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楝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方女士的眼神不对劲啊,怎么像瞅女婿似的,还没等她把误会澄清,方苓一个箭步冲过去,自来熟地挽住高旻的胳膊往楼上带,“走走走,楼上的房间收拾好了,把行李放下洗洗吃饭,阿姨给你做了红烧肉扁豆焖面,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高旻过往的人生中极少与女性长辈相处,更不曾有人像舒楝的母亲这般对他关怀备至,在很多人眼中,包括他的母亲,都当他是一名早熟的神童,神童理应能处理好任何事情,不需要亲切叮咛,温情对待,他被严格按照成人世界的规则培养长大,所以突如其来的关心与体贴令他有几分无措,但很快镇定下来,恭敬地回答舒母由询问他饮食习惯引申开一系列探询。

舒楝被亲妈抛诸脑后,她瞬时头大如斗,方女士摸底盘查心中的小九九是人都听得出来,高旻也不知道机智地岔开话题,平时不挺能掰扯的嘛!

方苓不知女儿正埋怨她,把高旻送进客房,絮絮叨叨又拉了会儿家常,摸清了准女婿的家庭情况,心满意足地抬脚走出来,冷不防被埋伏在一边的舒楝拽到了拐角处。

“诶,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就不能像个女孩子一样文静点?你看人家小高,多有礼貌,多有教养,我也纳闷了,这么好的孩子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方苓瞪了舒楝一眼,不满地说。

“方女士,你的胳膊肘往外拐地有点厉害啊,我可对你说,就那‘小高’是我老板,此外,我也不用他赏脸看上我哪一点,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方苓嗓音拔高,不相信地反问:“普通朋友送你妈我万数来块钱的围巾?打量你妈我不认识牌子货?”

舒楝无奈,只好把话往明白处说:“那是因为我帮了他忙,‘大忙’!像他这种有钱人随手送礼就跟送棵大白菜似的,没什么特殊意义,总之,你别多想,也别太殷勤,不然多让人有压力呀,再者,他未来丈母娘肯定不是你方女士,你可千万别表错情,惹人看笑话!”

方苓半信半疑,“真的?”

舒楝点头,“比真金还真!”

“我就说呢,你一直倒霉,怎么突然交上桃花运了!”,方苓空欢喜一场,心里的失落那叫一个排山倒海,叹了几口气,板着脸对舒楝说:“既然人家当你普通朋友,你可别有多余的想法,你妈我就吃了一厢情愿的亏,半辈子搭进去了,说什么你也不能步我后尘!”

“哎哟妈,你倒劝上我了,你闺女我多有谱啊,特别是在男女问题上基本可以立地成佛了!”

“别跟我瞎贫,一点正形都没有!”

眼瞅着方女士的愤怒要升级,舒楝立马端正态度,“妈,我多大岁数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争取,唯独感情不能,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犯糊涂的!”

“你啊就是想太明白了——快点收拾,下来吃饭!”,方苓拿她这个贫嘴刮舌的女儿没辙,你说什么,她都有一套歪理应对,儿大不由娘,唉,暗叹一声,转身下楼。

舒楝回自己屋换好衣服,敲了敲隔壁半敞的门。

“请进”,高旻打开门,看到换装的舒楝不禁一笑。

舒楝穿着运动服,最绝的是胸口绣着“实验中学”四个大字。她约莫知道高旻笑什么,嘴角一弯,自嘲,“别看我们那时候的校服丑,但质量没得说,十分耐穿,而且我妈特有先见之明,每次订校服,都替我把尺寸多报10厘米,保管能穿一辈子!”

说着,她朝屋内探头看了看,“感觉还行吗?不满意的话你可以和我换房间”

高旻眼中漾着笑意,沉默了片刻说:“不必,我很喜欢”

能言善辩的高老板今天词汇量匮乏,翻来覆去一句“我很喜欢”,不过也理解,初次到别人家中做客,自然要客套一番。舒楝眼珠子骨溜溜转悠了一圈,到嘴边的玩笑话咽回肚子,只管招呼他一起下楼。

舒楝此番皮里春秋确实冤枉高旻了,他没说客气话,这间屋子雅致干净很合心意,他看第一眼便喜欢,如同羁旅还乡,情怯之余,漂泊浮荡的灵魂有了归处。散发着茉莉清苦气息的被褥他喜欢,床头的树皮台灯他喜欢,光洁妍丽的漆地板他喜欢,阳光透过木窗棂投下淡淡的栅格阴影他喜欢,或者说,与舒楝相关的一切他都喜欢,而这欣悦的心情无法向她言表,那太冒失。

舒楝环胸踏着懒散的脚步走下楼梯,斜眼打量身边的高旻,他也换了便装,黑色卫衣内搭白衬衫,下配烟灰色细羊毛裤,乍看像久居象牙塔的治学人士般温文尔雅,工作时迫人的气势收敛得一干二净,全然不似冷血的投机商人。

——她哂笑,挺会装!

高旻见舒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遂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舒楝讪讪一笑,“那啥,先给你提个醒,我妈这人吧没什么距离感,她要对你过分热情,问东问西,你别介意,多包涵”,稍停了停,皱皱眉,“且不说我妈,这座城都没有距离感,反正碰见闲极无聊乱打听的人,你打太极就对了,我一般都是这么应付的”

这是给他打预防针么,瞧她眉毛打结的模样,大约也深受其苦,高旻暗暗发笑,装作不在意地说:“那倒没什么”

“如此”胸怀,那就好好领受吧。舒楝耸耸肩,不再多言。

高旻吃相优雅,好像他在享用的不是面条,而是法式大餐,小口喝汤,细嚼慢咽,咀嚼时一丝声响也没发出,碗筷也轻拿轻放。

人皆有喜好,方苓是乡下人,见惯了光着膀子下地干活的粗汉子,他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没甚讲究,性格粗犷豪放,可她喜欢的偏偏是另一种,好比眼前人,文雅秀气,她一辈子偏爱书生,也希望女儿找个这样的男人。心里不是不可惜的,小高的家世寻常人攀不上,居家过日子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失望归失望,方苓收拾心情,把高旻当成子侄看待,满眼的慈爱,在一旁劝吃劝喝,生怕高旻吃不饱饿肚子。

舒楝那碗面条一早吃完,慢条斯理地啃着甜瓜,不时地往高旻那边瞟上一眼,奇了怪了,他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方女士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他居然扛得住,真是好涵养。

高旻用纸巾擦了擦手指,方苓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漂亮过分的手,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也有一双好看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正是这样一双手扶起了跌倒在地的她,替她拍去尘土,黑漆漆的眼睛饱含担心,他轻声问:“幺妹,摔疼了没有?”,自此后,她就把他刻在心上,一辈子都忘不了。

方苓怔忪间,高旻打开一个珠宝盒,黑色天鹅绒上放着一套玉石镶钻首饰,颜色浓翠鲜艳,水头饱满充盈,绿汪汪得好似要溢出来。

高旻颔首低眉,“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这…太见外了”,方苓讷讷,又不是营养品,她收不收都为难,怕就怕礼太重,做长辈的贸然收下不合适。

“不过工艺略好,不值什么”,言下之意不贵,让她打消顾虑安心收下见面礼。

方苓的老姊妹们也有戴翡翠镯子的,白底上飘着指甲盖大小的绿花,去专柜问价也要万儿八千,小高送的玉倒绿的通透,一点杂色都没有,越看越假,但做工精致,样式也不老气,很能入她的眼,既然没花多少钱,那么收下也无妨,到底是小高的一片心意,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光滑细腻的珠子喜孜孜地说:“我前两天做了套旗袍,配这套首饰正好,我回屋换上,你们给我掌掌眼,看看成不成”

等方女士的身影消失,舒楝方拉回视线,用余光瞟高旻,他一派风轻云淡,修长如玉的手指闲闲敲着桌面,大有任你猜度忖测,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不迫。

舒楝不懂玉石,眼力不济,鉴别不出真假,可她知道高老板送出手的礼物一定不会掺假,因为他送得起。问题是她不能昧着良心佯装无知,这套珠圆玉润的翡翠首饰价值难以估量,搞不好是天价,她哪来的立场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高总,咱们的交情你送点吃的喝的补品之类的,我肯定不驳你面子,开开心心地让我妈收下,但——”,舒楝抬下巴朝精美的珠宝盒努了努,“这个不能收,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妈想要首饰还是当女儿的孝敬她比较合适”

高旻不置可否,笑笑,“我这么趁钱,送礼跟送棵大白菜似的没分别,再说你帮了我‘大忙’,送什么答谢你都不为过”

拿舒楝的玩笑话堵她,高旻损人兵不血刃,舒楝只好不兜圈子顺着他的话说:“我是帮了你‘大忙’不假,你给我股份让利,对我而言已相当公道,这套翡翠首饰我不能白拿,你开个价,我补钱给你”

高旻蹙眉,不得不斟酌说辞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暗物质资本在缅甸帕敢投资了两座翡翠矿坑,玉雕师在雕镂千里江山图时利用剩下的原石打磨镶嵌成一套珠宝首饰。如你所见,正是我送阿姨的这套翡翠首饰,一它没用来交换,二它没用来销售,严格说不算商品,所以我没办法开价给你,你真的不必太过介怀”

在舒楝的认知里,再亲密的朋友,也有楚河汉界之分,特别是异性朋友,一旦越线过火,友谊就不再纯粹。之前她接受高旻的礼物尚心安理得,是因为工作中牵涉到利益往来,高旻有求于她,许以重金,乃至送礼示好,都十分正常,而现在他们银货两讫,那这套无价珠宝不啻于烫手山芋,高旻的理由压根站不住脚,钻石经销商何其多,也没见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人手一颗。

当商人做一件事不逐利时意味着什么?

舒楝盯着高旻的眼睛,试图搜寻蛛丝马迹,好证实她的猜测并非异想天开或自作多情,然而令她疑惑的是高旻的眼神很坦荡,脸上也并无异色,难道自己多想了?

高旻任她打量审视,从头到脚一丝破绽也无,他竖起食指,打断舒楝的沉思,“我和阿姨投缘,你就当成全我的一片孺慕之情”,他笑了笑,满眼的戏谑,“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呢在人情维护上还是很舍得下本的,咱们来日方长,总有用得着你舒主编的时候,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鄙人不屑为之”,说完,轻飘飘地撇开目光,唇角一弯,“阿姨出来了,你心里那杆秤赶紧收起来,朋友间的感情不是这么算的!”

舒楝噎住,眼瞅着穿了旗袍挽了髻的方女士一路袅娜地走过来,拿起珠宝盒中的首饰往自己身上招呼,戴了耳环不说,还套上手镯,翘着兰花指左看右看,一张脸笑开了花。

这也太不客气了吧,舒楝叹为观止,可惜没拦住跃跃欲试的方女士,见女儿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没好气地甩了个白眼,“咋地,你眼睛抽筋啦?”,转头和风细雨,“小高呀,来,帮阿姨戴上项链”

有个四六不着调的闺女,她方苓是享不了女婿福了,心头黯然,脖子后咔嗒一声响,那是项链搭扣合上的声音。高旻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略略偏头,恭维话不用打腹稿脱口就出,“翡翠配旗袍最能表现出东方女性的温婉气质,而阿姨无疑将此种气质演绎地淋漓尽致”

金丝盘纽,泼墨梅花,孔雀蓝旗袍与晶莹剔透的满绿翡翠将方苓衬托的高贵典雅,古典气息十足,舒楝霎霎眼,觉得有点认不出方女士了。

方苓伸手抿了抿鬓角,仪态万方地起范儿,颇有些民国旧日风情,又显摆似的款款走了几步,心想待会儿去舞蹈队会会老姐妹,好让她们也羡慕羡慕她。

突然她耳尖地回头,看向舒楝,“你手机是不是响了?”

“有吗?”,舒楝从兜里掏出手机,她原本打算吃晚饭回楼上睡觉,顺手调低了音量,就这么点动静方女士都听到了,耳朵灵敏度不是一般的高,难怪八竿子打不着的闲话她也听得到。

“谁打过来的?”,方苓凑近瞄了眼,心中有了数,撇撇嘴故作鄙夷,鼻子重重地哼了声,“那个人啊——”

那个人有名有姓,叫舒昱鸣,是舒楝的亲爹,常年不见面,通常电话联系,久而久之,就成了方女士口中的代号。

高旻扮演合格的背景板,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喝茶,眼中含着兴味,留心听着母女俩的双口相声。

舒楝成心逗方女士,作势转身,“妈,我去院子里接电话,不然你听了多闹心”

“干吗要出去接电话,小高是外人吗,打个电话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就在屋里打,开免提,我倒要看看他这回又磨叽什么!?”

看着方女士言不由衷地模样,舒楝了然地笑笑,接电话开免提,舒昱鸣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诸如什么时候回家的,打算在家住多久,年后上班怎么走,是乘飞机还是坐动车,漫无边际地聊了些有的没的后,舒昱鸣期期艾艾地问能不能到北京他那边住几天。

舒楝扭脸看方女士,方女士头一拧,恶声恶气地说:“看我干吗,我会阻止你探望亲老子吗?”

好吧,谨遵懿旨,舒楝故意大声说:“爸,你听见了吗,我妈让咱父女俩趁过年团聚呢”

方苓朝屋顶翻白眼,扯着嗓门喊,生怕那头的夏梦怡听不到?那女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往年舒楝去北京看她爹,都不说请到家里吃顿饭,跟防贼似的,当真小家子气!

舒昱鸣正愁找不到借口慰问前妻,女儿递上话茬,他赶忙接腔,“你母亲她…最近还好吗?”

“哼,没话找话,我好的很,不劳费心!”,方苓面上不耐,耳朵却支棱着一字不落地听着。

舒楝如实传达老妈的意思,“我妈过得挺乐呵的,没病没灾”

“那就好,那就好”,舒昱鸣喃喃道,似无限怅然。

这一腔幽怨委实没道理,若有难舍的情缘,三十年过去,说什么也晚了,舒楝微嗤,清清嗓子,开始添油加醋,“我妈业余生活一点都不枯燥,这不,和她的朋友一起组了个舞蹈队跳华尔滋——”

“你妈之前不是跳广场舞吗?”,舒昱鸣心里颇不是滋味。

“广场舞太没难度了,我妈现在感兴趣的是华尔滋,她的舞伴是位退休的大学教授,特别儒雅,就是他带我妈入门的,俩人搭档别提多默契了,简直是绝配,没准年初五的国标舞比赛他们能拿奖呢!”

舒昱鸣默了默,心情复杂地说:“你妈和那位教授…”,但他哪有资格追问,往事已矣,独独留下苦涩的况味,无论如何,他希望吃尽苦头的幺妹晚年有靠,生活幸福。

听着有点酸呐,使君有妇,就别搞旧情难忘这一套。况且这不是第一回了,她十五岁那年,有人给方女士介绍了个对象,工作长相都不错,方女士被媒人撺掇得有几分意动,后来接了舒昱鸣的电话,就没了下文。

舒楝当然不会认为是父亲从中作梗,但他态度犹疑,当断不断,明知前妻忘不了他,还不时地表关心找存在感,就像驴前面拴根胡萝卜,老勾着她,她能挥别过去重新开始吗?

趁此机会暗示老爸,让他过自己的日子,别老惦记她和方女士,黄花菜早凉透了,就甭做无用功了,这样大家都省心。

“那位教授姓顾,丧偶,子女都在国外,跟我妈挺般配的,你也知道,我妈不就是喜欢有文化的吗,你她没能高攀上,这个没准行!”

虽说加了料,舒楝说给老爸听的这番话也不全是假的,方女士自从加入老年国标舞团,联络闺女的次数直线下降,偶尔打电话也不旧调重弹催她相亲,挂在嘴边的都是舞团的事,其中顾教授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估摸着多少有点好感。

舒楝一边忽悠舒昱鸣,一边寻思,老妈和顾教授的事没准还真有门。

舒昱鸣听着心中不是滋味,嗫嚅了半天,终将话咽回肚里。

父亲沉默,舒楝大感尴尬,料想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幸亏此时夏阿姨喊父亲见客,否则不知如何收场,毕竟她编瞎话了。

舒楝讪讪地收线,脑后掌风袭来,方苓一巴掌拍过来。

捂着脖子回头,舒楝瞪眼儿,“妈,你干吗打我?”

方苓气了个倒仰,“嘿,你还跟我呲牙,有你这么编排你妈的吗?”

“那能叫编排吗,那叫衷心地祝福,我觉得顾教授人不错,你俩在一起做对老来伴多好啊!”

“好你个头!自个还操心不过来,还操心你妈!?”

方苓训完女儿,和颜悦色地看着高旻,“小高,让你见笑了,这死丫头总是没大没小的,阿姨待会儿出去练舞,家里清静,没人打搅,你回屋好好睡上一觉解乏”

(未完)

第82章 爱情激素论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

方苓带领两员大将做年终大扫除。

楼上楼下,庭院内外,彻底地进行清理。

如今人们花钱请家政服务,方苓不想假手于人,春节扫尘自古有之,全家上下齐动手,用心打扫,才能将一年的“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干干净净地迎接新年。

家里没男人,重担自然落到两个女人头上,往年忙活一天不带夸张的,晚上睡觉累的腿都伸不直。今年有高旻外援,重活累活他主动承揽,方苓负责厨房的锅碗瓢盆和清洗被褥,舒楝只剩下擦玻璃窗一桩活。

方苓抱着甩干的床单被罩往外走,抬眼看到高旻蹲在地上,握着锤子叮叮当当地修理破损的木栈道。

高旻闻声抬头,露出堪比朗朗晴天的笑容。

刹那间,方苓觉得头顶的日头有些晃眼,心里嘀咕,这孩子长得真好,可惜齐大非偶。

这两天,舒楝怕方女士贼心不死,抓紧时间向她渲染高旻牛逼的家世、傲人的学历、金光闪闪的财富。试问这种人上人,她拿什么来配人家?比她长得好,门第比她高,比她年轻的姑娘多的是,踮脚伸脖子去够自己够不到的人,岂不是明摆着为难自己吗?

何苦来哉!

舒楝不是妄自菲薄,也并非觉得高旻高不可攀,男女间需要点妙不可言的化学反应,毋需挑破,单单一个眼神就蕴含着欲语还休的情愫。遗憾的是她和高旻之间没有,他们先是合作伙伴,后是谈得来的朋友,除此之外,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对于爱情,舒楝还是有那么点浪漫的憧憬,它可以永远不来,却不可以苟且。

方苓向来认为感情必须积极进取,除非有不可抗的客观因素,比如家世悬殊,即使她再努力也改变不了泥腿子出身,强配干部子弟舒昱鸣完全是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她吃过亏,打落牙齿和血吞,她认栽,但她女儿不可以。

收起满腹心事,方苓笑着说:“小高啊你是客人,还让你做粗活,阿姨心里真过意不去,累了就歇歇,你都干半天了”

高旻给她的印象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料得到家务活样样拿手,粉刷墙面、换水龙头、修家具、修漏水的房顶…在他的巧手整治下,家里家外焕然一新,如果不是她拦着,他连熨烫衣服的活都抢着做了。

“今天破旧立新,舒楝和阿姨你们都在忙,不能光我闲着”,高旻压下雀跃的兴奋感,他过往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全家人一起为过年做准备的经历,他很珍惜这种感觉。

方苓有感而发,“家里还是有个男人好哇,以前这些修修补补的活都是舒楝做,我这个闺女当半个小子养大,小时候跟我吃过不少苦,总算熬了过来。她孤身在外我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她能把自己照顾好,可她一直单着不是回事,好歹找个伴,也比孤独终老强”

被认定会孤独终老的那个人穿着米色的连体工装裤,披了件剪羊毛大衣,头上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擦窗户,合着音乐节拍摇头晃脑,相当自得其乐。

快乐能传染,高旻心情愉悦,觉得很难将晚景凄凉和舒楝联系起来,她有独立的底气与资本,不缺钱花,还能很好的消化负面能量,这样的人即使不结婚也会过得很好,婚姻倘若不能为她锦上添花,那就没必要屈就婚姻,浪费自己的人生,这也正是令他忐忑不安,不敢表达爱意的缘由,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成为舒楝的必选项。

方苓听高旻不吱声,顿悟,都是不结婚的大龄男女,显然战线统一,立场一致,肯定会互相维护,少不得旁敲侧击一番,让他们认清现实。

“人都有老的时候,身边有伴儿不可怜,你看孤寡老人生病躺在床上动不了,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多惨呐,叫我说呀,你们年轻人不能图自在,就只顾眼前不顾以后,也别指望找看护,给钱再多,也不如骨肉至亲贴心周到”

说着,方苓眼睛一亮,笑容可掬地看牢高旻,“小高,我听舒楝说你是开公司的,那你手下的员工有未婚的小伙子吗?”

高旻一怔,随即了然,实话实说,“还不少”

“那就好!”,方苓喜形于色,“阿姨我没有门户之见,家境出身不挑剔,车子房子有没有不重要,反正舒楝有,只要人品好,心地善良,知道上进就好,你帮阿姨盯着,要是有这样的人,记得介绍给舒楝!”

高旻含笑点头,意味深长地承诺,“我一定把最好的介绍给她”

“哎哟,小高,那阿姨就托付给你了,我催舒楝相亲,死丫头嘴上答应好好的,背地里不当一回事,就知道敷衍我,有你替她张罗,阿姨我就放心了”

方苓得到高旻的保证,心满意足去晒清洗干净的床品。

舒楝脖子上挂着耳机,缓步踱过来,抱着胳膊俯视高旻,“你咋不跟我妈说我相过你们公司一位小伙子,人家还没相中我?请千万打消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也能少点麻烦,谢谢!”

“郑浩然,我们dmc的策略分析师?”,高旻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号人。

舒楝挑眉,“你掌握得还挺全面,背后没少打听我的八卦吧?”

那必须呀!高旻笑而不语,年度商业领袖颁奖晚宴上,舒楝与郑浩然大眼瞪小眼,这种说熟不熟的意外相逢场面被他看出了些许端倪,再后来,舒楝到dmc本部开会,一散会,郑浩然跟着她溜进茶水间,俩人你言我语把情况交代了七八成,剩下的二三成他借机与郑浩然闲聊时把来龙去脉摸了个透底。

一场不成功的相亲,原本的主角成了路人甲,见证了一对有情人重归于好,炮灰掉的人尴尬,听故事的人也觉得无厘头,想表示同情都抓不住节奏。

你既然无意为什么答应相亲——高旻不会这么问,他意有所指地试探,“舒主编人不错…”

郑浩然苦笑,“我有女朋友”

明白自己的立场就好,这段插曲到此为止。

对于舒楝的几番相亲都以失败告终,高旻心里是很高兴的,至于其中一个相亲对象怅然若失的反应没必要告诉她,节外生枝的事他高某人向来不做。

“啧——”,舒楝拉长音,“有什么风凉话放开了说啊,憋着干吗?”

高旻不作声,迤逦的眼尾斜挑,眼波漾起笑意。

这人怎么跟狐狸似的,狡猾得很!舒楝磨磨牙,想找碴。

高旻不以为意,拿起手机看了眼,扭脸对舒楝说:“走,咱们门口等吧,有快递”

“快递?我没在网上买东西,你买的?”,舒楝瞥高旻。

快递来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搬进屋内打开,冒着寒气的冰上镇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阿拉斯加帝王蟹、澳洲龙虾、神户牛肉、爱尔兰贻贝、地中海黑鲔鱼、法国鹅肝、俄罗斯黑鱼子酱,另有密封盒子装着松露、牛肝菌、松茸、燕翅鲍参。

舒楝拿起透明保鲜盒中附赠的新鲜香草和香料,吞了吞口水,“我算饱眼福了,口福嘛…我们家都北方人,不会料理海味,搞不好糟蹋了,这可都是钱呐!”

“我不能白住你们家,食材是为除夕准备的,我掌厨,你和阿姨就等着吃现成的吧”,高旻挽起衣袖,把箱子搬进厨房。

高老板厨艺精湛毋庸置疑,舒楝吃过他烧的菜,发自内心地讲,味道真不赖,除夕晚上的团圆饭非常值得期待。

舒楝斜靠着门框,视线落在高旻的手臂,肌肉不算发达却紧实,用力时几条淡蓝色的血管微微突起,延至手背,像米开朗基罗的雕塑,积蓄着力量和雄性美。

高旻抬起的手臂微微一滞,回眸凝视舒楝。

舒楝早过了脸红害羞的年纪,即便被抓个正着,也不过打个哈哈耸耸肩。

“你有什么高论,我洗耳恭听”,高旻看看手臂,目光投向舒楝。

“高论不敢当,突发感想而已——”,舒楝迟疑了下,觉得都老熟人了,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就不知尺度大点能接受否?“高总,我头一次强烈感受到你身上的男人味”,稍停,她眨眨眼托着下巴十三兮兮地笑,“或许换个词更贴切,荷尔蒙?”

“我很难视为夸赞”,高旻机智地锁定关键词,“头一次?换言之以前的我毫无男性魅力可言,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没有男人味,荷尔蒙也不强烈?”

如此严重的指控,舒楝可不接受。她笑嘻嘻地辩解,“你脑力惊人,打小就是天才,拥有凌驾凡人之上的高智商,精神力和意志力远非我辈能及,跟你打交道,感受更多的是你的理性,很难再关注其他,总之,在你丰沛的灵魂面前,皮相之见终究流于浅薄!”,潜台词是和你斗智斗勇已经够吃力了,哪还有空留意你长得是好是歹。

高旻不为花言巧语所惑,一语切中肯綮,“听着换汤不换药哇,说穿了还是荷尔蒙和皮相不及格的缘故!”

呃,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但外貌美丑见仁见智,不能一概而论,舒楝抿嘴笑了笑,不再玩文字游戏,以少见的真挚态度说:“有些人不能以色相财富来做评判,像牛顿爱因斯坦盖茨乔布斯,与他们的伟大成就相比,其它的都是浮云,他们长相如何,品性又如何,并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在我看来高总你也是这种人”

“能与伟人比肩,我何德何能?”,高旻莞尔。

“据我所知,你除了玩金钱游戏,还扶植了不少科研项目,部分科研创新投入还未有效转化,经济效益几乎为零,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不外乎以流产告终,除了政府,我还没见过有哪个商人能不计代价地做到这个地步,所以我说你伟大绝不是拍马屁的戏言!”

作为一名记者,舒楝自有获取消息的渠道,高旻调查她时,她也没闲着,暗中查了他不少事,工作中不改资本商人的嗜血本色,在股市动荡中趁火打劫套利,在商业并购中鲸吞蚕食,在对手眼中他坏透了,简直不给人活路。更可恶的是他深谙游戏规则,从不触及法律底线,压根没有毁三观的黑料给她搜集。

不是我方太无能,只怪敌方太狡猾。

就此收手,善罢甘休?想想被截胡的爱比邻,舒楝功败垂成,阴老闫一把尚不解气,谁叫她跌倒得太狼狈,有仇不报正人渣。抱着为民除害的信念,继续调查高旻,谁知非但没查出纰漏,反而查到令人敬佩的一面。

金钱检验人格,不是谁都有高旻的气魄,把钱投入到基础科学研究中,且不求回报。舒楝自问没勇气运营一直亏钱的项目,哪怕意义重大。

自此舒楝对高旻完全改观,他没有她想象中唯利是图,也比她想象得更有道义,某些方面甚至称得上伟大,就连私生活也干净得像用消毒水冲洗过。

听了舒楝此番解释,高旻不知该欣慰还是失落,他以为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我,这才打动舒楝,从而赢得她的信任。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舒楝对他玩了手反侦查,自己通过了人家的“政审”,这才有资格和她做朋友。