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一笑,“死了就强吗?不,死是逃避。老代是君子,君子……太清高,心不沾尘。让他在粪里滚一圈,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他不能接受自己所为之付出一切的世界来否定他,所以他宁可拒绝去看这个世界。但如果他能活到现在呢?你觉得他会不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吗?”

施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想代先生是会喜欢的吧……

老校长眯着眼睛说:“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我就该早早的把他毒哑,再剁了他的手,那些人拿他没辙,他也不必把自己难为死,至少现在啊……他还能住在那座小楼里……”

施无为不敢走近去看那幢小楼,他逃走了。他也是个弱者,心灵的弱有时比肉体的弱更让人沮丧。他曾在那日后无数次的想,他不敢去救代先生,甚至连句话也不敢替他说,到底是为什么?无他,怕死而已。

他和老校长不同,老校长不怕死,他只是要留着命去做事而已。如果真有那一日,老校长在铡刀落下前,只会和代先生一样朗声大笑!

他能做到吗……

施无为看看自己衰老的双手,苦笑摇头。他能在生命结束前,得到答案吗?

秦青走过花坛时,看到一个老先生拄着拐杖独自坐在花坛边,茫然的看着周围路过的学生。他看起来真的很老了,至少有八十岁了。

她怕他是迷路了或是跟家人失散了,就走过去:“老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老先生被她吓了一跳似的猛得扭头看她,吓得她也赶紧说:“老先生,别怕,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你的家人呢?”她突然觉得这位老先生很眼熟……

老先生冲她微笑,点点头,然后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一页递给她。

……还真是个走失老人。

秦青怀着“撞上大事了”的心情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吓呆了。

【你好,我是代玉生。我是归国华侨,我不会说中国话,这是请我的孩子帮我写的。我来杉誉大学是为了看一看我的哥哥代玉书曾经任教过的学校,如果可以,请帮我联络我的导游:XX,手机号:158XXXXXXXX】

秦青赶紧仔细看这位老人,他果然在眉目前于代教授很像!

老人冲她笑笑。

她赶紧拨电话给他的导游,话说这位老人也真是牛,他是怎么来到学校的?一句话不通就敢跑来……还别说,挺有代教授的范儿呢。

秦青打完电话对老人示意,然后站一边陪着他等。她想了想,又拨了个电话给施教授。如果是旧人,说不定施教授也愿意见一见?

施无为接到电话时以为是学生,听了一句就颤着声音问:“你说他叫什么?”

“代玉生。”秦青说。

“对,对!这是代先生最小的弟弟!名字都是他给取的!代先生说过要送他去留学!”施教授语无伦次的说完也不跟她告别就挂了电话,她还愣着,心道地点都不知道您一会儿怎么过来啊。不等她再打过去,施教授已经打回来了:“这人在哪儿呢?”

“北实验楼前的花坛边,他说是来看代教授任教过的学校。”秦青尽职尽责道。

施无为再三交待:“你陪着不要走!千万不要走!我马上过来!马上就过来!”说完电话挂了。

秦青对着断掉的电话无奈的说:“我一定陪着,一定不走。”

等了五分钟,就看到施教授骑着自行车奔来的身影,话说他哪里来的自行车?(注:友情征用。学生A:教授……您这么大年纪别骑那么快……我那闸不太好……您摔了我真赔不起……)

还有,导游呢?没有导游,代老爷子可是一句中国话不会说啊!

说话间施教授跳下车(来往学生瞠目结舌,还有忘了走的),奔过来对坐在花坛边的代老爷子就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双手,叽哩咕噜一串话就冒出来了。

秦青:“……”原来施教授会德语!

代老爷子大喜!也叽哩咕噜回去,两边交流一阵后,就手拉手走了!(喂!)

秦青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当背影板的天分。还是代老爷子心好记得她,拉着施教授指秦青:“叽哩呱啦!呱啦叽哩!”

秦青:“呵呵呵呵呵”只能笑了!

施教授看到秦青立刻认出来了,“原来是你啊!”

她懂了,刚才教授根本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来了以后也没看到除代老爷子之外的第二个人!

施教授还是很温柔的,对代老爷子又指着她说了一串,代老爷子立刻对秦青更热情了,秦青继续笑得更灿烂。

学德语是有先见之明的!但很明显这个先见之明还不够早!

施教授对她格外温柔的说:“代老先生不是不会说中国话,他是只会说德语和家乡话,不会说普通话。”

代老爷子说了一串土话,听着真是土嘎嘎的,跟他的外表特别不搭!

施教授点点头,对她说:“代老先生来了中国后用家乡话打车订房都没人能听懂。”

很对。她就没听懂。

所以代老爷子才只说德语。

施教授说:“我带代老先生去看看学校,再一起吃顿饭,你……”

秦青立刻道:“教授我还有作业要写,下午还要上课!”吃饭她就不陪了!

施教授点头,对她摆摆手,牵着代老先生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忘了?

十分钟后,秦青坐在小吃店里等自己那份咖喱盖饭时,接了一个电话:“喂,刚才是不是你打电话?我来了,没找到代先生。”

秦青:“……你是不是来的有点早?”

“老师不下课啊同学!人呢?”

“跟施教授走了,施教授说要请代老先生吃饭逛校园,你打个电话吧。”秦青的面上来了!她看到面就一心二用了。

“代先生没手机啊。”

“给施教授打啊。”秦青加辣椒,一面热情道:“要不我给你打?”

“……等等,施教授是哪个?”

“教民俗的。”秦青道。

“……是不是施无为教授?”

“你认识啊。”秦青觉得这就没问题了。

“……谢谢再见当我没打过这个电话!”

“……你这导游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你知道我看到那位老先生时他就一个人吗?!”秦青恼了!

那边开始哭:“姐姐!施教授是教德语的!他是我的教授啊!我哪敢往他跟前站!饶了我吧姐姐!我还没收钱呢!我回去就倒找代先生钱行不行?饶了我吧啊!”啪,挂了。

秦青只好放下电话开始吃面。

那边,施教授请代老先生吃饭,代老先生还记得他那无缘的导游,他现在有施教授了,想着应该跟人家打声招呼,当然,导游费他是会照给的。

“(德语)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德语系人不多,叫什么名字?”施无为笑着问。

代老先生发不出正确的读音,直接把小本本给施无为。

施无为看了后,打了个电话……

☆、语言的暴力和威力

代玉生老先生在杉誉大学留了一个星期,施教授天天陪着,他那里还留着很多代玉书的笔记和书,这都是他在当时在被烧前偷出来的,更多的都被烧了。他想把这些全交给代先生的家人,了却自己的心愿。

代玉生老先生离开这里时大字不识一个,虽然会说家乡话,可家乡已经没必要回去了。他的整个人生都是在海外开始的,所以这次回来,也仅仅是想在死前看一眼他哥哥最后留连的地方。

他不肯接受,他说这些东西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他只带走了一张哥哥的旧照片。

他说:“(德语)为什么不给那个学生?她不是正在研究哥哥的书吗?”

施无为摇摇头,他希望代玉生老先生认为他哥哥在这个学校里仍然有学生记得,记得他的人,记得他的学识,他以前所研究的没有被浪费、被遗忘,所以假托秦青,将她说成了心慕代教授的研究而特意求学的学子。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而留在学校里也是痴心妄想,他想尽办法才把《徐家屯民俗初考》编成书,放在学校的资料室里,但十几年过去,只有秦青一个人读了它,还挺有兴趣。不管她是因为猎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施教授都愿意尽力给她提供协助,可他当然不能把代先生留下的珍贵笔记和书交给秦青。

这个问题不解决,代玉生老先生也不能轻松回去。晚上,他躺在宾馆的床上辗转反复,久久难以入睡。

结果早上起来后,代玉生老先生突然坚定起来,他说服施教授自己留着那些书和笔记,等他去世后,如果秦青愿意接受再给她。

施无为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于是送走代玉生老先生后,他特意把秦青叫到办公室,问她:“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学生?”

秦青只觉得早上肯定没睡醒,啊,一切都在做梦。

那天回学校后,她特意查了下施教授,没想到他的来头竟然不小!每年都要带学生出国哒!这样一位伟大的教授,竟然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想不想当他的学生,还替她考虑得特别周全,问她以后想从事哪一方面?如果对民俗感兴趣,他可以教她这个,如果想学德语,他也能给她开小灶,就差直说:来吧,孩子,信我者得永生。

秦青只觉得受宠若惊!

不过施教授似乎更希望她在民俗方面有所建设,最好把《徐家屯民俗初考》给研究透彻,把代教授的研究接续下去,如果她愿意硕博论文都写这个,他包过!

包过的意思是,他负责给她指导到一直能过为止,还能帮她申请研究项目,养家糊口,建功立业不是梦!

施教授舌灿莲花,说徐家屯现在已经消失了!她如果研究这个,那就是弥补了这一块历史的空白!以后在学术界,她的名字将永存!

……秦青忍不住幻想了一下永垂不朽是什么感觉。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跟施教授承认,其实她的梦想很渺小,毕业后有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就行了,真没打算搞什么事业。

施教授认为她没有追求简直就是浪费生命!让她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来找他都可以。

秦青晕晕呼呼的往班里走,还没上楼就听到他们班所在的那层吵吵嚷嚷,再往前走,喝!连楼梯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一条走廊都挤满了!

她辛辛苦苦的挤过去,她的书包还在教室呢!

好不容易挤到同班同学中间,就再也挤不过去了。周围全是大高个,她只好望着一排的后脑勺兴叹,拍拍旁边的人:“怎么了?谁打架?”

“有个女人来找秦城,秦城跟她打起来了!”这男同学一脸兴奋!

又是女朋友?难道这回是外校的?秦青多少有点心累,听八卦都能听累,真是人间奇事。

“要是我也想打她!你们不知道这女的有多气人!”一个来得早的知道前因后果,他一开口,顿时周围一圈都争着说:“讲讲!给讲讲!”

原来是一大早的,一个女的雄赳赳气昂昂的进教室叫着要找秦城。班里的人就说人不在这,给你叫来。

这女的就开始抱怨,让秦城还她名誉!

她说让秦城给她作证!让秦城给她作证去!看是不是她的错!

她说容榕是自己作死自己跳下的车!(到这里当时在班里的人目光已经不对了)

她说她怎么知道容榕会自己跑了?她又不负责看人?她跑了能赖她吗?她跑了自己冻死了能怪她吗?她死了是自己死的!凭什么怪到她头上!一个大学生一点道理都不懂!那是爹妈没教好!是老师没教好!是学校没教好!

秦城出场,一巴掌呼她脸上,把她打了个转儿。

周围同学,静静围观(好爽)。

这女的挨了打气焰更嚣张。

你怎么能打人?!

你是学生怎么能打人呢?!(学生就不能打人了?谁规定的?)

你还讲不讲道理?!(你讲不讲道理?不打你打谁?)

她勇于反抗抓住秦城不让他跑,秦城打了几下也没打算把人打死,就住手了,要走,她抱住秦城的腿坐地上了,秦城跟她撕扯着从教室来到走廊,围观的人满了。女的看到这么多人,更有气势,从头到尾又骂了一遍。她骂秦城他不在乎,她只要一提容榕,秦城就上巴掌,挨过几次,她也懂了,开始喊老师,喊校长。

“……该揍。”听完的男生说,“不揍不能平民愤。”

“……”秦青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人群中央一会儿就有女人尖利的喊:“你们老师呢?老师怎么还不来?我要告你们学校!告你们学校的学生造谣!杀人!”

“再给一巴掌!”有人在人群中喊!

这一声引起众多响应,人群开始渐渐鼓噪起来,气氛不好了。

“……”秦青问,“这女的叫什么名字?”这风格好生眼熟。

“鬼知道她叫什么,一会儿进了校保卫室再问。”

终于,老师们来了,排开重重人海,把打人的和挨打的全请进了办公室。

秦青跟过去,认出那人果然是魏曼文。

魏曼文见了老师重新又有了精神,把那话又说了一遍,又重点提了容榕。本来在墙边罚站的秦城趁老师没注意,一步上来又给了她一巴掌,把坐在椅上对着老师们指指点点的魏曼文呼下了椅子。

老师们慢了不止一步,赶紧你喊我叫的喊住秦城,把他推出办公室:走廊上站着去!

魏曼文被扶起,要告秦城,要告老师,要告学校!

办公室某位老师严肃问她:“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里?你是学生的家长吗?你进来是老师领着进来的吗?你进学校前有申请吗?有人同意吗?你偷偷溜进学校!破坏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我们还要追究你的责任!!交出你的身份证!我们要登记一下!”

魏曼文被这一串话给击懵了,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词。

走廊外围观的学生一起鼓掌叫好!

“好!!”

“老师干得好!!”

“告她!她破坏我们学校名誉!”

老师们只好先去赶学生,“都回去上课。”把门一关,几个老师或坐或站,围着魏曼文。

“女士,请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我们要进行一下登记,所有进出学校的外校人士都要进行登记。还有,你来学校是什么目的?”

魏曼文努力找回自己的优势:“你们的学生……”

“我们的学生,他做错了,我们会处罚。如果你要告他,请找他的家长。”一位老师打断她的话,“他毕竟是未成年人。”

“这跟你非法闯进我们学校是两回事,你可是成年人了。”

“学校不是谁都能进吗?!”魏曼文喊。

老师的脸一沉,“谁说学校谁都能进?学校是个合法机构,只有学生和老师才能进来,学生家长还要申请才能入校,你不是家长,跟学生都没关系,你凭什么进来?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认识秦城!他认识我!之前我们还一起去滑雪!后来遇难了!”魏曼文赶紧说。

“这么说……”老师恍然大悟,“你们是熟人了?所以才发生口角?”

魏曼文觉得这发展不太对,指着自己的脸说:“他打我!”

老师挑挑眉,“女士,你们的私人恩怨跟我们学校无关,但你扰乱我们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是有目共睹的!一整条走廊都是学生!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菜市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必须给我们学校一个合理的解释!!”

魏曼文,辞穷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魏曼文

学校的老师都要上课备课,哪有功夫跟魏曼文纠缠,登记了她的身份证号和工作单位后就把人交到了……校区派出所。

魏曼文简直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当她坐在派出所警察对面时还没反应过来!

“姓名,地址,自己写一下。”警察叔叔很和气的把一个本本递给她,“照着上面的写啊。”

虽然进了派出所让魏曼文有点懵,但警察叔叔这么和气倒是让她觉得事情还不那么坏。拿笔要写时突然顿住,警惕道:“写这个干什么?”

警察叔叔捧着大茶壶,笑眯眯的:“就登记一下,你写个名字,留个电话单位就行。”

反正刚才在学校已经写过了,魏曼文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出去就打电话给记者报社!她非把学生打人学校包庇这件事给曝光不可!

她潦草的写完,警察叔叔拿过来简单看过后,用“我们来聊聊八卦”的口气说:“说说,你怎么会跑到人家学校里打人啊?”

魏曼文一愣,立刻炸了:“是他们打我!是他们的学生打我!”

警察叔叔被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大声喊起来了。魏曼文找到熟悉的节奏,立刻从头到尾又骂了一遍,警察听着就是“不是她的错!死的人该死!不该叫她偿命!更不该败坏她的名誉!竟然还敢打她就是罪大恶极做贼心虚!”。

警察接待的人多了,这种一进来先练嗓子的也不少,于是很淡定的坐着听她自己喊够。

魏曼文一个人不歇气骂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累了。

警察叔叔此时才默默走过来,温柔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