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什么，家里还有点蘑菇，我给你再炒个鸡蛋……”
“别说了。”
“你吃米还是吃面条？”
“我说别说了，我吃过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路宁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她喘了口气，看着付小惠，“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管你到底能接受什么样的生活，但总归有一点，不许路建平再进这个门！我不想再看到他！妈，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每天要写那么多字，真的，我的压力很大了，我状态不好就写不好，我写不好就没有钱，没有钱我就还不了房贷，就没有办法给你家用。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怕，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写出来，如果我写不出来了我还能做什么？你说做生意，说还是做生意赚钱，但我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你让我现在去做我怎么开始？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人面对面的打交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没有多少承担事情的能力的。如果你有个什么，或者我有个什么，我们立刻就是卖房子，只有卖房子了啊！”
路宁的嘴唇哆嗦了起来。她很爱码字，但如果码字不能再保证她的日常生活，她还要怎么坚持？如果只是活下来，那去饭店里端盘子也可以，但她每个月的月供就有一千一。
“别说了，宁宁，我以后不让他进门，我再也不让他进门了。”
付小惠的声音很艰涩，路宁抬起头，内心中并不怎么相信自己的母亲。只是现在她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她颓然的垂下肩：“我去洗澡。”
她丢下手里的包，正要往浴室走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里面传来秦菲菲的声音：“你在家吗？”
“在。”
“我现在去找你。”
“啊，好。”
秦菲菲很快就过来了，虽然从她刚才的声音里路宁已经听出了不对，但真见了她的脸，她才知道这一次事情真的严重了。
“怎么了？”
“我想流产。”
路宁吓了一跳，先是以为她是身体不适，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王亚鹏，你不是让他给我带一块提拉米苏吗？”
“啊，是啊。”
“你让他给我带一块多瑙河的，他却给我带一块吉吉的！”
路宁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秦菲菲咬牙：“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多瑙河一块蛋糕四十多块，根本没必要买，他说吃吉吉的也一样！”
“……就这样？”
“是，这是一件小事，别说吉吉的蛋糕一向也不错，哪怕就是不吃也没什么，关键是他这态度。我是天天要吃多瑙河的蛋糕吗？几个月还不吃一次，就这么一次他还要给我换个牌子。你说这样的人，我要怎么和他结婚生孩子？人家怀孕都是被宠着疼着，我这天天还跑着工作不说，现在就想吃一块蛋糕，一块四十块钱的蛋糕就被糊弄了，以后要怎么办。贫贱夫妻百事哀，真的，宁宁，你和王锐分了吧。”
“呃，我和他已经分了。”
“什么？分了？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你不是去见那个马什么了？”
“是啊，如果不是去见马孩儿，说不定还分不了呢。”路宁说着，就把多瑙河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要是拿王锐比，王亚鹏不知道好多少呢。”
秦菲菲没有说话，路宁又道：“我想王亚鹏也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不想疼你照顾你。只是他本身就是做酒店的，比咱们更清楚其中的内幕，所以在他来看蛋糕的材料都差不多，多瑙河贵个五六倍也不会更好到哪里。你们俩在一块儿这么久了，他要对你不好，你不早和他分了？”
秦菲菲依然不出声，路宁叹了口气：“都怪我，不多那一句嘴就好了。”
“我好怕……”秦菲菲终于开口了，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我真的好怕没有工作。”
路宁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她也有同样的畏惧，停了片刻，她才拍了拍秦菲菲的手，有些干涩的道：“不会的……”
这一晚，秦菲菲就住在路宁这里，两人首次的同睡一张床却又相顾无言。秦菲菲想问问王锐，路宁想问问王亚鹏，但最终她们谁都没有开口。灯已经关了，两人却都睁着眼，对于未来，她们都有一种茫然的恐惧。
她在这里害怕，路建平则在家里害怕着。他现在所住的，已经不是过去的房子了，在另外一个区，他和柳叶重新租了一套，虽然还是一中套，但无论是位置还是设施都比早先的好太多，当然，价格也要贵很多。
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把屋里弄的烟雾缭绕，柳叶在旁边看着，本不想管他，后来实在憋不住了，上前把他的烟拿了下来：“别抽了，你不要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知不知道，宁宁今天把我赶出来了。”
柳叶心中一喜，面上却装着不信：“不能吧！”
“她拿着刀，生生的把我逼出来了。”路建平说着，声音都变了。他真没想到路宁会这么对他，虽然路宁已经很久不理他了，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短信，但他总还觉得事情是可以挽回的。怎么不会呢？路宁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小的时候他给她洗过尿布，他送她去旅游。她要赛车，七八百的他也给她买了。
虽然遗憾她不是个男孩，但他也是真心疼她的。不错，他是拿了她的钱，但当女儿的给当爹的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一个朋友的女儿，给了她妈二十万呢！
她能挣，能顾着自己的生活，能有结余，给他这个当父亲的又算什么呢？她现在又还没出嫁。至于说他拿这钱做了什么，那不是他的事情了吗？
他承认他有点对不起家庭，但他也是有原因的，更何况男人花心算得了什么？连美国总统都花心呢，那个什么成龙不也是说这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而今天路宁却这么对他，他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吗？
“都拿刀了呀，这也有点太过了。”
路建平的眼睛红了，柳叶道：“哎呀，你也不要太在意，我不是对你说了嘛，这些80后根本靠不住，你没看电视上演的，还有杀自己全家的呢。”
“你闭嘴，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没女儿了！”
第37章
路建平叫着,终于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是后悔的,是迷茫的，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真的是想让所有人都好的，他不计代价的帮助自己兄弟姐妹就是因为有这个心思。
一母同胞,一起长大，那些人叫了他几十年的哥哥弟弟,他真能看着那些人受苦？真能他吃肉让人家吃馍？
就像他母亲说的那样，肉烂在锅里呢,都是一家人,又有什么你的我的他的？
他拿路宁的钱给柳叶,那是因为柳叶也是他的女人啊,他帮自己的女人有什么错？
这些年付小惠不经营了，他们家还能维持在水准之上的生活不都全靠他的努力吗？
一套二百平方的房子,就能换来西区三套房子，其中还有一套是带院的一楼，是政策上有倾斜不假，但不也都是他努力去跑关系的结果？如果不是他舔着脸的给人家上供，他们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他这么努力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到最后，不也都是为了路宁吗？这三套房子，总不能全都给路宁，他就不花一点！
但现在，路宁不理解，路宁真的不搭理他了！
他不由得埋怨了起来，本来，他是有一个很好的女儿的，也能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起码在外人眼里来看是这样。付小惠不做生意后真的是全心顾家，每天都会做三四个菜，粥里也是放了好几种豆，还会加山药和红枣的。
都是柳叶，都是柳叶的丛恿！
柳叶知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虽然她有信心自己一定能拿捏住路建平，但如果不将他打下去，以后一定是个祸根。
“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是因为我了！”
路建平喘着粗气，发红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柳叶心里有些害怕，但依然昂着脖子：“路建平你搞清楚，现在把你赶出家门的是你女儿不是我！而且我什么时候让你不要女儿了？我只是让你给自己留条退路，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你认识的那个老张，不就是一把房子转到自己儿子名下，立刻就被赶出家门了？还有你那个弟弟，为了供他儿子上学，到现在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说起来也是供了个研究生，现在博士都不如狗了！研究生算什么？以后能不能找到工作都难说呢！这些年来都是当爹妈的为孩子做这做那，有几个孩子真为爹妈考虑的？他们永远不知道当大人有多难！”
路建平不说话，柳叶喘了口气，声音变柔了几分：“老路，你想想我跟着你多少年了？七年？还是八年？我跟着你的时候才三十几岁。这些年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追过我，那些人的条件有比你差的，可也是有比你好的。就前年那个上海老李，都说要在上海给我买房子了，就那我都没去，你想想我是为了什么？”
路建平有些麻木的抬起头，应该说，柳叶是不漂亮的，真比五官的话，她其实是比不上付小惠的，她也没有什么气质。一般的街道工人出身，跟着人家一起下岗，做过生意，可一直不成功。
她不像付小惠那样喜欢看书，她甚至连电视剧都不怎么看，她的生活就是打牌跳舞，跟着路建平到处去吃吃喝喝。
但是她年轻，会往自己脸上捯饬，就算在家里，也永远是浓妆艳抹的。所以此时路建平就看到了她那红色的眼影和红色的嘴唇，并不高贵冷艳，但总是不一样的。
“老路，我真爱你，你有家有孩子我都爱你，我离了婚的跟你，也没个名分，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这么爱你，我只想让你好啊。”
“……但宁宁不搭理我了，真不搭理我了！”路建平终于忍不住唔唔的哭了起来，此时他已不觉得愤恨，只觉得悲伤，“我连妞都没了，我就这一个妞啊！”
柳叶心中非常恶心，但她还是把路建平拦在怀里：“怎么会呢？我的孩子不就是你的孩子？你不仅不会没有妞，还会再多一个儿子，明天我就会让小飞和小钟改口叫你爸爸，别哭了啊，别哭了。”
路建平靠在她的身上，从这个女人身上他能得到很多的活力和支持。这个女人全心全意的爱他，崇拜他，他做什么这个女人都支持。这是他从付小惠那里感受不到的，付小惠太强了。
生意最先是她做的，钱最先是她挣的，说起话来，还总是喜欢加几句名人名言。什么比尔盖茨说了，什么三毛说了，这些话他从来都接不上。虽然如果他坚持的话，付小惠从来都没有办法，但他还是会有一种受压制的感觉。而在柳叶这里却不会，柳叶做什么都做不好，只有靠他，也只能靠他。
此时他和柳叶离的这么近，但是他的心中却不能再像早先那么欢快了。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对于柳叶和她前夫生的那个儿子也一直眼馋，虽然那小子其貌不扬个又低，还是一个顾不住自己的，可好歹也是个儿子啊。但现在，他丝毫没有多出一个儿子的欣喜。
他这，算是多出一个儿子吗？
……
不管路宁的心情到底如何，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她和马孩儿很快就见了第二面，这一次真正的说到了咖啡的事情上。马孩儿在省城代理了几个咖啡的牌子，高低中档都有，有咖啡豆也有速溶咖啡，按照他的说法，咖啡豆是更赚钱的，而且做出自己的招牌，以后很多事情都比较容易了，但路宁觉得自己还是卖散装咖啡比较好。
“我比较了，散装咖啡在网上的信誉普遍比较高，我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用这个入手更容易。”
“但散装咖啡的利润太低了啊，特别是那几个比较知名的牌子，就算是我也不可能给你多低的价格，你只能靠销量了。”
“薄利多销嘛。”路宁一笑，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往常在网上买东西，一般是不会买太贵的，我想想啊，三百以上的就很少，五百以上的基本没有。而且能买牌子的，我就买牌子的。而且，你看我也喝咖啡不假，但对这些我真没有太多的了解，什么炭烧烘焙的和瓦斯烘焙的区别……除非我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用不同的火了，否则杀了我我也区分不出来。你说我都这样了，别人来问的时候我怎么说？亲，对不起，我不知道吗？”
她摊了下手，马孩儿也笑了起来。
“我现在，能刷一点信用就刷一点吧，等刷上去了再看吧。”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最适合写东西。”
路宁喝着咖啡不说话，马孩儿又道：“任何行业，都有一时受挫的可能，你做了这么多年，坚持下去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能不往我的痛处扎了吗？”
马孩儿一怔，路宁道：“不说这个了，那个……你能先给我多少货？”
她说的小心翼翼，带着些许的别扭，些许的不好意思，同时，还有些许的期盼。马孩儿看着她，不由得再次笑了：“你随时要，我随时给，要多少都有。”
“呃，谢谢！”
这句话她对马孩儿说了，回去后又很认真的对花满楼说了，花满楼道：“我可没给他做这样的叮嘱，这是他自己想的。”
“那也是看你的面子。”
“那可不一定，他对我说了，在丽江那七天他也过的十分愉快。”
“那个，他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
“什么？”
“啊，没什么，总之谢谢你啦，我家太后叫，先过去了。”
马孩儿回了个笑脸，然后就看到对面的头像变暗了，他喝了口咖啡，眼睛渐渐的眯了起来，到底要什么时候把这个谜底揭开呢？
这个时间一定不能太长，否则路宁会有强烈的受骗感。但也不能太短，否则路宁对马孩儿还不够熟悉。
路宁很快就从马孩儿那里拿到了咖啡，同时拿到的还有诸多图片，路宁对此异常感激，虽然马孩儿自己说是玩票的，但真比她照的好太多了。
“我到淘宝上看了看，人家的店铺好像都是有图片的，你看看是否合用？”
“合用合用太合用了。”
“要是有什么尺寸上的问题，你再给我说，不过你自己也会改吧。”
路宁连连点头，停了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
“请我吃饭吧。”
“啊，好，你说地方。”
“真请？”
“当然是真的了，你随便点地方，不用和我客气的。”
“多瑙河？逗你呢，就到罗福记吧。”
“吃包子？”
“怎么，你不喜欢？”
“也不是，就是……有点太随便的感觉。”
“哪里随便了，罗福记的包子也是很不容易吃的啊。”
的确是不容易，两人到了地方，足足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有位子。桌面都没收拾干净，虽然服务员用抹布抹了一遍，但还是能明显的看到上面的油腻。这种地方路宁过去和秦菲菲常来，是他们固定打牙祭的地方之一，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可现在坐在这里，怎么坐怎么不自在。这倒不是别的，实在是此时马孩儿的一身和这里太不搭了。
第一次在火车上见面的时候，马孩儿穿着白色的衬衣；在丽江的时候，马孩儿穿着白色的衬衣；在多瑙河外面的时候，马孩儿还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今天，马孩儿依然穿着白色的衬衣。
罗福记好歹也是省城有名的饭店，装修怎么也说不上破烂，只是也不知道是时间太久了，还是打扫不到位，总有一种油乎乎的感觉。于是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的马孩儿坐在这里就显得格外的不协调。
马孩儿好像也有这种感觉，点了菜之后，他就拿出了餐巾纸，然后开始擦桌子。他先擦了路宁那边的，又擦了自己这边的，一张纸擦完，又拿出了一张。他连着擦了三张纸，在路宁以为他终于擦好的时候，他又拿了张湿巾，然后又是一遍。
“在这种地方吃饭，是没有办法对他们有什么要求的，不过总要自己想办法弄的干净点，这样吃着也会比较舒心。”
“啊，是。”路宁点了下头，终于回过了神，“那个，让我擦吧。”
“不用了，也快擦好了。”
虽然这么说，但用湿巾擦完，马孩儿又用纸巾擦了一遍，这个时候他们点的东西也上了。
“我去洗个手。”马孩儿说着站起了身，过了一会儿走回来，“你不洗吗？”
路宁其实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她在家里吃饭当然是会洗手，但在外面，如果不是要用手去抓东西，一般是不会洗的，特别是在罗福记这样的地方，洗手间并不干净，地面潮湿，面盆油污，也没有洗手液擦手纸，如果真要选择的话，她宁肯用湿巾自己擦擦。但此时被马孩儿一说，她也不好意思了，也去洗了一次。只是在洗手的时候不由得想，怎么早先她没发现马孩儿还有这种洁癖呢？是因为过去他们所在的地方都相对比较干净吗？
这点疑惑她当然是不好意思问出来的，而且很快，她就把这一点忘了，因为他们很快就聊到了各种小说上。在丽江的时候，路宁就知道马孩儿是博览群书的，不过那时候他们更多的是聊各地的风景，聊摄影，聊光线，聊怎么把一个人一个东西照的更漂亮，当然，这些东西主要是马孩儿说路宁听，所以她才会觉得马孩儿是做摄影的。
而这一次，他们是真正聊到了书本，他们说倪匡金庸，说卡夫卡，说百年孤独，说网文杂志。
总有那么多要说的，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旁边的桌子都换了一茬人了，他们还没有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服务员过来不耐烦的说他们要休息了。
马孩儿看着路宁结了帐，笑道：“你下午有事吗？”
“这个，也没有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