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武坐在轮椅上,医生正在给他上药,还能看到一张侧脸肿了起来,嘴角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

他在医生手下没有刚才那样的情绪。

乐芽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很不好。

她当时好心去推人,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推倒,手上结的疤现在已经掉了,还能看到一点点白色小痕迹,估计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全部消失。

幸好她不是留疤体质。

乐芽是不知道他竟然和陈漾有牵扯,这样说来,陈漾出现在马路对面不是偶然?

是要去找他的,刚好被她看到了?

梁千见她盯着里面一眨不眨,石化了似的,主动开口:“他是漾哥亲生父亲,陈明武。”

乐芽心神一震,“父子?”

她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有点不敢相信。

父子关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看陈漾刚才的样子,就好像要杀死他一样。

梁千说:“是,亲生的,结果还是一个人渣,”

人渣到了一定境界,他怀疑这事要是挂到网上去,肯定都是全面倒站陈漾这边的。

当然也不会发就是了。

乐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梁千以为她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出声道:“其实呢,漾哥和他吵起来是有原因的,不是叛逆,真的不是叛逆。”

赵明日在一旁附和:“对对,真的是事出有因,不是叛逆期还没过。”

乐芽看他们紧张的样子,忍住笑,说:“我知道的,你们不用这么紧张。”

梁千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话间,里面的包扎已经到了末尾。

其实比起陈漾的伤势,陈明武的基本都是表面的,非常简单,过段时间就可以好。

而陈漾已经到了住院的地步。

“我们前两天瞒着你就是漾哥说的。”歇了会儿,梁千又说:“漾哥和他吵起来了。”

具体吵架内容他就不清楚了。

当时他是和救护车同时到的,看到陈家那个样子几乎要吓死,还好医生说不会危及生命。

难以想象,陈明武在那时候几乎没受什么伤,反而是陈漾受了最严重的伤。

乐芽越听越觉得陈漾父亲很奇葩。

正在这时,护士从后面出来。“你们都在这里围着干什么?要进去就进去啊?”

她推开门。

三个人连忙都退开,离开了办公室的范围,最后还是回了病房里面。

陈漾一直清醒着。

梁千说:“漾哥,我不是故意的…”

乐芽说:“是我让他带我来的。”

一个个都这样,陈漾看了眼他们,声音淡淡的:“来就来了,没什么。”

药水顺着细管缓缓流入他的筋络里。

梁千立刻大喘气,和赵明日比了个眼神,然后说:“我们俩出去买点东西哈哈。”

等他们走后,乐芽才坐下来。

只是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

乐芽不由得庆幸她之前关了铃声,调成震动,不然现在估计就把陈漾吵醒了。

她捏着手机去外面接通,是乐易健的声音:“月牙你今天还没回家吗?”

乐芽心头一紧,“我…我和轻语还在外面玩,所以今晚回去可能会迟一点。”

“那你注意安全。”乐易健不容有疑,“如果钱不够就和爸爸说,晚上不要太迟了,现在冬天冷。”

乐芽“嗯”了声:“我知道啦。”

她假装镇定地回答,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多紧张。

一直到电话挂断后,乐芽才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没等放松几秒,突然想起来刚才随口扯的谎,连忙给谢轻语发消息。

几秒后,黑暗中手机亮起来。

谢轻语:“知道啦,有我在,保证给你瞒下来,叔叔就算打电话找我我也会糊弄过去的。”

她刚到家没多久就收到了乐芽的信息,也想到了和梁千他们有关,自然是要为好朋友瞒下来的。

乐芽回道:“等我回去请你吃东西。”

谢轻语:“你确定没事吗?别骗我啊。”

乐芽忍俊不禁,有朋友这样关心自己感觉真的很暖,“没事的,真的。”

随后谢轻语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没事就好…不过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啊,现在冬天黑得早,天又冷,别冻着了。”

乐芽唇角微扬,手上继续打字:“我知道,梁千和赵明日他们也在,没事的。”

看到这行字,谢轻语果断给梁千噼里啪啦发出去了一段语音,把正在发呆的梁千吓了一跳。

走廊上还挺冷的,乐芽收了手机。

这一层没住几个人,所以傍晚发生那件事都没人注意到,还是后来才发现的。

梁千和赵明日说是去买东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乐芽去医院外的便利店买了一点吃的,然后拎着袋子付款时终于见到两个人了。

“乐芽你也出来了啊。”梁千嘿嘿笑,“我给漾哥买了点粥,要不你带上去吧。”

乐芽问:“你们不上去吗?”

旁边的赵明日撞了撞梁千的后背,梁千连忙说:“我还得去医生那里,不直接去病房。”

闻言,乐芽点点头,“行吧,你给我。”

梁千立刻将粥递给她,笑嘻嘻说:“还热着呢。”

这里是住院部,外面基本都是吃的店,还有各种养生餐,她本来准备去买的,没想到梁千他们买了。

赵明日使了个眼色,说:“我们还得去买点东西,要不你先走吧?”

梁千不停地点头,“对对对。”

虽然乐芽知道两个人为什么这么激动,也没想太多,独自回了医院,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

病房里只开了前面的一盏灯,床边是暗的,仅有一点余光照过来,将床上的人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乐芽不禁放轻了脚步。

她将袋子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坐在床边,手放在病床上撑着看陈漾。

睡着的他很安静,和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大概是做噩梦了,就连睡觉也皱着眉头。

乐芽盯着看了会儿,纠结着伸手轻轻抚上去,一碰到,陈漾就动了一下。

然后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乐芽吓了一跳,看到他睁着眼,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你…”

她连忙解释道:“我就是…”

就是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难道要说她只是想让他别皱眉了吗?

乐芽怎么都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太对,所以只能闭嘴不说话。

空荡的环境下,所有的触觉都好像在手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微微发凉。

甚至有些刺骨。

乐芽僵着身体,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一直到陈漾的手指从她的指缝中穿过,然后抽离开,“你就是想干什么?”

乐芽收回手背在身后,“没干什么。”

陈漾盯着她看,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抬了抬下巴,“你耳朵尖红了。”

乐芽连忙伸手捂住耳朵。

殊不知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在别人的眼里看着更加可爱,几乎要爆炸。

比如陈漾。

乐芽没好气地瞪了眼陈漾,收回手放下,目光落在放在陈漾被子外面的手上,问:“这样会不会冷?”

陈漾说:“不冷。”

乐芽用一根手指碰了碰,都冰得不行,居然还说不冷,她将被子一角拖到他手背上盖住。

陈漾枕在一边笑。

乐芽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陈漾用完好的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被子,“这样是没什么用的,没有热气。”

乐芽仔仔细细看了下,不得不承认。

陈漾忽然伸手碰到她放在床边的手,直接攥紧了手里,冰河热相互碰撞。

乐芽有点猝不及防。

她手更多时候都是揣在兜里的,所以很温暖,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都差点被捂出汗了。

现在乍然碰到冷气,让她忍不住嘶了声。

陈漾唇角一勾,“这么娇气。”

乐芽被他带的差点半倒在病床上,就差压到他还在吊水的那只手上了。

她无语道:“你还记得你是病人吗?”

陈漾捏了捏柔软的手,紧紧地包裹住,不放过一丝一毫,面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低沉道:“当然记得。”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得见,更别提是说话声。

乐芽回过神来,要抽走自己的手。

陈漾没松开,反而更紧了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的手好冷。”

乐芽小声说:“我去找护士要杯热水。”

陈漾说:“那多麻烦。”

乐芽垂眼看他,“…你不是觉得冷吗?”

陈漾松开手,重新指了指扎针的那只手,眼底星光流转,低声说了一句话。

乐芽急道:“陈漾!”

陈漾说:“你再叫一遍。”

乐芽:“…神经病!”

她就知道陈漾就算生病了也改不了自己无赖的本质,竟然还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外面梁千正要推门而入,从窗户看到里面的画面,紧急刹车,还拦住了赵明日。

赵明日说:“干什么啊?”

梁千做出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里面。

看到这样,赵明日连忙凑到玻璃上看,然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过了几秒,两个人小声地离开。

赵明日依旧有点不可置信:“我刚刚没看错吧?”

“没看错。”梁千点头,“我和你看得应该是同一个,你说他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赵明日摸摸鼻子,“可能吧,我也不知道,就算没谈恋爱,那也很亲密了。”

之前他了解到的好像还是暧昧呢。

这都到捂小手的地步了,是他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还是对之前的关系出现了认知错误?

第50章

很多人一生到结束都只会在新闻、电视剧或者是电影里才能见到跳楼而死的人,生活中是看不到的。

面对陈漾的问题,乐芽摇了摇头,她当然是从来没见过,就连这些新闻也是很少看的。

陈漾紧了紧手,说:“我八岁就见到了。”

八岁这个年纪说法不大,说小不小,作为一个孩子来说,其实早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乐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开口道:“那个人是不是…”

陈漾说:“是我妈。”

这句话其实在乐芽预料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了,为什么陈漾对他亲生父亲的态度这么差,又为什么屡次爆发矛盾。

都和病房外那句话连上了。

陈漾看了眼她的神情,继续说:“我小时候其实过得还挺幸福的,大概就和普通人一样,一家三口,虽然不富裕,但很普通,很温馨。”

他手指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敲击着,和心脏的跳动几乎是同时的,一下又一下。

乐芽感觉有点酥麻,但也没抽回来。

“这种表象当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开始吵架,一直到我上小学。”陈漾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一直到七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出轨了。”

“一开始是深夜回来,后来是彻夜不归,在外留宿。”他闭了闭眼,“我是第一个发现他出轨的。”

他放学回家,被同学提醒的。

陈漾至今记得同学的那句话:“你看那是不是你爸爸啊,你妈妈好漂亮啊!”

可是那不是他妈。

乐芽想安慰一下,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这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道:“都过去了。”

说起来,她妈妈也是出轨的。

乐芽实在是不懂,过不下去可以离婚,为什么要选择出轨,这样有什么好处吗?

陈漾用手捋了下头发,“我对他感情不深,他出轨后我妈和他吵架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始在房间里,后来直接当着我的面。”

“我那时候就一边写作业,耳边全是他们的吵架声,他们还喜欢摔东西,家里往往平静下来后一片狼藉。”

然后小时候的陈漾就去收拾。

他学会在两个人的争吵中沉默,学会不去理会,以为这样就可以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然后事实告诉他错得离谱。

“他们从我七岁一直吵到八岁,足足一年的时间,每天最少一次,每次话题总是那几个,永远的车轱辘。”

陈漾垂眼定定地看着乐芽放在被子上的手。

莹白细腻,触及时柔软万分。

他平静道:“最多的时候从早到晚。”

乐芽诧异道:“这个频率也太高了。”

对啊。

所以陈漾的性格早就在潜移默化中变了。

他笑了笑,“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无视,每天自己去上学,然后放学回家写作业。”

陈漾侧过脸看她,“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后发现我妈在阳台上。”

“我妈是个家庭主妇,我猜这大概是她没有同意离婚的缘故,她每次还是会沉默地给我准备好东西。”

“我从来没有体会到我妈的内心。”

乐芽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随着他越来越轻的声音,直觉后来发生的事就是跳楼。

她开始有点害怕。

陈漾说:“她当着我的面跳楼了。”

他当初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因为他们的事耽误了一年,还是一年级,同期的小孩都在玩游戏,他就这么亲眼看着亲生母亲在他面前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夜半梦回,陈漾不止一次梦见那画面。

“我没有想过,我从来没往那方面去,或者说我从来就不愿意去想这样事情的结果。”

乐芽张了张嘴。

她想过是知道的,但是没想过是亲眼看到的。

这样给人的刺激有多大,阴影有多深,仅仅是作为听众她都能感觉得出来。

当年的陈漾是吓懵了。

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他妈妈躺在下面的姿势,侧脸对着上方,就好像在看着他一样。

下方是晕开的血迹。

乐芽被他说得后背发凉,明明穿着保暖的羽绒服,却感觉寒意直直地往上爬。

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病房里安静半晌,陈漾看她,放轻了声音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乐芽摇摇头,“没有。”

她的声音有点颤。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震惊到无法平复。

以她一个即将成年的人来看,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更何况当年的陈漾也才八岁而已。

乐芽勾了勾他的手指,柔声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自责。”

陈漾垂眸,从她的角度看就像是闭上了眼。

“我当时站在她对面,只要我再向前一步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身体,她让我不要过去,我就停了下来。”

“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