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外有个报刊亭,他过去,买了包烟。

买完之后蹲在医院停自行车的地方,这块儿没什么人,就是风有点大,还好有个板凳能凑合坐一下。

霍绥半佝下身,发现自己坐这么点儿高的板凳竟有些吃力。

等坐下之后,他拿出烟和打火机,右手拿烟,左右拿着打火机点,有些费力,磕磕绊绊的把烟给点了。

没抽。

单放着。

他就闻闻。

即便苏花朝不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敢抽。

他答应过她的,就是一辈子答应她,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允诺过她的每一句话。

霍绥仰着头,看着那方寸天空。

时下已经是春末了,天空里也有那么几颗星,住院部楼层很高,但大多都已经灭灯睡觉了。身后是条大马路,这个点,汽车碾压路面的声音鲜少,只有偶尔的风吹动树桠的声音,树叶在风中颤动,沙沙的声音。

她大概已经睡了。他想。

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吃安眠药的习惯呢?

霍绥有点难受,两个人才分开两个月,他竟然已经不了解她了。

如果她真的离开很久,或许永远不会回来……

霍绥不敢想了。

这个事情,就连想,他都要疯。

真的。连想象都是一件奢侈的事了。

一根烟灭,他哆嗦着再点燃。

正好有风吹过,打火机的火光亮了又灭,他哆嗦着手,按着打火机的按钮一个不稳,打火机从手心里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霍绥蹲着,伸长了手想要去抓,突然有只手出现,把地上的打火机捡了起来。

他抹了把脸,抬头说:“谢谢。”话音却在接触到那人的脸的时候戛然而止。

来人是苏花朝。

她在不远处观察了他好久,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难受、悲伤、痛苦等等等等神情,心里苦涩万千。

很久以前,她的愿望是,希望霍绥不要总是板着个脸。

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可她却揪心的疼。

苏花朝单手捏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挡在风口处,给他点燃了烟。

霍绥却呆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花朝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烧焦了。”

她的手不经意间接触到他的脸颊,那温热的触感使得他如梦初醒。

霍绥说:“没注意。”

“手呢?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他刻意的把手往身后藏,那烟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发出一丝猩红光亮。

苏花朝没再追问。

沉默了一会儿。

她说:“什么时候来的?”

“有几天了。”

“哦。”她歪了下头,“那怎么不找我呢?”

霍绥发现她是真的变了,变……成熟了,温温和和的笑着,眼里尽是一片温柔秋色。他说:“不想让你有负担。”

苏花朝笑笑。

她又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走。”

“原本是打算什么时候走的?”

霍绥动了动喉结,最后,还是说了实话,“看你。”

他来这里,就是做好了和她待在一起的打算,她去哪儿,他就跟她去哪儿。上半辈子他被一堆世俗琐事束缚,下半辈子,他只想被她束缚。

苏花朝说:“回去吧。”

“回去之后,我要怎么办?”霍绥此刻的语气,迷茫的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苏花朝眼眶湿湿的,她伸手,摸了摸霍绥的脸,轻声说:“等我回来呀,笨蛋。”

“你会回来吗?”还会回我身边来吗?

苏花朝说:“会的。”她语气坚定。

而且,你都来找我了,我怎么可能不回去找你呢。

前尘往事都已经处理好了,我哪里还有理由放弃你?

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选择过放弃,没有过怯懦与退缩,如今更甚。

这些年,霍绥,我真的从没有想过放弃你。

如今看来,你也是。

霍绥笑,他阖上了眼,说好。眼角有滴泪,顺着苏花朝的指尖滑过。

是命运携带的星辰,命运的凉意已然经过,现下只剩漫天星空,

和你我。

·

苏花朝回到南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南城满是桂花香。

苏花朝打车到了霍宅,霍宅大门外的门卫见是她来了,眼里有着泪意,说:“大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老爷和少爷都在家等着你呢。”

苏花朝笑着说,回来了。

她提着行李,拒绝了吴伯的帮助,自己拖着箱子,踩着青石板往里走。

前院到大厅的距离并不短,她低着头,听到远处汨汨的水流声,有蝉鸣声,有风声,裹挟着桂花香。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下。

那时候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霍绥。

那个桀骜不训的翩翩公子哥呐。

她抬头,突然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里。

那双眼睛多年如一日般的耀眼,漆黑的瞳仁有股慑人的气势,但苏花朝又觉得那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浓厚情深。

苏花朝陡然一笑。

二楼房间里的人,见她笑了,也舒展开了眉目。

她笑:“哥哥,我回来了啊。”

霍绥眼里满是宠溺与无奈,说:“花朝,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我的,

爱人。

——正文完——

第54章

苏花朝自从怀孕以来性情大变, 口味挑剔的很,甚至有时候半夜都会突然醒来,说自己想吃城西那边的小呆梨汤, 硬是把霍绥从床上叫了起来。

霍绥耐着性子, 说这个点人都关门了,我明早带你过去吃好吗?

她也没说话, 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盯着他看。

霍绥只得认命的从床上爬起来,穿过大半个城市, 等到了人店铺门口, 家里一个电话打来, 说大小姐说想吃冰糖葫芦了,不想喝汤了。

得,早秋半夜, 他在街头冻的说不出话来,挂了电话,开着车各处找哪儿还有冰糖葫芦卖的。

等到买回去,又发现卧室里的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霍绥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 无奈的笑了下。

他脱了衣服,爬上床。

被窝里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他回来了,骨碌一下转了过来, 伸手抱住他的腰,嘟囔了声:“回来了。”

他轻声道:“接着睡吧。”

怀里的人沉沉睡去。

午夜时分,窗外月色透过透明纱窗层层的洒落在地,倾泻满地温柔洁白。霍绥搂着苏花朝, 想到那天他终于等到了她。

她穿着宽大的棉纱裙子,和那时一样,白色的。

十三岁的霍绥一直没有说,那天她出现,像是一只坠落人间的天使。

如今二十八岁的霍绥,依然目光短浅,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人。

胖了。脸比以前圆了一点。

她以前总念叨着减肥,霍绥却不喜欢,他抱着她的时候,感觉她的身上都没什么肉,很怕她那天一不小心就被风给刮走了。

视线缓缓下移,

肚子……大了。

霍绥的瞳孔一缩,颤抖着手、不知所措,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

有了他的孩子了。

霍绥笑着,转身,快速跑下楼去,喘着粗气到她的面前,伸手想要触摸她,但手在半空中又停住,最后,有点手足无措,像个孩子般。

“花朝……”

苏花朝笑:“摸摸他呀。”她拉着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温热。

那是他当时脑海里的全部感受。

霍绥感觉胸腔憋得慌,她竟然怀孕了。经历过这么多,她竟然仍留着这个孩子,没选择放弃。

他伸手,双手抱着花朝,轻声喟叹:“花朝啊。”

“哎。”

“这些年,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苏花朝说没事儿,人生嘛,本来就很艰难的。

他说以后不会了,真的,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了。

怀里的人嘤咛了一声,翻身,侧躺在另一边。

霍绥敛眉,躺下身子,伸手,搂着她的腰,静默无声的和她一同睡去。

如今他终得偿所愿,有妻有子。

够了,霍绥,真的够了。

你这样的人,能有现在这一刻的幸福,真的是老天的恩赐。

·

孩子在八个月的时候,宋之漫到霍宅来看苏花朝,她笑嘻嘻的摸着苏花朝的肚子,一脸好奇:“我感觉到他在踢我呀,花朝姐!”

苏花朝说:“他在和你打招呼呐。”

宋之漫笑弯了眼,那天她在霍宅陪着苏花朝聊天,一直到晚上八点才结束。

结束的时候,苏花朝留她,“在家里住一晚吧,明早让司机送你过去。”

宋之漫说不行,我还得回医院呐。

苏花朝见状,只好放她走,叫了司机送她,苏花朝指着霍绥说:“让姐夫送我呗,大晚上的,人司机指不定都睡了。”

苏花朝叫霍绥,“阿绥,你送之漫回去呀。”

霍绥挑了下眉,起身,拿过车钥匙,送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宋之漫表现的十分安静。

等到了南大的寝室楼下,车停稳了,宋之漫仍然没有下车。

霍绥扭头,“怎么?”语气冷淡。

宋之漫冷笑了一下,扔出一枚重磅□□:“花朝姐大四毕业的时候小产过你知道吧?她的身体很不好,我问她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她说有一年发过一场大烧,昏迷了好久。霍总,你要真喜欢我姐,就好好对她,又是发烧又是小产,搞得她身体很差,现在肚子这么大了,每天喝中药食补,我都替她心疼。”

她冷冷清清的指责,一通劈头盖脸的说的霍绥有些措手不及。

“小产?”他沉声问。

“哈,你还真不知道。”宋之漫又把来龙去脉给说的清清楚楚,末了,瞪了他一眼,打开车门扬长而去。

那天霍绥是怎么开车回来的他都已经快要忘了。

幸好霍宅是在市郊,车不太多,要不然,他真的不太确定,自己能够理智而又清醒的把车给开回来。

车子停在霍宅门外的古树下。

熄了火之后,万籁俱寂。

他抬头,看到屋子里的灯光都已经暗了,只剩下大门外,一盏灯清冷而又寂静的孤独盛放。

霍绥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清冷冷的月光从挡风玻璃外洒了进来,又被后视镜挡了一大半,最后只落在他的鼻尖下方。

薄唇微抿,下巴紧绷,精致而又轮廓清晰的脸部线条此刻绷成了一道线。

脸半是明亮半是阴暗,那处在阴暗晦涩的空间里的眼,眼神晦涩,神情难分。

他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

她为自己掉了一个孩子。

发烧……什么发烧……

霍绥太清楚了,是那次,隋佳蓉做的。

他的母亲,让他失去了成为一个爸爸的机会。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倏然收紧,他伸手,搓了搓脸,眼神不知道看些什么,但心里,却有一股不知名的哀恸。

他竟然还有过一个孩子。

他甚至都没有过因为他的到来而有半分惊喜……

那个时候,她应该更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