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路大娘拉长了声音说:“它的胃里长了一个小瘤子,它难受,所以有这些症状。我的这个药一天两次,兑在它的水里喂它。一个礼拜,包管什么病都治好了…”

安哲诧异的看着她,又看看瑞嘉。瑞嘉的表情已经由期待转变成了诧异,脸色也渐渐的苍白了起来。三个人当中,只有安心是被蒙在鼓里的。她十分焦急的说:“瘤子?那不是很严重吗?”

路大娘很威严的看着她说:“不要紧,我已经给它施了法术,再配合我留下来的药,只要你们坚持给它服药,绝对没有问题。”

安心点点头。但是一旁的安哲显然不乐意了,“我前天刚带潘潘去诊所做过检查,大夫说它的健康没有问题。瑞嘉…”

瑞嘉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仍然怔怔的盯着路大娘。膝盖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握的如此用力,骨节都已经发白了。

安哲和安心也发现了瑞嘉的异样,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安心先开口了:“瑞嘉?”

瑞嘉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路大娘还在喋喋不休的吹嘘她的药如何如何包治百病。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听。

瑞嘉很突然的站了起来,路大娘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有顾上说话,瑞嘉已经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袖子就把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路大娘嘴里“唉…唉…”的喊着,但是瑞嘉显然要比她有力气,就这么拽着她一路走到大门口,拉开门,一把将她推到了门外面。

安哲和安心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瑞嘉苍白着一张脸回到客厅,一眼看见茶几上还放着路大娘的蓝布口袋,象气不打一处来似的,抓起这些东西就冲到了门口。拉开门,路大娘还没有走,瑞嘉把口袋扔到她的脚下,冷冷的说:“钱已经给过你了,你就自己回去吧,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抓你去派出所。”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安心刚喊了他一声,就看见他整个人都靠在了门框上,象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一样慢慢蹲了下来,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自己的臂窝里。

我相信只有我才最清楚他心里是如何的失望。其实我对招魂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是对于瑞嘉来说,这个打击实在是有点沉重了。我从安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飞到了瑞嘉的身边。瑞嘉听到了我拍翅膀的声音,但是他的头却埋得更紧了。

“瑞嘉…”我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腿,小声说:“别这样。”

瑞嘉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但是没有动。

安心也走过来了,她在瑞嘉的身边蹲了下来,一只手温柔的落在他的肩膀上:“瑞嘉?你不要担心潘潘,安哲已经带它看过大夫了,它不会…”

安哲气鼓鼓的打断了她的话:“还不都是因为你?!”

安心垂下眼睑,抿着嘴没有出声。她忍耐的样子让我很难过,我走过去蹭了蹭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安心摸了摸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是我不好,我…”

我摇摇头:“是我摇下玻璃窗跑掉的。是我不好。”

安心愣了一下。我回头对安哲说:“其实我是想吓唬吓唬安心的,没想到你发了那么大脾气。不怪安心…”

安哲把我接了过去,皱着眉头看我。我有点心虚,不由自主的就把脑袋低了下来。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不说话反而让我更加不安了,我偷偷抬起头,安哲没有看我,还在瞪着眼睛看安心。

“就算是这样,”安哲终于开口了,声音显得很平淡:“安心也不该带着潘潘上那种地方去。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安心眨了眨大眼睛,满怀希望的问他:“那监护权…”

安哲没有说话,低头去拉瑞嘉。瑞嘉站了起来,脸色有点不好看,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红,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一些了。

“我没事。”他握住安心伸过去的手,轻轻摇了摇:“安哲说的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走吧,我送你回家。”

安哲和安心对于“这件事”的概念和他是不同的,路大娘的事他们还有些疑问,但是看到瑞嘉的样子,也觉得确实不好再问什么了。

安心犹豫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就跟着瑞嘉一起走了。安哲抱着我在客厅里溜达了两圈,自言自语的说:“路大娘的事好象没有这么简单,瑞嘉的反应不对…”正念叨呢,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嗡嗡的响了起来。

我不感兴趣的闭上了眼睛,听见安哲犹豫的声音说:“是你啊…都在吗?我呀…懒得去,你们自己玩吧。”

电话那边不知道是谁。好象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安哲很为难的说:“太远了,水晶宫度假村开车得一个小时呢。再说我家潘潘不舒服。”

我微微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他正望着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犹豫不定。最后还是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安哲又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好象不去不行啊。”

离开市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路上车不多,路灯昏黄的光在车窗上一晃一晃的,显得很冷清。

通往水晶宫度假村的这条公路地势有点高,公路下面就是杂草丛生的山坡,再下面是树林。一想到上次安哲就是在这条路上出的事故,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抬头看安哲,他似乎正在想什么心事,眉毛紧紧皱成了一团。其实,自从我和瑞嘉恶作剧的那天开始,安哲就一直有些心事重重的。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现在看来,好象还有别的事。

“安哲…”我没来由的有点心慌。

安哲低头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到了目的地我再喊你。是饿了吗?”

我摇摇头。

安哲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露出侧耳倾听的样子,脸色也在这瞬间变得苍白了。

我也听到了,远远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嗡嗡声,由远及近的向我们的方向追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异样的噪音。

我心里立刻涌出不祥的预感。

安哲一边用力踩油门,一边对我喊,“潘,躲到后面的座位底下。快!”

我愣了一下,赶紧行动。不过我没有躲到座位底下,而是直接钻进了他的外套里。口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硌了我一下,我拿爪子试了试,原来是他的手机。

在我们的耳边,摩托车的嗡嗡声听得更清楚了。我小心翼翼的探头往后看,夜色里,一队黑压压的摩托车带着某种罪恶的气息正向我们扑过来。

四十五

我似乎醒来过一次,但是我不能够确定那究竟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我看到自己被一只黑糊糊的大手倒提着,他的手背上有一块醒目的刺青。是一个老虎头的形状。他的手一用力,那狰狞的虎头就开始蠕动,仿佛要扑上来吃人一样。

在我周围阴魂不散的,还是那帮高速公路上袭击我们的小流氓,有几个脸上带着醒目的爪子印,毫无疑问,那是我的杰作。有一个相貌猥亵的鸡窝头,甚至左右两边脸上都印着我漂亮的爪印,也就是他,一直恶狠狠的盯着我,不停的说:“烤熟了下酒…”

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就这点本事?”

这个人在房间的另一头,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他身后有一盏台灯,雪亮刺眼的光线洒落下来,这个人的背影好象烙在那一片白光里,很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而他的全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只要他一开口,连屋里的温度都似乎骤然降低了好几度,没有人敢出声。

“你们就这点本事?”他又说了一遍,轻轻的哼了一声:“我真是白养你们这么多年了。”

好晕。这个手上有刺青的流氓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一直就这么拎着我来回摇晃。我一定已经被他摇晃得大脑出血了。

黑影回过身来,冷冷的瞟了我一眼:“你们捡一只死鸟回来要说明什么?”他环视四周,因为身后的光线太刺眼,他的脸整个笼罩在浓浓的阴影里,我只能感觉到他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正在凌迟屋里的人,“你们可是十三太保,就因为目标带着一只鸟你们的任务就没有完成?”

他哼了一声,屋里的人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然后,他的声音突然就拔高了好几个音阶:“以后怎么在道上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拎着我的那个家伙也小小的抖了一下。

“让你们去干掉那家伙,你们可好,玩了一圈回来捡只死鸟给我交差?!”黑影开始发火了:“让我怎么跟人家交差?!说话!”

小流氓们集体哆嗦了一下。

一个矮个子怯生生的说:“我们知道那家伙的地址,我们…”

“废物!”黑影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次留下那么多的线索…”说到这里,这个老大重重的把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在玻璃破碎的声音里,他的咆哮声仿佛一只发了狂的猛兽:“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好日子过的太长了?!”

他咆哮的声音把我也吓了一跳。

头晕啊,浑身都疼,但是不再是那种入骨的疼痛,反而有了几丝麻木的感觉。我的眼前又开始白雾弥漫。

是在做梦吗?

否则周围的一切怎么都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两个人在说话:“老大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你想死吗?”另外一个粗鲁的声音,略微有点耳熟,一定在哪里听到过:“让他听到又要…”

“扔到哪里好?”先开口的那个声音用很为难的语气说:“不会被别人捡回去?”

“你他妈的被他吓傻了吧!”粗鲁的声音在呵斥他:“一只死鸟,收垃圾的一会儿就收走了。上哪里捡?”

“那就扔这儿吧。”

身体一悠,然后猛得撞到了坚硬的地面,从受伤的爪子那里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知道这是被他们当成死鸟给扔了出来,所以咬着牙忍着。不敢让他们发现我还没死。

耳边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偷偷睁开眼睛,在清晨微弱的光线里,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正沿着人行道越走越远。

原来…已经到清晨了吗?

偏僻的街道,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也看不出这是在哪里。

我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想着,看来一开始估计的没有错,这伙流氓的确是冲着我们来的。任务没有完成,就是说他们没有干掉安哲了?看他们老大气成那个样子,安哲一定是没事了?可是,他们会不会还有下一次?

究竟是谁想要致他于死地呢?

想安哲。我趴在冬天冰冷的路面上,身边是丢弃的烟头、饮料罐、果皮等等废弃物,在清晨清冷的空气里,它们散发着很奇怪的呛人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想过安哲。

很冷,很想睡。可是我要是就这么睡了,是不是就永远的睡了?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安哲了呢?

我费力的让自己睁开眼睛,远远的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喂!”我虚弱的喊了一声:“救命…救命…”

这个人埋头经过了我的身边,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又有人过来了,我再喊。

是我的声音太微弱了吗?还是大家没有扫视垃圾箱的习惯?我的脑袋越来越昏沉,残存的意识还在拼命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想想好吃的香橙排骨…三杯鸡…不能睡…翡翠虾丸…烤羊排…

耳边隐隐有说话声。

“它死了吗?”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象春天的小黄莺。

“好象还在动。”少男犹疑的声音,故做稳重。

他们是在说我吗?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尽量大声的念安哲的电话号码:“…13XXXXXXXXX…13XXXXXXXXX…”

“它说的是什么?好象是一串数字?”少女疑惑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是电话号码。”少男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快走吧,要迟到了。”

“电话号码?”少女的好奇心显然被勾了起来:“它说不定在求救呢?打一个试试。”

少男沉默中。

我反复的念着这个电话号码,想说别的,但是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仿佛这个号码可以带给我一点点温暖似的。

“手机拿来给我。”少女不悦得下命令了:“我打。”

然后,我听到了滴答滴答手机按键的声音。好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少女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好,我们看到一只鹦鹉,它不停的念这个号码…”

是他吗?我急切的想知道。

“是哪里?”少女迟疑了一下:“这里是红旗路,对面有个小音像店…”

我抬头的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眼前一黑,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好象睡了一大觉。但是睡得一点都不舒服,而且还没醒来呢,就开始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在疼、疼、疼。

“潘潘,”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喊我,但是有点模糊,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快醒,有好吃的东西哦。”很想看看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也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又睡了多久呢?我也不知道,但是从爪子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喊了起来。然后就听见安哲的声音很温柔的说:“忍忍,宝贝,在换药呢。”

是安哲,真的是安哲。我真的又回来了吗?

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身上的羽毛,好象每一下的动作都蕴涵着着浓浓的怜爱。我的心不禁微微的颤抖起来,就在这时,瑞嘉的话突然象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安哲喜欢你,仅仅是一个人类对宠物的喜欢。与爱情无关。”

这句话让我的心瞬间变凉。我觉得很疲倦,爪子和翅膀都疼得很厉害。明明刚刚醒来却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很耳熟。不由自主的睁开双眼,没想到最先看到的竟然是一大束白色的百合。似曾相识的场景啊。白色的花束,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连窗帘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冷清的没有丝毫烟火气。

“这些天一直想来看你,但是伯父那边也离不开人。”花束的后面,端坐着妖精似的童海林,他那一双魅惑人的丹凤眼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头顶上的人:“伯父也知道你的事了,让我告诉你好好养伤,他过两天要转去日本做手术,等他回来,会好好跟你谈谈。”

安哲恩了一声,没有说话。

童海林目光闪动,唇边微微浮起一丝笑容:“公司里的人都要来看你,被我给挡了。等你的伤养好了,再聚吧。王安培现在还内疚呢,说自己不该把过生日的地点定得那么远…”

安哲的手微微一抖。

“他也是自从知道你出事,就要来看你。被我给挡着了。”尽管安哲一直沉默不语,童海林仍然好心情的自言自语:“从这事也就看出来了,你的人缘还真是不错呢…”

他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不象他说的那么简单。王安培,王安培,那个黄头发的小伙子,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庆祝生日,怎么可能直到庆祝会要开始了,才想到要邀请安哲参加?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童海林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我的身上,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我,我忍不住往后一缩。一抬头,正对上安哲惊喜的双眼:“醒了?”

我把脑袋歪过来仔细打量他,他的脸色不好,额头上缠了一圈绷带,脸颊上还有几处擦伤。人显得很憔悴。但是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又黑又亮的,象泡在清水里的两块黑玛瑙。

“爪子骨折,要养两个月。”安哲的唇边还带着微笑,但是眼睛里却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把我捧了起来,亲昵的顶了顶我的脑袋:“翅膀也有骨裂,所以你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能到处乱跑了。”

跟我自己估计的差不多。那么安哲的伤呢?我担心的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了笑,“我都是外伤。不要紧。”

我有点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但是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童海林就笑呵呵的说:“你这样和一只鸟说话,感觉好奇怪啊。你不会认为它真的能听懂吧?”

安哲瞟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他们身后,安心的声音又惊又喜的说:“潘潘真的醒了?”

我费力的回过头,安心和瑞嘉正从病房外面进来,再看到他们,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尤其是瑞嘉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特大号的保温桶。

扭着脖子的时间有点长了,拽得翅膀有点生疼。还好他们都围拢到了病床周围。看到他们,童海林很自觉的就告辞了。

瑞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打开保温桶,先盛出一小碗肉粥端到我的嘴边,然后示意安心把剩下的拿给安哲。在我们吃饭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有心事的。果然,安心前脚出去洗碗,后脚瑞嘉就直截了当的问安哲:“还没想出来?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安哲苦恼的说:“我真的不知道是谁要害我们…”

瑞嘉皱着眉头,不悦的说:“总有点什么线索吧?得罪过什么人?”

安哲摇摇头,好象被他这样追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