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柔低下头,指甲尖掐进了掌心里。

*** ***

因为离得不远,程矜和喻铮就步行回去了。

托坎临海,太阳一下山,气温就降得厉害,加上海风阵阵,整体让人很是惬意。

程矜走在喻铮稍后一点,刚好能看到他的侧脸,她总觉得今天的喻队长比平时要温柔一点,怎么说呢?虽然她没有看到所谓的“笑”,但起码他特意出来接她了,不是吗?

他们之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在主动。

喻铮的感觉本就比普通人敏锐,其实早就察觉到她的视线,但是过了许久才回头,“看够了?”

程矜瞟了他一眼,“谁看你了,构思剧本呢!”

“说来听听。”

“你真想听?”之前这人明明很不屑她一个外行人来写这个题材的。

喻铮手抄在裤兜里,腰背挺直停下脚步,“想知道,你从这里得什么灵感了。”

“很多,”程矜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撩开,“以前兵这个字在我脑海里就是个符号,现在它有了鲜活的模样,阿梦,胜利哥……还有你。”

她说话的时候,撩到耳后的发丝又被吹得贴在脸上。

喻铮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回形针,三两下折弯了,抬手别在程矜耳边的发丝上。

程矜摸了摸,抿嘴笑,“你还真是万能。”包扎,痛经都会,现在居然还能随手diy发夹。

“逼出来的,出任务时常一无所有,只能学着无中生有。”

程矜的手指在发卡上轻轻摩挲,“等回国就好了,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带新兵,总不可能带到七老八十吧。”

“没想过,就连回国去带新兵,之前也没想过。”

“为什么?”

“以为会死在这里,所以不想去想。”

程矜眼底划过一丝柔软,“别说这种话,家里人一定在等着你回去。”

喻铮声音清冷,“我们这些人没有家。”

因为怕家人收到牵连,他们服役期间几乎都亲缘疏远,孑然一身,“就算有家,也不能回——”

话音未落,喻铮低头怔怔地看向拥抱着自己腰的女孩,尽管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蓬松的发顶。

“……一定有人盼着你回去的。”

“比如?”喻铮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程矜抬起头,一双柔媚的眸子映着灯火,“……我?”

喻铮的喉结上下一动。

程矜看着他眼下的那道疤,鬼使神差地伸手,拿食指轻轻扫过,“希望你平安回家也许不止我一个,但其中一定有我一个。”

托坎的夜,风里带着湿润,还有女孩身上丝丝甜香,喻铮的手悬在她腰后,没有落下。

突突突。

喻铮兜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说了句“抱歉”,掏出手机,面色凝重,“是我。”

程矜看着他,只觉得那张冷静到冷酷的脸上,刚才那一星半点的温柔又消失无踪。

“……五分钟后,营地南门。”

挂断电话,喻铮看向她。

程矜问:“要出任务了?”

喻铮默认。

“你去吧,离营地没几步路,我能自己走。”程矜挥挥手,率先离开了。

“程矜。”

她回头,只见喻铮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神色难辨。

“要说什么?”

“回国的航班,定了吗?”

程矜以为他跟黎易冬一样,就巴着她早点回国省得添乱,一时间气得眼眶发红。

怎么会有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她前一秒才婉转告白,他后一秒就撵人不说,还嫌不够,非得把她塞回国?

“我不粘人的,你不用赶我走。”

“……航班定了告诉我一声。”

“干嘛?”程矜咬唇,“放鞭炮庆祝啊?”

喻铮说:“兴许能一起。”

程矜愣在原地,直到营地里有车辆驶出的声音,焦胜力开车停在他们身边,喻铮拉开车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赶紧回去睡觉。”

尾灯渐远。

程矜摸了摸头上的简易发夹,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喻铮那句“兴许能一起”的意思。

是,一起回国?

还是……在一起。

*** ***

程矜是在次日一大早,接到黎易冬电话的。

电话里,一向舌灿莲花的黎大记急得颠三倒四。追问了好几遍,程矜才听明白,说是一大早南柔跟黎易冬工作的路上被当地的一辆无牌车给撞了,对方肇事逃逸,南柔骨折入院。

“她当时要不是为了推开我根本不会受伤!”黎易冬的声音里全是懊恼,“……可我马上要去跑一个新闻,nightmare又有新动作,只有我能跑,我——”

“知道了,”程矜打断他,“你去忙你的,阿柔那里有我。”

挂了黎易冬的电话,程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忆,nightmare?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好不容易才记起,上一次听说,还是在国内的新闻里,听闻这是个活跃在东南亚地区的军|火集团,跟坎铎数年来的内乱牵扯极深。

喻铮昨夜突然出任务,与黎易冬的紧急报道不知道是不是为同一件事?

想归想,她知道这都是机密,打听了他们也不会说。

简单收拾好了换洗,程矜正打算打租车电话,没想到差点撞上迎面出来的翁连梦。

翁连梦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眼睛下一片清灰,显然是熬了一宿夜,看见程矜背着包,忙问:“程记者,你去哪儿?”

“医院,阿柔出了点事。”

翁连梦嘎嘣把棒棒糖一咬,“等我拿车钥匙。”

“不用了,你回去睡睡吧。”

“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出营地!喻队特意吩咐了的,不然又得去带新兵蛋子,相比起来,你好多了。”

“……他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出任务路上。”

程矜又不放心,“你离开营地没事?”

“没事,这种场合他们不带我。我也只能线上帮帮忙,真交上手就没我什么事了。”

翁连梦非得送,程矜也只能嘱咐他开慢点,一边又给他剥了个咖啡味棒棒糖,提神。

这些天她也听说了,翁连梦在队里年纪最小,是因为突出的网络通讯技术才被特招进猎牙的,所以其他队员都对他格外照顾。

这么爱吃棒棒糖……根本还是孩子呢。

“阿梦,你为什么选择当兵?”

“当兵要什么理由,男人嘛!谁没军装梦?”

听他一个半大小子自称男人,程矜不由噗嗤一笑,“你才多大呀,男人。”

翁连梦登时不乐意了,“干嘛?其他人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我怎么就不能是男人了?也就喻队和胜利哥大一点,过两年奔三。还是说非得跟喻队似的板着脸,才叫男人?”

程矜状似无心地接口,“你们喻队长,一向这么冷酷无情吗?”

翁连梦反驳,“喻队冷是冷了点,但哪无情了?”

“情在哪?”

“哪儿都是啊!之前的老队长留下的花园子,大家都说荒了就荒了吧,可喻队不同意,花了大把时间在田里,拾掇得井井有条。还有,老队长的爱人身体不好,孩子又有先天性心脏病,钱都是喻队隔几个月往国内一笔笔打过去的——还不能以他的名义,都是走的社会款项,生怕嫂子不收。”

这不是程矜第一次听说猎牙的前任队长丁政。

她能感觉到喻铮对这位老队长的眷念,于是问:“丁队长是怎么走的?”

“那会我还没加入猎牙,老队员现在只剩喻队和胜利哥两个,”翁连梦叹了口气,“听说跟坎铎这边的一个军|火集团有关,后来这个团伙是彻底端了,但丁队也在喻队面前牺牲了——这事儿对喻队影响挺大的,听胜利哥说以前喻队没这么冷。”

能不大吗?手把手带自己上路的人,死在眼前。

这种事儿,程矜连细想都觉得揪心,何况是亲身经历。

“所以……”翁连梦正色说,“程记者,你要是喜欢我们队长,就等等他。等他退役回国了,慢慢会变温柔的。”

程矜脸上一热,看向窗外,“谁喜欢他?谁要等他变温柔了?”

何况,这冰山冷是冷了点,其实……还挺温柔的。

第14章 情困异国(2)

车到医院的时候已近傍晚,挂号已经停了,医院里走动的人寥寥无几。

考虑到翁连梦一宿没睡,程矜让他留在车里补觉,自己一个人去找南柔。

程矜顺着老旧的楼梯爬上三楼,脑海里将喻铮和翁连梦的话联系在了一起。喻铮约她一起回国,翁连梦让她等一等回国后的喻队长……

就像,他俩真的有戏似的→。→

其实程矜不十分确定自己对喻铮的感觉,喜欢是本能,但爱情有点遥远。尤其,对方还是这么个生活在对她来说遥远陌生的环境中的特种工作者。

等回国吧,回国了,男未婚女未嫁,太平盛世,试着……谈一次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想着,程矜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南柔。

她看见程矜进来,立刻不好意思地要挣扎起身,被程矜给按住了。

看了眼她腿上的石膏,程矜问:“疼吧?”

南柔抿嘴,摇摇头,“打了麻药……又给你添麻烦了,矜矜姐。”

“不麻烦,”程矜将带来的水果放在柜子上,“如果不是你推开黎易冬,照顾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可比照顾你累多了。”

南柔看着她削平果的纤细手指,轻声问:“矜矜姐,你和冬哥认识很久了吗?”

“四五年了,”程矜看着刀口下的果皮,“他爸跟我爸认识得早,我对他早有耳闻,一直不高兴去认识。没想到后来会在流浪动物之家碰上他,这家伙,居然是流浪之家的最大投资人。”

程矜抬眼,对南柔一笑,“你也很意外是不是?我当时也不信,总觉得花名在外的黎公子,跟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善心人搭不上边。”

南柔先点头,又摇头,“冬哥不花。”

“只能说不渣,但是,花。”程矜不爱人后讲坏话,尤其对方还是她最过命的哥们儿。但她下意识的不希望南柔把黎易冬当成白马王子看待,黎易冬这厮算得上好人,但绝对不是好男人——这几年里,他人在全球飘,红旗也插满了几大洲,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女朋友不知几许。

南柔安静地看着她,“那矜矜姐,你会喜欢冬哥吗?”

程矜噗嗤笑出声,“黎易冬?全世界男人都死了,我去当拉拉也不会爱上他。”

说完,她明显感觉到病床上的小姑娘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唏嘘——看来该来的总会来,该喜欢的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终究会喜欢。

“我觉得……冬哥挺好的。”

“怎么好法,说来听听。”

南柔手放在被褥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的一角,像在呓语,“从我爸爸去世之后,从来没有谁像他待我这么好,给我吃给我穿,给我工作和尊重。”

程矜问:“你爸爸是近些年刚走的吧?”

“你怎么知道?”南柔一愣。

“猜的,”程矜手中的刀沙沙地刮过果瓤,“你受过很好的教育,中英文还有坎铎话都很熟练,这不是流浪在外的孩子有机会掌握的。”

南柔垂下眼睫,“我家以前很有钱……非常有钱,但是爸爸被坏人盯上了。他死了,我和妈妈就什么都没了。”

“……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南柔轻笑,“我的路啊……”

程矜手中的苹果已经削到最末了,再来一圈就该削好了,突然听见南柔问,“那你喜欢喻队长吗?”

吧嗒。

长长的苹果皮断了,弯弯曲曲地落了地。

她抬眼,正对上南柔乌黑的眼睛。

这话黎易冬问过,翁连梦也问过,现在连南柔也问——她对喻冰山的那点儿小心思,就这么昭然若揭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程矜将剩下的一点果皮削完,递给南柔,“他对我来说挺不一样的。”

好奇?想了解?想接近,还有,想试着去喜欢。

南柔接过来苹果,“要是能不喜欢,还是别喜欢了吧。”

“为什么?”

“他们这些人手上都沾了血的。”

程矜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南柔说的没毛病,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国家谁的子弹没打过人?要说手上沾过血,是必然。

可……

程矜声音温柔,但语气坚定地说:“但是没有他们的话,更多的平民百姓会流更多的血。”

南柔抱着苹果,像是要哭。

程矜只好放软语调,“阿柔,喻队长也好,其他的军人也好,他们从来都不是为了杀死谁而开枪,他们开枪是为了保护——”

“啊!!!”

走廊里突然传出来的尖叫声,以及器械落地的哐啷声,打断了程矜的话。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又停住了,安慰地对南柔说:“别乱动,我去看一下怎么了。”

南柔半躺在病床上,眸子像无星的夜幕,直到程矜匆匆出了病房,她才拿手指摩挲着圆滑的苹果,许久,张口,咬了一块。

程矜出病房的时候,不少病房里都已经有人探头出来了,只是显然都不太清楚刚刚的骚动缘何而起。

程矜手扶着栏杆,想往下看看大堂里的状况,没想到入目空无一人。

就在她纳闷时,脚步声从楼梯口匆匆传来。

“都进病房,不要出来!”从楼梯道跑上来的护士长急匆匆地向张望的众人挥臂。

程矜离她最近,于是用英文问:“楼下怎么了?”

护士长面色惨白,“是nightmare的人来抢刚到的医疗品——”

话才说了一般,人就在程矜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制服胸口渗出血来。

只见护士长身后,一个黑肤男人手中握着枪,蒙面的脸上眉毛紧蹙,“啧,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这个道理都不懂?”

一走道的病患和家属在顷刻间尖叫着逃回病房,程矜正要转身,黑皮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拿手臂勒住她的脖子,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想死就不要乱动,美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带着程矜退进了南柔所在的病房。

程矜被勒得连呼吸都不畅,刚刚护士在她面前倒下去的刺|激还没消化,就被人挟持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说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此刻还有什么念头的话,一个是,保命要紧,另一个是喻铮还在出任务,这次真的没人能救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