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薛姑娘。”狴犴欲向前,却被小维和貔貅挡住了去路。

“薛姑娘?”

薛以安冷笑,这个称呼不错,只不过三年,我便从你的“安安”、“娘子”变成了“薛姑娘”。

薛以安冷下音调,寒气道:

“我再说一次,我救不了你的爱人,请你离开,不要再骚扰我们母女。”

小维颔首:

“对,不许再捉念儿了。”

狴犴蹙眉,如听天书般的挠头:

“不是薛姑娘,你好像误会了…唔!”

狴犴一边说一边就又想往薛以安母女身边靠,貔貅生怕狴犴再使奸计,怒嚎一声便挥爪过去,恰中狴犴胸膛,众人就闻狴犴闷哼一声,登时半跪在了地上。

薛以安听声心里一紧,还是忍不住地回头看。

貔貅讪讪地看看自己的爪子,奇怪道:

“不可能啊,我只用了七分里,狴犴怎会接不住?”

“啾!流血了!”

薛以安听小维这么一说,循声看去,果然,狴犴的胸口已经暗红一片。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微颤的腿已经出卖了狴犴,受伤了?很痛?

薛以安手一抖,差点把怀里的若念扔出去。

要不是因为怀抱女儿,说不定薛以安会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

正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薛若念胖乎乎的小手却突然抚上娘亲的脸颊,奶声奶气道:

“娘,小叔叔好可怜。”

薛以安瞅若念撅嘴可爱模样,更是心疼,吻吻其小手吐不出半个字。

傻孩子,那哪里是叔叔,是你爹爹啊!

薛若念却不知娘亲所想,继续道:

“念儿乖乖,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乱跑?”薛以安质疑,小若念却诚实地点头,重重地“嗯”了句:

“貔貅、小维和小叔叔打架,念儿跑出去看,迷路,然后小叔叔救我。”

众人闻言皆惊,薛以安此刻更是恨不得好好打女儿一顿屁股。

难道是念儿自己趁着狴犴和貔貅打斗的时候跑了出来,又被妖魔所抓,狴犴救女儿才会受伤?

若念孩子天性,哪知闯了大祸,依旧喋喋不休道:

“刚才这里好多白飘飘哦,是叔叔嚯嚯拿刀把他们打跑的。”

念儿一面说一面还学狴犴模样挥刀,嘴里还配音地“嚯嚯”着,整得一群人哭笑不得。

薛以安此刻也没了功夫训斥女儿,正想着要如何面对狴犴,就听小维惊叫:

“啊,晕过去了!”

薛以安揪心地凝视狴犴一眼,再看看怀里还学着妖怪“白飘飘”飘荡呜咽的女儿,惆怅不已。

狴犴,你到底要我如何做?

回到紫竹林,慕女哄着若念睡去了。可不知是不是父女心相连,念儿梦呓中依旧嚷着“小叔叔”。

字字唤在薛以安心头,像水滴落在礁石上,不轻不重,久而久之,却蚀了洞、腐了心。

这辈子,自己怕是注定要对不起女儿了,不能给她快乐的童年,不能给她完整的家庭,爹爹就在眼前,却偏偏不能相认。

回头凝视在床上睡得香甜的狴犴,薛以安不知所措。

为何,老天要这样耍自己。

狴犴,你可知你叫“薛姑娘”那一声,比我这三年受的所有相思之苦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薛以安伸手,欲去抚狴犴刚毅的线条,可是脸颊到了手边,终还是止住了。

“放心,死不了。”

正踌躇着,门外却传来声响。

薛以安未回头,只继续凝视狴犴。

不用回头,也知是墨凝。

念儿不见了,他坐视不理;狴犴被众人抬回来了,他视而不见。

等慕女用仙法止了狴犴的血,这位大仙却终于出现了。

来的,可真是“时候”。

墨凝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也大大方方地在屋里落座,玩味笑道:

“有什么话就说吧,憋着容易肚子胀气。”

语气极其轻佻暧昧,似乎故意嘲讽薛以安的着急与不安。

这三年,墨凝与薛以安的关系微妙至极。当初要薛以安永世留在紫竹林,是因墨凝拗不过兰颜的请求,想让她远离是非之地,在此处安心养胎。但薛以安搬进来两个月后,墨凝就对自己的仁慈简直是追悔莫及。

薛以安全没有失婚的半点伤痛,倒是她的亲戚朋友们一个劲地往紫竹林跑,扰了他的清幽不说,最可恨的就是薛以暮,竟砍了自己半片竹林来给她的宝贝妹妹筑竹屋。

薛若念诞下后,仙界一片斐然。说墨凝与薛以安有奸情,所以被龙族休掉的;说薛若念是墨凝骨肉的;说薛以安痴情,赖在紫竹林不走,只为等墨凝一句“我爱你”的…应有尽有,本就与各仙友处得不大好的墨凝大仙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往日眼红这玉帝身前小文书的众仙人不惜走街串巷、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西母之后与墨凝大仙的“绝世佳缘”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此情境下,墨凝不是没想过“请”薛以安离开,谁料小妮子却在这住得很是舒服,轻挑柳眉,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离开了,反而给无事生非者留下口舌”,轻飘飘地就拒绝了墨凝。

反复之下,墨凝若说得急了,薛以安就勾着嘴唇娇艳媚笑:“大仙干嘛这么在乎那些流言?莫不是真爱上我了吧?”

“既然当初大仙要求我永世留在此处才肯救狴犴,现在又何必自打耳光?出尔反尔?”

字字逼人,句句挠心!

牙痒得想到这三年的恶仇,墨凝不禁冷笑。

“现在狴犴都找上门了,你打算如何?”

薛以安道:“不怎么办,墨凝大仙,如果你以为狴犴的到来可以赶走我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自己就是故意的,偏要拗上这个冷血冷骨的墨凝。墨凝虽刁钻傲慢,可为人亦算善良。若跟念儿去他处生活,反倒不如这紫竹林来得安全清幽。

墨凝似也有准备而来,道:

“我不赶你走,只是,来提个醒。”

“提什么醒?”

墨凝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轻声道:

“如果那个女娲后人死了,你这三年来的苦心就白费了。”

薛以安的背脊僵了僵。

这三年,墨凝想尽办法希望自己离开,那些所有所有的大道理…都不如这轻飘飘的一句。

再次瞅向床上的狴犴,薛以安重重叹气。

果然,老天从不眷念自己。

第七十章 若念莫离

狴犴抬了抬眼皮,胸口的痛楚一丝丝积聚而来,最后汇成一团,猛地冲撞向脑内某根神经,狴犴惊得一身冷汗,全身被牵动地酸痛起来。乍得睁眼,却瞅见一张放大了的小脸。

薛若念见“小叔叔”突然睁眼,也不害怕,反倒在其身上扭来扭去,顽皮地咯咯笑起来。

小手抚上狴犴粗糙的皮肤,薛若念咿咿呀呀地唤道:

“叔叔,吹,吹!”

“念儿,下来!”薛若念被人抱住,手却依旧在空中胡乱挥着,晃得狴犴脑袋发晕。待再抬眸,就只见一清秀可人抱着先前的小娃娃,面目表情地凝视自己。

这人,他是认识的。

强撑着疼痛坐起来,狴犴虚弱地唤了句:

“薛姑娘…”

是了,这人她认识。刚刚,她还凶巴巴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可不知为何,他全无半点厌恶之情,似乎…那一巴掌本就是自己该挨得,理所应当。

薛以安眨眨眼,才调整眼中焦距地扯出丝笑容。

“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不知为何,狴犴觉得这笑容有点牵强。

薛若念抬头看看娘亲,似乎听懂了话中责备自己的意思,不悦地撅嘴道:

“吹吹!念儿帮小叔叔疗伤!”

天真的小脸上写满认真,这模样倒终让薛以安开怀一笑。

“你吹吹叔叔就能好吗?小笨蛋!”说罢,薛以安还习惯性地在女儿脸上轻轻掐了把,动作极柔,却依旧能掐出水来般。

念儿自然不依,反抗地要扑上去给狴犴吹吹,却被刚进门的慕女抱住。

狴犴眯眼瞅慕女一眼,正欲开口对方却捷足先登道:

“四公子,这便是西母之后——薛以安。至于这小不点嘛,呵呵,是我家小少主,叫薛若念。”

一席话,说得和蔼可亲。倒是一竿子把前些日子狴犴在紫竹林门前吃的闭门羹一把抹净。

此刻,狴犴也注意不到那里去,闻言“薛若念”三个字,反倒不由自主地沉吟起来:

“若思莫弃,若念莫离;

莫离莫弃,白首相依。”

薛以安闻言一怔,呆呆地愣在原地不能言语。

薛若念却是孩子天性,听见几句兴口拈来的诗句里有自己的名字,欢喜得在慕女怀里胡乱蹬腿,嘴上一个劲叫嚷:

“若念,若念!”

薛以安握紧手中的拳,咬牙隐忍。

女儿稚嫩的声音扎得自己好不心疼,狴犴说得一点也没错,若思莫弃,若念莫离。当初女儿诞下,她脑里生生想的都是眼前人,如果你在身边该有多好,你当初吵着嚷着要个漂亮可爱的女娃娃,狴犴,我现在真给你生了个冰雪可人的女儿,可是,我们之间,却只剩下我淡淡的思念。

如若思念,何必离弃?

不离不弃,白首相依。

那一日,薛以安凝望窗外皑皑白雪,缩在被窝里怀念狴犴的体温,一字一句对慕女道:

“就叫若念吧。”

慕女颔首:“似思若念,倒说出了你此刻的心事。”

那一霎,薛以安只是含笑拥住女儿。

没人明白她的心思,爹爹、嫂嫂,都以为女儿的名字是在寄托自己的哀思,其实不然,自己只是在叙述一种愿望,一种这辈子大概再也不能实现的愿望:

若思莫弃,若念莫离。

薛以安负过身去,忍不住地起伏着。

这一辈子,绝不再让狴犴见自己一滴眼泪。

我答应过你,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床上的狴犴似乎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咳嗽声:

“我失态了。”

慕女何等聪明,哪有看不出来的,笑吟吟拍拍额头把话往边上引:

“瞧我这脑袋,做什么来都忘记了。”

说罢,便放下念儿,端着桌上的托盘移步道:

“狴犴公子为救我家少主受伤,现已无大碍,但是药还是得换的。”

慕女伸手接了纱布,正想替狴犴包扎,却被薛以安一把拦住。

仰望少主,薛以安眼眸闪亮,湿漉漉的水珠明显出卖了她此刻故作冰霜的表情。

接过托盘,薛以安坐下。

“还是我来吧,慕姐姐你带念儿下去。”

念儿听说要撵自己走,竟也乖乖地不作声,只眨眨眼睛,小声对狴犴道:

“小叔叔,呼呼!”

慕女知道薛以安有话要与狴犴讲,也就识趣地牵着念儿下去。

狴犴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念儿出了门,等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才忙回头,却恰恰与薛以安的眼眸撞个满怀,登时,看傻了眼。

薛以安心中波涛澎湃,可恼面上依旧要装出淡淡地说:

“狴犴公子如此看我是否过于无礼?”

闻言,狴犴黑脸当即红透,挠头结巴道:

“不,不好意思。”

可由于太过紧张,伸起的手臂又不小心牵引住了伤口,当即疼得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