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凝见芷清悲壮无比的模样,忍不住摇头。

“你好糊涂,等得我又如何?白黎已死,他的肉身不是你亲自所葬吗?”

芷清闻言大笑,“你现在怎么说也没用,狴犴心里无我,你们都是亲眼所见的。”

“你!”墨凝咬牙,气极道,“女娲后裔,你不要以为可以只手遮天,我问你,你身上被夙垠所打的伤明明已康复,为何又病成如斯模样?”

芷清不答,一副随便你怎么样的样子。

墨凝点头,“好,你不说我答。这三年,你明知自己的命数与狴犴相绑,白虎星降世、女娲后裔都全靠你们两人。你却自作主张,随意变幻真身获取大地灵气,收服下白虎星座下的七妖,又效仿女娲以泥土为料,用灵力塑造一孩童肉身,你真以为你想做什么本仙不知道?”

芷清垂睑看看自己的手,冷声道:

“墨凝,你说得没错。这三年,我面上假意答应龙族与狴犴培养感情,实地里悄悄收服了白虎星座下的七妖,又借用女娲之力塑造了一个孩童的肉身,我的心思你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那肉身,是给吾儿小札准备的。有了这个肉身,他可以继续完成女娲守护凡间的使命,我也可以安心离去。至于收服七妖,是为了以后的白虎星——小衍准备的。”

墨凝挑眉,“让小衍做白虎星?你倒是会自作主张。你留这么多后路,到底想做什么?”

芷清听后,不可遏制地笑起来,肩膀不受控制地发抖。

“白黎,你又何必多此一问?夙垠是什么样的上仙,你我都再清楚不过。当年他一仙胜战魔王、妖王两人依旧绰绰有余,更何况我等?此生…我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人,倒不如成全狴犴和薛以安,再模仿一次西母圣人…以我女娲之身大地之灵气封印夙垠,与他永生沉于湖底…”

闻言,镇静如墨凝依旧背脊微僵。

“你这又是何苦?”

芷清淡笑,眼里无泪,嘴却涩得发麻。

“我就是要你对我愧疚…无法忘记我,永生永世…”

说罢,芷清便猛地扑进墨凝怀里。

这一世,只求这一拥抱。触到温暖的胸怀,芷清终于,宽慰地哭了。

“白黎,生亦何惧,死亦何惧?”自己用尽灵力,最后打算与夙垠同归于尽,不是为了女娲的使命,不是为了造福凡间,为的,只是你这一个怀抱。

墨凝不语,只叹息地闭了眼,任由怀里的人泪若阑珊。

这情景,恰如当日,二郎神在西天门所见,桃花朵朵,绚烂无比。

却偏偏,被门外的小仙童小札看了去。

小札生性纯良,见状骇得不轻,只得赶紧捂住自己嘴巴,一溜烟跑了。

这一跑,自然去了大殿找薛以安。

一进殿,小札便大声嚷了起来:

“薛姐姐,祸事啦,祸事啊!先生他…”

“先生他…”

“他…”

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后面的话,卡在小札的喉咙里说不出口。

因为,殿内的薛以安正和狴犴抱作一团,纠纠缠缠,做着先生和女娲后裔相似的事情。

小札惊呆了,石化了,疯狂了!

这个世界,爆掉了!

第七十四章 命中注定

这个世界没有爆掉。

小札看见的也不是幻象,薛以安和狴犴的确扭扭捏捏地抱作一团,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在薛以安极力反抗、拳打脚踢之下,狴犴用尽全力地拥住薛以安。

事情还得从薛以安知道自己身世以后说起。

薛以安遣退慕女等人后,依旧心乱如麻,便去偏厅看正在午睡的念儿聊表慰藉。谁知,聊表慰藉的不止自己——狴犴端坐床边,手指轻抚念儿的小脸蛋,熟睡中的女儿似与其有感应,竟顺着粗糙的手指蹭了蹭,可爱得像只猫咪。

薛以安见状,心中突然有点吃味。

在紫竹林时,她对女儿虽严厉,小若念却是一口一个“娘”,粘自己得紧。自遇到狴犴,不知是否父女心灵感应,念儿吃饭要找“小叔叔”;喝水要找“小叔叔”;有时候睡着梦呓,嘴里还学着狴犴打坏人的样子“嚯嚯”作响。

薛以安彻底怒了!

狴犴察觉有人进来,侧首凝视,瞥眼就见薛以安两眼窜着熊熊燃烧小火苗,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勾勾嘴角,狴犴道:

“我们出去说话,别吵着孩子。”

薛以安一怔,心田缓缓淌过一阵暖流。顿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吃念儿的味,还是狴犴的味了。

出去说话,别吵着孩子。

在寻常人家,这话再自然不过。自己,却等了整整三年。

大殿内,薛以安与狴犴默默喝茶。良久,狴犴才道:

“薛姑娘,我和念儿很投缘,感觉就像自己女儿一般。”

薛以安低头,不语。

狴犴接着道:“现在的局势薛姑娘大概也知道了,我也就开门见山说了。其实并没有什么西母圣水,是我合伙与清儿骗你来龙谷。因为只有西母后人与清儿联手,夙垠才可能被封印。但是,作为封印的代价,其中一个人需要与夙垠同归于尽。”

薛以安抿唇,依旧不言。

狴犴喝口茶,顿了顿。

“我来,就是想问薛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薛以安募地抬头,水汪汪的眸子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狴犴,在我和芷清之间,你已经有打算有选择了?

狴犴深呼口气,忽略掉薛以安眼中针刺的光芒,笑得云淡风轻:

“雪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为难你,只是探探口风罢。”

薛以安埋首,手指攥紧。

狴犴道:“如果薛姑娘下了决定,那念儿以后我定将她当亲生女儿般抚养长大,如果薛姑娘下不了决心,也请知会一声。你知道清儿是个直肠子,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我想…一直陪着她。”

薛以安睥睨狴犴,眼雾朦胧。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痴心汉。她生,你活;她死,你亡。

狴犴直视薛以安,咳嗽道:“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两个人封印总好过一个人被困湖底来得热闹。”

啪!

狴犴自嘲的话换来的,是清脆的一个巴掌。

啪!啪!

又是两掌。

狴犴站在原地没动,任由薛以安用劲全力地挥在自己脸上。

薛以安倒真不客气,这两掌几乎花上了吃奶的力气,巴掌落下,脸就高高肿了起来。狴犴还是没动,薛以安却遏制不住地,哭了。

哭得稀里哗啦,恰如当年在祥福村的歪脖子树下,薛以安哽咽着说:

“我知道,你不想娶我。”然后嚎啕大哭。一样的难看,一样的楚楚可怜,不一样的,却是难以自控的悲伤。

扶住还在蔓延疼痛的心口,薛以安不能言语地盯住狴犴。

狴犴,你做得真好。

真好!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番铮铮誓言说得响亮,不过就是要告诉我,你与芷清同生共死,我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因为,你会像对亲生女儿般对待念儿。

若念,本就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狴犴摸摸嘴角的血,突然沉声:

“打够没有?”眼神如刀。

“打够了,是不是该换我了?”步步逼近薛以安,狴犴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薛以安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断断想不到狴犴会如斯反映。来不及开口,双肩已被狴犴用力地牵制住,用力得让人发疼。从肩上一直蔓延到心尖,心尖尖被沁出血来,乌黑乌黑的血。

狴犴的声音冷得让人瑟立:“为什么要打我?”

薛以安没答,狴犴锲而不舍地又问了次:

“为什么打——我——”

薛以安突然有点畏惧现在的狴犴,头瞥向一边。

狴犴声音有些起伏:“因为你恨我,因为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三年…三年时间…你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你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念儿,把我推向别的女人怀里,你更对不起我。”

这三年,狴犴并不好过。

薛以安难过,伤心,还有小若念可以宽慰,想狴犴想得发紧时,至少自己脑海里,狴犴的模样、笑容是整整的。狴犴却不可以,他没有了记忆,没有了往事,只剩下胸口发寒的寂寞,一阵一阵,在一个个夜里折磨着自己,如骨子里长了虫,一遍遍地噬咬自己早已遍体鳞伤的心。

狴犴能做的,就是抚着怀里的肚兜,莫名感受那份温存、那份美好,可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只知道自己心里装着个人,脑海里,却是空白的。这比拥有噩梦般的记忆更可怕!

“薛以安,你对不起我!”

薛以安全身战栗,“你,恢复记忆了?”

狴犴不答,只幽幽看着怀中之人,一切都不言而喻。

薛以安哽咽:“狴犴。”两字出口,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再也挡不住地落下来。

狴犴紧紧拥住怀中玉人,一遍一遍的唤:

“安儿,安儿。”

泣不成声,音走了调,怀里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记忆也是实实在在的。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既然你受不了我陪芷清同归于尽,那就得守着我,永远守着我。”

薛以安挣扎,想要逃出这个致命的怀抱,可是身体不听话,心不听话。

芷清怎么办?小札怎么办?夙垠怎么办?七妖怎么办?

她不知道了,都不知道了,通通不想管了,就此一刻,沉沦在狴犴的怀里就好。

就一刻,此一刻。

却被小札偷窥了去。

事后小札很委屈,“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太过分,居然在大殿就抱作一团,至少先生他们还是在房里。”

狴犴也很委屈,“我原本就在房里等安安来摊牌,谁知念儿却在睡觉,总不能在孩子面前亲热吧?”

墨凝最最最委屈,“情债是白黎欠的,为什么要我来还?”

还是老龙紫泽最稳重,看着孩子们纠缠不清的情情爱爱,顿时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不禁仰天长叹:

“这就是命啊!”

这果真,是命。

命中注定,我们相遇,命中注定,我们有此一劫,命中注定,我们因此更加坚守彼此。

大殿上,紫泽扫视下边一圈。

故作深沉地咳嗽声:“那现在打算怎么办?”

芷清噙笑,“什么怎么办?当初非要我们在一起,不过是想白虎星降世,现在小札已拥有肉身,小衍也答应担起白虎星的职责,还有什么问题?”

娇娘对小衍做白虎星的事情颇为担忧,摸摸小衍的白毛道:

“小衍啊,你可真想好了?”这孩子生性胆小,芷清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它如此听话?

小衍围着圆圆的虎脑袋,眨巴眨巴圆溜溜的黑眼睛,吧唧吧唧地舔起娇娘的手来。

娇娘叹口气,但愿这孩子长大后,真能成为一头猛虎罢!

紫泽看向手拉手的狴犴与薛以安,扬眉道:

“你们也已经决定了?”

薛以安笑而不答,贴在她腿上的若念看看娘亲,又看看新爹爹,怪叫一声。

薛以安抱起小不点,戳戳她鼻头道:

“我都听狴犴的,你说是不是,念儿?”

念儿眨眨眼,挥着拳头点头如捣蒜。

“爹爹最厉害了,嚯嚯!”能从小叔叔变成爹爹,慕婶婶说了,单凭这一点,爹爹就很厉害。而且自从有了爹爹,娘亲笑的比以前好看了,嗯…如果娘亲能不和念儿抢爹爹的亲亲抱抱就更好了。

狴犴经此一劫,倒也沉稳不少。只道:

“经过这三年,我们也不能分开,不能忘记彼此,与其煎熬,不如违抗天意在一起罢。这样总好过像爹爹你一样,等别人灰飞烟灭才追悔莫及。”

紫泽本听得频频点头,听到最后不禁伸着脖子“嗯?”了句,儿子愚笨,这样的话自然是有人教的,这个始作俑者嘛…

紫泽抬眼皮看看在狴犴身边笑得山花烂漫的薛以安,揉揉额头挥手:

“罢了罢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我管不着。”

大夫人沉吟,“其它的都好说,现下,只是要商量个对策对付夙垠。”

芷清道:“这个不难,后天,便是月圆之日。”

月圆之日,夙垠的灵力有所减弱,趁其不备,倒是个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