿他来当箭靶子!

第134章

殷修文想明白之际,外头吵吵嚷嚷的,没一会黑暗里透出一丝亮光,来者于殷修文而言,有点眼熟,正是虎拳。虎拳解开殷修文身上的粗绳,道:“老爷放心,范总管已经带人闯进来了!”

只听外头刀剑声起此彼伏,殷修文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么一折腾,直到天将亮,殷修文才安全回到宅邸。此时的殷修文早已无了力气,由仆役抬着。阿殷匆匆而来,焦急地喊了声“父亲”。殷修文臭着张脸,爱理不理的。

过了几天,殷修文的脸总算没那么肿了,阿殷与姜璇一道过来请安,早饭间提起接浩哥儿与二房三房的事情时,殷修文拉长了张脸,道:“接什么接,他们没这个福气。”

阿殷露出惋惜的模样。

殷修文见着了,更加确定阿殷心怀不轨,果真是想把一家子拉来当箭靶子,气得牙痒痒的,偏偏又是女儿亲自救他回去的,他什么都说不得,只好暗自生闷气。

再看偌大的宅邸,殷修文头一回觉得自己没命消受,女儿的仇家太可怕!

他道:“赶紧把朗哥儿接出来,你别想朗哥儿留在这里,朗哥儿还要回恭城娶媳妇。”他本来想要点钱的,可一看阿殷看似云淡风轻的笑里暗含着一丝阴恻恻的杀意,令他不由想起那一位长满刀疤的壮汉,敢这么镇定地与这些人打交道,想必内心也是善良不到哪里去,万一起了杀心,他可就是客死他乡了。

她连拿一家子当箭靶子的事情都做得出,再过分点,就是杀人了!

殷修文觉得自己惹不起这个女儿了,冷了脸,底气极其不足地道:“总之快点把朗哥儿带出来。”

秦氏是听从丈夫的,这几日的事情也是看在眼底,顿觉永平举步维艰,富贵果真是拿命换来的,有几分心疼女儿。可一想到家里的浩哥儿,还有尚在牢狱中的朗哥儿,秦氏的那几分心疼又悄悄地消失了,化作了沉默。

阿殷回到自己的院落后,唤来范好核。

范好核禀报道:“姑娘请放心,人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任何纰漏。”

阿殷笑说:“你办事我是越来越放心了,自然也是信得过的。明朗在狱里如何?”

范好核道:“依照姑娘所言,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一顿,范好核又道:“不过我已经打通了关系,姑娘想何时把大郎捞出来都可以。以老爷现在的心情,恐怕是巴不得马上带着大郎回恭城了。”

阿殷说道:“明朗的事情还不着急,让他在牢狱里多吃点苦,这才长记性,爹娘那边也是,常常好了伤疤忘了疼,倒是劳烦你们了。”

范好核连忙道:“姑娘这话说得严重了,为姑娘办事是小人理所应当的。”

似是想起什么,阿殷道:“可有查出来?”

“回姑娘的话,我问过老爷和夫人,夫人说是在老爷喝酒时无意间听到的消息。老爷在酒肆新认识了一个酒友,唤作老陈,是永平人氏,连下跪这主意都是老陈出的。”

阿殷微怔:“永平人好端端跑去恭城做什么?”

范好核问:“姑娘可能察觉出是什么仇家?”

阿殷第一个想到的是皇帝,可是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对。皇帝要弄死她,根本不需要从她家人身上下手,绕的圈圈太多了,且这几日看来,事情并非大事,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换句话来说,皇帝的手段要是如此,未免太低端了。

阿殷否认了皇帝。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老陈是永平清兰坊的伙计,常年给李家供酒。几个月前,有人捡到李蓉的丫环与老陈说话,第二天老陈便辞了青兰坊的活,赶往恭城。”

范好核反应过来,连忙施礼。

“拜见侯爷。”

沈长堂倚着门框,摆摆手:“不必多礼,往李家身上查。”

范好核看了眼阿殷,直到阿殷轻轻点头了,才无声退下。沈长堂对阿殷道:“你的下人对你够忠心。”阿殷搁下手里的茶杯,问:“你怎么来了?”

语气淡淡的。

沈长堂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开,而是问:“不用上早朝?”

“病了。”

阿殷抬眼看他,瞳眸乌亮,一点儿病起也没有,懒懒地横他一眼,手腕微旋,又被他握住,犹如钟鼓低吟,飘入她耳里:“相思病。”

阿殷仍旧神色寡淡。

见她不为所动,沈长堂又道:“你父母的事情不必担心,你在兰华寺时不顾寒暑,早晚念经为父母祈福之事已被众人知晓,孝心天地可鉴。”

“绥州兰华寺?我…”

“你没有,我知道。这法子是我母亲想的,但你总归去过。世人将孝字看得太重,我们皆是俗人,有些表面功夫不得不做。”

阿殷神色微动,道:“多谢沈夫人了。”

沈长堂离开的时候,仍然只字未提皇帝。阿殷也不曾主动提起,见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有几分惆怅。沈长堂下了密道,他的唇角抿得绷直。

他不明白皇帝为何不喜欢阿殷,明明她连生气都那么好看,从发丝到毛孔,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来,可是皇帝偏偏就不喜欢她。为此,两人前日闹得不太愉快。

沈长堂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从皇帝身上感受到进退两难的难处。

出了密道,言深低声道:“侯爷,言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圣上那边加派了人手,他恐怕坚持不久了。”

沈长堂面色微变。

言深不解地道:“为何圣上对假元公如此执着?”

沈长堂道:“能拖一时是一时,拖不了便…”他在脖子前比了个动作。

言深了然。

殷修文在宅邸里养伤,秦氏自是在一旁陪着。殷修文不敢从阿殷身上要钱,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姜璇身上。他让下人把姜璇喊来。姜璇得了阿殷的嘱咐,推了好几次,然而最后一次秦氏亲自过来了,阿璇无法拒绝。

殷修文说:“等朗哥儿出来后,我们便回去了,一路上的盘缠都没开始准备,宅邸里的下人不知道我们恭城人的习惯,买的东西不合我们心意,可阿璇你不同,毕竟我们养你十几年,我们的喜好你最清楚不过。这几日阳光正好,适宜置办东西。”

殷修文的话一出,姜璇面皮薄,也只好应了。

阿殷在清辉楼,范好核也在清辉楼,姜璇想了想便带上七八人,拿着殷修文列的清单出去置办了。

阿殷说了一个时辰的课,嗓子微干,进了雅间后,才提起茶盅倒了一杯温茶。她边喝茶边思考着李家的事情。说是李家,倒不如说是李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