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忽然哇一声扑到他怀里,哭道:“瞬之哥哥,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个煽情的场面,花飞雪躲在暗处,一时也只是沉默。这时窗外又偏生吹进一缕风来,一溜烟将那盏摇曳的烛火吹灭了。

气氛变得更暧昧了些。

秋公子忙将她绕开,趁机点灯去了。

黑暗中,纪一言褪去纯净惊恐的表情,眸光一闪,倒显得有些失望。

这时秋公子已经换上一根新烛,草庐内比方才明亮了许多,纪一言暗暗动了动手指,刚要设法使暗器打灭那火光,目光无意间一闪,半空里却忽然对上一双暗夜里灿然生辉的眼睛。

惊得她猛地坐起身来。

满室橘色的寡淡光晕,已经足够照出躲在白色帷幔后的女子的身影。花飞雪与她目光相对,已然再藏不住,无奈之下只好揭开帷幔,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

秋公子见此情景,幽幽叹了一声,走过来玉立在一旁。纪一言吃了一惊,愕然地望着花飞雪,说:“瞬之哥哥,她……她是谁?”

秋公子心想,今日之事,委实难堪。然而与纪一言之间,也总要有个了结。于是顿了顿,大手便揽上伊人不盈一握的腰身,说:“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花飞雪。”

纪一言脸上一凛,惊得从榻上站起来,缓了好一阵子神,说,“你说……她就是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花飞雪?”说罢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无声地留下两行泪来:“因为她长得美,你就……选了她?”

对于她,他终究有些不忍,说,“一言,你别这样。”

“我别这样?那你要我怎么样?小时候师傅为我们取字,你说你叫瞬之,我便该叫万语,一起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这些,你都忘了吗?长大以后,我一直叫你瞬之哥哥,可是你却再也不叫我万语妹妹了……”纪一言摇着头落泪,道:“这些年来,别人当你是高处不胜寒的少主,而我只当你是我的瞬之哥哥……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还这样对我……”说罢她转身跑出门去,秋公子追出两步,终是站在了原地。

外面下着雨,门敞开着,雨珠子斜进屋里来,寒凉湿润的夜风里,一盏烛火艰难地摇曳着。

花飞雪往旁边靠了靠,轻声道,“你不去追么?”

秋公子这才把手从她腰上松开,沉吟道:“方才,对不住了。”

房间里一时又静下来。风吹得那两扇门板啪啪地打在门框上。

“方才那个场面,即便你不那样说……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深更半夜,她一个女子藏在他的床上,本来就是百口莫辩的事情,因此,后面再说什么也就不重要了。花飞雪转身细细抚平了被褥上的褶皱,走过去把门关了,再取下炉上的小铜壶,斟了一杯热茶给秋公子,说,“今晚你也累了,早点歇了吧。”说罢,拿起立在角落里的油纸伞便要走。

“等等。”他看着她心平气和的做了这些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不由一怔。为何这个女子如此与众不同。这样的雨夜,他坐在榻上,忽然伸手扼住她的腕,用有些霸道的,并不是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陪我多待一会儿。”

花飞雪想了想,便在他身边坐下了,望着桌上一盏摇曳的橘色烛火,没有说话。

秋公子有一张无可挑剔的侧脸,棱角分明如冠玉一般。他望着前方,忽然说道:“我是不是太绝情了些?”

花飞雪答:“长痛不如短痛,看得出那位姑娘已然对你情根深种。若是流水无情,不如早些说明白的好。”

秋公子忽然转过头来看她,那双眼睛犹如深邃的墨玉,沉甸甸的,他说:“那么你,愿不愿做我未来的妻子?”

花飞雪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着实把话题转换得太快。

因为惊愕而微微上卷的睫毛,粉雕玉琢的五官,构成她此刻无辜又美丽的表情,花飞雪定了定神,勉力一笑,说,“瞬之,你是在同我说笑?”

秋公子没有说话,只是双目沉沉地将她望着。

“我是已有婚约在身的人……虽然那洛千秋未必入得了我的眼,可我终究是为他而来。”花飞雪避开他的目光,正色答道。

秋公子听了这话,俊美脸上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温润而莫测。

他这笑容让花飞雪感到无措,双颊缓缓浮上一层桃花色的红晕,道:“你方才是说着玩的,我也不会当真。”

秋公子将她的手握了握,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你今晚就歇在这里吧。”他拿起那把青色油纸伞往门口走去,道:“明晚我再来看你。”

他走了以后,花飞雪吹灭了烛火,和衣躺下,掌心仿佛还留有他的温度。

想起那日在彤鸢雪庐中箫音绝世的玉面公子……还记得他吹的那首《念奴娇》。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呜咽处如鸟兽哀鸣,悠扬处如风过千帆,真真是天籁绝音。

暗夜里,花飞雪不由轻叹了一声。

本以为不会再见,却在这里重逢,只是身份转换之后,都已经是身不由己,再不能像初见时那般坦然相待了。

6.

这一晚,她又做了同样的梦。

……自己似有若无的童年,以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仿佛都是一场幻象……可是那种感觉却无比真实。

那种无忧无虑的……酣梦一般的幸福感觉,是她在记事以后再也不曾拥有过的。

清晨梦醒,天色还没有大亮。

花飞雪平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忽然披了斗篷翻身下床,打开房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她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方才的梦,就像是一剂迷药,亦或一杯浓酒,让人飘飘若仙,短暂地忘了现实。难怪有诗人会说“但愿长醉不复醒”。

这时,忽有一个男子自后抱住她,不算很紧,却将她整个人箍在其中。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骤然一动,但却没有挣扎。

这是一个阴霾的清晨,阳光很浅很薄,给四周景物笼罩上一层暗淡的光。他的体温隔着衣衫缕缕渗透过来,微醺,迷醉,与梦境中的感觉如此相似。

殷若月!她没有回头,却清晰地知道是他!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揶揄,一边收紧双臂,抱紧了她,说:“这么老实?不像你啊。”

花飞雪没有回头,可是自他抱住她的第一秒起,她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仔细算起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他还扮作僧人,用了易容术。

可是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可以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的容貌,可你就是不会忘记与他在一起的感觉。

雨后山空,素蝶谷雾气弥漫,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在地面上投射出星星点点的碎痕。

花飞雪享受着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温馨,心乱如麻。明知不该,却不愿理会,顿了顿,说:“我方才……梦到你了。”

殷若月一怔,内心深处陡然间窜出一丝惊喜,更多的却是意外,扳过她诧异地问:“你梦到我什么?”

那双瞳仁极美,冰镜一般,仿佛镶嵌了重重花纹,一瞬间仿佛美丽得令人窒息。她被迫直面他的眼睛,只是很快躲开,顿了顿,说:“我不想说。”

他微微一怔,将她抱得紧一些,侧头深闻一下她发间的清香,说:“跟你在一起很舒服。”晨曦凉薄,空气里漂浮着一层水汽,惟有两个人的身体是温暖的,彼此的体温夹着淡淡的香气氤氲在空气里。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说:“以后我每天都来瞧你,好不好?”

花飞雪忽然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往房间走去,头也未回地说:“不好。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第五章 误入冥月何日归

1.

第二日,武府新上任的府司陈西口殷殷地组织后院女眷,又在文武堂开了个会。

花飞雪这时方知,武林盟主洛乾坤已经正式与冥月宫撕破脸皮,命令所有结了盟的名门正派弟子,见到冥月宫的人就杀无赦。此前正邪两派虽然已经积怨已久,可一直是暗斗,没到摊开来明争的程度,如今走到这一步,据说是因为冥月宫宫主通过乾坤顶小师妹纪一言给武林盟主洛乾坤带了一个十分挑衅的口信。

接下来陈西口又说,更过分的是,冥月宫并且掳走了一些江湖大派中几位至关重要的人物,借此牵制各方势力,想逼盟主下台。

然而乾坤门多年的消息网也不是白给的,很快便查出被掳走的江湖人物的名单,以及冥月宫血洗北山派莲池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