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聊,我有点不舒服,回去了。

天空湛蓝。心里却略有些空荡。

原来所谓的大显身手,就是这个。我苦笑。

暴风雨即将来临,我有机会做展翅俯瞰众生的苍鹰,最终却只做了把头埋进沙丘的鸵鸟。

好吧,鸵鸟就鸵鸟。如果不思考是快乐的,那我宁可不思考。

对于我的消沉,御风意料之中地保持了沉默。即便如此,他的一言不发,还是让我的心中莫名的空落,连带着情绪也跌入了最低点。

我们之间的话题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成双成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几天,很快,震动天下的消息自洛城外传来。

在乍听到的那一刹那,这几天以来破碎的情节仿佛忽然有了线索一般,在我脑中迅速地被某种机缘串了起来。

楚国二公主,在由武山将军亲自护送的和亲路途中,被素国境内不长眼的大胆匪徒劫走。消息传回楚国境内后,楚王大怒,下令武山自边境纠集人马,即日攻打素国的边陲要塞洛城;与此同时,作为和亲对象的洛桑国,也决定与楚国结盟,共同讨伐素国这个令天下人不齿的盗贼横行的卑鄙国都。

听到这消息,我不由得冷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当父王如何放心权倾楚国的武家继承人来护送公主跋涉穷山恶水,原来一切早已经有了计划。不过是身在其中的我没有看到而已。或者早在和亲达成之时,或者更早,楚国和洛桑国便已有了勾结。路线也必然是一早定下来的,故意取洛城绕道,中途再安排了不知真是素国的奸细还是楚国素洛桑国冒充的山贼前来劫亲,于是顺利地将脏水泼到了素国身上。既然两国结盟在前,于是素国的不利愈发显得一目了然。这冠冕堂皇的战争之下,掩饰的肮脏又不知有多少。

可怜洛城的百姓,在某些人的翻云覆雨下,即将迎来腥风血雨。而这一切,他们在之前,甚至一无所知。不过睡了一觉醒来,他们的世界已天翻地覆。

远离的那个曾经的"家",这么久,让我的记忆更加沉入黑暗的谷底,模糊了一切的音容笑貌,只记得深深庭院里凋零的桃花。

在这场天下角力的棋盘上,我们几个飘零的棋子,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心蓦地沉入谷底,有揪心的疼痛麻麻地、缓缓地从胸腔里浮了出来,抵住我的咽喉。想立刻见到御风的念头席卷了我整个人的思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光明,我摸索着出门,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御风御风。你在哪里。

御风御风。再念着,我仓惶地转头,寻找他的踪迹。

"你怎么了?"迎面撞进一个人的怀里,仰头,我看到御风皱起的眉头担忧的眼,他温暖的手覆上了我的额头。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什么?要说什么呢?

其实我很想问,问很多我不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这个世界实际上如此地丑恶?为什么那个高高在上不把所有人的生命的鲜血当回事的人,会是我的父亲?为什么母后极力争取的权利背后,裹了纸迷金醉的堂皇,实际上这样的残忍才是真相?为什么,我从未意识到,自己身为楚国的公主,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切的同时,竟然会背负这么多的血腥和罪孽?

在这个命比纸薄的世界里,我在乎的大家,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棋子么?是。被人指挥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二姐不曾出嫁,是否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我们不曾回来,二姐是否会如同上辈子一样嫁给文墨?如果那个世界不曾有我......有我......

"原来,一切的罪魁是我。"我喃喃低语,揪住他的领口,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只觉得眼前蒙上一片雾气。

"你不要这样......"御风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些什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是我害了你们。无论是洛城无辜的百姓们也好,成双成对兄弟也好,山濛也好,你也好。" 我深深地咬唇,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如果没有我......"我抬头看他,惨然轻笑。

话音未落,我眼前一花,猛地被他用力地拥进怀里,他的手用力地按住我的头,把我整个人牢牢固定在怀中,灼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起伏着。他一字一顿。

"不许说这种话。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吸吸鼻子,眼前的雾气越发浓重。

"笨蛋,你这种凡事喜欢大包大揽的态度,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他的声音很坚定,奇异地抚平了我的不安。

"但是......"我喉头哽咽。

"傻瓜,"他忽然在我耳畔笑出了声,"你没有听过蝴蝶效应的说法吗?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不过就是少喝了孟婆汤,别把自己真的当盘菜好不好啊?我们哪个不是转世的?那个会像你那么婆婆妈妈?"

......

当盘菜......好吧......

其实我真的没以为自己没喝孟婆汤就会有特别的......

看到他促狭的微笑,才惊觉,这,是他奇特的安慰方式。

我直起身子,不满地瞪他,"你安慰人的时候,就不能用点好听的说法吗?一点都不温柔啊死御风,小心以后找不到老婆。"

他的眼神倏地变得诡黠,闪烁着某种我不熟悉的光芒。声音愈发低沉地缓缓靠了过来,气息抚过我的面孔。

"嗯?"他拖长声音呢喃,靠近我的脖子,莫名其妙地惊掉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下意识地想伸手抵住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双手早已被他禁锢在了身后。

"你说我不温柔是么?"他的唇角划出阴险的弧度,微微抬起我的下巴。庭院里不时地飘落金黄的叶子,已是深秋,这样抬头去看天空,一半金黄,一半蔚蓝,竟然会有这样的美丽。

"嘘,不准分神。"他的手指按上我的唇,额头抵住我的,轻轻微笑。

靠得太近,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觉得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心跳迅速地加快,扑嗵、扑嗵......快得就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我惊慌失措地唤他。

"御......"

风。

小小的声音被湮没在唇舌之间。一时间,我恍惚,眼前交错过斑斓的色彩,每一笔都画的极重。

仓惶地闭上了眼。

御风......你怎么啦?我很想开口问他,只觉得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身子绵软无力,垂下的双手更是颤抖得仿佛树叶一般。

御风御风......上次我们是磕了春药......难道这一次......你......

"又吃错药了?"

我倏地睁眼,抵住他的胸膛。

斑斓的画面仿佛一瞬间黑了下来,御风睁大眼瞪着我,足足过了有半分钟,他无言地低头,缓缓倒进我的肩窝。

他身体不适吗?莫非这次的春药还有副作用?我急得团团转,又不敢把他直接推开,所以很注意力道地跺脚,"哪个家伙不长眼的?竟然敢给你下药?说出来我做了他们去!靠,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吗?说,御风筒子,说出来砚老大给你作主!"

过了很久,倒在我身上沉默的御风,缓缓在我眼前竖起一根中指,轻轻摇了摇。

我无力地翻个白眼,不就是你中毒没给你多亲一下嘛,何必骂我,切。

"哦哟,来的不巧。"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

"啊,你们来了。"我扭头看到穿得一模一样拉风的双胞胎兄弟,然后挥挥手,"赶紧过来看看,御风好像中毒了。"

"不会吧?"其中的一个怪叫,跳到我们跟前,"你不是号称自己是武林高手的吗御风同学?中毒了?"

"你才中毒了呢。"御风抓住我挥着的手,用力握住,痛得我呲牙咧嘴,"你不光自己中毒了,旁边那个也中毒了呢,呸。"

"喂喂喂,这样可不好了,有挑拨的嫌疑喔,我们在未来可是战友的说。"后面的那个悠悠开口。

"嗯,我们今天来,就是和你们商量未来合作的事情的。"前面的兄弟已骚包地打开扇子挥舞着,"打仗就意味着商机,这才是明智的商人应该做的判断。不要像某个没用的家伙,哭哭啼啼,切......"

"有屁用啊。"另外一个家伙恶劣地接上。

"你......"我怒极,脸登时涨得通红。难道刚才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到了?那么......那么......那么丢人的场面......

"再说下去,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御风在我身后冷冷开口。

还是他有魄力,一开口就让聒噪兄弟组齐齐闭嘴。

"好吧。我们开始商量吧。"我非常大度地欢迎他们进门。不管怎么说,我们在未来是一条船上的同伴。

秋天,正式来了呢。

我微微仰头,心情一片湛蓝。

52 阴谋家大多是天性

五日内,洛城遭围。

清晨,我自沉沉的战鼓声中惊醒。躺在身边的御风握住了我汗湿的手,轻轻一笑。

"有我在。"

狂跳的心,因为有他这句话,而渐渐慢了下来。

我深深呼吸,用力握住他的手,微笑。

嗯。

战争伊始,所有的残酷和血腥还没有完全展现在我们眼前,双方的攻守的拉锯战中彼此试探。我缩在馒头店门口的柜台里发呆,来来往往的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很多。且众人表情不复之前的喜怒哀乐,大多只是麻木着脸,经过而已。

自然,我们的店面还是日复一日的冷清,没有半只小猫小狗上门。

四周是一片安静。恍若一切都极为正常的安静。我怔怔地出了会神,然后打个大大的哈欠。

御风一大早就照旧神秘地消失不见。成双成对好像每次上门都有和他商量不完的阴谋诡计。我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他们也乐得将我抛到一边,于是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似乎大家都在忙,只有我是废人一个。

再次打个哈欠,抹掉了眼角挤出的那点眼泪。真是无聊。生意冷清到如斯地步,好歹是个馒头店,作为生活必需品,竟然大战拉开序幕都没人来光顾,大家宁可吃糠咽菜也不齿我们的馒头,真是可悲可怜啊。

我伸手从柜台上的筐子里摸出个小馒头来,啧啧,真是心疼,眼看那蓬松软和的大馒头变成了眼前小小硬硬的一个三角锥体,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原本就不白的面粉愈发显得皮色发黑没有卖相,还好现在是秋天,估计要是再炎热一些,馊了都有可能。

有眼无珠暴殄天物......啊!

哈......欠。

我昏昏欲睡地支住下垂的脑袋。

就在我无聊到在院子里淹了三窝蚂蚁捅了四个马蜂窝掏了六窝鸟蛋打算自己孵的时候,终于有人上门了。

来人是个少年,眉清目秀,与其皮相不相称的是一脸严肃。他斜眼打量我,意气风发,但我却觉得他有点小孩子充大人的意思。

不过拉风的是他身上半旧不新的笔挺军装。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衣服,表明他隶属守城的骠骑大将军、成对同学所管辖的军队。

好吧,我承认在念骠骑大将军这五个字的时候,莫名地涌过不纯洁的念头。

少年抿了抿唇,扬起下巴努力居高临下地看我,"你这无为馒头店的老板在么?"

"碰巧正是区区。"我说的十分文邹邹,嗯,很帅吧?我得意地看他。

他略有点不自在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目光射在我身侧半寸处,"奉我家将军旨意,前来找无为馒头店老板谈一笔生意。"

"喔?有生意?"我努力做出又惊又喜状。心里暗自打鼓,不知道成双成对此次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自然,洛城大难,身为城中一份子,强敌当前,我们也希望身为无为馒头店的老板能尽一份心力。"见我紧紧盯着他,那少年莫名地有点红了脸,目光闪烁地更加厉害,"日前我们已联络城内多家酒肆茶楼,即日起一律停止营业,在战争时期一律充为公用,所有费用战后结算,我家将军会全部从军饷中拨出给你们。你,可有异议?"

"喔。"这不简直就是霸王条款吗?打量我痴呆不成?明摆着要讹一笔,就不要假惺惺了吧?

但对方是成对,所以我还是多了几分信任的。所以很爽快地拍拍胸脯,"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始?"

可能是我的痛快让他着实意外,这也侧面证明了在其他酒肆茶楼他们遇到了不少的困难。少年盯着我,呆呆地回答,"喔。越快越好。"

"嗯,我们立刻动工,"我瞧了瞧天色,双手一拍,"晚饭就送过去。"

"好。"少年还是一副呆滞模样,木木地应了我就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忽然回头。

"怎么?"我眼尖地看到他的犹豫,以挽起袖子准备到厨房赶紧大干一场的姿势僵在原地。

"你......为什么......"少年咬了咬唇,还是问出了疑惑,"这么痛快?"

我接这单子,原因有三。一是因为想看看伙伴们的计划是什么,二是因为大战拉开帷幕我却一无所知,似乎很无聊其实很焦躁的状态让我抓狂,三,是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无为馒头店的生意会差到如斯地步,难道味道真的有那么的独特么?我很好学地真的想证明啊!

不过,我当然不会这么说了。

于是仰望天空,形成伟大纯洁的四十五度角,叹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国难当头,区区也只是为尽绵薄之力。"

他震惊了。

然后咬唇,红了眼圈。

于是我看到一个年轻却苍凉的背影,消失在明晃晃的大街上。

我系上围裙,既然如此,本少爷就创新地做一回包子,让这群没长眼的家伙们好好开开眼吧。

说不定经此一役,无为馒头店从此名扬天下,也未可知。

呵呵呵。

晚饭过后,御风板着面孔回来。

"咦?怎么?心情不好?"我迎上去,给他殷勤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定定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点,"你每天不捅出几个篓子来,你就不再是你了。"

"啊?"我疑惑地看他,"今天下午忙活了半天,累死我了,腰酸的要命,你竟然说我捅篓子?"

"笨。"御风斜眼冲我翻个白眼,眉目上挑,从侧面看过去之后脸若桃花,虽然他披了一天的风尘,但一切仿佛都因这个含笑的眼角而让整个屋子变得亮堂起来。

"干嘛张大嘴?口水流出来了。"他转头,用吃饭的筷子戳戳我的唇。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发烫,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唇上还是湿漉漉的,沾了......他的口水。

"干嘛?"他很无辜地问我。

"没、没啥。"我吞吞口水。

"没事还不赶紧吃饭。"他拉我坐下,碗筷摆好。

"你这个招摇的笨蛋,下午有人来拉无为馒头店入伙了吧?你居然想都不想地答应。这明摆着没有半点好处的事情,过于痛快地点头,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其他的酒肆茶楼,也会因为你的强出头而怀恨在心。这一下子,可了得?"

他一边唠叨一边夹了菜给我放进碗里,我哽住,呆呆地看着那颗青菜上刚才被他筷子碰过的位置。

"吃啊?怎么了?"御风很无辜地在我头上发问。

"喔。"我吞下卡在喉咙里的口水,装作镇定地把菜一股脑地塞进嘴巴里。

吃完抬头,看到御风轻笑。

"嗯?"不明所以地问他。

"没事。"他拉我坐得近了些,"说说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烛光让他浓密的睫毛在光洁的脸上投下阴翳的影子,奇异地让我有了妩媚的认知。盯着他思考的侧脸,我怔怔出神。

"以后去送饭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御风莫名地叹了口气,伸手摸摸我的头。

喔。我答应。

日子就这样滑过去,战争的残酷一点点地在我眼前展现出来。士兵们由志气满满到满身疲惫,从小伤口到缺胳膊断腿,每天虽然只是送馒头过去,但不小心看到的血腥场面却不由分说地向我沉甸甸地压过来,直到窒息。

虽然有御风在一旁开解,我能睡着的时间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少,每每睁眼看着完全没有光明的黑夜,鼻端掠过的,是越来越浓重作呕的血腥味。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御风松开握住我的手,把我整个人紧紧地揽进怀里,他的心脏在我耳边有力地跳动。

"相信我,一切马上就会结束。"

我闭上眼。站在城门上。今日送馒头时,值班的士兵与我交好,所以特意偷偷带了我上城门张望。

忍不住再次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