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孟勉说:“那还回家吗?”

回家吗。

回的。

她说:“您永远是我的家长。”

从你第一次参加我的家长会,以我父亲的身份,而那时也是第一次,我的家长会有人参加开始,您就永远是我的父亲。

霍孟勉笑笑,说回来就行,回家就行。

苏花朝又走到苏启正对面。

苏启正说:“花朝啊。”

“您照顾好自己。”她说。

“哎、哎、哎。”这句关心实在是太难得了,使苏启正都有些热泪盈眶了。

苏花朝说:“养好身子,等我……回来。”

说完,她转身,看向仍旧以着一开始的姿势静坐着的霍绥,她说:“阿绥,我没有碰她,从来都没有。”

霍绥仰头,靠在墙上,轻声道:“我知道,而且……我信你,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所以花朝,你能不能别走……

这句话,霍绥的骄傲使得他无法低头恳求,因此也埋葬在腹中。

苏花朝笑,说:“再见啊。”

她离开医院,是带着笑的。

而医院里的三个大男人,在商场上皆是叱咤风云的人,眼眶尽湿。

·

苏花朝走的那天,只有姜锦茜来为她送行。

姜锦茜以为她只是出去旅游,所以笑的一脸温柔,“我下个月就要生了,你会回来看我的吧?”

“我尽量。”她说。

“那得带礼物啦,这里可有你的干儿子呐。”姜锦茜指指自己的肚子。

苏花朝伸手,摸着她那跟球似的肚子,说:“一定会的呀,我干儿子我总不可能亏待他不是。”

两个人嬉嬉闹闹一阵子,广播里就开始放着航班消息了。

苏花朝最后,临走的时候回头,用力的、狠狠的抱住了姜锦茜,说:“保重,茜茜。”

姜锦茜拍了拍她的背,说:“玩的开心点,花朝。”

苏花朝眼里的泪水,辗转了好久,最后她用手背轻轻拭去,转身,头也不回的往里走了。

姜锦茜笑着目送她离开,可心里却总有一种预感。

她不开心,她好像永远不会回来了一样。

“花朝。”她大喊。

“早点回来,我等你呀。”

苏花朝脚步未停,往飞机里上去。

等到了飞机上坐下,偌大的商务舱里只有少许几人,她蹲在位置上,失声痛哭。

再见了,这座城市。

曾带给她无数欢笑与泪水,赋予她勇气与希望的地方。

再见了。

大年三十。

苏花朝坐上飞机,离开这座不孤城。

·

苏花朝的第一段旅程,是从西藏开始的。

她下了飞机之后高反严重,在医院住了几天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开始旅行。但说是旅行,她也没在别的地方有太多的走动。

只是望着布达拉宫,据说西藏的天,一直都是水洗一般的蓝,没有任何的杂质,蓝的彻底,蓝的触目惊心。

苏花朝排了很久的队伍,又沿着那高高的楼梯,那楼梯是真的多,像是永远爬不完似的。

后来她又去了大昭寺,跪在蒲团上的时候,身边鲜少有人。

也是,那段时间正是春节,大家都在家里悠闲过节,哪有人像她一样跑出来的。

人少,也倒清净。

她低头,对着佛祖絮絮叨叨说:

我有个母亲,她一生都动荡不安的,但是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好,佛祖啊,你就保佑她一辈子身体健康,万事顺意好吗。

我的爸爸,啊对,我有四个爸爸呐,不过我要说的是我的二爸,他呐,是个特别善良的人,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发脾气过,但是他的身体不太好,这些年都在吃药,佛祖啊,你让他好好的,身体好好的,等我回家陪他颐养天年。

我有个好朋友叫隋禹,他一直玩世不恭的,但我知道,他这个人是个好人,他现在在周游世界,佛祖啊,你就保佑他永远开心。

还有还有,我的茜茜,她就要生宝宝了,我希望她一直幸福,一直快乐。

还有,我有一位爱人。

他叫霍绥。

他这人脾气不好,性格也不太好,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吵架,但是他这个人,比谁都善良,也比谁都懂得珍惜。

他这小半生,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的,佛祖啊,你保佑他万事得偿所愿吧。

让他千万别在孤独无依,愿他一生幸福、圆满。

佛祖,谢谢你啦。

苏花朝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再出来的时候,她依依不舍的望着那金光闪闪的大堂,说佛祖,我还有一个愿望。

希望宣志译,生的时候没有受到过任何痛楚,死了以后也是一样。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呢,佛祖会不会没听到呢?

不会的,她那么虔诚、那么的虔诚,佛祖一定都听到了。

后来她在拉萨又待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某天,她住的酒店的大堂里,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花朝,你回来了。”他说。

苏花朝眼神平静的看着莫绍棠,“你怎么过来了?”

“爸他不放心你。”

苏花朝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带着他回了房间。

到了房间之后,莫绍棠递给了她一只手机,显示通话中。苏花朝不明所以的接过,喂了一声之后,透过电流,传来对面哭哭咧咧的声音,

“花朝姐,你怎么才接电话呀。”

是小左。

苏花朝露出了个笑来,她走到阳台处,和小左说话。

小左在那头,一股脑儿的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给交代了。

她说宋舒怀从朝九退出了,她继续做怀舒视频了,朝阳把朝九还给我们了,工作室里大家还在做着工作,花朝姐我和小右把事情都给处理好了呢,你要是想玩,就接着玩,我们等你回来。

她还说,我听我爸说,隋阿姨身体恢复了,她回到北山住了,你别担心。

她还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呀,叫傅遇,霍大哥找了个学校,就在我家边上,我没什么事都会过去看他的,你别担心。

她最后还说,花朝姐,你玩的开心点。

苏花朝说谢谢你哦,小左。

挂了电话之后,她靠在躺椅上,沉默的看着远处天空。

好久之后,莫绍棠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封信。

说,这是霍绥让我带给你的。

苏花朝抬头看着牛皮纸信封,眨了眨眼,接过,“什么东西呀?”

“他什么也没说。”莫绍棠在她身边坐下。

苏花朝打开信封,发现那信并不是霍绥写的,是隋佳蓉写的。

花朝:

人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会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爱才是最重要的,被夺走的婚姻和家庭,渐渐远去的丈夫和孩子,因为这些,我对你就无法喜欢。可直到那天,我被阿绥抱着,我听到他叫我妈,撕心裂肺的。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儿子,一直都是我的儿子,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天我醒来,看到他憔悴的在我身边看文件,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后来有一天,窗外突然有了大太阳,我拉他出去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整个人昏昏欲睡,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说了句,“花朝,别走。”

我坐在旁边,看着我向来骄傲的儿子,眼里有了眼泪。

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不了解他。

花朝啊,我这个人愚昧,现在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老太婆。

我们阿绥啊,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爱你。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十年,都没有停止过。

花朝,对不起。

……

苏花朝抿唇笑着,眼里隐有泪光闪烁,她把信封放在一侧,抬头,看着远处日光,阳光正盛,蓝天白云,万物祥和。

·

莫绍棠陪苏花朝待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苏花朝不经意间说了句,爸他的身体需要人照顾的吧,你不回去吗?

莫绍棠眼里有一丝惊喜闪过,他说回去,现在就回去。

他买了隔天的机票就走了,临走前,给苏花朝塞了一张银行卡,说:“这是哥的心意,你出门在外,总得有点东西的,花朝,别拒绝。”

苏花朝现在的心气已经比以往平和的多了,收下了,放在口袋里,笑着和他摇了摇手,说再见啊,莫绍棠。

送走莫绍棠之后,她又坐飞机去了上海,辗转几番,去了欧洲。

去欧洲也不是一时起意,她看到Facebook上隋禹的定位是在欧洲,这几天他发了罗浮宫的照片,苏花朝想,或许去那边试试,说不准就能遇到隋禹了呢。

她现在的心境和之前真的是截然相反了,与离开南城时的孤寂、落寞、痛不欲生完全不同,完全是抱着旅游的心态来的。

可是她在巴黎待了两天,都没有偶遇到隋禹。

仔细想想,这座城市这么大,遇到一个人的几率,大概都有万分之一了,哪有那么容易呢?

后来她走到运河边上,那时正是傍晚,黄昏的余韵扔在,橙色暖光照在水面漾出一层又一层的细碎星光。

苏花朝笑着看在运河船上的情侣们暧昧攀谈,也笑着看身旁的情侣们相互拥吻。

心里也会情不自禁的想一个人。

想他那么冷血的人,也有个温情的时刻。

想他们也在南城的护城河边深情拥吻。

想他也抱着自己,温柔说,我这辈子,除了你,总不会有别人。

太多太多了……

原来他也有过那么好的时候。

苏花朝趴在护栏上,积压了多日的眼泪,终于开闸一般倾泻而出。

这一个多月的平静,到底是破了冰河水面,如海啸沸腾,如火山迸发。

这条运河这么长,够不够承载我的悲伤。

走过了这么多路,见过了那么多人,可到头来,我的眼里,却也只装得下他一个。

苏花朝无声的哭着,她长大了嘴,想着自己现在的形象可真是糟糕透了,但那泪意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

她越是悲恸,越是难受,心里面那人的轮廓越是清晰。

直到这一刻,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响:

回去吧,回他的身边去吧。

这一生,真的只有他,也只能有他。

海上繁花是他,万家灯火是他,春风满面是他,冰雪浮云也是他,这么多年,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时的热闹酣畅,也是大梦初醒时的侥幸余生。

是终生,是长爱。

第53章

霍绥是在隋佳蓉身体确认没有大碍之后, 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找苏花朝。

他知道她在拉萨,上的那班航班信息他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天他也在机场, 只是隔着监控屏幕, 看她。

沉默而又宁静。

边上小张说:“霍大哥,真不过去吗?”

他沉默的摇摇头, 去有什么用呢?他到底没有勇气出现在她的面前,果敢的拦住她让她不要走, 而且她的心里已经做好了远走他乡的准备, 无论怎样, 都无法改变。

这些年,他知道,自己是亏待了她。

可是母子亲情, 确实是难以割舍的。

多年前他曾被她问过一个问题,特俗,问题是:“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他的回答是, 救我妈。

苏花朝撇了撇嘴,翻身,离他远远的, 但他长手一伸,把她捞进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轻语:“然后和你一起死。”

他给她的爱,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但却是他能给的所有。

自私,又变态。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大彻大悟。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交代好,又嘱托程叙之帮他好好照看着晚五和朝九视频,是的,他把朝九给拿回来了,从宋舒怀和冯攀的手里。

傅遇并不想回苏园,霍绥原本打算送他去程叙之那儿的,但思来想去,大过年的也不太好,而且傅遇也不想去,于是,他把傅遇托付给了莫绍棠。

莫绍棠那天的反应很奇怪,“看看咱仨,一个是她现在的继兄,一个是她以前的继兄,一个是她现在的继弟。”

“……”霍绥面无表情的把傅遇交给他,自己一个人,拖着个行李箱,去了拉萨。

下了飞机之后,他直奔苏花朝住的酒店。

其实找苏花朝的行踪很简单,找银行消费记录就行了,霍绥自己本身就是在银行工作的,弄到这个真的是再简单不过了。

他在酒店前台check in的时候,就遇到了苏花朝。

那天她裹着块披肩,穿着条长裙,如瀑般的长发倾泻满背,美得不可思议,霍绥喉结微动,拿身份证的动作都不利索了,整个人躲在大堂的柱子后面,遮挡住外面的大片视线。

他看到她笑的温温和和的,闪身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